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唐土之外 > 第1章 雪夜残卷与长安劫火

2020年的冬夜,北京的雪下得格外凶。国家图书馆古籍部的恒温库房里,陈砚正对着一盏护眼灯,用竹镊子剥离一卷唐代残卷上的霉斑。36岁的他穿着深蓝色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鼻梁上架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长时间聚焦而布记红血丝。
“《元和郡县图志》卷十七……山南西道,兴元府……”他低声念着残卷上的蝇头小楷,指尖的竹镊子稳得像钉在桌上。这卷残图是下午刚入藏的,边缘留着焦黑的痕迹,纸张脆得像饼干,据捐赠者说,是从祖上传下的旧物,大概率是黄巢起义时从长安带出的孤本。
陈砚在图书馆待了十五年,从籍籍无名的实习生到能凭手感认出纸张年代的“活档案”,这里的每排书架、每册古籍都比他认识的人更熟悉。孤儿院里长大的他,不善言辞是出了名的,连部门主任都笑称他“跟古籍待着时眼睛会发光,跟人说话时像吞了秤砣”。
但此刻他的专注,不全因为这卷残图的珍贵。左手边的保温杯旁,摊着本翻得卷边的《武经总要》,书页上用红笔圈着“火球火药法”的条目——这是他的秘密爱好。福利院时被欺负怕了,跟着看门的老兵学过几年军l拳,后来泡图书馆,竟对着武术古籍琢磨出些门道:用拖把练枪术的发力,借书架练闪躲,连修复古籍的竹刀,都被他磨得能当短刺用。
“咔哒。”
头顶的钢架突然发出一声轻响,打断了他的思绪。陈砚抬头,只见最顶层的书架正微微晃动,积在架顶的雪块簌簌往下掉——连日暴雪压塌了部分屋顶,竟连带着书架一起倾斜。
他几乎是本能地扑向那卷残图。多年练出的反应速度让他在书架砸落前蜷起身子,用后背顶住倾塌的书堆,怀里死死护着那卷薄如蝉翼的古图。剧痛炸开的瞬间,他听见纸张撕裂的脆响,闻到和残图焦痕如出一辙的烟火气,意识像被卷入急流,猛地坠入黑暗。
“咳……咳咳!”
刺骨的寒冷和呛人的硝烟味把陈砚拽回现实。他咳着睁开眼,发现自已趴在一堆冰冷的瓦砾上,身上的工装早已被划得破烂,怀里的残图却奇迹般地还在,只是边角又多了几道折痕。
抬头的瞬间,他浑身的血液几乎冻僵。
没有熟悉的书架和灯光,只有漫天飞雪和断壁残垣。远处的城楼塌了一半,插着面看不清字迹的破烂旗帜,雪地里散落着盔甲碎片和……僵硬的尸l。几个裹着破布的流民蜷缩在石狮子旁,眼神空洞得像两口枯井,看到他身上亮蓝色的工装,突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妖人!是穿怪衣的妖人!”
陈砚这才反应过来——他不在图书馆了。那卷带着焦痕的残图,那场压塌书架的暴雪,竟把他抛到了某个不知名的时空。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发现右腿被一块断砖压住,疼得钻心。
更要命的是,街口传来了马蹄声。十几个披甲带刀的士兵策马而来,铁甲上沾着暗红色的污迹,为首的汉子举着环首刀,目光像鹰隼般扫过废墟,最后定格在陈砚身上。
“抓住他!看这穿戴,定是黄巢余孽!”
士兵们呐喊着围上来,刀锋在雪光下闪着冷冽的寒芒。陈砚的心跳瞬间提到嗓子眼,多年的本能让他猛地侧滚,躲开当头劈来的一刀,通时抽出藏在工装夹层里的竹刀——那是他修复古籍时用来挑开虫蛀的工具,此刻成了唯一的武器。
竹刀细如手指,却被他磨得极尖。他借着断墙的掩护矮身疾冲,避开左侧砍来的刀,右手竹刀精准地戳向士兵握刀的手腕。那士兵吃痛,环首刀“哐当”落地,陈砚顺势抄起刀柄,借着转身的力道劈向另一个士兵的马腿。
这几下动作快得像狸猫,完全是街头斗殴的野路子,却让冲在最前面的几个士兵乱了阵脚。陈砚知道自已撑不了多久,余光瞥见街角有个半塌的门洞,当即虚晃一刀,转身就往门洞里钻。
“别让他跑了!”身后的怒骂声越来越近。
门洞后是间烧毁的书坊,书架东倒西歪,地上还堆着没烧尽的书卷。陈砚踩着发烫的木炭往里冲,突然脚下一绊,整个人摔在一堆焦黑的竹简上。他顾不上疼,抬头时却愣住了——墙上的残碑还留着半截字迹:“西市……书肆……”
西市?书肆?
《两京新记》里的记载猛地撞进脑海:长安西市有书肆三十六家,南临金市,北接漕渠……他刚才躲避的石狮子,分明就是西市北门的镇兽!
心脏狂跳起来。他颤抖着摸出怀里的残图,借着雪光展开——图上“长安”二字虽已模糊,西市的坊墙轮廓却与眼前的废墟惊人地重合。
“光启元年……”陈砚喃喃自语,想起残图上的纪年,“黄巢破长安后的第三年……”
马蹄声已到门口,士兵的怒骂声清晰可闻。陈砚咬了咬牙,将残图塞进怀里,扯下身上显眼的工装外套,露出里面打补丁的旧毛衣,又抓起一把焦土抹在脸上。他深吸一口气,矮身躲到书架后,握紧了那把捡来的环首刀。
刀身冰凉,却让他混乱的心绪奇异地镇定下来。图书馆里读过的那些史料,此刻像活了过来:光启元年的长安,藩镇混战,饿殍遍野,是真正的人间炼狱。
但炼狱里,或许也藏着生机。
他想起《资治通鉴》里的记载:这一年,秦宗权的乱兵虽凶,却不善守城;李克用的沙陀骑兵还在河东观望;而长安城西,有支被打散的府兵残部,首领姓秦……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陈砚屏住呼吸,握紧了刀。他知道,从雪夜图书馆坠落到这乱世废墟,他的人生已经碎成了残图,而想要把这些碎片重新拼起来,唯有活下去——用他肚子里的史书,用他手里的刀,用这具在福利院和古籍堆里练出的、不算强壮却足够坚韧的躯l。
雪还在下,落在烧毁的书坊屋顶,发出簌簌的轻响,像极了图书馆里翻动书页的声音。只是这一次,他要读的,是血与火写成的生存法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