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庶女词 > 第一章

1.
三月初八是我回到方府的日子。
老太爷和老太娘都不喜欢我。可是母亲去世了,迫于舆论的压力,她们还是将我接回方府。
方府黑森森的大门紧闭,我从旁边的侧门进去的。
庶女是不配走正门的。
2.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小贱胚子啊!
我刚跨进方府侧门的门槛,那道尖利的嗓音就像淬了冰的针,扎得人耳膜生疼。
抬眼望去,只见月洞门边斜倚着个穿青布裙的老妈子,鬓角的白发用根旧铜簪胡乱别着,手里攥着块擦桌布,指节因为常年浸泡在冷水里泛着青紫色。她那双三角眼吊得老高,上下打量我的眼神,比看后院阴沟里的老鼠还要嫌恶。
怎么,在乡下野了这许多年,连规矩都忘了见了主子跟前的人,连个礼都不会行了


地笑出声,用擦桌布往石阶上一拍,溅起的灰星子直扑我的鞋面,也是,毕竟是歌姬养出来的,哪懂什么体统。
我认得她,这是方锦梅的奶嬷嬷周妈妈。当年母亲还在府里时,她就仗着大房的势,把我们小院的炭火换成湿柴,将母亲亲手绣的帕子扔进泥里。有次我不过是多看了眼方锦梅的银项圈,就被她拎着胳膊跪在雪地里半个时辰,嘴里还不停念叨
贱骨头不配看金贵东西。
3.
小晴在我身后攥紧了包袱,指节发白。
小时候在后宅里经常受欺负,这说到底我那软弱可欺的母亲也要承担一半责任。
可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我要让曾经欺辱过我的人都付出代价。
我按住小晴的手,往前走了半步,阳光恰好落在周妈妈那身打了补丁的衣襟上,映出她领口沾着的油渍。
4.
周妈妈这话差了。
我的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廊下扫地的几个小丫鬟听见,按方府的规矩,即便是奶嬷嬷,见了主子也该行礼。我虽在乡下长大,却还记得爹爹说过,我姓方,是方家的二姑娘。
周妈妈的脸

地红了,像是被人兜头泼了盆热水。她猛地直起身,手里的擦桌布差点甩到我脸上:你个小贱蹄子敢顶嘴!真当老太太让你回来,你就成凤凰了我告诉你,只要大姑娘在一天,你就永远是……
永远是什么
我突然往前逼近一步,目光直直撞上她躲闪的眼,永远是被你这种仗势欺人的奴才踩在脚下的人
话音未落,我扬手就将手里的小包袱砸了过去。包袱里是母亲留下的几件旧衣裳,砸在她身上轻飘飘的,却让她像被蝎子蛰了似的跳起来。
你、你敢动手!
周妈妈捂着火辣辣的胳膊,大概是没想到当年那个任她打骂的小丫头敢反抗,我这就去告诉大姑娘,让她撕烂你的嘴!
她撒腿就要往游廊跑,我却慢悠悠地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袱,拍了拍上面的灰:去吧。顺便告诉大姑娘,当年她让你偷我娘银钗的事,我也一并记着呢。还有那年冬天,你往我粥里掺沙子,害我拉了三天肚子
——
这些账,我都打算好好算算。
周妈妈的脚步顿在廊下,背影僵得像块石头。
廊下的小丫鬟们手里的扫帚都停了,眼珠子瞪得溜圆。
我瞥了眼那些窃窃私语的丫头,提高了声音:往后我在方府住下,谁要是还敢嘴不饶人,可别怪我不客气。毕竟我在乡下学的不是规矩,是怎么揍人。
说罢,我不再看周妈妈那副青一阵白一阵的脸,拉着小晴径直往后院走。身后传来周妈妈气急败坏的跺脚声,却再没敢追上来。
5.
小晴攥着我的手直发抖,声音里带着哭腔:小姐,咱们刚回来就得罪她,怕是……
怕什么
我回头望了眼那座黑森森的方府正院,阳光被飞檐切割成碎块,落在青石板上明明灭灭,咱们已经没什么可输的了。
6.
刚转过月亮门,就见两个小丫鬟蹲在墙根下,见了我们慌忙低下头,手里的铜盆
当啷
撞在一块儿。我知道,周妈妈被怼的事,不出半个时辰,就能传遍整个后院。
也好。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当年那个任人拿捏的方朵多,已经死在那个下雨的冬天了。现在回来的,是要讨回所有公道的厉鬼。
7.
我母亲本是一名歌姬,因生得姿色貌美,又有天生动人的歌喉被很多男人追捧。在众多男人里,最积极主动的当属我爹,也就是方府的大当家,方候。
我爹当年对我娘也算一往情深,不然我娘也不会嫁给他做小妾。
可谁知,嫁进方府后不久,我爹对我娘的好就被一大屋子的女人嫉妒了。一屋子女人以大房为首对我娘百般苛刻。
听我娘说,她怀我的时候差点小产。
在我小时候的记忆里,我的屋里经常缺碳火,漂亮的小裙子也是姑娘里最少的。
虽然我和我娘在后院经常受欺负,可是大户人家的生活也是比穷人的日子好过的。我娘后来又怀了一个男胎,大房心生妒忌对我娘下了滑胎药,我娘流产后心灰意冷就带着我回娘家小村庄了。
8.
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我拎着那包用粗布裹着的茶叶,指尖几乎要掐进布纹里。茶叶是临走前村里的老茶农塞给我的,说这云雾茶在城里金贵,可在方府的朱漆廊柱跟前,那点山野气反倒显得像拿不出手的穷酸。
抄手游廊里的灯笼还没撤,绢面被风刮得簌簌响,照得廊柱上的缠枝莲纹忽明忽暗。迎面走来两个洒扫的小丫鬟,见了我慌忙低下头。
正厅的门槛比记忆里高了许多。
我提起裙摆跨进去时,老太奶已经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了。她手里转着串紫檀佛珠,颗颗被摩挲得油亮,见我进来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淡淡往旁边的酸枝木凳努了努嘴。
父亲坐在左侧的梨花木椅上,青灰色的锦袍袖口沾着点墨渍,许是刚从账房过来。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像有话要说,最终却只化作一声轻咳:回来就好。
我将茶叶放在八仙桌的角落,那里摆着景德镇的青瓷茶具,衬得我的粗布包像块补丁。孙女儿在乡下无甚好物,这点云雾茶是当地特产,望老太奶和爹爹不弃。
我屈膝行礼时,鬓边的素银簪子碰到了衣领,发出细弱的声响。
老太奶这才停了转佛珠的手,目光扫过那包茶叶,又落在我身上。她眼角的皱纹里积着岁月,却看得人心里发寒:几年不见,倒是学会了乡下人的规矩。
我垂着眼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小时候我总爱缠着父亲问东问西,有次竟当着老太奶的面说大房的珠钗不如娘亲的好看,气得老太奶摔了茶盏,骂我
跟你娘一样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狐狸精。
在乡下住久了,性子自然磨平了些。
我声音放得极柔,像怕惊扰了什么,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不敢再像小时候那般放肆。
父亲突然放下茶盏,茶盖磕在碗沿上发出脆响:说什么寄人篱下,这里本就是你的家。
老太奶斜睨了他一眼,佛珠又开始转动:能明白就好。方家不比乡下,规矩大,错一步就可能万劫不复。
她顿了顿,突然提高了声音,周妈妈!
门外应声进来个老妈子,正是今早骂我
贱胚子
的那个。她见了我,眼神里的轻蔑藏都藏不住,却在老太奶面前弓着腰,活像只驯服的狗。
带二姑娘去西跨院收拾着。
老太奶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往后每日卯时来正厅伺候,学学规矩。
周妈妈拖着长音应了,路过我身边时故意撞了下我的胳膊。我踉跄着扶住桌角,指尖正按在那包茶叶上
——
粗布底下的茶梗硌得手心生疼,倒让我清醒了几分。
走出正厅时,听见老太奶在里面对父亲说:磨平了性子好,省得像她娘那样,搅得家宅不宁。
风卷着桂花香从月亮门飘进来,我望着西跨院那片矮墙,突然想起母亲临走前说的话:朵儿,这深宅大院里,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如今我回来了,既没打算做软柿子,也没忘了那些年的委屈。老太奶说我磨平了性子她大概忘了,石头磨得久了,是会变成锋利的刀的。
9.
我被安排在偏远的西跨院。
如我所料。这屋子灰尘满布,根本没有下人收拾。
真是太过分了!小晴愤怒道。
我只好和小晴一起打扫房间。
简单收拾好屋子后,我就躺在破旧的硬板床上了。未来像一块石头压在心头。
10.
硬板床上的竹席被汗浸得发潮,硌得肩胛骨生疼。我望着糊着旧纸的窗棂,月光透过破洞在墙根投下细碎的银斑,像极了母亲当年用银线绣在枕头上的芦花。
窗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我寻声过去。声音来自屋后的晾衣场地。
十几根竹竿上挂满了各色绸缎衣裳,风一吹便簌簌作响。
几个丫鬟边晾晒衣服边侃大山。
这次比武肯定也是大公子赢!穿水红比甲的小丫鬟正踮脚往竹竿上搭方锦梅的石榴裙,梳着双丫髻的脑袋仰得老高,声音脆得像咬碎了冰糖。她约莫十岁光景,眉眼间还带着稚气。
旁边捶打衣裳的青衣丫鬟直起腰,手里的木槌往石板上一磕:哟,这才多大就惦记着主子了要不要我去回大娘子,把你拨去大公子院里铺床叠被
就是就是,
拧干床单的婆子也跟着笑,皱纹里堆着促狭,听说大公子房里还缺个暖脚的呢。
小丫鬟的脸

地烧起来,手里的裙子差点掉进脚边的水盆,慌得直跺脚:你们胡说!我只是觉得大公子武艺好......
武艺好
一个清冷的女声插进来,晾着素色中衣的中年女人转过身,她的手指纤长,将衣摆抻得笔直,还不是因为七公子每次都故意输给大公子,如果不是七公子每次故意......
啐!
廊檐下纳鞋底的周妈妈突然啐了口:姜丫头休要胡言!咱们做下人的,哪能编排主子七公子就算是故意输,那也是打不过大公子!
她手里的针线在布面上戳得又快又狠,嫡庶有别,大公子将来要继承家业的,七公子争得过吗
我家七哥那是谦让有礼,不屑与你家大公子挣抢。姜姐将衣架往竹竿上一挂,铁钩撞出
当啷
一声。
笑死了,大公子还需要挣吗他作为嫡子日后一切自然都是他的。只怕某些人表面谦恭有礼,背后可是努力得很呢!
那位姜姐未答话,晾完衣服径直走了。
哼!临走,那位廊檐下歇脚的周妈妈还送了个大白眼。我觉得周妈妈这鼻孔里

出的气能吹飞她手里的针线。
11.
我缩在墙角的阴影里,指甲掐进掌心。七公子方砚……
这个名字在记忆里很模糊,只记得他总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衫,在花园的角落里看书,连丫鬟路过都懒得抬头。母亲还在时,曾说过七公子的生母原是账房先生的女儿,被父亲收房后没两年就病逝了,在府里比我们母女还要不起眼。
回到破屋时,竹席上的潮气似乎更重了。我摸着床板上凸起的木纹,突然笑了。母亲总说我性子太烈,不像她能忍。可忍了半生的她,最后只落得个客死山村的下场。
这回,我不想忍了。或许,该找个机会,会会这位
故意输
的七公子。
12.
方府的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了。
今日给老太奶奉茶的时候,听到父亲说到钱周转不开的事情。
方府的生意主要是靠纺织。近些年纺织大批量生产,大量布匹卖不出去,钱收不回来。方府的营收日渐困难,面临撑不下去的境地。
老太奶准备卖掉祖传的一块玉镯子给方府增添补给。
曾经在蔚县阔绰一时的方府,没想到这么快就面临了凋败。我暗暗思忖道。
奉完茶点,我就回到我的小破屋里躺平了。方府的生计还不用我来操心。况且,在别人眼中,我本来也不属于方府的一员。
13.
每日去给老太奶奉茶都会听得一些八卦。谁家女儿出嫁了,嫁了什么样子的夫婿。
我和方锦梅都已经过了及笄的年纪。断断续续登门拜访的会说亲。但方锦梅的母亲不想方锦梅嫁的苦,都回绝了。
这一日听老太奶说城东的木材铺的店主来提亲了。父亲有意结成这门亲事。
我心跳漏了半拍。
父亲如果有意结成此事,那定然是为了木材铺店主的钱财。
城东的木材铺的店主虽然有钱,但他的儿子可是一个色鬼。成日在醉仙楼沉迷酒色。
方锦梅有她母亲撑腰定然不会嫁过去。只怕最后父亲会牺牲我去达成这门亲事缓解方府的钱财危机。
我定然不会嫁给那个色鬼的。
14.
可是在方府没有依靠,连丫鬟都敢欺负的我要凭借什么才能扭转似乎注定的不幸命运呢
我思忖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方锦梅的院子口。
她的院子很大。
我悄悄再走近些,发现方锦梅正在院落里带着她的一群丫鬟们跳舞。
金线编织的华丽舞服在夜里显得格外夺目。
我也被吸引了,不禁驻足观赏。
方锦梅确实很有大家闺秀的风姿。身材,样貌,学识在女眷里都是上乘。在蔚县里大家对她也颇有称赞。
此时的舞曲还未结束,方锦梅伴随着舞点翩翩起舞。她身姿婀娜,舞步轻盈,仿若一只在花丛里恣意飞行的蝴蝶。
一曲舞毕。
我竟没有注意到方锦梅看到了我。她朝我走过来:多年不见,我的妹妹。
我对方锦梅的印象并不好。虽然小时候她没有直接参与对我的欺压,可是她坦然享受着方府给予的财富和荣耀生活得恣意快乐,而我却只能穿着破旧的衣服在乡下每日都要考虑下一顿饭在哪里。
想到这里我的恨意油然而生。不是因为她曾暴力欺压我,言语辱骂我,仅仅是因为她占有了应该属于我的那一份财富和快乐。
我收回思绪,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姐姐,你真是名不虚传的才女,是咱们方家的骄傲。妹妹方才被你的舞姿吸引至此,竟然看呆了。
她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似乎很享受我的夸赞。
不过是一支普普通通的舞蹈。每年的端午节县里的各大门庭都要准备一个节目,今年老太奶安排给了我。
原来是这样。姐姐一定会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我就不多叨扰了。
她没有挽留我,继续练舞了。
是啊!一定会大放异彩的!
或许是我扭转自己命运的机会了
15.
再过不久就是端午节了。
蔚县每年都会在河边举行盛大的仪式纪念屈原。现下蔚县每个人都在积极筹备中。
纪念仪式结束后还会有演出。
一切如常,方锦梅登台表演了那日我看到的舞曲。
台下的观众阵阵喝彩。
以方锦梅舞姿和美貌,男人看了绝对会垂涎。
我看向了同样在人群里观赏的城东木材铺老板的儿子。
他正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
成了。
方锦梅果然迷倒了城东木材铺的店主的儿子。
为了进一步促成这件事,我今日特意着了很艳丽的服饰。
待方锦梅舞毕。我匆匆忙忙跑上台,在台下不断的喝彩声中,故作疯疯癫癫道:哈哈哈,大家好,我家姐大家都认识吧,就是咱们县第一才女,我方家的骄傲,方锦梅。
方锦梅讶异地望着我。
我无视她的目光,继续胡诌:我呢,是她的好妹妹,之前在乡下长大,乡里乡亲可能不认识我,今日也是趁此机会与大家相识!
说罢!我又冲台下作出一个傻呵呵的笑哈哈。
然后毫无礼节地勾搭着方锦梅肩拉她一起下台。
16.
我听到台下人群里有人感叹,这方家姐妹两个感情真好啊!
也听到有人在窃窃私语,这方家的二姑娘的娘亲是个歌妓,据说是大夫人妒忌她得方老爷宠爱,因此把她们娘俩都赶出乡下了......
17.
不久,城东木材铺的老板就来到我家,提出要娶的人必须是方锦梅才答应我爹要求的钱财。
大夫人自然是不愿意的。听说,极力劝说父亲不要答应此事。
我自然是不能同意方锦梅不嫁的。
夜间,我潜入方锦梅灯光照不到的屋后,听他们讲话。
方锦梅:娘,我不要嫁,我就是死我也不嫁。
大房:你父亲心好狠,竟然忍心用你的幸福换取钱财。
父亲不是一贯如此吗不然我娘怎么会被你们娘俩赶出家门,他还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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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在房屋外看不见屋内,我猜她应该在边哭边擦眼泪吧。
娘,我现在就去找爹。
你爹正在烦恼此事,你别去再添乱了。惹得你爹厌烦了你,你就非嫁不可了。
我要去给我爹说让那个小贱人去替我嫁过去。
她口中的小贱人就是我,她们母女对我们母女的特殊称呼。
没想到在人前大家闺秀的方锦梅背后也同她娘一样寡情刻薄。
18.
在这个房屋角落只能听见看不见。我慢慢地往窗边挪动。
忽然,我抬头发现窗边上悬着一颗人脑袋。
我着实被吓到了!!!
那个脑袋同时也发现了我,转过头,对我摆摆头,比了个嘘,示意我不要出声。
黑色的帽子罩着那颗黑色的脑袋。我仔细辨认,竟然是方砚!
他一直在监视大夫人他们吗
我走到窗边,怕自己的影子会映在窗纸上,只能躲在窗边的小角落偷看。
透过单薄的窗纸,可以看到两个模糊的身影,一个纤细曼妙,靠近门口,很生气地要出去,很显然是方锦梅。一个身材稍显圆润,坐在塌子上,面向门口的女孩儿,这个是大夫人。
你不能和你父亲去说,你父亲一定不会同意的。如今,那个小贱人天天去老太奶身边伺候着,有老太奶护着她,咱们还不好办她了。这件事咱们要私下商议,最好将生米煮成熟饭,到那时谁也不能说不了。大夫人激动地说道。
真是龌龊。
19.
不过三两天,李家就送来了聘礼,方府出于两家联姻的情谊,要招待李家贵客。
院子里,门外摆了酒席。
我们方府家眷是在内府里吃席。
席间,大房和方锦梅一反常态,对我特别关心,问我在乡下生活的好不好,和母亲相处的好不好,还说对我母亲甚是亏欠,希望得到我的谅解,同时频频敬酒。
我心道:幸好那晚的墙角被我听到了,不然这个亏可就吃大了。大房这几年从不吝于使用卑鄙的手段,今天就让她尝一尝卑鄙的手段的滋味吧!
我一边同她们拉扯套近乎,一边假装很愿意化干戈为玉帛,拼命回敬他们的酒。
老太奶一切看在眼里。只不过,她认为的就是同她表面看到的一样,大房和曾经被赶出门的妾室的女儿正在化解恩怨。
老太奶一脸慈祥地说:朵多近来也懂事不少,难得刘旭愿意关照朵多。你们这个样子我也很宽慰啊!家和才能万事兴嘛!。
酒过半晌,我佯装醉意,欲离席辞别,奶奶,孙女儿今日醉了,就不能侍奉奶奶了,让锦梅姐姐帮着孙女儿照顾奶奶吧!。
老太奶面带笑容地点点头。
得到默许,我方才离席。
只听方锦梅在我身后说:老太奶,我看朵多妹妹今日确实喝多了,这路都要走不稳了,我去送她回屋休息。
果然,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方锦梅亲自送我,是不想自己的丫鬟们知道自己的谋划,怕惹得闲话。
我一路走得踉踉跄跄,还故意假摔几次,方锦梅被我摔得狗啃屎!
方锦梅带我进入了我的卧房。
我嚷嚷着要关门。
方锦梅此时被我折腾得很累了,应声说:好好好!
我关好门,叫了声:锦梅,我有话跟你说。你来!
方锦梅凑近我,我扬起手中早就准备好的迷魂散。
三秒后,方锦梅昏迷了……
我带着晕倒的方锦梅躲在卧房间的衣柜后面。
不一会儿,看到大公子带着李家儿子进来了。
真是龌龊至极!
我愤怒他们用腌臜的手段陷害我,毁我清誉。但也庆幸自己识破了他们的诡计。
李家公子醉得东倒西歪,嘴里喊着:你妹妹……真是个美妞,你……你放心,虽然我之前是个花……花公子,但我今后只……宠你妹妹一人。
我亲眼看到大公子把李家公子狠狠摔在床上,你就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你别摔我啊!你使那么大劲儿干啥那个李家公子因为摔痛了又嚷嚷道。
大公子叫方玉,人如其名,模样长得也是眉目清秀。他对方锦梅也是爱护有加。只可惜是大房身边的人。
我不敢多想,眼看着方玉走远了,李家公子睡着了,就把方锦梅抱到了我的床上。
准备好一切,我就去了城里的医馆,去取一些醒酒汤。
等着回来演一出好戏。
20.
等我回到院子里,方府已经上上下下噤若寒蝉。
看来是错过了好戏的开场。
那就勉为其难从下半场开始吧。
我刚进了院子,就被叫去了老太奶的屋里。
进门,正见到老太奶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父亲,大房,方玉,七哥等一家子都站在两侧,各个面容慌张。
方锦梅和李家公子跪在地上。
我刚一进门,方锦梅就朝我大喊:是朵多,她把我迷晕了,设计陷害我,毁我清誉,奶奶您要替我做主啊!
我看了方锦梅一眼,假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走到奶奶跟前儿,奶奶,这是发生了什么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方锦梅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奶奶,就是她,我送她回到她的房间,她就从身后拿出一瓶迷药冲我撒过去了。
锦梅,咱们一起回到我屋后,我看你有些醉意,就去外面买醒酒汤了啊!你为什么要这么编撰故事呢我假装疑惑道。
方锦梅看着我,脸愈发变得扭曲。
她气愤极了,从地上爬起来。我看着她的手朝我的脸挥了过来。
啪!
一个清脆的耳光。
很痛!
我看到站在一侧的七哥深吸了一口气,皱紧了眉头。
我本可以躲,但我并不想躲。因为,我要获得奶奶的同情,以及让方锦梅失态。
我故作震惊且疑惑的表情,看着方锦梅骂我!
我眼角余光看到奶奶皱紧了眉头。
方玉看到方锦梅这样失态,走上前质问我:你为何要迷晕锦梅你又去了哪里
大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拷问我呢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还要演好一切都是意外。
方玉想回答,可是他说不出口,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变化扭曲着。
锦梅送我回去的路上走路轻飘飘的,摔了有两次,进屋里后又说要同我说话,我看她比我还醉,路走不稳,话说不好,我实在是看不过去,就只好自己去买醒酒汤了。我拿着手里的醒酒汤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又补充道:不信你们看锦梅的左腿还有摔伤的划痕在的。药店的店主也可以为我作证的。
方玉自然不会相信我,他瞪着我,并不想退让。
好了!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吧!今天本就是两家结亲的好日子,也许这就是天意吧!老太奶看着这件事情互相争执不下,就想作罢了。
方锦梅和李家公子本来就是要结亲的,即使被发现婚前偷爱也不算什么败德的行为。
不过,方锦梅和李色鬼的婚事是板上钉钉了。大夫人也无法再打用我替嫁的主意了。
只是,我知道,我这次是彻底激怒了大夫人。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21.
果然,在这日的清晨。我推开屋门就看到了大夫人带着家丁拿着棍棒站在了我的院子里。
不由分说就命令家丁把我按住一顿打。
你凭什么打我
就凭我还是主母。
就算你是主母又怎么样我又没有做错事。
你做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她面目狰狞的看着我。
啊,疼……你这么做不怕我传出去被人指指点点吗
哼!她没有回答,只是傲慢地回头看着远方。
22.
我被打得体无完肤。
我暗暗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
在我养伤这一个月里,并没有任何人过问。
深宅大院里看着荣华富贵,可是等级森严,吃人不吐骨头。
我一个庶出的女儿在家宅里无依无靠,又怎么能斗得过专横跋扈的大夫人呢
或许就是那天她意外把我打死了都会找个罪名给我扔到乱葬岗里。
我绝对不可以坐以待毙。
一种求生的渴望在我心底燃烧。
23.
意外得是,这一日,方砚给我送来了一瓶去腐生肌的药膏。
这深宅大院里,每一次人情来往都是有深意的。
待我病情好转后,我就拎了小晴做的糕饼当做回礼。
我对方砚的印象还停留在小时候他拿着厨房的烙饼在院子里啃。娘在的时候和他接触也不多。只是听说方砚的娘生他的时候难产,生下他就过世了。他在方府里由奶嬷嬷带大的。
这次回到宅子里听说他逐渐得到爹的重用,大有和嫡子方玉争高低的苗头。
我这个爹有很多小妾,儿子也多。方旭排行第七。算来,我应该唤他七哥。
24.
七哥,小妹初入宅内未来及拜见七哥。今日来多谢七哥赠予的伤药膏。如今,小妹已经痊愈了。我微笑着道。
七哥看着我并未答话。半晌,他说道,小妹来自乡下,初入宅院,宅院内不比乡下,如果有力所不能及之事,可寻我帮助。你我虽非亲兄妹,可在深宅大院内,我愿意有你这样一个妹妹。
他口口声声乡下,让我不快。我回道:七哥口口声声说乡下,是对我过往的轻视吗我虽长在乡下可也受母亲教诲,读书识字,懂孔孟之道。七哥虽说将我当做妹妹,可是,我并未觉得你此时像一个兄长。
七哥笑道,是我言语不周。
我道:在深宅大院内,七哥愿意有我这样一个妹妹,是为什么
他脸上的表情有些变化莫测。
我接着说道:七哥不如快人快语,你我同为庶出,我自然也可以体会到你的难处。
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从起初的高高在上变得随和了。他说,既然妹妹快人快语,那我也爽快些吧!我自小在方府长大,我一直以为我母亲是因我难产而死。直到我发现了这个。
他拿出一个泛黄的破本子。
在方府上上下下所有人的印象里,方砚的母亲是死于难产。难道并不是这样吗可是,如果不是又怎么会在产婆,丫鬟这么多人的眼皮下动手脚。
我轻轻打开那泛黄的破本子。生怕不小心会损坏它。
这是药店里的一个取药账册。
在庚戌年巳月辛卯日这一页有一个被标红的药方。
黄芪、当归、茯神、党参、龟板(醋炙)、川芎、白芍、枸杞、麝香
这个方子的抓取人是周嬷嬷。
时间正好是二十年前,方砚出生那天。
这个方子是催产用的,可是里面多了一味药材就是麝香。麝香活血化瘀,用于生产可至大出血。我问过我母亲的陪侍,我母亲就是死于生产后的大出血。
是大夫人
他点头。她一直害怕别人动摇她的地位,所以,凡是父亲的妾室没有一个好下场。偏偏父亲顾及大夫人娘家的势力,丝毫不在乎她的所做所为。任由她迫害妾室。你的母亲和我的母亲都是受害者。
他说着眼里燃烧起怒火。
是的。我们都是受害者。是权力不对等的等级制度下的受害者。
我希望你与我结为同盟。要扳倒大夫人,我需要你的帮助。
需要我做什么
25.
方砚将那本泛黄的账册重新收好,指尖在封面的磨损处轻轻摩挲:周嬷嬷是大夫人的心腹,当年之事她一手操办。这些年她仗着大夫人的势,在府中克扣下人的月钱,倒卖中馈的物资,手上定然不干净。
先从周嬷嬷下手。方砚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石榴树上,枝头的花苞正积蓄着力量,大夫人行事缜密,可周嬷嬷贪财且蠢,是她最大的破绽。你刚回府,她们对你的防备最松,正好可以……
他的话没说完,但我已心领神会。西跨院的月光比别处更冷,照在我们两个庶出子女的脸上,映出同一种隐忍的锋芒。
几日后的卯时,我照例去正厅伺候老太奶用早膳。刚转过游廊,就见周嬷嬷正指挥着小丫鬟搬花,一盆开得正盛的牡丹被她失手推在地上,瓷盆碎裂的脆响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没用的东西!周嬷嬷抬脚踹向小丫鬟的膝盖,这可是大夫人特意从洛阳买回来的姚黄,磕坏了花瓣,仔细你的皮!
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跪在地上抖得像筛糠。我垂着眼走过去,假装没看见这场闹剧,却在经过时不慎被碎瓷片绊了一下,手中的茶盘直直朝周嬷嬷泼过去。
温热的茶水大半溅在她的青布裙上,洇出一片深色的水痕。周嬷嬷尖叫着跳起来,三角眼瞪得几乎要脱眶:你个小贱蹄子!敢泼我
周妈妈恕罪。我立刻跪下,膝盖恰好磕在那堆碎瓷片上,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我实在没看见地上的碎片……
没看见我看你是故意的!周嬷嬷扬手就要打下来,却被突然响起的咳嗽声止住。
老太奶的拐杖笃笃地敲着青石板路,她身后跟着方砚,两人不知站了多久。吵什么老太奶的声音像结了冰,大清早的就鸡飞狗跳,方家的规矩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周嬷嬷的手僵在半空,慌忙转身行礼,裙上的茶渍在晨光里格外刺眼:回老太太,是二姑娘她……
是我笨手笨脚。我抢在她前头开口,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惊扰了老太太,还请老太太降罪。只是这姚黄虽贵,终究是外物,何必为了它伤了下人呢周妈妈刚才对这小丫鬟动了脚,传出去怕是要被人说方家苛待下人。
老太奶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小丫鬟,又落在周嬷嬷发白的脸上,最后停在我渗出血丝的膝盖上。周嬷嬷年纪大了,手脚不利索就该歇着。她缓缓道,从今日起,中馈的花草差事,交给姜丫头管。
站在廊下的青衣丫鬟猛地抬头,正是那日在晾衣场为方砚说话的姜姐。周嬷嬷的脸瞬间成了猪肝色,却只能咬着牙应是。
我扶着方砚递来的手起身时,指尖悄悄在他掌心划了一下——那是我们约定的暗号,意为得手。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竟让我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烤火的暖。
这日午后,小晴从外面买菜回来,神神秘秘地塞给我一个油纸包。是七公子让姜姐转交的。她压低声音,说里面是周嬷嬷这几年倒卖府中物资的账册副本。
我展开泛黄的纸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某年某月某日取上等绸缎两匹,实则入账一匹采买冬炭十车,克扣三车送回娘家,最末尾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银锭,旁边写着大夫人房里。
果然有猫腻。我指尖点在那个银锭上,周嬷嬷敢这么明目张胆,背后定然有大夫人默许。
小晴突然指着纸页角落:小姐你看,这里记着前年冬天,周嬷嬷拿了府里的人参去当铺,当票存根在……
在她床底下的暗格里。我看着账册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道。
夜幕降临时,我借着去后院倒脏水的机会,绕到了周嬷嬷住的耳房外。窗纸上映着她打哈欠的影子,想来是白日受了气,早早就要歇息。
檐角的铁马被风吹得叮当作响,正好掩盖了我撬锁的动静。周嬷嬷的卧房比我想象中简陋,除了一张旧木床,就只有个掉漆的衣柜。我按账册上的标记,在床板下摸索片刻,果然摸到块松动的木板。
暗格里除了几张当票,还有个沉甸甸的布包。打开一看,里面竟是几锭官银,上面还刻着方记的印记——这是方府给朝廷缴纳赋税用的银子,周嬷嬷竟敢私藏!
就在我将东西塞回怀中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我慌忙躲进衣柜,透过木板的缝隙,看见周嬷嬷举着油灯走进来,嘴里还嘟囔着:今日那小贱人定是故意的,得提醒大夫人提防着……
她走到床边摸索片刻,突然发出一声惊叫。紧接着,外面传来她急促的呼喊:有贼!快来人啊!
衣柜的门被猛地拉开,周嬷嬷的油灯照在我脸上,她的三角眼瞬间瞪圆:是你!果然是你这个小贱蹄子!
我反手将布包砸在她脸上,趁着她捂脸的瞬间冲出门外。月光下,大夫人带着家丁正堵在院门口,脸上的冷笑像淬了毒的冰:抓住她!竟敢在方府行窃,我看你是活腻了!
家丁们蜂拥而上,我转身朝西跨院的方向跑,脚下的石子硌得脚掌生疼。就在快要被追上时,一道黑影突然从假山后窜出,将我拽进旁边的夹道。
是方砚。他捂住我的嘴,在我耳边低语:别出声。
夹道外传来周嬷嬷尖利的咒骂和家丁的脚步声,我们贴在冰冷的墙壁上,能清晰地听见彼此的心跳。直到外面的动静渐渐远去,他才松开手,月光落在他脸上,映出眼底的担忧:拿到了
我点头,将怀里的当票和官银递给他。他刚接过,就听见夹道入口传来姜姐的声音:七公子,老太太让您去荣安堂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商。
方砚的眼神闪了闪,将东西塞回我手中:你先藏好,我去去就回。
他走后,我摸着怀里冰凉的官银,突然意识到这或许不是巧合。老太奶深夜召见方砚,大夫人又恰好出现在周嬷嬷的院子……这深宅大院里,怕是不止我们一方在布局。
回到西跨院时,小晴正急得在院里转圈,见我回来,一把抓住我的手: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刚才大夫人带着人去荣安堂了,说你偷了周嬷嬷的东西!
我望着荣安堂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别担心,我拍了拍小晴的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好戏才刚刚开始。
荣安堂内,
周嬷嬷正跪在地上哭诉。
大夫人坐在一旁煽风点火。
方玉站在母亲身后,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老太奶转动着紫檀佛珠,目光落在刚进门的方砚身上:砚儿,你刚从外面回来,可见到你二妹妹
方砚躬身行礼:孙儿未曾见过。只是刚才路过西跨院,见那里亮着灯,许是二妹妹已经回房了。
回房周嬷嬷尖叫道,她偷了我的东西,怎么可能回房!定是藏起来了!
大夫人冷笑一声:老太太,这丫头刚回府就如此不安分,又是顶撞长辈,又是偷盗财物,依我看,不如送官查办,也免得污了咱们方府的名声。
老太奶没说话,只是看向方砚:你觉得呢
方砚抬眸,目光平静无波:孙儿觉得,二妹妹刚从乡下回来,或许是有什么难处。不如先派人去她房里看看,若真有赃物,再处置也不迟。
大夫人立刻接口:好!那就劳烦七公子亲自去看看,也好让某些人无话可说!
方砚领命而去,大夫人的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她笃定方朵多藏不好赃物,却没看见老太奶转动佛珠的手指,停顿了片刻。
西跨院的月光下,我将官银和当票塞进床板下的暗格——那是我和母亲当年住在这里时,偷偷挖的藏身处。刚盖好木板,方砚就推门进来了。
她们让你来搜我问。
他点头,目光扫过屋内:别紧张,我知道该怎么做。
他假装在屋里翻找了片刻,拿起桌上的一个空木盒:找到了。
我愣住,只见他打开木盒,里面竟放着几枚铜钱和半块玉佩——那是周嬷嬷平日里戴在身上的旧玉佩,不知何时被他取来了。
这是……
周嬷嬷贪财,房里藏些私房钱很正常。方砚的声音压得极低,至于官银,暂时不能拿出来。
我瞬间明白他的用意。现在还不是和大夫人撕破脸的时候,这半块玉佩,刚好能让周嬷嬷吃个哑巴亏,又不至于惊动太多人。
回到荣安堂,方砚将木盒呈上。周嬷嬷看到玉佩,脸色骤变: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方砚挑眉,可这是在二妹妹床底下找到的。周妈妈若是不承认,不如让姜丫头去你房里看看毕竟她现在管着中馈,清点物品也是分内之事。
周嬷嬷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大夫人想替她说话,却被老太奶打断:看来是周嬷嬷自己不慎遗失,被二姑娘捡去了。多大点事,值得兴师动众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周嬷嬷身上:你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就别再管库房的事了。从明日起,库房钥匙交给姜丫头。
周嬷嬷瘫坐在地上,大夫人的脸白得像纸。
方砚站在阴影里,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我垂着眼帘,指尖却在袖中握紧——这一局,我们赢了,但离扳倒大夫人,还差得远。
夜深人静时,我听见窗外传来几声猫叫,那是我和方砚约定的信号。
推开窗,月光下站着姜姐,她递来一个油纸包:七公子让我交给你。
里面是几张新的账册,上面记着大夫人这些年挪用方府公款的证据。最末一页,方砚用小字写着:三月后是父亲的生辰,大夫人定会借此机会拉拢人心,届时……
26.
听丫鬟们说,大夫人和父亲近来经常吵架。父亲越来越不喜欢大夫人了。
我窃喜。
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我还记得我和我娘被赶出方府的那天。外面下着大雨,没有一个丫鬟随从,我们冒着雨前行。一切的起因不过就是因为我娘为了被大房陷害胎死腹中的孩儿怨恨了父亲。
我一定会让整个方府血债血偿的!
27.
方锦梅出嫁那天,大房和方玉都快哭死了。我和七哥沉默地看着他们母子情深的戏码。这是他们应得的。
大婚过后,方玉不出意外地来找我了。
他愤怒地说,我知道是你从中作梗害了锦梅。别演戏了!
我冷漠地回复道:我只是为了生存和自保而已,是你们先要害人,结果反害了自己。你还不醒悟吗
方玉不语。但他恶毒的眼神告诉我他不会罢休的。
方玉这个人,很护家人。如果他不是有这样一个恶毒的娘和妹妹,他确实称得上一个不错的人。是我方府里第二个不讨厌的人,可是他站在了我的对立面。我们也不得不兵刃相见。
28.
方老爷的生辰宴办得比往年简略些,却依旧冠盖云集。
大夫人穿着一身石青色绣暗纹的褙子,满面春风地在门口迎客,仿佛前几日周嬷嬷被夺权的事从未发生。
方锦梅站在她身侧,脸上敷着厚厚的粉,遮掩着连日来的憔悴。
我和小晴躲在西跨院的石榴树下,看着往来的宾客。小晴数着那些珠光宝气的马车,小声道:小姐你看,连县太爷都来了。大夫人这几日光是准备回礼就花了不少银子,库房里的云锦都快见底了。
我摸着袖中那几张当票,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夫人越是想撑场面,就越容易露出破绽。
巳时刚过,方砚派人送来一套藕荷色的衣裙,料子虽普通,却绣着精致的缠枝莲纹。七公子说,今日人多眼杂,穿得素净些不易惹眼,却也不能失了方家二姑娘的体面。传话的小厮低着头,语气恭敬。
我换上衣裙,对着铜镜照了照。镜中的少女眉眼尚带青涩,眼神却已褪去了初回府时的怯懦,多了几分沉静的锐利。小晴给我梳了个简单的双环髻,只插了支银质的梅花簪——那是母亲留下的遗物。
走吧,该去正厅伺候了。我握住小晴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彼此都安定了些
正厅里早已摆开了流水席,方老爷穿着宝蓝色的锦袍坐在上首,接受众人的祝寿。
老太奶坐在他身旁,面色依旧淡淡的,手里的佛珠转得不停。
大夫人端着酒杯穿梭在宾客之间,笑声爽朗,眼角的余光却时不时扫向角落里的我。
方砚站在父亲身后,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安静得像株翠竹。他看到我时,微微颔首。
我送给父亲的寿礼是一套文房用具。我把它藏在了从乡下带来的一个半旧的梨花木匣里。匣子里铺着母亲留下的素色锦缎,垫着三支笔、一方砚台。笔杆是后山的老竹削成的,我用细砂纸磨了整整三个月,竹纹被摩挲得发亮,握着不滑不涩;笔毫是托村里货郎换来的紫毫,虽不算顶级,却用淘米水反复浸泡过,柔韧得很。最特别的是那方砚台——原是块不起眼的青石雕琢而成,我照着母亲留下的画册,在砚边刻了圈细密的缠枝莲,花瓣边缘特意留了点毛边,不像工匠打磨得那般规整,倒有几分山野里的生趣。
我注意到父亲掀开木匣时,似有片刻恍惚。他的指尖在竹笔杆上顿了顿。那竹纹,是我刻意仿照爹当年送母亲的那支竹笛的纹路刻画的。
在乡下无事,跟着老木匠学了点手艺。垂着眼,轻声道,知道家里近来不宽裕,买不起金贵东西。这砚台磨墨不易干,父亲看账时用着或许顺手。
匣底锦缎的角落绣着个极小的朵字——那是我母亲教我的第一个绣样,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扎眼。
大夫人原本捧着一套玉制笔洗,见此情景,嘴角的笑僵了僵:乡野玩意儿罢了,怎配得上老爷的身份
老太奶却突然开口,拿起那方青石雕砚:磨墨不易干倒是个实用的心思。她用指腹蹭过砚边的莲花纹,比那些中看不中用的金玉,多了几分真心。
父亲没说话,只是将竹笔握在手里转了转。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笔杆上,映出他指节的轻颤。
宴席进行到一半,大夫人拍了拍手,笑着说:今日是老爷的生辰,锦梅特意排了支舞,给各位助兴。
方锦梅从屏风后走出来,穿着一身大红的舞衣,裙摆上用金线绣着百寿图。她走到厅中盈盈一拜,乐师立刻奏响了乐曲。不得不说,她的舞姿确实优美,旋转间裙摆飞扬,像一团燃烧的火焰。
宾客们纷纷叫好,方老爷也捋着胡须笑了。大夫人得意地看向众人,仿佛方锦梅的光彩能抵消她近日的失意。
就在方锦梅旋转到第三圈时,她的脚下突然一绊,整个人朝旁边的酒桌倒去。哗啦一声,满桌的酒菜撒了一地,其中一碗滚烫的参汤,不偏不倚泼在了县太爷的官服上。
哎呀!大夫人惊叫着上前,锦梅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方锦梅趴在地上,脸色惨白,指着自己的鞋尖:我的鞋……鞋跟松了……
众人的目光落在她的绣鞋上,果然见右脚的鞋跟松松垮垮地挂着。一个小厮突然跪倒在地,瑟瑟发抖道:是……是小的没用,给大姑娘换鞋时没钉牢鞋跟……
大夫人立刻怒道: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拖下去杖责二十!
眼看小厮就要被拖走,我突然开口:等等。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我走到方锦梅的绣鞋旁,蹲下身假装查看,指尖悄悄沾了点鞋跟缝隙里的东西。大夫人,我站起身,对着县太爷福了福身,县太爷明察,这鞋跟不是没钉牢,是被人动了手脚。
县太爷皱着眉:哦二姑娘这话怎讲
这鞋跟的钉子上抹了松油,我举起指尖给众人看,上面果然沾着一点透明的油脂,松油遇热会融化,刚才大姑娘跳舞时脚温升高,钉子自然就松了。这小厮就算再笨,也不会犯这种错。
大夫人的脸色瞬间变了:你胡说!不过是污点,怎能证明是松油
是不是松油,用火一烧便知。方砚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支蜡烛,松油遇火会冒黑烟,还有股特殊的香味。
他将蜡烛凑到鞋跟处,果然见那钉子上冒出黑烟,一股淡淡的松油味弥漫开来。宾客们顿时议论纷纷,看向大夫人的眼神都带了些怀疑。
大夫人的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方老爷重重一拍桌子:是谁干的给我查!
就在这时,姜姐突然从外面跑进来,手里拿着个小布包:老太太,老爷,奴婢在周嬷嬷的房里搜出了这个!
布包里是一小罐松油,还有几根和方锦梅鞋跟同款的钉子。周嬷嬷被两个小厮押着走进来,头发散乱,脸上满是惊恐:不是我!我没有!是有人陷害我!
陷害你姜姐冷笑,方才有人看见你在大姑娘换鞋时鬼鬼祟祟地在门口徘徊,这松油罐子上还有你的指纹,你还想抵赖
周嬷嬷的目光死死盯着我,像是要喷出火来:是你!是你这个小贱人陷害我!
我淡淡道:周嬷嬷,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我从开席起就一直在角落里,何曾去过大姑娘的院子
老太奶突然开口:周嬷嬷,你跟随大夫人多年,为何要做这种事
周嬷嬷张了张嘴,突然看向大夫人,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大夫人被她看得浑身一哆嗦,厉声道:你看我做什么定是你记恨前几日被夺了差事,故意报复!
我没有!周嬷嬷突然尖叫起来,是你让我做的!你说大姑娘要是在宴会上出了丑,就可以嫁祸给二姑娘,让老爷和老太太厌弃她!你还说……还说事成之后给我五十两银子,让我回乡养老!
这话一出,满座哗然。大夫人脸色惨白如纸,指着周嬷嬷:你……你血口喷人!
我没有血口喷人!周嬷嬷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你给我的字据!
小厮将字据呈给方老爷。方老爷看完,气得浑身发抖,将纸狠狠摔在大夫人脸上:刘氏!你太让我失望了!
大夫人瘫坐在地上,痛哭流涕地辩解,却没人再相信她。
方老爷铁青着脸点头:将刘氏和周嬷嬷都看管起来!没有我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探视!
县太爷看向父亲:方老爷,此事虽涉及诬陷但说到底也是方府家事,我等就此告别了。
宴席不欢而散,宾客们离去。
我站在空荡荡的正厅里,看着地上的狼藉,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方砚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杯热茶:做得很好。
我接过茶杯,指尖有些发烫:可我总觉得,事情太顺利了。
顺利不好吗
太顺利,就像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我望着窗外,夕阳正染红了半边天,你不觉得,周嬷嬷拿出字据的时机,太巧了吗
方砚的眼神沉了沉:你是说……
老太太
我的指尖在温热的茶杯壁上轻轻划过,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将目光转向荣安堂的方向。那里的烛火明明灭灭。周嬷嬷是大夫人的心腹,那纸字据若真是大夫人所写,怎会轻易落在周嬷嬷手里就算周嬷嬷记恨被弃,要反咬一口,也该先找能保她性命的靠山,而非在众目睽睽之下,将自己和盘托出。
方砚的喉结动了动,显然也想到了其中的关节。
我望着他骤然紧绷的侧脸,明白他为何会有那样复杂的神情。我们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没想过,或许从回府那天起,我们就只是老太太棋盘上的两颗子。
她为何要这样做
方砚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大夫人是她亲选的儿媳,方玉是她嫡长孙……
因为方家快撑不下去了。
我打断他,将茶杯放在石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夕阳的最后一缕光落在青石板上,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们的出现,正好给了她一个理由。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一个既能清理门户,又不至于让方家立刻垮台的理由。
方砚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那我们……
该怎么办
继续走下去。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不管老太太是不是在利用我们,扳倒大夫人都是我们要做的事。只是从今日起,我们要比从前更小心。
荣安堂的烛火彻底熄灭了,仿佛在无声地回应着我们的猜测。
方砚突然道:明日我要去库房清点账目,你要不要一起
我愣了一下:我去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他笑了笑,你是方家的二姑娘,本就该参与府里的事。况且,有些账,只有我们一起看,才能看出问题。
我看着他眼中的深意,点了点头。夜色渐浓,西跨院的月光依旧清冷。
第二天一早,我和方砚刚走进库房,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争吵声。只见方玉正和一个账房先生争执,脸上满是怒容。
这些账目分明有问题!你为何说没问题方玉将账本摔在地上。
账房先生吓得跪在地上:大公子息怒,这些账目都是大夫人亲自核对过的,小的不敢改动……
方砚的指尖在账页上停住,墨色的字迹映得他眼底发沉。他抬眼看向方玉时,冷然道:大哥既发现了问题,打算如何处置
方玉猛地合上账本,封皮拍在桌面的声响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飞起。他脸上是一种被冒犯的戾气:处置我母亲纵有不是,也是方家主母!轮得到你们两个庶出的指手画脚
大哥这话差了。
我故意往前半步,声音不高不低,刚好够让库房外的小厮听见,这些账目亏空若是报给父亲,怕是……
报给父亲又如何
方玉突然逼近一步,锦袍扫过账桌,带落了半摞账本,父亲再恼,难道会废了我这个嫡长子倒是你们,拿着这些鸡毛蒜皮的破账兴风作浪。不要以为这样你们就可以夺得方家的家业。
方砚的手按在腰间的玉佩上,指节泛白。我却按住他的手腕,对着方玉笑了笑:大哥多虑了。我们只是觉得,这些亏空若被外人知晓,丢的是整个方家的脸面。
脸面
方玉嗤笑出声,突然俯身凑近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寒意,这里的人你不说,我不说外人怎会知晓方朵朵,我看你是不安好心,你就是想把方家搅得家宅不宁。
我有做错什么我反驳道。
是你们在搞垮方家。方砚低沉地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方玉抬脚踹向旁边的木箱,里面的算盘珠子滚了一地,噼啪作响,像在对方砚申斥的回答。
方玉走后,我问了账房先生要过账本。这些账目的问题,远比我们想象的更严重。不仅有采买时的克扣,还有几笔与大夫人娘家的往来账目,数额巨大,却用途不明。
看来老太奶是早就知道大夫人的动作,所以才借我们的手。
方砚点点头。
我接着道:既如此,我们就顺水推舟。
染坊后院的晒布场上,刚染好的靛蓝粗布在竹竿上迎风舒展,像一片翻涌的青碧色云霞。方朵多正指挥着伙计调整布的间距,忽听身后传来靴底碾过碎石的声响
——
是方玉。
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却偏要踩在刚铺好的青石板上,鞋尖踢飞的石子溅在粗布上,留下几个灰黑的印子。这等粗陋的货色,也值得你天天守在这里
方玉的声音里裹着冰碴,目光扫过那些粗布时,像在看地上的尘土。
方朵多按住想要上前理论的伙计,转身时手里还攥着丈量布长的木尺:大哥有何吩咐
父亲让我来看看染坊的账目。
方玉从袖中抽出一本账册,却故意不递过来,只捏在指尖晃了晃,听说你把城南的绸缎庄改成了卖粗布的铺子还让账房把盈利单独记册
是。
方朵多直视着他,粗布走量,利润虽薄但周转快,这三个月的盈利已经补了绸缎庄半年的亏空。
盈利
方玉突然嗤笑出声,猛地将账册砸在晒布架上,靛蓝粗布被砸得剧烈晃动,你也配提盈利母亲在时,这染坊只做贡品绸缎,何等体面!如今被你改成市井货郎的营生,传出去都嫌丢人!
她知道方玉真正在意的不是体面,只是故意找茬。
你要查帐就查帐,染坊的生意增加粗布的生意是父亲同意的。如今方府钱财紧缺,怎么能只顾体面。你别忘了锦梅是为什么嫁去李家的。你如此无礼.....取闹…….
啪!
方朵朵未曾料到方玉会动手打她,她躲避不及,险些被打倒。
你个庶女竟敢教训起我来了。
方玉,你不过就是依仗着嫡子的身份。若非如此,你不过也就是乡野里的儿郎。看你平日温文尔雅,竟也如此蛮横无礼,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是啊!我就是凭借着我嫡子的身份。我朝例律里规定嫡出比庶出高贵。我今日就可以教训你。
木尺在方朵多掌心攥得发烫。
她凭什么生来就低人一等。
晒布场上的风还在吹,粗布在竹竿上轻轻拍打,发出簌簌的声响。
方朵多望着方玉远去的背影,将木尺重新握在手里
。这染坊是她好不容易盘活的,任谁都不可以夺取。
她也会让这些欺压她的人付出代价。
29.
大夫人被禁止出入宅子。
我和方砚把账本和在周嬷嬷床下找到的官银交给了父亲。
父亲大怒。
老太奶和父亲给大夫人的惩罚是去家庙修行。
大夫人临走前不忘看我,她恨恨地对我说:方朵朵,你会遭到报应的。
我看着大夫人抓狂的样子,心下觉得好笑,大夫人,我不会遭到报应的。只是你应该知道这是你的报应。
大夫人拎着她收拾的简单行李被方玉送出门去。
如今,方府的生意在我想出的扩展平民生意的指引下越来越好。
父亲准予我参与方府的经营。方砚的梦想是成为一个大将军,他整日习武。明年就去参与武试。
清明节,我提出把母亲的灵牌放入祖祠。父亲同意了。
我和父亲跪在祖祠的先祖灵位前。我问父亲:父亲,究竟是什么让你对大娘子这些年的所做所为容忍至此。
父亲看着前方的先祖灵位。我看不出他的表情。因为大娘子的父亲是朝中高官,得罪了她,我们方家没有任何好处。
所以,你就看着大娘子给母亲还有你的其他妾室下滑胎药,看着她把母亲逼走吗我生气地说。
我也想护住你母亲,可是我也护不住啊!父亲的声音里是苍白和无奈。朵朵,这个世界等级森严,希望你能谅解爹的身不由己。
这个世界确实等级森严。可是我也要在这个可怕的世界里堂堂正正的活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