1
那天傍晚,江边的风很软。
我和小雅并肩坐在长椅上,她穿着米色针织开衫,头发被风吹得轻轻扫在我手臂上。我们刚从婚纱店出来,她试了三套,每一套都美得让我心跳漏半拍。
你说,我穿哪套出镜她转头看我,眼睛亮亮的。
都行。我笑,你穿麻袋都好看。
她轻轻打我一下:贫嘴。
然后低头摆弄手机,嘴角一直挂着笑。
我看着她侧脸,心里踏实得像落了地。
这两年,我拼了命加班,就为了攒够她说的体面婚礼——28万彩礼、婚房加名、五星级酒店酒席……每一笔我都记在备忘录里,像完成一项人生KPI。
我妈说,彩礼最好一次性到账。她忽然开口,没抬头,不然显得不够诚心。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我爸上个月把老家房子卖了,钱已经打到我卡上。
她这才抬头,眼神软了下来:伟哥,你真的……太好了。
她靠进我怀里,手搭在我胸口:我就想要一个安稳的家,有个真心对我好的男人。不是图钱,是图那份心。
我摸着她的头发,轻声说:我懂。我会给你。
她仰起脸,在我唇上轻轻亲了一下:我爱你。
三个字,像春风拂过心田。
可就在这时——
她手机嗡地一震,屏幕亮了。
我眼角一瞥,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
李哲:
宝贝,试婚纱累了吗晚上老地方,给你按按肩
我手指一僵。
小雅反应极快,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按了锁屏键,然后笑着掐我脸:哎呀,我那个‘烦人精’男闺蜜又来了,整天瞎叫!
男闺蜜我尽量让语气轻松,他还真把你当宝贝啊。
哎哟,现在谁不这么叫她把手机塞进包里,语气有点急,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姐是我闺蜜,熟嘛!你别多想。
我点点头,没说话。
可那一瞬间,我心里像被什么轻轻刮了一下。
她重新靠回来,继续聊婚礼细节:司仪要请阿Ken,他主持过明星婚礼,一小时八千……贵是贵了点,但面子重要对吧
嗯。我应着,我联系他助理了。
还有,房产证加名的事,月底前能办好吗她语气忽然认真,我妈说,不加名,婚礼就别办了。
我笑了笑:已经在走了。名字和你并列,贷款我一个人还。
就知道你最靠谱!她又亲了我一下,你放心,我一定好好爱你,这辈子都不辜负你。
我看着她笑,心里却有点空。
2
家里聚餐,定在城东那家老式酒楼。
包间不大,圆桌上摆了八副碗筷。我妈特意穿了新买的米色针织衫,坐得笔直,笑得有点拘谨。我爸倒自在,正给小雅夹菜:多吃点,你太瘦了。
谢谢叔叔。小雅甜甜地笑,伟哥总说您二老最好了。
我坐在她旁边,低头喝汤,心里却有点沉。
这顿饭,是小雅提的:我妈说,婚事快定了,该让两家正式吃顿饭了。
可我知道,她妈张凤兰,从来不做无用功。
果然,菜上到一半,她开口了。
小伟啊,她夹了块红烧肉放我碗里,你和小雅感情这么好,我们做长辈的,也该为你们未来多打算。
我放下筷子:阿姨您说。
她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在一起:小雅弟弟看中一辆车,二十万出头,首付还差十八万。你说,咱们现在是一家人了,能不能……帮衬一下
包间突然安静。
我妈手一抖,汤勺碰在碗边,发出叮的一声。
我爸低头扒饭,假装没听见。
小雅低着头,筷子搅着米饭,嘴角却微微翘了一下。
我看着碗里的红烧肉,油亮亮的,像块肥腻的谎言。
阿姨,我慢慢开口,婚礼的事,前前后后算下来,已经花了一百多万了。
我掏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彩礼28万,婚房加名80万,酒席9万,婚纱摄影6万,三金和家电20万……每一笔都有记录。
我点开计算器,当着所有人的面,按下一串数字。
总共,100多万。我父母掏了大半,我自己也背了贷款。
我抬头,语气平:不是我不帮,是真没余力了。小雅弟弟才22岁,让他自己挣,是不是更好
张凤兰脸上的笑,像被风吹熄的蜡烛,一点点暗了下去。
一百多万她冷笑一声,你这是在算账呢,还是谈感情
谈感情也得讲理。我说,我爸妈一辈子就这么多钱,全砸进这场婚礼了。他们没提要求,可我心里得有数。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声音高了,嫌我们家穷嫌我女儿不值这个价
小雅猛地抬头,眼圈红了:林伟,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妈也是为你好!一家人就该互相帮衬!
我看着她:那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人,也有爸妈,也有极限
她嘴唇抖了抖,没说话。
张凤兰拍了下桌子:好!今天这饭我也不吃了!我女儿值不值这个价,将来就知道了!
她甩了筷子,拎包就走。
小雅咬着嘴唇,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像钉子,狠狠扎进我胸口。
然后她追了出去。
包间里,只剩我们四个人。
我妈低着头,眼泪掉进汤里。
我爸拍拍我肩膀,什么也没说。
我坐在那儿,手指还在手机屏幕上。
计算器界面没关,数字120,万静静地亮着。
窗外天色渐暗,街灯一盏盏亮起来。
像无数双眼睛,冷冷地看着这场,还没开始就已变味的婚姻。
我合上手机,轻声说:
妈,我送你们回去吧。
3
那顿饭之后,小雅整整七天没理我。
电话不接,微信只回一个嗯,朋友圈三天没更新——她以前一天能发八条,从早餐到晚安,从自拍到鸡汤。
我给她发了条消息:那天饭桌上的话,如果伤到你了,我道歉。但我没说错。
她过了三个小时才回:你觉得我妈提要求过分,是不是也觉得我过分
我说:我只是希望,我们的婚姻是两个人一起走,不是我一个人扛。
她再没回。
第八天晚上,我加班到十点,刚进小区,就看见她坐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裹着那件米色开衫,缩成一团。
你怎么在这儿我快步走过去。
她抬头,眼睛红肿,像是哭过很久:林伟,我是不是……真的不值得你为我多花一点钱
我心一紧,蹲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可你当着那么多人算账!她声音发抖,你让我妈难堪,让我像个……被嫌弃的累赘!
我沉默。
她抓住我的手,冰凉: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说过,只要我开心,你愿意付出一切。怎么现在,连十八万都不肯帮
我看着她,忽然觉得陌生。
她不问我累不累,也不问父母压力大不大。
她只问:你为什么不肯再给
我没抽手,轻声说:小雅,我在想,能不能做婚前财产公证。
她猛地松开我,像被烫到一样。
公证她声音陡然拔高,你怀疑我你怕我图你钱
不是怀疑你,我说,是厘清界限。我不想以后有误会。
误会她冷笑,你这叫防贼!你根本没打算好好结婚,对不对
她站起来,眼泪砸下来:林伟,我为你放弃升职调去上海的机会,我陪你熬过最难的日子,你现在跟我说要公证
我低着头,没说话。
她转身走开几步掏出手机,边哭边拨号:妈,他说要做财产公证……对,婚前公证!……嗯,我也觉得他有病!……好,我知道了,婚礼那天再要挟他,他不敢不给!
她挂了电话,看我一眼,眼神像刀:这婚,结不结,还得看你的‘诚意’。
她走了,高跟鞋敲在水泥地上,一声声,像踩在我心上。
我站在原地,没动。
等她背影彻底消失,我才掏出手机——
刚才她打电话时,我一直开着录音。
文件保存成功,名字是:2024.03.18_22:17_小雅通话。
我点开看了一眼,又默默锁屏,塞进口袋。
夜风吹过来,挺冷的。
我抬头看了眼我们未来要住的那套房子,三楼,灯没亮。
那是我爸妈的名字买的,贷款还没还完。
我慢慢走上去,钥匙插进锁孔时,手有点抖。
屋里黑着,我也没开灯。
坐了几分钟,才按下开关。
茶几上,还放着那本我们挑的婚礼策划书。
封面写着:一生一次,只为挚爱。
我盯着那八个字,看了很久。
4
婚礼前两天,小雅终于给我回了消息。
伟哥,我妈气消了。她说之前是没考虑你的难处……婚礼那天,咱们好好办,别留遗憾。
我盯着手机看了很久,才回了一个字:好。
她又发来一串语音,声音软了下来:那天我说的话有点重……但我真的好爱你。你别放在心上好不好
我没听第二遍。
我知道她在演。
可我也知道——戏,该轮到我上了。
婚礼前一天,我借口检查音响设备,提前进了酒店的新人休息室。
音响是外包的,但主控台连着酒店的公共广播系统——这是我和司仪老陈悄悄确认过的。
我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插进音响主机的背面接口。
文件名叫:婚礼音乐合集.mp3
其实是个伪装。
真正的内容,是几段剪辑好的录音:
小雅在车里说婚礼那天再要挟他,他不敢不给
张凤兰在饭桌上说不给十八万,这婚别结了
还有一段,是她和李哲的模糊通话片段:等拿到钱就……(我做了变声处理)
我测试了一遍,声音清晰,播放顺畅。
拔下U盘,我把它塞进烟盒夹层,放进内袋。
老陈走过来,压低声音:真要这么做
我点头:如果她们收手,这东西永远不会放。
他叹了口气:可你已经准备好了。
我没说话。
准备,不是为了伤害谁。
是为了不再被当成傻子。
晚上,我去父母家拿婚礼用的礼服。
我妈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一叠银行流水,眼睛红红的。
小伟……她声音发抖,那房子,真是我们最后一点家底了。你爸高血压,这两年不敢多干活……可我们还是想让你体面成家。
我蹲下,抱住她的腿:妈,我懂。你们给的,已经够多了。
她摸着我的头,像小时候那样:小雅……真的值得吗
我没回答。
我不想让他们更担心。
第二天一早,我穿上西装,打上领带,镜子里的人脸色有点发青。
不是紧张,是累。
手机震动,小雅发来消息:
伟哥,到了酒店等我们哦~我妈说,有些事,待会儿休息室再说。
我盯着那条消息,看了足足十秒。
然后回:
好,我等你们。
我把手机调成外放模式,放进西装内袋。
靠近音响的位置。
5
酒店宴会厅,人已经坐满了。
水晶灯亮得刺眼,红毯铺到舞台中央,背景板上打着我们的合照,笑得像一对真情侣。
我站在休息室门口,西装笔挺,领带却像勒着脖子。
小雅挽着她爸的手,穿着那套两万八的婚纱,白纱拖地,头纱遮脸,美得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新娘。
她朝我笑了一下,嘴唇动了动,像是在说:我爱你。
我没回应。
张凤兰坐在前排,烫了新发型,穿金戴银,正和亲戚们说笑。看那架势,像是来收钱的,不是来送女儿的。
司仪老陈冲我眨了眨眼,手指在耳麦上轻轻敲了两下——准备就绪。
仪式开始前十五分钟,我被叫进新人休息室。
小伟,进来一下。张凤兰声音不大,但命令感十足。
我推门进去。小雅刚补完妆,坐沙发上,低头整理裙摆。
张凤兰关上门,转身看着我,开门见山:
18万8,现在转过来。算‘改口费’,也是你最后的‘诚意’。
我没说话。
小雅抬起头,声音软软的:伟哥……我妈说,这在当地是规矩……你不给,亲戚会说你小气。
我看着她:哪条规矩,新娘结婚前还要加价
这不是加价!张凤兰声音高了,这是‘压箱底’!女儿出嫁,娘家要留点念想!你懂不懂人情世故
我笑了。
不是气笑,是终于看清的笑。
我慢慢从西装内袋掏出手机,没看她们,而是走到角落的音响主机旁,轻轻按了一下蓝牙配对键。
嘀——连接成功。
小雅皱眉:你干嘛
我没回答,打开手机录音列表,点开一个文件,调到外放模式,音量拉到最大。
然后,我按下播放。
——婚礼那天再要挟他,他不敢不给!
——不给十八万,这婚别结了!
——等拿到钱就……
我的声音、小雅的、张凤兰的,一句句,清清楚楚,从音响里传出来,甚至顺着门缝,飘到了外面!
休息室瞬间死寂。
小雅脸色唰地白了,猛地站起来:你录音!
张凤兰扑过来抢我手机:你疯了!快关掉!
我没躲,任她拍打我的手。
门外传来脚步声,司仪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林先生仪式马上开始,您……
我没开门,只对着音响,又点了一遍播放。
这一次,声音更大。
我转身,看着她们,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
你们想让我当着三百人低头,对吧
那今天,咱们就一起,把脸……丢个够。
我拉开门。
外面,宾客已经起身,朝这边张望。
伴郎愣在原地。
尽管我已经提前告知我爸妈
但是我妈扶着墙,手还是抖得厉害。
我爸也闭着眼,像在忍痛。
我走到舞台中央,接过司仪的话筒。
全场安静。
我说:
各位亲友,抱歉打扰大家。这婚礼……不办了。
台下哗然。
我没看小雅,只对着话筒,平静地说:
我不想用一生,去还一场从开始就充满算计的‘婚姻’。
然后,我把话筒放回支架,脱下领带,扔在台上。
转身,走向出口。
背后,是尖叫、议论、哭喊。
我没回头。
走出酒店大门时,阳光刺眼。
我站在台阶上,深吸一口气,像从水底浮出。
手机震动。
是老陈发来的语音:
兄弟……你刚才那一下,音响声全厅都听见了。现在朋友圈已经炸了。
我笑了笑,把手机塞进口袋。
6
我回到家,锁上门,脱掉西装,扔在沙发上。
那件笔挺的白衬衫,肩线都塌了。
手机从进电梯就开始震个不停。
陌生号码、亲戚来电、共同好友……我一个没接,全部拉黑。
我烧了壶水,泡了杯浓茶,坐在阳台上。
看天一点点黑下来,我打开微信。
朋友圈,已经炸了。
同事老刘发了张截图:
惊!婚礼现场录音曝光,新娘母女婚前索要18.8万,被拒后威胁退婚!
配图是酒店大堂的模糊监控——我走出门的背影。
大学同学阿雯评论:
林伟我挺你!早该撕了这层皮!
我前上司也点了赞,还私信我:
干得漂亮。有些人,就得用社会性死亡治。
我一条没回。
八点整,我新建一条朋友圈。
可见范围:仅她和她家人
+
几个关键亲戚
+
我父母。
文字很短:
清静了。
另外,@张小雅,你那位‘男闺蜜’李哲,在XX酒店长租的套房,住得还习惯吗
用我买房的钱租的,环境不错吧
配图三张:
小雅和一个男人背影走进电梯,时间水印:试婚纱当天
14:23
某高端小区大堂,金色门牌清晰可见:御景华庭·B栋
银行转账截图(关键信息马赛克),金额15万,备注:房租分摊,收款人姓名:李哲
我点了发送。
三秒后,第一个反应来了——
张凤兰的电话,打了进来。
我直接拉黑。
十分钟后,小雅换了号码打来,语音颤抖:
林伟!你什么意思!那些照片是P的!李哲是我表哥的朋友!你疯了是不是!
我没接,只把这条语音,保存进了文件夹:【证据-04】
又过了半小时,朋友圈开始泄露。
先是有人截图我那条朋友圈,发到本地生活群。
接着,婚庆公司小妹不小心把酒店音响外放的录音传了出去。
再后来,有人扒出李哲的社交账号——
他头像换了,背景图是张小雅的婚纱照局部,配文:
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舆论,彻底反噬。
深夜十一点,我收到我妈的微信:
小伟……街坊都在传,说小雅和她妈,是‘拜金母女’……还有人说她……出轨。
我回:
她们自己做的事,自己担。
她没再说话。
我关掉手机,走到窗前。
楼下路灯下,有两个人影在争吵。
一个声音尖利:
都是你!非要加价!现在全城都知道了!
另一个带着哭腔:
妈!是你让我这么做的!你说他不敢不给!
7
婚礼取消后的第十天,我换了手机号。
新手机很安静,除了快递、银行、外卖,没人找我。
我开始整理证据。
不是为了发朋友圈,也不是为了出气。
是为了法律。
我把所有东西分门别类:
彩礼转账记录(28万,备注婚嫁礼金)
房产加名协议(公证处可查)
婚礼支出清单(酒店、司仪、婚纱等,总计100多万)
三次录音文件(饭局、休息室、婚礼前夜)
小雅与李哲的暧昧信息截图(时间、地点、转账对应)
每一份都做了时间轴标注,打印两份,一份自留,一份准备交给律师。
那天晚上,我正核对银行流水,手机突然响了。
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伟哥。
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是小雅。
我没说话。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她抽泣着,我妈天天骂我,说我没用,连个男人都抓不住……李哲也躲着我,电话不接,微信拉黑……
我坐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你现在住哪儿我问。
……还在那套房子里。她声音低下去,但房东说,下个月不续租了,说……影响不好。
嗯。我应了一声。
伟哥,我不是真的想骗你……她哭得更厉害了,是李哲说……你说你爸还有套老房子没过户,只要我们结了婚,就能……就能……
我屏住呼吸,悄悄点开录音。
就能什么我声音很轻。
就能走‘婚后共同财产’程序……他懂法律,说只要住满两年,就能分一半……她抽着鼻子,我妈也说,男人嘛,结了婚就跑不掉……多要点,不算过分……
我闭上眼,心里那点最后的疑问,彻底落地了。
她们不是临时起意。
是早有预谋。
伟哥……她声音软下来,你能不能……把那条朋友圈删了现在我走在街上,人都用那种眼神看我……我……我被公司停职了……
我沉默了很久。
然后说:你知道吗那天婚礼,我不是临时决定放录音的。
她愣住。
从你妈第一次提买车首付开始,我就在准备。
从你手机弹出李哲那条‘按摩’消息开始,我就信不过你了。
她没说话,只剩下抽泣。
我不是为了毁你。我说,我是为了,不让下一个男人,也像我一样,被当成提款机。
电话那头,很久很久,才传来一声极轻的:
……对不起。
我没回。
挂了电话,我把录音文件重命名:
【证据-05:张小雅求饶录音_提及共谋计划】
然后,发给了律师。
8
法院在城西,一栋灰白色的楼,安静得像座图书馆。
我穿了件深蓝色衬衫,没打领带。律师坐我旁边,文件夹摊开,里面是厚厚一叠证据。
她们也来了。
小雅穿着一件过大的黑外套,头发简单扎起,没化妆,眼窝发青,像很久没睡好。
张凤兰坐在她旁边,嘴紧抿着,眼神乱飘,手里攥着一叠纸——大概是她们自己写的情况说明。
李哲没来。
但我知道,他被列为关键证人,传票已经送到。
法官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声音平稳:原告林伟,诉被告张小雅、张凤兰,返还婚约财产一案,现在开庭。
我站起身,简单陈述:
我与张小雅原定于2024年3月20日结婚。为筹备婚礼,我及家人支付彩礼28万元,并将婚房产权登记为双方共有。期间,被告多次以家庭名义索要财物,最终在婚礼前索要18.8万元未果后,以取消婚姻相威胁。我有录音、转账、聊天记录等完整证据链,请求法院判令返还全部财产。
法官点头:被告,你们有何答辩
张凤兰猛地站起来:法官!他是骗子!他根本没打算结婚!婚前做财产公证,就是防着我们!他还公开造谣我女儿出轨,导致她精神崩溃、失业在家!我们才是受害者!
法官皱眉:请就财产问题陈述,不要涉及无关指控。
小雅低头坐着,没说话。
律师起身,开始出示证据。
一份份,清晰播放:
饭局录音:不给十八万,这婚别结了!
休息室录音:婚礼那天再要挟他,他不敢不给!
朋友圈配图与转账记录对比
最后,播放了那段求饶录音
当小雅的声音从音响里传出:
李哲说……只要结了婚住满两年,就能走共同财产程序……我妈也说,男人结了婚就跑不掉……
她的头,一点点低了下去。
法官翻着材料,语气严肃:张小雅,你是否承认,曾与他人讨论过通过婚姻获取财产的计划
小雅嘴唇抖了抖,没抬头。
我……我当时……是说了……但我是被误导的……
被谁误导法官问。
她沉默了几秒,声音极轻:
……李哲。他说……这叫‘合法博弈’。
旁听席传来低低的议论声。
法官合上文件,语气冷了下来:
你们的行为,已严重违背婚姻自由、男女平等、禁止借婚姻索取财物的法律规定。本案事实清楚,证据充分,本庭将择日宣判。
走出法庭时,阳光刺眼。
小雅从后面追上来,叫了声:林伟。
我没停。
我知道……我没法让你原谅。她声音发抖,但李哲……他把我拉黑了。他说……这事儿他不管,让我自己扛。
我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个曾经在江边笑着对我说我爱你的女孩,现在眼里全是慌乱和后悔。
你终于明白了。我说,你不是猎人。你也是猎物。
她愣在原地。
我没再看她,直接上了车。
手机震动,律师发来消息:
法官态度明确,返还财产基本没悬念。李哲那边,警方也开始介入调查‘共谋诈骗’了。
9
法院判决下来那天,我正在律所签调解书。
返还彩礼、婚礼支出、房产份额补偿……总计80万元,分三期返还。
张凤兰的房子被查封,用于执行。
律师说:他们想拖,但证据太硬,法院不会纵容。
我点点头,没觉得多爽。
那天傍晚,我路过她住的小区。
那栋楼在六楼,阳台上曾经挂过她的婚纱照,现在空了。
楼下停着一辆破旧的金杯车,两个男人正往车上搬箱子。
一个写着小雅的纸箱没封好,露出半件婚纱,白纱脏了边。
张凤兰站在车旁,指挥着,声音还是那么大,可没人理她。
邻居站在远处看,有人摇头,有人拍照发朋友圈。
我没下车。
就在这时,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对面。
车窗降下,露出李哲的脸。
他没下车,只朝楼上看了几秒,又看了看张凤兰母女,然后——
一脚油门,走了。
张凤兰看见了,冲过去拍打车尾,骂了几句,可车没停。
小雅从楼道里走出来,抱着一个行李箱,头发乱着,没化妆。
她看见那辆黑车离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直到车开远了,她才慢慢低下头,把箱子放进车里。
搬家车启动,缓缓驶出小区。
第二天,物业群里有人发消息:
603退房了,水电欠费,房东说屋子里乱得像垃圾场。
听说工作也丢了,培训学校嫌她‘影响声誉’。
她妈在菜市场骂了半小时,没人搭理。
没人同情。
也没人提起。
就像她们从来没在这儿生活过。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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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一笔笔回来了。
80万,分三期,全部到账。
我没花,全存进定期,附言写着:父母养老专用。
房子卖了,合同签得干脆。
买家是个年轻夫妻,来看房时,小女孩拉着妈妈的手问:这里以前也有人结婚吗
我说:结过,但没成。
她妈妈赶紧拉她走:别乱问。
我笑了笑,没解释。
手机响了。
是深圳那边的项目负责人,姓陈。
林伟,之前你处理那件事的方式,让我觉得你很清醒、很稳。我们新项目缺个运营主管,待遇从优,你考虑吗
我看着江面,阳光碎在水上,像撒了一把星。
谢谢信任,我说,我很期待。
挂了电话,我打开手机,进入相册。
翻到那张我们唯一的合照——婚纱店里,她笑,我搂着她。
我点了删除。
又把所有聊天记录、语音、视频,全部清空。
最后,我取出SIM卡,放在掌心。
它很小,黑黑的,像一块烧过的炭。
我轻轻一折——
咔。
扔进路边的垃圾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