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当朝太子萧景珩,曾是帝都最瞩目的一对。
直到他为保住太子之位,默许政敌构陷,害我满门抄斩。
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化身敌国谋士,助敌军攻破雄关,让他从储君之位跌落,沦为质子。
世人皆言,我与他,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两国议和,他作为交换的质子归来。
在宫宴上,皇帝问他:皇儿,这几年在外受苦了,可有心仪的女子朕为你赐婚。
他一杯饮尽,眼眶泛红,声音嘶哑:儿臣心中,唯有已故的沈家大小姐。
满朝文武唏嘘不已。
我坐在敌国使臣的末席,端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身边男人的杯子。
那人一头银发,面容俊美妖异,是让整个天下都闻风丧胆的敌国摄政王。
他揽过我的腰,在我耳边低语:
阿鸾,等了这么久,该让我们的孩儿,认祖归宗,叫你一声母后了吧
1
宫宴惊变
凤岐的话音不高,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整座宫宴浮华的表象。
丝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或惊疑,或探究,或幸灾乐祸,齐刷刷地向我射来。
我能感觉到萧景珩那道视线,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洞穿。他脸上那副为我守节的深情悲痛,如同上好的瓷器,碎裂前的最后瞬间,出现了清晰的裂纹。
嫉恨,难以置信的嫉恨,从裂缝中喷涌而出。
真可笑。
前世,我以为他爱我入骨。
直到沈家三百口人头落地,我才明白,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如今,他连我已故这个名头都要利用,榨干最后一丝价值,为他博一个深情的好名声。
他有什么资格嫉恨
我没有理会身侧的凤岐,也没有看萧景珩一眼。
我放下酒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在这死寂的大殿里,这声响动无异于惊雷。
我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并不凌乱的衣袍,款步走出坐席。
我不是沈鸾,我是北燕谋士,月鸾。
我对着高坐之上的大燕皇帝,微微躬身。
陛下,既然故人叙旧已经结束,是否可以谈谈正事
大燕皇帝的脸色铁青,显然凤岐那句话也让他颜面尽失。他沉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请讲。
议和条约第一款,北燕要求大燕割让云州、朔州、并州三座边城,以表诚意。
我的话语平静无波,却让整个大殿瞬间炸开了锅。
什么三座城池简直是痴人说梦!
此女好大的口气!当我大燕无人吗
陛下,万万不可!此乃奇耻大辱!
我听着这些嘈杂的反对声,内心毫无波澜。
我看见萧景珩的几个政敌,端着酒杯,掩饰着他们快要咧到耳根的嘴角。
很好,这才是我想要的开场。
萧景珩,你不是要演深情吗我偏要把你架在家国大义的火上烤。
他终于从那张破碎的深情面具后回过神来。
他走出人群,对着皇帝长身一揖。
父皇,儿臣以为不妥。
他转过身,面向我,那张我曾爱慕了十年的脸上,此刻写满了痛心疾首的大义。
月鸾姑娘,我知你为北燕谋利,但此举无异于饮鸩止渴。割让三城,数十万军民将流离失所,两国边境将再无宁日,战火重燃,生灵涂炭,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看到的和平
他字字恳切,句句为民。
仿佛刚才那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男人不是他。
仿佛他不是那个为了太子之位,眼睁睁看着我全家赴死的冷血动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那种熟悉的,带着钩子的眼神看我,试图从我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动容。
他在赌,赌我沈鸾的魂魄还在这具身体里。
赌我还会为他这副悲天悯人的伪善模样心痛。
可惜,他赌错了。
我微微一笑。
质子殿下说笑了。
家国大事,岂是‘想不想看到’就能决定的我只是个传话的谋士,殿下若有异议,不如去问问,是谁让您的大军兵败如山,是谁让您从储君沦为质子的
哦,对了。
我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补充了一句。
那个人,好像也是我。
我看着他的脸,一寸寸地失去血色,从惨白到铁青。
那感觉,比亲手杀了他还痛快。
2
旧情难续
宴会不欢而散。
我作为北燕使臣团的核心,被妥善地安排进了城中的驿馆。
而负责接待我们的,正是萧景珩。
大燕皇帝的算盘打得噼啪作响,无非是想让萧景珩利用旧情,从我这里探听虚实,最好能策反我。
真是天真得可笑。
他们以为我还是那个会被几句甜言蜜语冲昏头脑的沈家大小姐吗
当晚,萧景珩便差人送来拜帖,说要为我接风洗尘,单独一叙。
凤岐将拜帖递给我,一双桃花眼里满是玩味。
去吗你的老情人怕是等不及了。
我接过拜帖,指尖在萧景珩三个字上轻轻划过。
去,为什么不去有人上赶着给我提供机会,我岂有不收之理。
我需要时间,需要一个接触外界的由头,萧景珩自己送上门来,再好不过。
第二日,在驿馆的花厅,我见到了他。
他换下了一身质子朝服,穿了件月白色的常服,装扮得如同我们初见时的翩翩少年郎。
他见我来了,立刻起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欣喜与克制。
阿鸾……不,月鸾姑娘,你来了。
他为我倒上一杯茶,动作温柔,仿佛我们之间没有隔着国仇家恨,没有三百条人命。
昨日在殿上,是我情急失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他开始打感情牌了。
我接过茶杯,却没有喝。
殿下言重了。公事公办而已,何来放在心上一说
你……他似乎被我噎了一下,随即又换上另一副面孔,带着几分自嘲的苦涩,也是,如今你我立场不同,是我痴心妄想了。只是,看到你安好,我便放心了。
我差点笑出声。
放心
他是放心我还没死透,可以继续被他利用吧。
我顺着他的话往下演。
月鸾姑娘,我知道你恨我。当年沈家之事,我……我有苦衷。
他又来了,这套我有苦衷的说辞,我上辈子听到耳朵起茧。
我不想听,我打断他,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我看着他,话锋一转。
倒是摄政王凤岐,此人深不可测,我虽为他办事,却也时时如履薄冰。他喜怒无常,为人孤高,又极尽奢华,北燕国库大半都被他用来满足私欲,朝中怨声载道。殿下若想在议和中占得先机,或许可以从他身上下手。
我故意抛出这些真假参半的情报。
凤岐确实奢华,但也确实有能力。我将他的能力隐去,只突出他的缺点。
萧景珩果然上当了。
他自负惯了,总以为天下人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听完,脸上不动声色,但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精光,已经出卖了他内心的狂喜。
多谢姑娘提点。
他以为抓住了凤岐的把柄,只要离间了我和凤岐,除掉凤岐,我这个小小的谋士,便不足为惧。
他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苦涩,正如我此刻的心情。
萧景珩,慢慢筹划你的离间计吧。
你以为你在算计我,殊不知,你早已是我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当天下午,我借口身体不适,需要采买药材,派出了我的贴身侍女。
她没有去药铺,而是去了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宅院。
那里,住着当年沈家军的一位副将。
他被削去兵权,隐姓埋名,却始终没有忘记沈家的恩情。
我的情报网,从今天起,正式开始编织。
3
游园陷阱
我需要一把刀,一把能精准刺向萧景珩七寸的刀。
这把刀,就是当朝丞相,王德忠。
根据我收集到的情报,当年构陷我沈家谋反,王德忠便是主谋之一。
他是萧景珩政敌的党羽,但如今,那位皇子失势,王德忠这只老狐狸急需寻找新的靠山。
而萧景珩,为了夺回权势,也急需在朝中拉拢一位有分量的盟友。
他们是天作之合的豺狼。
我要做的,就是给他们一个合作的契机。
三日后,皇后在御花园举办了一场游园会,邀请了北燕使臣团和京中各府的贵妇小姐。
美其名曰增进两国友谊,实则是一场心照不宣的试探和博弈。
这正是我需要的舞台。
游园会百无聊赖,无非是些赏花、作诗的俗套。
我借口更衣,故意走了一条偏僻的小径。
路过一丛牡丹时,我不慎被裙摆绊了一下。
一枚玉佩从我袖中滑落,掉在草丛里。
那是一枚上好的羊脂白玉,上面用金线雕刻着一朵鸾鸟祥云纹。
是我沈家的家徽。
这是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时,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我没有回头去捡,径直离开了。
很快,一个跟在我身后的丫鬟便鬼鬼祟祟地捡走了玉佩。
她是丞相夫人身边的人。
我回到宴会上,若无其事地继续与那些贵妇们虚与委蛇。
不出半个时辰,我就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落在我身上。
是萧景珩。
他身边站着的,正是王德忠。
王德忠手里,正把玩着那枚玉佩。
萧景珩的脸上,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那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得意。
他一定在想:
月鸾果然就是沈鸾!她还带着沈家的玉佩,说明她心里还有旧情,还有沈家!
她恨我,但也需要我。只要我抛出‘为沈家平反’的诱饵,她一定会乖乖上钩。
多么可悲的男人。
他的自信,建立在我对他虚无缥缈的爱之上。
而这份爱,早已在我被乱刀砍死的那一刻,就灰飞烟灭了。
当晚,我安插在丞相府的眼线传来消息。
萧景珩密会王德忠。
丞相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月鸾就是沈鸾,这一点,你我都心知肚明。
这是萧景珩的开场白,笃定又傲慢。
王德忠那只老狐狸假意推脱。
殿下何出此言沈家早已……唉。
丞相不必惺惺作态。当年之事,你我都有份。如今,她回来了,带着北燕的兵马,要割我大燕的城池。你以为,她会放过你吗
这……
你我联手,才是唯一的出路。萧景珩抛出他的筹码,你助我在议和之事上扳回一城,夺回父皇的信任。待我重掌大权,第一件事,就是为沈家平反,将所有罪责,推到我那几位好皇兄身上。
届时,你不仅是拨乱反正的功臣,还能彻底洗脱当年的干系。而沈鸾……月鸾,她念着我的恩情,自然也不会再与我们为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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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完美的计划。
用我沈家的冤案做交易,用我的旧情做筹码,为他自己铺就一条重回巅峰的路。
无耻至极。
我看着密报上记录的每一个字,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浑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前世被冤杀的窒息感再次笼罩了我。
我紧紧攥着那份密报,后背的冷汗不停地往外冒。
萧景珩,王德忠。
你们的肮脏交易,我收到了。
很快,我就会给你们送上一份大礼。一份让你们万劫不复的大礼。
4
孝道陷阱
距离两国正式谈判,只剩最后一夜。
我知道,萧景珩一定会在这之前,给我最致命的一击。
他要彻底击溃我的心理防线,让我在明天的谈判桌上,成为一个任他摆布的傀儡。
我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这么恶毒的方式。
从皇宫返回驿馆的路上,夜色已深,长街寂静。
马车行至朱雀街口,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我问车夫。
车夫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大人……前面……前面有人拦路。
我掀开车帘。
只见前方不远处的路中央,跪着一个老人。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头发花白,身形佝偻,整个人伏在地上。
而在他面前,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一个黑漆木的灵位。
上面刻着一行字:
【先考大燕护国公沈威之灵位】
一瞬间,我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那个老人,我认得。
是沈家的老管家,福伯。
自我记事起,他就在沈家了,看着我长大,待我如亲孙女。
沈家出事后,我以为他早已……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我无法呼吸。
马车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和一些藏在暗处的,萧景珩的眼线。
福伯缓缓抬起头,浑浊的老泪顺着他脸上的皱纹淌下。
他看着我,嘴唇哆嗦着,用尽全身力气喊道:
小姐!是您吗,小姐!
老奴终于找到您了!老爷的灵位,老奴一直给您留着……求您……求您认祖归宗,接了这唯一的念想吧!
他声泪俱下,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插在我的心口。
这是一个绝杀之局。
一个用我父亲的灵位做饵,用福伯的忠心做钩的,恶毒陷阱。
我承认,我就是沈鸾,那么我作为北燕使臣的立场将瞬间崩塌,通敌叛国的罪名会让我万劫不-复,我的所有计划都将化为泡影。
我否认,我不是沈鸾。那么我就要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唾弃我父亲的灵位,践踏一个忠仆的性命。我将亲手斩断我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孝道和人性。
无论我怎么选,都是输。
我都会在精神上,被彻底摧毁。
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
我抬起头,穿过人群,望向不远处那座最高大的茶楼。
二楼的窗边,一个熟悉的身影凭栏而立。
是萧景珩。
他离得那么远,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一定在冷冷地看着我,欣赏着我的痛苦和挣扎,等待着我精神崩溃的那一刻。
就像当年,他站在宫墙之上,冷眼看着沈家被满门抄斩一样。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
那不是北燕来的那个女谋士吗
怎么会是沈家大小姐沈家不是早就……
你看那老管家哭得多惨,不像是假的啊。
福伯的哭喊还在继续,一声声小姐,一声声老爷,像重锤一样砸在我的心上。
前世家破人亡的画面,尸山血海的场景,在我脑海中疯狂闪现。
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我的腿一软,几乎要站不稳。
萧景珩,你好狠的心。
5
自残破局
我不能倒下。
我若倒下,就正中萧景珩的下怀。
我若倒下,沈家三百多条冤魂,就永无昭雪之日。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胸腔里满是冰冷的空气,刺得肺腑生疼。
这疼痛,反而让我清醒了过来。
在众目睽睽之下,我没有去扶福伯,也没有去看那个灵位。
我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动作。
我抬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支尖锐的银簪。
然后,毫不犹豫地,将它狠狠刺入自己的左臂。
噗嗤一声,银簪入肉。
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我的衣袖,一滴一滴,落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剧烈的疼痛让我浑身一颤,也让我彻底摆脱了那种被情感绑架的窒息感。
所有人都被我这突如其来的自残行为惊呆了,包括跪在地上的福伯,他也忘了哭泣,怔怔地看着我。
我忍着痛,抬起手臂,将流血的伤口展示给所有人看。
我的话语,冰冷又凌厉,响彻整条长街。
好一个大燕的待客之道!
我乃北燕使臣,为两国议和而来。你们大燕的质子殿下,就是用这种方式来‘欢迎’我的吗
派人当街拦路,伪造前朝罪臣的灵位,逼我认亲。这是想做什么破坏议和,好让两国战火重燃吗
我没有去解释我到底是不是沈鸾。
我直接将这件事,从私人恩怨,上升到了两国外交冲突的高度。
我将萧景珩的个人算计,定义为一场破坏和平的政治阴谋。
来人!
我对着身后的北燕卫队下令。
此人行刺使臣未遂,将他保护起来!他面前的灵位,是重要证物,一并带走!
是!
北燕卫队如狼似虎地冲上前。
周围的百姓和萧景珩的眼线根本来不及反应。
福伯和那个灵位,瞬间就被我的卫队控制住,带离了现场。
脱离了萧景珩的掌控。
茶楼之上,萧景珩的身影猛地一晃。
他肯定没想到,我会用自残的方式,如此决绝地破局。
他精心设计的孝道陷阱,被我用一腔热血,硬生生砸得粉碎。
不仅如此,我还反手将破坏议和的巨大罪名,扣在了他的头上。
就在这时,另一队人马疾驰而来,是凤岐的亲卫。
凤岐不知何时已得到消息,他掀开车帘,看了一眼我手臂上的伤,那双妖异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他没有多问,只是对亲卫下令。
以保护使臣安全为名,接管此地。任何试图靠近月鸾大人的人,格杀勿论!
他的话,是对着暗处那些萧景珩的人说的。
至此,萧景珩的算计,全盘落空。
他不仅没能击溃我,反而引火烧身。
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宫里就来了人,急匆匆地奔向茶楼。
殿下,陛下急召您入宫!
我捂着流血的手臂,在凤岐卫队的护送下,登上了他的马车。
车帘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视线。
我终于可以松懈下来,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我赢了这一局。
但代价是,亲手将唯一的忠仆,送入了更危险的境地。
萧景珩,这笔账,我给你记下了。
6
朝会风波
次日的朝会,气氛比昨夜的宫宴还要凝滞。
我手臂上的伤用白纱裹着,在一身深色朝服的映衬下,格外刺目。
大燕皇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萧景珩站在殿下,一夜未眠,眼下是藏不住的乌青,整个人像一根绷紧到即将断裂的弦。
他的政敌率先发难。
陛下,北燕使臣在我大燕京城当街遇刺,此事非同小可。
若不严惩幕后主使,恐寒了盟国之心,更会让我大燕沦为天下笑柄!
丞相王德忠也站了出来,对着皇帝深深一揖。
陛下,老臣以为,质子殿下昨日被急召入宫,想必与此事脱不了干系。
为证清白,也为安抚使臣,恳请陛下一并彻查。
他话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是在落井下石。
萧景珩出卖了他,他便毫不犹豫地反咬一口。
真是好一出狗咬狗的大戏。
我冷眼旁观,看着萧景珩被逼入绝境。
他终于撑不住了。
他猛地转身,用手指着我,发出了最后的、歇斯底里的咆哮。
父皇!别被她骗了!她根本不是什么北燕谋士!
她就是沈鸾!三年前覆灭的护国公府唯一的余孽,沈鸾!
她带着沈家的家徽,她对沈家的老奴有情,昨夜的一切都是她为了陷害儿臣演的苦肉计!
他像一头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掀翻了牌桌,企图用最原始的暴力来挽回败局。
验明正身!只要验明正身,一切就都真相大白了!
她手臂上,有一块鸾鸟形状的胎记!一验便知!
大殿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在我和他之间来回扫视。
连大燕皇帝,都露出了几分疑虑。
我心中冷笑。
萧景珩,你以为这是你的绝地反击吗
不,这是我为你准备的,通往地狱的最后一级台阶。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表演。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凤岐,动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物,缓缓上前。
那是一卷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诏书,卷轴两端是赤金的龙头。
他走到大殿中央,动作优雅地展开了那卷诏书。
陛下,在验身之前,不如先看看这个。
诏书并非来自北燕。
上面加盖的,是另一方龙飞凤舞的玉玺,属于大燕最亲密的盟国,南楚。
萧景珩脸上的疯狂凝固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份诏书,仿佛想把它看出一个洞来。
凤岐清了清嗓子,用不高不低,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清的语调,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兹有奇女子月鸾,德才兼备,蕙质兰心。于朕躬蒙难之际,舍身相护,扶持朕躬于危墙之下,更有再造之恩,社稷之功。
朕躬感念其恩,特尊为‘护国皇太后’,赐居长信宫,辅佐朕躬,母仪天下。
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萧景珩的脸上。
砸得他面无人色,踉跄后退。
护国皇太后。
母仪天下。
这六个字,像六座大山,将他所有的指控,碾得粉碎。
凤岐收起诏书,看都没看萧景珩一眼,只是对我微微躬身。
太后,南楚的小皇帝还在宫里等着您回去用膳。
他说,您是他的母亲,也是他唯一的‘孩儿’,离了您,他睡不安寝。
原来如此。
宫宴上那句石破天惊的孩儿,指的并非男女之情,而是我收养的、那个如今已是南楚新君的小太子。
我的身份,不是他萧景珩未来太子妃的备选。
而是他需要三跪九叩,尊称一声皇太后的存在。
我看着萧景珩那张彻底失去血色的脸,看着他眼中信念崩塌后的空洞与茫然。
我笑了。
萧景珩。
现在,你还要验我的身吗
7
刺杀阴谋
我成了南楚皇太后。
这个消息像长了翅膀,一天之内传遍了整个大燕京城。
萧景珩,则成了全天下最大的笑话。
他当庭指认一个邻国太后是自家前朝的罪臣之女,还叫嚣着要验人家的身。
这桩丑闻,足以让他在史书上遗臭万年。
大燕皇帝为了平息南楚的怒火,当场下令将他禁足在质子府,没有旨意,不得外出。
这无异于将他打入了冷宫。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处境。
众叛亲离,沦为笑柄,从云端跌落泥潭。
他这样的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是绝对无法忍受这种屈辱的。
他会疯的。
而一个疯子,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我早已料到他不会善罢甘休。
在我被正式册封为南楚太后的第三天,我故意只带了几个侍卫,乘坐一辆普通的马车,说要去城外的相国寺上香。
这是一个破绽。
一个我故意留给他的破绽。
凤岐劝我。
你这是在玩火。
我知道。我整理着袖口,但只有这把火,才能把那只躲在阴暗角落里的困兽,彻底烧成灰烬。
他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加派了一倍的顶尖暗卫,远远地跟在我的车队后面。
马车行至城外一处偏僻的山路。
这里林深树密,是绝佳的伏击地点。
果然,马车刚驶入一片林子,周围便传来了密集的破空之声。
数十支淬了毒的利箭,从四面八方射向我的马车。
车夫当场毙命。
马儿受惊,发疯似的拖着马车向前狂奔。
我身边的侍卫立刻拔刀,将射向车厢的箭矢一一格挡。
保护太后!
喊杀声四起。
数十个蒙面黑衣人从林中冲出,挥舞着长刀,招招致命。
他们是萧景珩最后的私兵,是他豢养多年的死士。
我稳稳地坐在颠簸的车厢里,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这一切,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侍卫们拼死抵抗,但终究寡不敌众,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很快,一个黑衣人就掀开了车帘。
他看到安然坐在里面的我,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狰狞的杀意。
沈鸾!拿命来!
他举起刀,狠狠向我劈下。
我没有动。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我额头的那一瞬间。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地射穿了他的喉咙。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惨叫,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紧接着,四面八方响起了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甲胄摩擦声。
数不清的火把,将整片林子照得如同白昼。
外围,是凤岐的亲卫。
内圈,是身着大燕禁军服饰的兵马。
为首的,是大燕的禁军统领,皇帝最信任的心腹。
那些黑衣死士瞬间慌了神,他们被包围了。
这是一个天罗地网。
一个我为萧景珩精心准备的,自掘坟墓的陷阱。
禁军统领翻身下马,走到我的车前,单膝跪地。
臣救驾来迟,请太后恕罪!
陛下有令,凡参与刺杀南楚太后者,格杀勿论!
黑衣人们彻底崩溃了,纷纷丢下武器投降。
很快,一个活口就被带到了我的面前。
他被卸掉了下巴,以防他自尽。
我走下马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谁派你们来的
他不出声。
我也不恼。
你不说,我也知道。
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谋害盟国太后,意图挑起两国战争。
这个罪名,他接稳了。
我转身,登上凤岐不知何时备好的另一辆华丽马车。
身后,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萧景珩,你的死期,到了。
8
沉冤昭雪
萧景珩被捕下狱了。
罪名是谋刺南楚太后,意图谋反。
人证物证俱全,由不得他抵赖。
大燕皇帝气得当场砸了自己最心爱的砚台。
为了平息我和南楚的怒火,他下令成立专案组,由禁军统领和丞相王德忠共同主审此案。
王德忠这只老狐狸,得了这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痛打落水狗。
他要把自己从当年沈家的案子里,彻底摘干净。
而我,要送给他一把最锋利的刀。
当晚,我让凤岐将一份密函,悄悄送到了大燕皇帝的御书房。
那里面,是我费尽心力收集到的,关于当年沈家冤案的所有证据。
有萧景珩与王德忠的往来密信。
有他们如何伪造兵符、如何买通边将、如何罗织罪名的全部细节。
还有一份最关键的证人名录。
那些当年被迫参与构陷,如今却被他们灭口或贬黜的官员和将领。
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是一条血淋淋的线索。
这些证据,足以证明当年那场所谓的沈家谋逆案,从头到尾,就是一场由储君和丞相联手导演的,为了清除异己、争权夺利的卑劣阴谋。
我不知道大燕皇帝看到这些东西时,是怎样的心情。
他最器重的儿子,他最倚仗的臣子,联手欺骗了他这么多年。
他亲手下令满门抄斩的,是为他守护了半辈子江山的护国公。
他引以为傲的储君,竟是一个踩着忠臣骨血上位的无耻之徒。
而如今,这个无耻之徒,还想谋害他的盟友,颠覆他的江山。
这无疑是对一个帝王最大的讽刺和羞辱。
第二天,京城就变天了。
大燕皇帝下了一道雷霆震怒的圣旨。
质子萧景珩,心性歹毒,构陷忠良,谋害盟国太后,罪无可赦!
丞相王德忠,结党营私,欺君罔上,与逆子同流合污,天地不容!
圣旨一下,禁军倾巢而出。
丞相府被抄了。
王德忠和他的一家老小,包括他那些在朝为官的儿子、女婿,全部被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所有当年参与过构陷沈家的官员,无论职位高低,一个都没跑掉,全部被捉拿归案。
一场席卷了整个大燕官场的清洗,开始了。
旧案重审,只用了三天。
证据确凿,罪不容诛。
最终的判决下来了。
丞相王德忠,判满门抄斩,株连九族。
其余参与者,按罪行轻重,或斩首,或流放,或永世为奴。
至于萧景珩。
大燕皇帝给了他一个比死还难受的结局。
废黜其皇子身份,削去宗籍,打入天牢最底层的死囚水牢,永世不得赦免。
让他活着。
让他作为一个无名无姓的废人,在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水牢里,日日夜夜地品尝着自己种下的恶果。
让他清醒地看着,我这个被他害得家破人亡的余孽,是如何站在云端,俯视着他在泥潭里腐烂。
圣旨传遍京城的那天,另一道追封的圣旨,也送到了我的驿馆。
大燕皇帝下令为沈家平反。
追封我父亲为忠勇国公,我母亲为一品诰命夫人。
沈家三百多条冤魂,得以昭雪。
我拿着那份迟来了三年的圣旨,指尖冰凉。
父亲,母亲,哥哥们。
你们看到了吗
女儿,为你们报仇了。
9
陵园告别
议和条约很快就签订了。
大燕不仅没有得到一寸土地,反而赔偿了南楚和北燕大量的金银布帛,作为精神损失费。
大燕皇帝对此毫无异议。
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弥补他犯下的错,来维系与盟国的关系。
一切尘埃落定。
离开大燕京城的前一天,我去了沈家合葬的陵墓。
这里位于京郊西山,曾经荒草丛生,无人问津。
如今,已被重新修葺,庄严肃穆。
我遣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走上石阶。
墓碑上,刻着我熟悉的一个个名字。
父亲沈威,母亲李氏,大哥沈策,二哥沈昀……
我将那份追封的圣旨,和记录着仇人下场的卷宗,轻轻地放在墓前。
然后,我点燃了它们。
火光跳跃,映着我平静的脸。
爹,娘,大哥,二哥。
阿鸾来看你们了。
仇人都已经伏法,沉冤得以昭雪,你们可以安息了。
我没有哭。
从我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一刻起,我的眼泪就已经流干了。
我只是静静地跪在那里,将我这三年来的经历,一点一点地,说给他们听。
我如何死里逃生,如何流落南楚。
如何遇到当时还是质子的小皇帝,如何将他从宫廷的明争暗斗中保下。
如何扶持他一步步登上帝位,如何成为他的太后,为他稳定朝局。
我又如何以北燕谋士的身份,回到这里,设下这一个又一个的局。
风吹过山林,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回应我。
不知过了多久,我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是福伯。
他被凤岐的人妥善地安置着,如今气色好了很多。
他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小姐……不,太后娘娘,天凉,喝口姜汤暖暖身子吧。
我接过碗,没有喝。
福伯,以后不要再叫我小姐了。
沈鸾,已经死在三年前那场大火里了。
如今活着的,是南楚太后,月鸾。
福伯浑浊的眼中涌出泪水,他点点头,不再多言。
我将他托付给了当年沈家军的旧部,他们会照顾好他的晚年。
我做完了我作为沈鸾该做的最后一件事。
当我走出陵园时,凤岐正等在外面。
他手里拿着一件火红色的狐裘披风,上面绣着金色的凤凰。
他走上前,自然地为我披上。
天快黑了,我们该走了。
他的动作很轻,没有一丝一毫的逾矩,却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暖意。
我们之间,不再是算计利用的君臣,也不是单纯的政治盟友。
而是一种更复杂的,可以并肩而立的关系。
我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好。
我最后看了一眼身后的陵园,然后头也不回地登上了返回南楚的马车。
再见了,沈鸾。
你好,月鸾。
10
天牢终局
马车即将出城之际,我突然开口。
停车。
凤岐掀开车帘,有些不解地看着我。
去天牢。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吩咐车夫调转方向。
天牢里阴暗潮湿,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和腐烂的臭味。
我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了最底层。
这里是水牢。
萧景珩就被关在最里面的一个牢房里。
他披头散发,穿着一身囚服,被铁链锁住了四肢,半个身子都泡在污浊的黑水里。
曾经那个风光无限的储君,如今狼狈得像一条狗。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抬起头。
那张我曾爱慕了十年的脸,如今布满了肮脏的泥污,一双眼睛里只剩下死寂。
看到是我,他那死寂的眼中,才泛起了一丝波澜。
他挣扎着,拖动着沉重的铁链,想要靠近我。
阿鸾……
他的嗓子已经哑了,像破旧的风箱。
你来看我了……你果然还是……还是爱着我的,对不对
真可笑。
到了这个地步,他最后的精神寄托,竟然还是我对他那份虚无缥缈的爱。
我站在牢门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的话语平静无波。
当年,我从沈家那场大火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时候,那个爱你的沈鸾,就已经被烧成灰了。
他的身体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我继续说。
你是不是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输得这么惨
因为你的每一步,都在我的预料之中。
我知道你自负,所以你一定会相信我抛出的假情报。
我知道你多疑,所以你一定会对我留下的玉佩深信不疑。
我知道你无耻,所以你一定会用为沈家平反做诱饵,去拉拢你的政敌。
我也知道你狠毒,所以你一定会在最后关头,用我父亲的灵位来逼我就范。
更知道你输不起,所以你一定会选择最愚蠢的刺杀,来做垂死挣扎。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恐惧。
他终于明白了。
他不是输给了什么时运不济,也不是输给了什么阴谋诡计。
他是输给了他自己。
输给了他那刻在骨子里的自私、多疑、狠毒和愚蠢。
而我,只是利用了他的本性,为他铺好了这条通往地狱的路而已。
萧景珩,你最大的悲哀,不是失去了皇位,也不是沦为阶下囚。
而是你这一生,都活在自己的算计里,却从未看清过任何人,包括你自己。
你就在这里,好好地,永生永世地,品尝这份属于你自己的味道吧。
我不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身后,传来他彻底崩溃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和哭嚎。
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自我厌恶。
走出天牢,外面阳光正好。
凤岐在马车旁等我,向我伸出了手。
我将手搭在他的掌心,登上了马车。
车轮滚滚,驶向城外。
车窗外,是我用智谋与血泪,换来的万里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