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你拿根破草绳就想分家大嫂叉着腰,唾沫星子差点喷到我脸上,当家的可是老大!这屋子、这粮食,哪样不是爹娘留下的你一个寡妇带着拖油瓶,还想分锅碗瓢盆美得你!
我没看她,眼睛盯着墙角那袋瘪瘪的玉米面。那是队里刚分的口粮,撑不到下个月。怀里的小豆子饿得直啃自己手指头,口水濡湿了我打满补丁的衣襟,留下一小片深色。
大嫂,我声音不高,但屋里的人都听见了,队里分粮按人头,豆子也算一口人。那袋玉米面,有他一份。
屁话!大哥蹲在门槛上抽烟,烟屁股快烧到手了也不扔,半大孩子吃死老子!你男人死矿上了,抚恤金呢早叫你拿出来贴补家用,你捂着当棺材本儿
婆婆坐在炕沿,耷拉着眼皮,手里捻着麻绳,像没听见。公公咳嗽两声,别过脸去。
心口堵得慌。抚恤金那点钱,男人下葬就花了大半,剩下的给豆子抓药都不够。这家里,我和豆子就是多余的喘气筒。
分吧。我抱起豆子,他瘦小的身子轻飘飘的,就按大嫂说的,我跟豆子,净身出户。
屋里安静了一瞬。
大嫂三角眼一吊: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哭爹喊娘回来蹭饭!
立字据。大哥把烟屁股狠狠摁在地上。
一张发黄的毛边纸,歪歪扭扭写着金穗自愿带子金豆分家,不分房屋田地,不分粮食物件。我按了手印,鲜红的印泥像血。抱起豆子,拎起墙角那个唯一属于我的破藤条箱子,里面只有几件打补丁的衣裳和半块硬得像石头的杂面饼。
滚吧!大嫂砰地甩上门。
冷风嗖地灌进脖子。豆子打了个哆嗦,小手紧紧搂住我脖子,脸埋在我颈窝里,声音闷闷的:妈,冷。
不怕,妈在。我紧了紧胳膊,深一脚浅一脚踩着泥泞的村路。天快黑了,去哪儿村东头废弃的看青棚还是生产队放破农具的仓房哪个都四面透风。
正发愁,手心突然一阵灼热,像被烫了一下。低头一看,空空的右手掌心,凭空浮现出一个淡淡的、青绿色的圆形印记,像一枚古旧的铜钱。还没等我看清,印记又消失了。
幻觉饿晕了
深一脚浅一脚走到村西头河滩边那个废弃的看青棚。土坯墙塌了半拉,茅草顶破了大洞,风呜呜往里灌。把豆子放在角落里还算干燥的稻草堆上,他小脸冻得发青,蜷成一团。
豆子,饿不饿我掏出那半块硬饼子。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大眼睛看着我:妈吃。
心揪着疼。掰开饼子,硬得硌牙,塞了一小块到他嘴里。他费力地嚼着,小眉头皱着。
等着,妈去找点柴火。得生点火,不然这晚上得冻死。
刚走出棚子没几步,手心那灼热感又来了,比刚才更清晰。低头,那青绿色的铜钱印记亮了一下,眼前景物猛地一花,像水波纹一样荡开。再定睛,我居然站在一片……地里
不大,也就半亩见方。黑油油的土地,看着就肥。地中间一口不大的石头水井,井水清亮亮的。四周灰蒙蒙的,像笼着雾,看不清边界。
这是哪儿做梦我掐了自己大腿一把,疼!
试着弯腰,手碰到那黑土,湿润松软,带着股好闻的泥土腥气。是真的!脑子里嗡嗡响,想起小时候听老人讲的古话,什么仙人洞府、袖里乾坤。难道……那个铜钱印记
念头刚起,眼前又是一花,人已经回到了看青棚外刺骨的寒风里。手心印记微微发烫。
空间!我脑子里蹦出这个词。刚才那块地,那口井,是我的!狂喜像火苗一样窜起来,烧得浑身发烫。有救了!豆子有救了!
冲回棚子,豆子还缩在稻草堆里。豆子,看妈给你变个戏法!我伸出手,集中精神想着那块黑土地。
掌心印记一亮,一小捧湿润的黑土凭空出现在我手里!
豆子瞪大了眼睛,忘了嚼嘴里的饼渣:妈!土!
对!土!好土!我把土小心放在地上,又试了一次。这次,想着那口井。一小股清冽的井水,凭空出现,落在我并拢的手心里,冰凉透骨。
豆子惊奇地爬过来,伸出小手指沾了点水放进嘴里:甜!
是甜的!比村里那口苦水井强百倍!我捧着手里的水,小心喂他喝了几口,自己也喝了几口。一股清甜顺着喉咙下去,驱散了浑身的寒意和饥饿感,整个人都精神了些。
水有了,土有了……能种东西吗念头一起,我立刻集中精神。眼前景物转换,我又站在了那片黑土地上。跑到井边,用双手捧水,费力地浇了一小片地。黑土吸饱了水,更显油亮。
种什么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心念一动,回到棚子里,在破藤条箱子角落翻找。还真有!半袋去年秋天捡的、一直忘了吃的野荠菜种子,干瘪瘪的。
攥着那半袋种子回到空间,撒在那片浇湿的黑土上,又捧水小心淋了一遍。
接下来怎么办我盯着那片撒了种子的地,心里默念:快长吧,快长吧!等了一会儿,毫无动静。看来不是仙法,也得按庄稼的规矩来。有点失望,但更多的是踏实。能种就行!
回到冰冷的现实,天彻底黑了。搂着豆子缩在稻草堆里,听着外面呼啸的风声和远处几声狗吠,心里却像揣了个小火炉。有希望了。靠这巴掌大的地,这口甜水井,我和豆子,饿不死。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就醒了。豆子还睡着,小脸有了点血色。我迫不及待地进入空间。
刚踏上黑土地,眼珠子差点掉出来!
昨天撒下野荠菜种子的那片地,竟然冒出了一层密密麻麻、鲜嫩翠绿的小苗!顶多也就一夜工夫,那苗子已经有手指头那么高了,水灵灵的,长势喜人得吓人!
这地……这井水……神了!我蹲下身,小心地摸了摸那嫩苗,真实的触感。不是梦!心咚咚直跳,浑身充满干劲。
得开垦!这半亩地,全种上!
没有锄头,我就用手刨。黑土异常松软,手指插进去也不费劲。花了大半天功夫,累得腰酸背痛,总算把剩下的地都用手翻了一遍,整出几垄歪歪扭扭的土埂。
剩下的种子全撒下去,又捧井水仔细浇透。
干完活,累得瘫坐在地上,肚子咕咕叫得厉害。看着眼前生机勃勃的菜苗,咽了口唾沫。再忍忍,等它们长大。
回到看青棚,豆子醒了,正眼巴巴地等我。妈,饿。
我摸摸他干瘪的小肚子,心疼。豆子乖,再等等,妈找到吃的了,很快就有。
棚子里冷,得想办法弄点御寒的东西。还有锅碗,总得煮点热的。分家时净身出户,真是一针一线都没带出来。只能去捡,去换。
白天,趁生产队上工,村里人少,我带着豆子在村子周围转悠。捡别人扔掉的破瓦罐,半个豁口的陶碗,几根还算结实的木柴。运气好,在河滩边捡到一张破渔网,虽然烂了大半,但修补一下,说不定能捞点小鱼小虾。
最要紧的是找个能安身的窝。看青棚太破了,冬天根本扛不住。
村尾靠山脚有个废弃的窑洞,以前烧砖的,后来窑塌了半边,剩下半边黑黢黢的洞。村里人都嫌晦气,说死过人,没人去。我带着豆子钻进去看了看。洞不深,但背风,顶上石头没塌,地上还算平整,就是一股子陈年烟灰味儿。
豆子,怕不怕我问。
豆子摇摇头,大眼睛好奇地四下看:妈,这里不冷。
比四面透风的看青棚强百倍!就这儿了!我用捡来的破扫帚把洞里的灰土大致扫了扫,铺上厚厚一层干草,又把捡来的破瓦罐陶碗归置到角落。一个简陋的家,算是有了。
白天出去捡破烂,晚上回到窑洞,第一件事就是进空间看看我的宝贝菜地。荠菜苗一天一个样,第三天,已经长得郁郁葱葱,绿得发亮,可以掐嫩叶吃了!
我小心地掐了一大把最鲜嫩的荠菜叶,退出空间。窑洞里冷锅冷灶,好在捡了个破瓦盆。用捡来的破瓦片架在几块石头上,算是个简易灶。点起一小堆火,瓦盆里装上空间井水,烧开,把荠菜叶子丢进去。
没油没盐,就是清水煮野菜。可那清甜的香气弥漫开来,我和豆子都使劲吸着鼻子。
煮好了,翠绿的荠菜漂在清汤里。我吹凉了,先喂豆子。他小嘴吧唧着,吃得飞快,小脸上全是满足。妈,好吃!甜!
我也喝了一口汤,吃了点菜。井水煮的荠菜,带着一股天然的清甜,比以往吃过的任何野菜都好吃!肚子里有了热乎东西,冰冷的四肢也暖和起来。
豆子,慢点吃,还有。看着儿子狼吞虎咽的样子,鼻子有点发酸,心里却无比踏实。
靠着空间里的井水和飞速生长的荠菜,我们娘俩总算没饿死。荠菜长得太快了,掐了一茬,过两三天又能掐一茬。我晒了不少菜干,留着冬天。
但光吃野菜不行。豆子正在长身体,得有点正经粮食。
捡破烂换不来多少东西。村里人日子都紧巴巴,破铜烂铁也就能换个针头线脑,或者一两把粗盐。盐是金贵东西,炒菜没油可以忍,没盐真不行。我用晒干的荠菜干跟村里一个孤寡老太太换了一小瓦罐粗盐,宝贝似的藏着。
得想办法弄点粮食种子。空间里那半亩黑土地,空着太浪费。
机会来了。秋收后,生产队晒谷场堆着金灿灿的稻谷。风一吹,总会有些瘪谷、碎粒被吹到角落。队里人看不上这点东西,正好便宜了我。
我带着豆子,每天天不亮就去晒谷场边上转悠,像两只觅食的麻雀,在草窠里、石头缝里仔细搜寻那些被风吹落的谷粒。一粒,两粒……积少成多。豆子眼尖,小手也灵活,捡得比我还快。
妈!这里!他兴奋地指着一小撮藏在石缝里的谷子。
豆子真棒!我赶紧过去,小心翼翼地把那点宝贵的谷粒扫进随身带的小布袋里。
半个月下来,居然积攒了小半碗!虽然大多是瘪谷和碎米,但那是实实在在的粮食!
晚上回到窑洞,我迫不及待进入空间。把那小半碗谷粒,精挑细选,选出几十粒看起来最饱满的,像对待金豆子一样,小心地撒在开垦好的另一小片黑土地上,捧起甘甜的井水,细细浇灌下去。
剩下的碎米和瘪谷,用石臼(捡来的破石杵和一个凹石头凑合用)捣了捣,混着新鲜的荠菜,煮了一小锅稠稠的菜粥。那米香混合着野菜的清香,是我和豆子分家后吃过最像样的一顿饭。豆子捧着豁口的碗,把碗底都舔得干干净净,小脸上全是幸福的光。
妈,明天还喝粥!他打着饱嗝说。
好,明天还喝。我摸着他微微鼓起来一点的小肚子,心里也涨得满满的。有地,有水,有种子,日子就有盼头。
空间里的稻种没让我失望。几天功夫,嫩绿的秧苗就齐刷刷地冒了出来,长势比外面的庄稼快了好几倍。我按着以前看队里人种稻的记忆,学着间苗、拔草(虽然空间里杂草很少),用井水灌溉。看着那片小小的、生机勃勃的绿色秧田,心里充满了从未有过的希望。
然而好景不长。刚入冬,第一场寒流就来了。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生疼。窑洞虽然背风,但也冷得像冰窖。捡来的破棉絮根本裹不住热气,豆子冻得小脸发青,不停地咳嗽。
咳咳……妈……冷……他蜷缩在草堆里,浑身发抖。
我把他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焐着他,心急如焚。这样下去不行,孩子会冻病的!得弄点厚实的御寒衣物,还得想办法弄点炭或者柴火。
捡破烂换不来棉花布匹。村里家家户户都缺。
我想到了山。靠山吃山。后山有林子,虽然队里看得严,不准乱砍乱伐,但枯枝落叶总可以捡吧还有,听说有人在山里下套子,能套到野兔山鸡什么的。要是能弄到点肉,给豆子补补身子也好。
第二天,我把豆子托付给村尾那个换盐的孤寡赵阿婆照看半天,许诺给她一把新鲜的荠菜(空间里长的,冬天还有鲜菜,很稀罕)。赵阿婆人挺好,没多问就答应了。
我揣了把磨尖的破镰刀,背着个大筐进了后山。山风更凛冽,刮得人几乎站不稳。林子里的枯枝不少,我手脚麻利地捡着,专挑粗壮些的。筐很快满了,很沉。下山时,看到一处背风的陡坡下,似乎有动物走过的痕迹。想起听人说过下套的法子,心里一动。用随身带的麻绳(捡破烂攒的)和一根有弹性的树枝,在痕迹附近草草做了个简易的套索陷阱。能不能成,全看运气。
背着沉重的柴火回到窑洞,豆子正趴在赵阿婆炕上,小脸红扑扑的。赵阿婆熬了碗姜汤喂他。
穗丫头,豆子有点烫手,怕是着凉了。赵阿婆担忧地说。
我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过去摸他额头。果然,滚烫!发烧了!
阿婆,谢谢您!我抱起豆子,心急火燎地往回赶。窑洞里更冷,我赶紧把刚捡的柴火烧起来,火烧旺了,洞里才有点热气。煮了空间井水,一点点喂豆子喝下。他烧得迷迷糊糊,小嘴干裂。
得退烧!可我什么都没有!草药也不认识。赤脚医生在邻村,黑灯瞎火的,路又远,我抱着个烧得滚烫的孩子怎么去就算去了,我拿什么付诊费药钱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我。抱着滚烫的豆子,看着他痛苦的小脸,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空间里有菜有稻子,可救不了我的孩子!
水……妈……甜水……豆子无意识地呢喃。
甜水空间井水!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之前喝了井水就觉得精神好,是不是……有用
赶紧进入空间,用破陶碗装了满满一碗清冽的井水出来。扶起豆子,小心地喂他喝。他烧得迷迷糊糊,本能地吞咽着。一碗水喂下去,他呼吸似乎平稳了些,没那么急促了。我又喂了小半碗。
守着他,不停地用冷水浸湿破布巾(捡来的破布)给他擦额头、脖子、手心脚心。窑洞里的火堆一直没敢断。后半夜,豆子的高烧竟然奇迹般地退了一些!虽然还是烫,但不再是那种吓人的滚烫了。
我长长舒了口气,瘫坐在草堆上,浑身被冷汗浸透。看着豆子安稳些的睡颜,心有余悸。这空间井水,不仅能种地,还能救命!这发现让我后怕又狂喜。
天亮时,豆子的烧基本退了,小脸虽然还苍白,但精神好了很多,睁着大眼睛看我:妈,我渴。
好,妈给你拿水。我赶紧又喂他喝了空间井水。他喝得满足,砸吧着小嘴:甜。
这场病把我吓得不轻。必须尽快改善处境!御寒,食物,都得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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惦记着昨天下的套子。安顿好豆子,我又上了后山。运气居然不错!那简陋的套索,居然套住了一只肥硕的野兔!灰毛,蹬着腿,还在挣扎。
狂喜!我手脚麻利地用石头解决了兔子,沉甸甸的,足有四五斤!赶紧藏进筐底,用柴火盖好。下山时,心跳得厉害,像做贼。这要是被队里民兵抓到,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罪名不小。
没直接回窑洞,绕到村后僻静处。得处理掉这只兔子。自己吃太扎眼。窑洞飘出肉香,邻居赵阿婆肯定会闻到。最好的办法是卖掉,换钱或者换急需的东西。
去哪卖镇上!镇上有人偷偷摸摸搞自由市场,私下交易,叫黑市。风险很大,被市管会(市场管理委员会)抓到,轻则没收罚款,重则挂牌子游街。但为了豆子,为了活下去,这险值得冒。
第二天凌晨,天还没亮透。我把豆子裹严实了,背在背上。野兔用破麻袋装了,藏在捡来的大筐最底下,上面盖着几把晒干的荠菜和一些破布头。步行十几里路去镇上。
镇上比村里热闹,但也透着紧张。供销社门口排着长队,人们攥着票证,眼巴巴等着。我背着豆子,在几条偏僻的巷子转悠,寻找目标。终于在一个拐角,看到几个人影在低声交谈,脚下放着些鸡蛋、蔬菜。
我凑过去,压低声音:有兔子,肥。
一个穿着半新蓝布褂子、干部模样的大婶眼睛一亮:活的死的
刚死不久,还新鲜。我掀开麻袋一角。
大婶凑近看了看,又捏了捏:还行。怎么换
要钱,或者……棉花票、布票,实在不行,细粮票也行。我鼓足勇气说。
大婶沉吟一下:钱没有。有两斤棉花票,三尺布票,换不换
我心里飞快盘算。棉花票!布票!这正是我们最缺的御寒物资!再加两斤粮票,细粮粗粮都行。
大婶撇撇嘴:兔子也就三四斤肉,值不了那么多。顶多再给你半斤粗粮票。
一斤!我坚持,孩子等着做棉袄。我侧过身,让她看看我背上小脸冻得发白的豆子。
大婶看看豆子,又看看兔子,终于点头:行吧,看你娘俩可怜。一斤粗粮票。
飞快地交易完,把珍贵的票证紧紧攥在手心,塞进最贴身的衣袋里。拉着豆子迅速离开那个角落,心还在怦怦跳。
有了票,直奔供销社。排了长长的队,轮到我了,把棉花票、布票和那一斤粗粮票递进去。
扯劳动布,蓝的,三尺。棉花,两斤。我声音有点抖。
售货员面无表情地扯了布,称了棉花,用旧报纸包好递出来。又用粗粮票买了一斤黄澄澄的小米。
抱着棉花、布和小米,背着豆子走出供销社,阳光照在身上,感觉从未有过的温暖和踏实。
回到窑洞,立刻动手。拆了破棉絮里还算干净的棉花瓤子,加上新买的两斤棉花,混合在一起。用那三尺崭新的、厚实的劳动布(蓝的,耐磨),照着豆子的小身板,一针一线地缝制一件小棉袄。针脚歪歪扭扭,但足够厚实。
豆子穿上新棉袄,高兴得在窑洞里直转圈,小脸红扑扑的:妈!暖和!新衣裳!
看着他开心的样子,再累也值了。煮了浓浓的小米粥,加了点空间里新鲜的荠菜末,香得豆子直吸鼻子。这日子,总算有点人样了。
空间里的稻子长得飞快,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金灿灿一片。估摸着再有个十来天就能收割了!半亩地,就算空间再神奇,按正常产量算,起码也能收个三四百斤干谷子!这简直是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我和豆子一年也吃不完!
怎么处理自己吃,太扎眼。卖风险太大。但放着也是放着,得变成实实在在能用的东西。
我琢磨了好几天,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分批脱粒,偷偷掺进捡来的瘪谷碎米里,拿去镇上粮站换粮票!粮站收粮,只要是谷子,瘪的碎的也收,只是折算的比例低些。这样安全,粮票也好藏。
说干就干。晚上等豆子睡了,我进入空间。没有镰刀,就用手小心地一穗一穗地掐下稻穗。没有打谷桶,就在空间里找块平整的石头,把稻穗摔打在石头上脱粒。这是个极其枯燥又费力的活。手指被稻叶割出细小的口子,汗水流进眼睛里,火辣辣的疼。但看着一粒粒金黄的稻谷在石头上蹦跳,堆成一小堆,再累也咬牙忍着。
脱粒,扬去秕谷(空间里几乎没有杂质),把干净的谷子装进早就准备好的几个小布袋里。每次只弄一小袋,也就十几斤的样子。连着干了几个晚上,总算把第一批谷子准备好,大概五十来斤。
第二天,把其中一个小布袋混进装瘪谷碎米的筐里,上面盖着破布和干草。再次背着豆子去镇上。这次熟门熟路,直奔粮站。
粮站门口排着长队,都是交公粮或者用自留地粮食换粮票的社员。轮到我了,我把袋子递进高高的窗口。
什么粮里面的人问。
谷子,有点瘪……我小声说。
里面的人抓了一把出来看了看,又捏了几粒放嘴里咬了一下:嗯,晒得还行,就是瘪谷多。三等粮,一百斤换六十五斤粮票。
行。我赶紧点头。
过秤,去皮,算账。五十斤谷子,换回了三十二斤半的粗粮票!看着那几张印着红章的粮票,手都在抖。三十二斤半!够我和豆子吃好些天了!更重要的是,这条路通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隔三差五就背点瘪谷去粮站换粮票。每次量都不大,十几二十斤,混在捡来的东西里,倒也没引起特别注意。手里的粮票慢慢厚实起来。除了买小米、玉米面,偶尔还能奢侈地买点白面粉,给豆子擀面条、蒸几个白面馍馍。豆子的小脸肉眼可见地圆润起来,身上也有肉了。
空间里,第一批稻谷收割后,我立刻又种下了第二茬。有了经验,管理得更精细。我还试着在角落种了点南瓜籽(捡破烂捡到的),几棵南瓜藤长得飞快,开出了金黄色的花。
日子似乎走上了正轨,有了奔头。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暗流涌动。
那天,我又背着小半袋谷子去镇上。换完粮票出来,刚走到镇口人少的地方,斜刺里冲出两个人,胳膊上戴着红袖箍!
站住!干什么的!一个黑脸汉子厉声喝道,眼睛盯着我手里的布袋。
心猛地一沉,是市管会的!跑是跑不掉了。
同志,我……我刚从粮站换了点粮票出来。我强作镇定。
粮票另一个瘦高个一把夺过我手里的布袋,抖开一看,里面是刚换的粮票。粮票哪来的
用谷子换的。
谷子哪来的黑脸汉子逼问,眼神像刀子。
自……自留地捡的瘪谷,攒的……我手心全是汗。
瘪谷瘦高个冷笑,攒这么多走!跟我们回市管会说清楚!说着就要来扭我胳膊。
豆子吓得哇一声哭出来,紧紧抱住我的腿:妈!
孩子!别吓着孩子!我护住豆子,脑子飞快转,同志,真是捡的!不信你们去问粮站老张!他知道!我每次就换一点,都是瘪谷!我情急之下,把粮站那个窗口办事员姓张说了出来,赌他们认识。
两人对视一眼。瘦高个哼了一声:少套近乎!跟我们走!
正拉扯着,一个声音响起:吵吵啥呢
我抬头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是村里的大队长王有福!他推着辆自行车,看样子也是来镇上办事的。完了!他怎么在这儿要是让他知道我偷偷卖粮换票……
王队长黑脸汉子显然认识王有福,这女的,拿粮票,说不清来源。
王有福推着车走过来,目光在我脸上、哭着的豆子身上、还有市管会的人脸上扫了一圈,眉头皱得死紧:金穗你怎么在这儿这粮票怎么回事
心提到嗓子眼,手心冰凉。被他知道,村里肯定待不下去了,说不定还得连累豆子。
王队长,我嗓子发干,我……我用捡的瘪谷,在粮站换的粮票。给豆子换点细粮吃……孩子之前饿得狠了……我低头看着豆子,眼泪是真的下来了。
王有福没说话,脸色阴沉地看着我,又看看市管会的人。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过了好几秒,他才对那两个市管会的人说:两位同志,这是我们大队的社员,金穗。男人去年在矿上没了,一个人拖着个孩子,分家出来单过,日子是难。他顿了顿,捡点瘪谷换粮票,这事……性质没那么严重吧孩子还小,吓着了。
黑脸汉子看看王有福,又看看哭得抽噎的豆子和我,脸色缓和了点:王队长,不是我们不讲情面。这投机倒把的风气不能长!这次就算了,粮票没收!下不为例!再有下次,可不管谁求情,都得严肃处理!他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粮票袋子。
谢谢同志!谢谢同志!我赶紧低头,心在滴血。辛辛苦苦换的粮票啊!
王有福对市管会的人点点头:麻烦两位了。等他们走了,他转头看着我,眼神复杂:金穗,跟我回去。
回村的路上,我背着豆子,跟在王有福的自行车后面,沉默着。豆子趴在我背上,小声抽泣。
金穗,王有福推着车,头也没回,队里知道你家困难。但规矩就是规矩。捡点瘪谷自己吃,没人说啥。拿出去换粮票,性质就变了!这是挖社会主义墙脚,是走资本主义歪路!
队长,我错了。我低声认错,心里却憋着一股气。不换粮票,我和豆子冬天怎么过靠捡破烂吃野菜
知道错就好。王有福叹了口气,你家情况特殊,队里也不是完全不讲情面。这样,开春队里育红薯秧,缺人手,你去帮忙,算你工分。多少能换点口粮。
谢谢队长。我闷闷地应了一声。有工分总比没有强。
还有,王有福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眼神带着审视,你和豆子住哪听说在村尾窑洞那地方……算了,收拾干净点。别再惹事,听见没
听见了。
回到窑洞,豆子还在抽噎。我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豆子不怕,没事了,妈在呢。
妈,粮票没了……豆子带着哭腔。
没事,妈再想办法。我擦掉他的眼泪,心里沉甸甸的。王有福虽然这次帮我说了话,没让市管会抓我,但他肯定起了疑心。以后再去镇上换粮票,风险太大了。
空间里的稻谷又快成熟了,第二茬长得比第一茬还好。看着那沉甸甸的金黄,我却犯了愁。怎么处理堆在空间里不是办法。
几天后,赵阿婆拄着拐棍,慢悠悠地踱到窑洞口。穗丫头。她探头看了看。
阿婆,快进来坐。我赶紧招呼。平时多亏她偶尔照看豆子。
赵阿婆没进来,站在门口,压低了声音:穗啊,上次那兔子……肉味挺香。
我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上次在窑洞里煮兔肉,虽然很小心,香味还是飘出去了。赵阿婆鼻子真灵。
阿婆,您……
别怕,阿婆不是多嘴的人。她摆摆手,这年头,谁家没点难处。我是想问问,那皮子……还在不
皮子野兔皮我剥下来后,简单处理了一下,硝都没地方找,就用草木灰搓了搓,晾在窑洞里面,想着看能不能做副手套什么的。
在呢,没弄好。我说。
拿来我看看。赵阿婆说。
我把那张灰扑扑的兔皮拿给她。她接过去,凑到洞口光线下,仔细地摸着,翻看着。嗯,剥得还算完整,就是硝得不行,有点硬。她抬头看我,想不想换点东西
换什么我警惕地问。
我娘家侄子,在县里皮革厂当临时工。赵阿婆声音更低了,他有门路,能弄到点好皮子下脚料,也能帮忙硝皮子。你这皮子,他帮你拾掇好,再添点碎料子,能拼凑一副小孩手套或者做个暖耳套。他想要点……新鲜的菜。
新鲜的菜冬天我心里一动。阿婆,这大冬天的,哪来新鲜菜
赵阿婆浑浊的老眼定定地看着我:上次你给我的荠菜,水灵灵的,可不像窖藏的。她没往下说,但那意思很明显了。
我后背有点发凉。原来她早就注意到了!空间里种的菜,不分季节,鲜嫩欲滴,跟外面蔫巴巴的冬储菜完全不同。是我大意了!
阿婆……我一时不知怎么接话。
放心,赵阿婆拍了拍我的手,那手像老树皮一样粗糙,我一个孤老婆子,半截身子入土了,就想换点新鲜东西尝尝。你那菜,好吃。皮子给我,我让侄子拾掇好,给你做副小手套给豆子。你再给我一把那样的菜,行不
她在给我递台阶!用这种方式,不点破,各取所需。我看着她浑浊却带着一丝狡黠和善意的眼睛,紧绷的心弦松了些。
行!阿婆,谢谢您!我立刻答应下来。转身假装在角落的破坛子里掏了掏,其实是从空间里抓了一大把最鲜嫩的荠菜,用干草系好递给她。
赵阿婆接过菜,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等着,过几天给你东西。她把兔皮仔细卷好,拄着拐棍,慢悠悠走了。
看着她佝偻的背影,我长长舒了口气。有惊无险。也给我提了个醒:空间的东西不能太张扬,得更加小心。
几天后,赵阿婆果然送来了一副缝制好的、毛茸茸的灰色兔皮小手套,针脚细密,还带着两个小耳朵,可爱极了。豆子戴上,高兴得直蹦。
阿婆手真巧!我真心实意地感谢。
小事。赵阿婆摆摆手,凑近我,压低声音,穗啊,我侄子说,那皮子不错。他那儿还有点碎羊皮,硝好了的。你要是有……嗯,别的‘山货’,或者稀罕点的菜,还能换。
我心里一动。碎羊皮那可是好东西!拼拼凑凑,说不定能给豆子做个小坎肩!空间里正好第二茬稻子快收了,还有几棵南瓜结了果,金黄金黄的,个头不大,但看着就喜人。
阿婆,过两天,我可能还有点……南瓜我试探着问。冬天的新鲜南瓜,绝对稀罕。
赵阿婆眼睛一亮:南瓜好!好!留着!我给你问问!
这条隐秘的、以物易物的渠道就这样悄然打通了。我用空间里产出的、反季节的新鲜蔬菜瓜果(量很少),通过赵阿婆的侄子,换来了急需的御寒皮料、一小罐珍贵的菜籽油、甚至还有几尺柔软的棉布(内部处理的瑕疵布)。
日子在小心翼翼和充满希望中滑过。冬去春来,河滩的冰化了。
空间里的黑土地被我充分利用起来。除了主粮稻谷(我谨慎地控制着批次和数量),我还种了玉米、红薯(用粮票买的红薯做种)、各种时令蔬菜。井水浇灌,长得又快又好。
春天,生产队开始忙春耕。我按王有福的安排,去育红薯秧的暖棚帮忙。活儿不重,就是照看温度,浇水。工分不多,但蚊子腿也是肉。更重要的是,我借着这个机会,仔细观察队里育秧的技术,偷偷记下要点。
晚上回到窑洞,我就在空间里尝试用井水浸泡稻种、玉米种,模拟育秧。空间没有温度问题,出苗率惊人的高,苗子也格外壮实。
妈,苗苗绿!豆子蹲在空间的地头(我有时会带他进来,告诉他这是我们的秘密小菜园),指着嫩绿的秧苗,小脸上满是惊奇和欢喜。
对,绿!等它们长大了,给豆子蒸白米饭,煮玉米棒子吃!我摸着他的头。
嗯!豆子用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
开春后,赵阿婆的侄子托她捎来口信,想要点稀罕的早春菜。我掐了几把空间里水灵灵的菠菜、小油菜给他。他回馈了一块挺大的、硝好的狗皮(不知哪来的),还有一小包珍贵的白糖!
白糖!我像捧着宝贝。当天就给豆子冲了一碗糖水。他小口小口地喝着,幸福得眯起了眼:妈,真甜!
甜就多喝点。看着他满足的样子,我觉得所有的辛苦和提心吊胆都值了。
空间里的南瓜成熟了,金灿灿的,我摘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晚上煮了南瓜小米粥,金黄的粥,又香又甜。豆子吃得肚皮滚圆。
妈,明天还喝!
好,明天还喝。我笑着答应。手里有了点资本,心也定了一些。盘算着用那个南瓜,看能不能通过赵阿婆侄子,换点小鸡仔。养鸡下蛋,豆子的营养就更好了。
这天傍晚,我正带着豆子在窑洞外不远处挖野菜(掩人耳目),远远看见大嫂扭着腰过来了。她脸上带着一种幸灾乐祸又探究的表情。
哟,金穗,日子过得不错啊她阴阳怪气地开口,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我和豆子身上扫,尤其在豆子身上那件半新的蓝色劳动布棉袄上停了好几秒。那是用布票和棉花票做的,虽然旧了,但比村里很多孩子穿的补丁摞补丁的破袄强多了。
大嫂。我直起身,把豆子往身后护了护,手里攥紧了挖野菜的小铲子。
啧啧,看豆子这气色,这衣裳……大嫂走近几步,眼神更加锐利,分家那会儿,一根草绳就把你打发了,这才多久啊又是新棉袄,我看豆子脸蛋也圆了……金穗,你该不会……她拖长了调子,意有所指,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吧我可听说,镇上抓投机倒把抓得严呢!
心猛地一跳。她知道了什么还是纯粹来诈我
大嫂说笑了。我稳住心神,脸上没什么表情,我能走什么道不过是捡点破烂,挖点野菜,加上队长照顾,给队里干点零活换点工分。豆子这袄,是用破布头拼的,棉花也是旧的翻新。孩子长身体,总不能冻死饿死。
是吗大嫂显然不信,狐疑地盯着我,破烂能换新布野菜能养胖人金穗,你可别犯糊涂!要是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连累我们老金家,爹娘脸上可无光!
大嫂放心,我金穗行得正坐得直。我语气冷下来,分家文书上写得清楚,我跟豆子是死是活,跟老金家没关系了。就不劳大嫂费心了。
你!大嫂被我噎得脸一红,不识好歹!有你哭的时候!她狠狠瞪了我一眼,扭身走了。
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我手心全是冷汗。大嫂这人刻薄又爱打听,她起了疑心,以后更得加倍小心。
平静的日子没过几天,更大的麻烦来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育秧棚里给红薯秧浇水,生产队的会计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金穗!快!快回去看看!豆子……豆子跟人打架,掉河里了!
脑子嗡的一声!我扔下水瓢就往外冲。豆子!我的豆子!
跑到河滩边,已经围了一圈人。豆子浑身湿透,被赵阿婆搂在怀里,小脸煞白,嘴唇发紫,浑身抖得像筛糠。旁边站着哭哭啼啼的铁蛋,还有一脸怒气的铁蛋娘——正是我大嫂!
豆子!我扑过去,一把抱住他。他身上冰凉,还在发抖。
妈……豆子看见我,哇地哭出来,小手指着铁蛋,他……他抢我的……还推我……
放屁!铁蛋娘,也就是我大嫂,立刻尖声叫起来,是你家这小崽子先动的手!我家铁蛋好好的在河边玩,他冲过来就抢东西!自己脚滑掉下去的,还想赖人
不是!豆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他抢我的……小木枪!
小木枪我一愣。那是前几天我用捡来的小木块,削了好久才给豆子做的一个小玩具,他宝贝得不得了。
一个破木片子,谁稀罕!铁蛋梗着脖子喊,但眼神躲闪。
就是你抢的!你还推豆子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是住在赵阿婆隔壁的小草。
小草!你胡咧咧啥!铁蛋娘狠狠瞪了小草一眼。
怎么回事吵什么吵!王有福拨开人群走了进来,脸色不好看。春耕忙,净出幺蛾子。
队长!我抱着豆子,眼泪忍不住掉下来,您看看豆子!差点淹死啊!
队长!别听她胡说!大嫂抢先告状,是她家豆子抢东西还动手,自己掉下去的!我家铁蛋才是受害者!你看铁蛋这胳膊,都被抓破了!她撸起铁蛋的袖子,上面果然有两道浅浅的红印子。
豆子推你王有福皱着眉问铁蛋。
铁蛋看看他娘,又看看我怀里的豆子,支支吾吾:他……他先撞我的……
听见没!大嫂嗓门更高了。
王有福看看浑身湿透、吓得直哆嗦的豆子,又看看眼神闪烁的铁蛋,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金穗,孩子打架,掉河里,人没事就是万幸。都一个队的娃娃,各管各的,回去吧,赶紧给孩子换衣裳,别冻病了。
队长!我不甘心,是铁蛋抢东西还推人!小草可以作证!
小草才几岁她的话能信大嫂立刻反驳。
王有福不耐烦地摆摆手:行了行了!没出大事就烧高香了!都散了!干活去!金穗,赶紧带孩子回去!他显然不想管这糊涂官司。
人群散了。我抱着冰冷的豆子,看着他委屈惊恐的大眼睛,再看看大嫂那得意的嘴脸,一股邪火直冲头顶。分家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孩子也来欺负我的豆子凭什么!
大嫂,我盯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举头三尺有神明。今天这事,谁做的孽,谁心里清楚。豆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金穗豁出这条命,也跟你没完!
我的眼神大概太吓人,大嫂愣了一下,随即色厉内荏地嚷嚷:你……你吓唬谁啊!疯子!拉着铁蛋匆匆走了。
抱着豆子回到冰冷的窑洞,赶紧给他扒掉湿衣服,用干草和破被子裹紧。烧了热水,里面加了空间井水,给他擦身子,喂他喝下去。他渐渐不抖了,小脸也回了点血色,但精神很差,蔫蔫地靠在我怀里。
豆子,告诉妈,怎么回事
豆子抽抽搭搭地说:铁蛋……看我玩小木枪……过来抢……我不给……他就推我……掉河里了……小草姐姐看见了……
果然!我紧紧抱着他,心疼又愤怒。这口气,我咽不下!但硬碰硬,吃亏的还是我们。王有福明显和稀泥。
豆子不怕,妈在。我轻轻拍着他,小木枪呢
豆子瘪瘪嘴,又想哭:掉河里了……
没事,妈再给你做。我哄着他,记住,以后离铁蛋远点。还有,那小木枪,不是什么值钱东西,他再抢,就给他。我捧着他的小脸,认真说,什么都没有我的豆子平安重要,知道吗
豆子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小脑袋埋进我怀里。
这件事像根刺扎在心里。明面上我动不了大嫂和铁蛋,但这口气,我迟早要出。而且,窑洞不是长久之计。夏天快到了,这里又闷又热还潮湿。得想办法弄个像样的住处。
手里攒下了一些粮票,还有通过赵阿婆侄子换来的几块钱。但这点钱,别说盖房子,连买砖头都不够。
机会在一个闷热的午后来了。我去给王有福家送还借的箩筐(育秧用的),听见王有福和他媳妇在屋里小声吵架。
……就你能!充什么大头蒜!那金寡妇家的事你也敢沾市管会都找上门了!他媳妇声音尖利。
你懂个屁!王有福压低声音吼,矿上抚恤金那事,队里本来就没处理好!再把她孤儿寡母逼出个好歹,上面查下来,谁脸上好看我那是顾全大局!
顾全大局我看你是看她有几分姿色……
放你娘的屁!王有福恼羞成怒。
我赶紧放下箩筐,悄悄退开。原来王有福帮我,是怕担责任抚恤金男人死矿上,抚恤金确实少得可怜,队里经手,还克扣了一层……这事我一直憋在心里。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几天后,我找了个王有福一个人在队部的机会,走了进去。
队长。
王有福抬头看我,眉头习惯性地皱着:啥事
队长,有件事……憋心里好久了。我低着头,声音不大,我家那口子……矿上的抚恤金……
王有福脸色一变,立刻打断我:抚恤金怎么了不是都给你了吗白纸黑字,你也按了手印的!
是按了手印,我抬起头,看着他,可那数目……队长,您是明白人。矿上赔多少,队里留多少‘管理费’,您比我清楚。我顿了顿,看着他瞬间难看的脸色,我不是来翻旧账的。我就想问问,队里能不能……给我批块宅基地村后山脚那片荒地就行。我和豆子,总不能一直住破窑洞。孩子大了……
王有福死死盯着我,眼神像刀子,半晌没说话。窑洞里静得吓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金穗,你威胁我
不敢。我垂下眼,我是求队长,给我们娘俩一条活路。有了地,我保证老老实实上工,再不惹麻烦。抚恤金的事,烂肚子里。
又是一阵沉默。王有福的手指在桌子上敲着,嗒,嗒,嗒。每一下都敲在我心上。
终于,他重重吐出一口气:村后靠山脚,挨着老坟岗子边上,有块三角地,没人要。地方偏,也不方正。你要是不嫌晦气,自己去看看。开出来算你的自留地,队里给你出个证明,允许你搭个窝棚先住着。
成了!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谢谢队长!谢谢队长!我连声道谢。
行了,王有福不耐烦地挥挥手,管好你的嘴!赶紧走!
哎!我退出队部,后背的衣裳都被冷汗浸透了。这一步险棋,走对了!
那块三角地我去看了。确实偏,就在山脚拐角,一边挨着乱石坡,一边靠着生产队的老坟岗子,形状像个歪扭的三角形,长满了荆棘和杂草。地方不大,但足够搭两间小屋子,还能围个小院。最重要的是,足够偏僻!离最近的赵阿婆家都有段距离。
说干就干!开荒!白天上工,早晚就去那块三角地开荒。没有锄头,就用捡来的破镐头、破镰刀一点点砍荆棘,挖树根,搬石头。豆子很懂事,跟在我后面,用小树枝帮我清理挖出来的杂草。
手上磨出了血泡,破了,结成厚厚的茧。汗水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但看着那片荒地一点点被清理出来,露出下面还算肥沃的黄土地,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这是属于我和豆子的家!
开荒的间隙,我悄悄在空间里育了红薯秧、南瓜苗、还有几棵辣椒苗、茄子苗。空间里的秧苗长得格外壮实。
地开得差不多了,平整好。接下来是盖房子。没钱买砖瓦,只能打土坯。
打土坯是个力气活。挖土,和泥(偷偷掺点空间井水,泥更有韧性),填进木模子里,压实,脱模,晾晒。一块土坯几十斤重,全靠我一个人搬、垒。豆子就在旁边帮我递草、递水。
累得直不起腰,晚上躺在窑洞的草堆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但看着窑洞外面空地上,一排排逐渐增多的、金黄色的土坯在阳光下晾晒,就觉得再累也值得。
村里人看我真在开荒打土坯,议论纷纷。有说闲话的,有看笑话的,也有像赵阿婆这样,偶尔过来看看,叹口气,塞给我两个煮熟的红薯。
穗丫头,不容易啊。赵阿婆看着晒着的土坯,这得弄到啥时候
慢慢来,总能盖起来。我抹了把汗,笑着说。
土坯晒得差不多了。请不起人帮忙,只能自己垒墙。照着以前看别人家盖房子的样子,一层泥浆一层土坯。墙垒得歪歪扭扭,但足够厚实。房梁用的是从后山捡来的、还算直溜的树干。屋顶铺上厚厚的茅草(也是自己割的),用泥巴糊住缝隙。
整整忙活了一个夏天。当最后一把茅草铺上屋顶,用泥巴封好,我站在这个歪歪扭扭、只有两间小屋、围着矮矮土墙的小院中央,看着豆子兴奋地在院子里跑来跑去,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家!我和豆子,终于有家了!
搬家那天,东西少得可怜。一个破藤箱,几件旧衣服,几样捡来的破锅破碗,还有晒好的菜干和一小袋粮食。赵阿婆拄着拐棍来了,送来一小捆引火的干松枝。
乔迁新居,燎燎锅底,驱驱晦气。她把松枝塞给我。
谢谢阿婆!我真心实意地道谢。在这个冷漠的村子里,赵阿婆是唯一给过我们温暖的人。
用破瓦盆生了火,煮了一锅空间井水,算是燎了锅底。烟火气弥漫在小小的新家里,虽然简陋,却充满了生机和希望。
有了自己的窝,心更定了。空间里的产出也稳定下来。我严格控制着出货的量和频率。新鲜的蔬菜瓜果,只通过赵阿婆侄子换点实在缺的东西,比如盐、灯油、针线,或者给豆子换点零嘴。大部分粮食,还是偷偷脱粒,少量多次地混进瘪谷里去粮站换粮票,细水长流。
日子像山涧的溪水,平静而坚韧地流淌着。豆子五岁了,长得结实,小脸圆圆的,大眼睛里有了神采。他成了我最好的小帮手,在院子里帮我拔草,喂鸡(终于用南瓜换了两只小母鸡!),还学会了在空间里帮我摘菜。
妈!看!大茄子!他举着一个紫得发亮的长茄子从空间里跑出来(我允许他在里面玩),小脸上全是得意。
豆子真能干!我接过沉甸甸的茄子,摸摸他的头。这孩子,比同龄人懂事太多。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晒刚收回来的菜干,赵阿婆又慢悠悠地踱了过来,脸色却有些凝重。
穗丫头,她压低声音,听说了没矿上……要招工。
矿上招工我一愣。我们这附近有个大煤矿,下井挖煤,那是真正的埋了没死的活计,又苦又累又危险。男人死了,抚恤金都难要。
招啥工我问。
说是招……‘煤黑子’家属,赵阿婆叹了口气,优先安排矿上死了男人的寡妇,去矿上食堂、澡堂子做临时工。工资不高,但有口粮。
食堂澡堂子我心念急转。这倒是个正经出路!虽然工资肯定低,但有稳定口粮,更重要的是,身份上就过了明路!不用再像现在这样偷偷摸摸!
阿婆,消息准吗
我侄子说的,他在矿上跑运输,消息灵通。估摸着过两天,队里就该通知了。赵阿婆看着我,穗啊,这是个机会。虽说伺候人的活计,但好歹是公家的饭碗,比你这么……熬着强。
我明白她的意思。有了正式工作,我和豆子的身份就稳了,不用再担心被人戳脊梁骨,也不用再怕市管会查。
谢谢阿婆!我真心实意地感谢她总是带来关键的消息。
果然,没过两天,王有福在队部喊话,通知了矿上招工的消息,让符合条件的家属去队里报名。
我第一个报了名。
招工很简单。矿上派了个人来,看了看我的情况(寡妇,带一孩子),简单问了问会不会做饭洗衣服(在食堂澡堂,主要就是这些活),就定了。大概也是走个过场,安抚矿难家属。
我被分到了矿工食堂,负责洗菜、切菜、打扫卫生。活很累,从早站到晚,油烟熏人。但一个月有十八块钱工资,三十斤粮票,还有食堂中午管一顿饭!
第一次拿到工资和粮票,摸着那实实在在的钞票和硬硬的票证,我站在矿食堂油腻腻的后门,眼泪差点掉下来。十八块!三十斤粮票!这是我和豆子光明正大的活命钱!
食堂中午管的那顿饭,有油水!虽然是些大锅菜,油渣白菜、萝卜炖土豆,但油水足,管饱!我每次都把自己那份省下一大半,用饭盒装好,晚上带回去给豆子吃。
豆子第一次吃到油汪汪的萝卜炖土豆,眼睛都亮了,小嘴吧唧得飞快。妈,好吃!肉!
慢点吃,还有。看着他吃得香甜,比自己吃了还满足。
有了这份工作,生活彻底稳定下来。空间成了我们改善生活的秘密基地。粮食蔬菜基本能自给自足,省下的粮票可以攒起来,或者换点布票给豆子做新衣裳。偶尔还能买点肉,打打牙祭。
豆子六岁那年,矿上办了子弟小学。我毫不犹豫地给他报了名。
开学那天,我给他穿上用攒下的布票做的新衣裳(蓝色的确良),背上新买的绿色帆布书包(矿上小卖部买的),送他到学校门口。
豆子,好好念书,听老师话。我蹲下身,给他整了整衣领。
嗯!豆子用力点头,小脸上是兴奋和期待,妈,我放学就回家帮你干活!
不用,你好好念书就行。我摸摸他的头,看着他小小的、挺直的背影走进校门,汇入一群同样穿着朴素的矿工子弟中,眼眶发热。
我的豆子,终于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坐在明亮的教室里念书了。这比什么都强。
日子就这样,在矿食堂的油烟味、豆子的读书声、空间里四季不断的瓜果蔬菜中,平静而充实地流淌。曾经那些饥饿、寒冷、被人欺凌的日子,仿佛已经很遥远。
又一个秋天,空间里的稻子又熟了。金黄的稻浪翻滚,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腰。豆子放了秋收假,跟着我进空间,兴奋地在田埂上跑。
妈!稻子!好多!他指着那片金黄,小脸红扑扑的。
是啊,好多。我笑着,拿起小镰刀(现在有钱买了),递给他一把小一点的,来,帮妈收稻子!
嗯!豆子接过小镰刀,学我的样子,小心翼翼地割下一小把稻穗,抱在怀里,像抱着宝贝。
阳光透过空间那层朦胧的雾气,洒在我们母子身上,暖洋洋的。空气里弥漫着稻谷的清香和新翻泥土的气息。
豆子抱着一小捆稻穗,跑到我面前,仰起小脸,汗水沾湿了他额前的黑发,笑容却比阳光还灿烂:妈,晒好了!
我接过那带着他体温的稻穗,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里,映着金黄的谷粒和我的影子。
嗯,晒好了。我应着,弯腰把他沾了泥土的小脸蹭了蹭,走,回家,妈给你蒸白米饭吃。
他咯咯笑着,小手紧紧拉住我的衣角。
窑洞的土墙外,新晒的稻谷铺开一片金黄,在秋日的暖阳下,散发着朴实而厚重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