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无声的惊雷
李哲是被窗外施工队的电钻声吵醒的。
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细针在太阳穴里跳动。他下意识去摸床头柜上的手机,想看看时间,却摸了个空。混沌的大脑迟缓地运转了几秒才想起,昨天下午,那部公司配发的、二十四小时待命、象征着高级项目经理身份的iPhone,连同门禁卡,一起被HR收走了。
一起被收走的,是他为之奋斗了十二年的工作和李经理这个头衔。
公司架构调整,你所在的整个业务线被砍掉了。很遗憾,李哲,这是解约协议和赔偿方案,你看一下。昨天,部门总监,他曾经的师兄,眼神躲闪地把那份冰冷的文件推到他面前时,说的就是这句话。
架构调整。轻飘飘的四个字,像一把重锤,砸碎了他996熬出来的轻度脂肪肝、越来越高的发际线、以及全部的职业规划。
他挣扎着坐起身,揉了揉发痛的额角。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妻子苏蔓应该早就送女儿上学去了。卧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恼人的噪音。
今天是星期三。过去的十二年里,每一个星期三的早晨,他都应该已经在拥挤的地铁里,或者开着那辆贷款还没还清的车,堵在早高峰的高架上,脑子里盘算着一天的会议安排和项目节点。
而现在,他无所事事地坐在床上,看着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苍白的光带,灰尘在光带里无力地飞舞。
一种巨大的、令人心悸的空虚感攫住了他。
他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习惯性地想喊一声老婆,早上吃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
餐桌上干干净净,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留好早餐。他愣了一下,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或许苏蔓以为他今天也会像往常一样早早出门上班,忘了他已经失业这件事。
他苦笑一下,拉开冰箱想找点牛奶。然后,他就看到了它。
一张A4打印纸,被一个猫咪形状的冰箱贴,牢牢地吸在冰箱门的正中央。
纸上,是妻子苏蔓那熟悉的、娟秀中带着点锋利的笔迹：
李哲：
我受够了。
受够了你永远在加班、永远在打电话、永远在回微信。
受够了女儿问你爸爸什么时候回家时,我只能回答快了。
受够了家里所有事都是我一个人,而你像个偶尔回来住宿的旅客。
受够了这种丧偶式婚姻！
我带雯雯回我妈家住几天,彼此冷静一下。
哦,对了,你妈昨天打电话说,下个月要来住一阵,你自己看着办。
——
苏蔓
即日
没有称呼老公,没有落款妻,只有一个冷冰冰的全名。
李哲拿着这张纸,像是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了天灵盖,整个人僵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失业
分居
老妈还要来
短短十几个小时,他的人生仿佛一座被精准爆破的大楼,轰然倒塌,只剩下一地废墟和漫天灰尘。
他难以置信地把纸条又看了两遍,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他的眼睛里。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睡醒,或者在做一个荒诞无比的噩梦。
他猛地掏出自己的私人手机——那部除了家人几乎没人知道的旧手机。屏幕上很干净,没有苏蔓的未接来电,也没有任何微信留言。只有几条10086的流量提醒和一条银行还款日的短信通知。
操！他低吼一声,狠狠地把纸条揉成一团,想扔出去,手臂举到半空,却又无力地垂了下来。
他瘫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脑袋埋进手掌里。冰箱的压缩机嗡嗡地启动,衬得屋子里更加死寂。
苏蔓的控诉,像电影回放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永远在加班……是的,最近半年为了那个该死的上市项目,他几乎住在了公司。上次陪女儿雯雯去公园是什么时候好像是三个月前那天他还中途接了个电话,耗了一个多小时,雯雯委屈得直撅嘴。
永远在打电话回微信……是的,吃饭的时候,洗澡的时候,甚至半夜醒来,都要摸过手机看看有没有工作消息。苏蔓跟他说话,他经常嗯嗯啊啊地敷衍,根本没听进去。
丧偶式婚姻……这个词像一把尖刀,精准地刺中了他。雯雯的家长会他只去过一次,还是因为苏蔓那天急性肠胃炎住院。女儿学跳舞、学画画,每次都是苏蔓接送。家里水管漏了、灯坏了,也是苏蔓打电话找物业找师傅……
他一直觉得,自己这么拼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早日还清房贷,为了给雯雯更好的教育条件,为了让苏蔓不那么辛苦。他以为只要把钱拿回家,就是尽到了丈夫和父亲的责任。
可现在,苏蔓用这张冰冷的纸条告诉他：你错了。这个家不需要一个只会赚钱的机器,我们需要的是一个丈夫,一个父亲。
而偏偏在这个时候,他连赚钱这个唯一的价值,也失去了。
失业的恐慌和被妻子抛弃的痛苦,两种巨大的负面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把他撕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是空的,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他没吃任何东西。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厨房,想给自己倒杯水。目光扫过料理台,发现电饭煲的保温灯亮着。他愣了一下,打开盖子。
里面是温着的白粥。旁边的小碟子里,放着榨菜和半块腐乳。
正是他吃了十几年,早已吃腻了的,最普通的家常早餐。
这一刻,李哲的鼻子猛地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走了,却还是给他留了饭。
这种矛盾的、带着最后一丝温情的决绝,比任何激烈的争吵都让他难受。
他盛了一碗粥,就着咸菜,机械地往嘴里扒。粥是温的,但吃在嘴里,却感觉不到任何味道。
吃完这碗不知滋味的粥,他坐在椅子上,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家。
阳台上晾着苏蔓和雯雯的衣服,在晨风里轻轻晃动。沙发上扔着雯雯最喜欢的胡萝卜玩偶。电视柜上摆着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里他和苏蔓抱着小小的雯雯,笑得那么开心,那好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这个家每一处都充满了生活的痕迹,但此刻,却冷清得像样板间。
他该怎么办
去找苏蔓道歉,把她和女儿接回来可是怎么道歉道歉之后呢继续以前那种生活吗可他现在已经没有工作去继续了。
去找新工作三十五岁,被裁撤的业务线经理,就业市场里最尴尬的存在。他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薪水能维持现在的房贷车贷和家庭开销吗
还有他妈……老太太一直以他为荣,在老家逢人就说儿子在大城市当经理,有出息。要是知道他不仅失业,还可能离婚……
李哲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他从未像现在这样,觉得自己如此失败。
他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漫无目的地踱步,从客厅到卧室,再到书房。
书桌上落了一层薄薄的灰。他已经很久没在这里坐下来过了。桌面上还摊着几本雯雯的图画书。
他随手拿起一本,是《猜猜我有多爱你》。扉页上,是苏蔓娟秀的字迹：送给亲爱的雯雯宝贝,三岁生日快乐。爸爸妈咪永远爱你。
永远爱你……
李哲的手指摩挲着那行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他打开电脑,屏幕亮起,需要密码。他习惯性地输入了公司邮箱的前缀和生日,错误。又试了几个常用的组合,都不对。
最后,他尝试着输入了女儿雯雯的生日。
屏幕解锁了。
桌面背景是去年夏天,他带雯雯和苏蔓去海边拍的唯一一张合影。照片上,他被晒得黝黑,笑得有点傻,苏蔓靠着他的肩膀,雯雯在他怀里兴奋地指着远处的海浪。
那一刻的快乐和满足,隔着屏幕,遥远得像个幻觉。
他甩甩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首先,得活下去。他点开招聘网站,更新那份已经三年没动过的简历。
高级项目经理……曾主导千万级项目……这些曾经让他自豪的履历,此刻敲下去,却感觉无比讽刺。他把期望薪资从原来的水平调低了两档,然后开始海投。
投完简历,他看着屏幕上寥寥无几的回复（大部分是自动回复）,心情更加沉重。
肚子又饿了。他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冷藏室里塞得满满的,有蔬菜、水果、鸡蛋、牛奶,甚至还有他爱喝的那种啤酒。冷冻室里更是堆满了各种肉类、速冻食品和包好的饺子馄饨。
苏蔓像是把整个超市都搬了回来。
她不是一时冲动走的。她是准备好了才走的。
这个认知让李哲心里更堵了。
他拿出一袋速冻饺子,烧水,看着饺子在滚水里沉沉浮浮,脑子里一片混乱。
水蒸气模糊了厨房的玻璃窗。
就在这时,他的私人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李哲心里一跳,下意识地以为是某个对他简历感兴趣的HR,赶紧清了清嗓子,用尽可能professional的语气接起电话：喂,您好
电话那头却传来一个略显焦急的中年女声：喂是雯雯爸爸吗我是王老师啊！
雯雯的幼儿园老师李哲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王老师您好,我是李哲。雯雯怎么了
哎呀,雯雯上午有点发烧,刚才量体温38度5了！我们联系孩子妈妈,电话一直打不通啊！您看您方便现在过来接一下孩子吗或者告诉我们怎么办
发烧电话打不通
李哲的脑袋嗡的一声。
苏蔓肯定是故意关了机,或者把他和她妈的号码都设成了勿扰。她就是要让他找不到她,就是要让他独自面对这一切！
喂雯雯爸爸您在听吗
在！我在！李哲猛地回过神,锅里的饺子扑了出来,浇灭了灶火,发出刺啦一声响和一股焦糊味。
屋里弥漫着燃气和焦糊的怪味。
窗外,施工队的电钻依旧轰鸣。
李哲握着手机,看着一锅煮废了的饺子,听着电话里老师焦急的声音,感觉自己的人生,从未如此狼狈和混乱过。
王老师,您稍等,我……我马上过来！
他挂了电话,手忙脚乱地关掉燃气灶,也顾不上收拾烂摊子,抓起车钥匙和钱包就冲出了家门。
开车去幼儿园的路上,他的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招聘APP的推送：很遗憾,您投递的‘项目主管’职位未能通过初步筛选……
李哲狠狠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汽车的喇叭声在拥堵的车流里发出刺耳而孤独的长鸣。
第二章
兵荒马独斗
幼儿园医务室里,雯雯小脸烧得通红,蔫蔫地躺在小床上,看见李哲进来,嘴巴一瘪,委委屈屈地喊了一声爸爸,眼泪就滚了下来。
李哲的心像是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又酸又疼。他赶紧上前把女儿抱起来,小家伙的身体滚烫,软软地靠在他怀里。
雯雯乖,爸爸来了,爸爸带你回家。他笨拙地拍着女儿的背,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轻柔,心里却慌得不行。上一次女儿生病是什么时候好像也是苏蔓一个人带去的医院,他当时在出差,只是在视频里安慰了几句。
雯雯爸爸,这是孩子的医保卡和上午吃的药,剂量都写上面了。王老师把东西递给他,眼神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回去多给孩子喝水,物理降温,如果体温持续超过38度5或者精神不好,记得及时去医院。
哎,好的好的,谢谢王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李哲连连道谢,抱着女儿,几乎是狼狈地逃离了幼儿园。他能感觉到背后老师们窃窃私语的目光,一个在上班时间突然出现、手忙脚乱的父亲,一个联系不到的母亲,这足够成为她们午休时的谈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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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雯雯小心地安置在儿童安全座椅上,小家伙因为不舒服又开始哼哼唧唧地哭闹：我要妈妈……爸爸,我要妈妈……
妈妈……妈妈有事,爸爸陪你好不好李哲一边发动车子,一边干巴巴地安抚,声音虚得自己都不信。
不好！我要妈妈！呜呜呜……雯哭得更厉害了,小身子一抽一抽的。
李哲手忙脚乱,差点把车开到马路牙子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他是女儿唯一的依靠。
先去药店！买了儿童退烧药和退烧贴。然后回家！
回到家,那股饺子的焦糊味还没散尽。李哲也顾不上收拾,先把雯雯抱到主卧大床上,拧了湿毛巾给她擦额头和手脚心,贴上退烧贴,又严格按照说明书兑了退烧药,连哄带骗地喂了下去。
也许是药效发挥了作用,雯雯终于抽噎着睡着了,但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惊厥一下,小声嘟囔着妈妈。
李哲坐在床边,守着女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烧得通红的小脸,心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无助。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是多么劳心劳力的一件事。而过去的那么多年,苏蔓就是这样一次次独自扛过来的。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淡下来。
李哲摸了摸雯雯的额头,还是很烫。水银温度计显示38度8,比在幼儿园时还高了。
必须去医院了。
他不再犹豫,用毯子把女儿裹好,抱着她就冲出了门。
晚高峰的医院急诊科,像一个喧闹的菜市场。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安抚声、咳嗽声、催促声,还有医护人员匆忙的脚步声和冷静的指令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令人焦灼的浮世绘。
挂号,排队,候诊……每一个环节都漫长得像是一个世纪。李哲抱着沉甸甸的女儿,胳膊早已酸麻,却不敢放下。他不停地换着手,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心急如焚。
周围大多是夫妻搭档,或者老人陪着年轻人。像他这样独自一人抱着孩子、显得笨拙又狼狈的父亲,少之又少。不时有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同情、好奇或者仅仅是漠然。
他第一次站在苏蔓的位置上,体会到了这种孤立无援的滋味。
雯雯爸爸终于轮到了他们。年轻的女医生看了看体温计,又检查了雯雯的喉咙和听诊了心肺,病毒性感冒引起的发烧,问题不大,但热度有点高。我先开点药,回去继续观察,如果明天还持续高烧或者出现呕吐、惊厥的情况,再及时复诊。
医生熟练地开着药方,头也不抬地问：孩子妈妈呢有些注意事项我跟家长交代一下。
李哲的脸瞬间涨红了,喉咙发紧,半晌才憋出一句：她……她有点事,没来。您跟我说就行。
医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似乎能看透一切。她没再多问,语速很快地交代了用药剂量、饮食要求和观察重点。
李哲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取药,打车回家。又是一番折腾。
等到终于把吃了药、再次睡着的雯雯安顿好,已经是晚上十点多。
李哲瘫坐在客厅沙发上,感觉自己像打了一场艰苦的仗,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胃里饿得发疼,但他连站起来去泡碗面的力气都没有。
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有猎头的,有保险推销的,还有一个是他妈的。他盯着那个熟悉的号码,手指悬在空中,迟迟没有回拨的勇气。他该怎么跟妈妈说说您儿子失业了,媳妇跑了,孙女病了你儿子差点抓瞎
他烦躁地把手机扔到一边。
目光扫过客厅,看到雯雯散落在地上的玩具,看到苏蔓忘在沙发上的发圈,看到厨房里那一锅糊掉的饺子残骸和没洗的碗筷……
这个家,仅仅一天,就变得混乱不堪,失去了所有的温度和秩序。
而他,就是这个混乱的制造者和承受者。
以前,他总觉得这个家整洁、舒适、运转良好是理所当然的。现在他才明白,哪有什么理所当然,不过是苏蔓像一只不停转动的陀螺,在背后默默支撑着一切。
他以前还偶尔会抱怨苏蔓唠叨,抱怨她把注意力都放在孩子身上,抱怨她不再像恋爱时那样对他温柔小意。
现在他懂了。生活的重担和琐碎,早已磨掉了她所有的柔情蜜意。而他,非但没有帮她分担,反而成了压在她身上的另一座大山。
丧偶式婚姻。
纸条上那五个字,此刻像烙印一样烫在他的心上。
他站起身,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开始清理那锅焦黑的饺子,刷锅,洗碗,把台面擦干净。
然后,他走进卫生间,拧了一把热毛巾,回到卧室,小心翼翼地给睡梦中的雯雯又擦了一遍脸和手脚。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女儿床边的地板上,背靠着床沿,拿出手机。
他点开微信,找到那个熟悉的、曾经每天都会对话、最近却只剩下晚上加班、不回来吃饭的聊天界面。
上一次交流,是前天晚上。他发：项目上线,通宵,不回了。
苏蔓回了一个字：哦。
他盯着那个哦字看了很久,仿佛能透过屏幕,看到苏蔓打下这个字时,那张写满了失望和麻木的脸。
他颤抖着手指,输入又删除,反复无数次,最后只发出去了三个字：
【雯雯病了。】
没有回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期待像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任何回响。
李哲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垮了下去。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微信。
是一条新短信,来自那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幼儿园的王老师。
【雯雯爸爸,打扰了。雯雯好点了吗苏姐之前给我留过这个号码,说如果她手机打不通,有急事可以联系这个号找她。需要我把这个号码给您吗】
李哲盯着这条短信,瞳孔猛地一缩,整个人像被电流过了一遍。
苏蔓给老师留了另一个紧急联系号码
却不是他的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被排除在外的愤怒、恐慌和巨大失落感的情绪,瞬间淹没了他。
他猛地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第三章
废墟上的微光
第二天,雯雯的烧退了一些,但人还是没什么精神,黏人得很,只要李哲一离开视线就哼哼唧唧地要哭。
李哲只好把笔记本电脑搬到客厅茶几上,一边守着女儿,一边继续疯狂地投简历。偶尔有面试电话打来,他要么捂着手机躲到阳台上去接,压低声音,生怕被对方听到背景音里孩子的哭闹；要么就只能尴尬地请求对方稍后再打。
李先生,您这边环境好像有点吵电话那头的HR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满。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里有点事,马上就好。李哲满头大汗地道歉,手忙脚乱地安抚着跑来扯他裤腿的雯雯。
这样的状态,面试结果可想而知。几个原本有点希望的机会,都无声无息地黄了。
挫败感像潮水一样,一波接一波地涌来。
中午,他笨手笨脚地给雯雯蒸了碗鸡蛋羹,不是水放多了太稀,就是蒸老了有蜂窝。雯雯吃了一口就扭开头不肯再吃。他急得没办法,最后还是翻出苏蔓包好的冻小馄饨煮了,小家伙才勉强吃了几个。
看着女儿因为生病而消瘦的小脸,李哲心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他第一次发现,原来照顾好一个孩子的一日三餐,是这么困难的一件事。而苏蔓日复一日地做着,他却从未说过一句辛苦。
下午,雯雯睡着了。李哲看着乱得像遭了劫一样的家,深吸一口气,开始动手收拾。
他把散落各处的玩具捡起来分类放好,把积攒了好几天的脏衣服塞进洗衣机,拖了地,擦了灰。仅仅是做这些最基本的家务,就耗掉了他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累得腰酸背痛。
原来保持一个家的整洁,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体力劳动。
傍晚,门铃突然响了。
李哲心里一跳,第一反应是苏蔓回来了他几乎是冲到门边,猛地拉开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拎着大包小包、风尘仆仆的老母亲。
妈！您……您怎么来了李哲愣住了,下意识地挡在门口,脑子飞快转动着想找个借口。他妈不是说下个月才来吗
我怎么不能来我给我儿子打电话你也不接,我心里不踏实,就提前过来了！李妈妈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推开他径直走进屋,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视着客厅,小蔓和雯雯呢还没下班放学
李哲张了张嘴,喉咙发干,那个她走了在嘴边滚了又滚,怎么也说不出口。
就在这时,卧室里传来雯雯睡醒的哭声：爸爸……爸爸……
李妈妈一听孙女的声音,立刻丢下行李循声过去：哎哟,我的乖宝,奶奶来了！
李哲暗叫不好,赶紧跟进去。
李妈妈已经抱起了雯雯,一摸额头,脸色就变了：怎么回事孩子怎么这么烫发烧了
嗯,昨天开始的,病毒性感冒,去看过医生了,吃了药了。李哲硬着头皮解释。
吃药了吃的什么药怎么照顾孩子的怎么就病了呢李妈妈连珠炮似的发问,语气里满是心疼和责备,小蔓呢孩子病成这样她跑哪儿去了
雯雯看到奶奶,委屈更大发了,哇一声哭出来：奶奶……我要妈妈……妈妈不见了……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李妈妈猛地转头看向儿子,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李哲,你跟我说实话,到底出什么事了小蔓呢
李哲垮下肩膀,知道瞒不住了。他颓然地靠在门框上,看着窗外渐渐沉下来的夜色,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妈……我失业了。苏蔓……她带着雯雯回娘家了。
他把她走了换成了一个稍微好听点的说法,但意思一样。
李妈妈像是没听清,或者说是不敢相信,愣了好几秒,手里的包啪地掉在地上。她看着儿子憔悴的脸,又看看怀里哭得可怜巴巴的孙女,再看看这虽然收拾过却依然难掩冷清混乱的房子,脸色一点点白了。
你……你说什么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失业什么时候的事小蔓回娘家为什么你们吵架了
面对母亲一连串的追问,李哲痛苦地闭上眼：没吵。她……她是攒够了失望才走的。
他走到冰箱前,拉开門,取出那张已经被他抚平褶皱、却又不敢再看第二眼的纸条,递给了母亲。
李妈妈戴上老花镜,就着昏暗的光线,一字一句地读着。她的手开始颤抖,纸条簌簌作响。读到最后,她摘下眼镜,揉着眉心,久久没有说话。
预想中的狂风暴雨没有来临。母亲异常的沉默,反而让李哲更加心慌。
良久,李妈妈才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心酸。
造孽啊……她喃喃道,走到沙发边坐下,把雯雯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这孩子……心里该有多苦……
她没有第一时间指责儿子,这让李哲有些意外。
妈,我……
你什么你！李妈妈忽然抬起头,眼圈有点红,语气却异常严厉,小蔓哪句话说错了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自从你当上那个什么破经理,眼里还有这个家吗还有老婆孩子吗一年到头,你陪她们娘俩吃过几顿饭陪雯雯去过几次公园家里什么事不是你甩手给小蔓
母亲的指责,和苏蔓纸条上的控诉如出一辙,却更具体,更戳心窝子。
我以为……我拼命工作赚钱,就是为了这个家……李哲试图辩解,声音却虚弱无力。
放屁！李妈妈难得地爆了粗口,家是拿钱堆出来的吗家是需要人经营的！需要心疼,需要陪伴！你爸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你,是难,但再难,妈也没让你觉得家里冷冰冰的！小蔓要的不是你的钱,是你的心！是你的肩膀！
李哲被骂得哑口无言,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你呀你,就是以前太顺了！觉得什么事都理所当然！李妈妈越说越气,也越说越伤心,现在好了,工作没了,老婆也寒心走了！你满意了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李哲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怎么办,就不会是现在这副鬼样子了。
我……我在找工作……我也想把她们接回来……他声音沙哑。
找工作就你现在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哪个公司敢要你李妈妈一针见血,接回来拿什么接空着手去道歉然后呢继续以前那样小蔓还能信你吗
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敲在李哲心上。
是啊,然后呢如果不改变,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李妈妈看着儿子痛苦茫然的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她放下已经睡着的雯雯,站起身,系上围裙。
行了,天塌不下来！只要人还在,就总有办法！她走进厨房,打开冰箱,开始麻利地拿出食材,先吃饭！吃饱了肚子才有力气想辙！
厨房里很快传来洗切炒炖的熟悉声音,伴随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埋怨和指挥：愣着干嘛过来剥棵葱！再把垃圾倒了！这么大个人了,眼里一点活都没有！
这种久违的、带着烟火气的唠叨,此刻听在李哲耳里,却奇异地带来了一丝安定感。
至少,他不是一个人了。
他默默地走过去,拿起葱,笨拙地剥起来。
母亲一边炒菜,一边看似随意地说：明天,我去买只老母鸡,炖点汤。雯雯病着,得补补。你……你也好好想想,小蔓平时最喜欢什么,最念叨什么。光嘴上道歉没用,得让她看到你的心！
李哲剥葱的动作停住了。
苏蔓最喜欢什么最念叨什么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听过。
第四章
号码背后的真相
李哲盯着那条短信,仿佛要将屏幕看穿。王老师的话像一根刺,精准地扎进他心里最脆弱的地方——苏蔓给老师留了紧急联系方式,却不是他的号码。他被排除在了妻女的紧急情况之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
愤怒、委屈、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要立刻回复把号码给我,手指悬在发送键上,却迟迟按不下去。
就算拿到了号码又能怎样像之前那样打电话咆哮质问还是低声下气地哀求他知道,无论是哪种,都只会把苏蔓推得更远。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提醒着他,过去的自己,用那种方式处理问题,已经彻底失败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手指颤抖着回复：【谢谢王老师关心,雯雯好多了。号码……暂时不用了,如果需要,我会再联系您。谢谢。】
发送成功。他像打了一场硬仗,浑身脱力地靠在墙上。这是他第一次,在情绪汹涌时,选择了克制。
母亲端着鸡汤从厨房出来,瞥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皱了皱眉：又怎么了公司又来电话催了
李哲摇摇头,把短信给母亲看了。
母亲沉默地看着,良久,叹了口气：活该！现在知道难受了小蔓这是被你伤透心了,连最后一点指望都没给你留。话虽难听,语气却带着心疼,这说明啥说明她已经做好了没有你、独自面对一切困难的准备。你呀,差点就把这个家作没了。
这话像一记重锤,砸得李哲心口发闷,却也让他更加清醒。
接下来的日子,李哲过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慢生活。投简历、等面试、接送雯雯上下幼儿园、学着买菜做饭、陪孩子玩游戏、听母亲唠叨家长里短……日子琐碎、平淡,甚至有些枯燥,却有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总盯着手机等HR回复,焦虑不安。面试再次失败,他也会沮丧,但会很快调整心态,总结经验,继续投递。他甚至开始留意一些之前根本不会考虑的中小型公司或基层岗位,心态悄然发生了变化。
最大的变化是他和雯雯的关系。他开始真正享受陪伴女儿的过程,而不是把它当成一项任务。他会耐心回答女儿无数个为什么,会趴在地上和她一起拼复杂的乐高城堡,会在睡前认真听她讲幼儿园里发生的大事……他发现,原来孩子的世界这么有趣,原来被女儿全身心依赖和信任的感觉,这么好。
一天晚上,他给雯雯洗脚时,小家伙突然搂住他的脖子,小声说：爸爸,你最近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哦哪里不一样了李哲笑着问。
嗯……变得更好玩了！以前你老是看手机,眉头皱皱的。雯雯用小手比划着,现在会陪我玩,还会做小熊饼干（虽然糊了）！妈妈要是知道,肯定会吓一跳！
女儿无心的话,让李哲鼻子一酸。他抱紧女儿,心里五味杂陈。连孩子都感受到了他的变化,那苏蔓呢她如果看到,会怎么想
他再次点开那个沉寂的微信对话框。这些天,他依旧每天分享雯雯的日常,偶尔也说说自己的窘迫,比如第一次单独给雯雯扎辫子扎得歪歪扭扭,比如炒菜又把糖当成了盐……他没有抱怨,只是平静地陈述,像在记录一段笨拙却真诚的成长。
今天,他发的是雯雯画的一幅画。画上是三个小人,中间的小人扎着冲天辫,笑得最开心,左手牵着高高的他,右手牵着穿裙子的苏蔓,旁边还用歪扭的拼音写着wo
de
jia。
他附上一句话：【雯雯说,这是她最喜欢的画。她说,等妈妈回来,要挂在她床头。】
消息发出去,依旧石沉大海。
但这一次,李哲没有像以前那样失落。他忽然明白了,他做这些,或许不仅仅是为了让苏蔓看到,更是为了让自己成为配得上这个家、配得上那幅画的人。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李哲带着雯雯在小区游乐场玩,突然接到一个面试电话。对方是一家规模不大的初创公司,正在招聘项目协调员,职位和薪水都比之前低了不少,但语气很诚恳。
李哲走到一边,专注地沟通起来。雯雯独自在滑梯边玩沙子。
等他挂了电话,回头却发现雯雯不见了！那一瞬间,李哲的头皮都快炸了,心脏骤停！他疯狂地四处张望,大声呼喊雯雯的名字,声音都变了调。
爸爸！我在这儿！雯雯的声音从旁边一棵大树后传来。李哲冲过去,看到雯雯正和一个穿着环卫工服、戴着口罩帽子的阿姨说话,手里还拿着半块苹果。
雯雯！谁让你乱跑的！吓死爸爸了！李哲一把抱住女儿,声音还在发抖。
那位环卫工人直起身,拉下口罩,露出一张被太阳晒得黝黑却温和的脸：先生,别担心,我看孩子一个人在这儿,就问了几句。小朋友很乖,说在等爸爸打电话。
李哲连声道谢,心里后怕不已。他又正色教育雯雯不能随便和陌生人说话、不能乱跑。
环卫阿姨笑了笑,看着李哲：带小孩就是这样,一刻不能离眼。你一个人带啊挺不容易的。孩子妈妈呢
李哲苦笑了一下：她……有点事,暂时不在家。
阿姨了然地点头,叹了口气：唉,都不容易。我天天在这片打扫,见过好多事。前阵子还有个年轻妈妈,也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坐在那边长椅上哭呢,说是工作孩子难两全……日子啊,总得往前看。
阿姨的话朴实无华,却像一颗石子投入李哲心湖。他忽然意识到,这世上为生活奔波劳碌、疲于奔命的人太多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艰难。他之前的那些挫折和委屈,在真正的生活重压面前,或许根本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不能放弃,得往前看。
他郑重地再次向阿姨道谢,拉着雯雯的手回家,握得紧紧的。
晚上,他把这段惊魂又颇有感触的经历,也发给了苏蔓。这一次,他加了一句：【今天我才真正体会到,以前你一个人带着雯雯,时时刻刻提着心的感觉。对不起,过去我缺席了太多,还总觉得理所当然。】
这一次,消息发出去后不久,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
不是微信回复。
而是一条银行卡的动账短信提示——他账户里收到了一笔五千元的转账,汇款人赫然是：苏蔓。
附言只有短短四个字：【给雯雯的。】
李哲看着那笔钱和那四个字,愣住了。这是这么久以来,苏蔓第一次对他发出的信号,虽然冰冷,虽然疏离,却打破了彻底僵持的局面。
她知道了他的窘境她还在关心这个家她是不是……偷偷看过他发的那些消息
无数个念头瞬间涌上心头,让他心跳加速。母亲闻声过来,看到短信,眼睛一亮：哎呦！我就说嘛！小蔓心里肯定还惦记着这个家！这是好事儿啊儿子！她这是给你递话儿呢！
李哲握着手机,心情复杂。这确实是进展,但这也像是一种划清界限的举动——钱是给雯雯的,不是给他的。
他想了想,没有回复短信,也没有动那笔钱。他继续每天给苏蔓发微信,内容更加细致。他开始分享自己投了哪些公司、参加了什么面试、甚至包括那次初创公司不太理想的面试经历：【今天面试又挂了,可能还是能力没达到要求。不过HR给了我一些建议,挺中肯的。没关系,我再找找。】他不再只报喜不报忧,而是尝试着袒露自己真实的困境和努力。
他还会发一些自己做的、卖相逐渐改善的饭菜照片：【跟着妈学的红烧排骨,雯雯说比上次有进步,吃了三块。】以及自己整理好的、焕然一新的家：【阳台的花我都重新打理了,你最喜欢的茉莉快开了。】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漫长的独白,不知道观众是否在场,但他依然认真表演,全力以赴。
又过了一周,那家初创公司的HR竟然再次打来电话,通知他二面通过了,愿意给他offer。职位是项目专员,薪水只有他之前的一半,但老板欣赏他的踏实和之前在大公司的经验,表示发展空间很大。
李哲几乎没有犹豫,就接下了这个offer。
晚上,他特意做了几个小菜,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母亲和雯雯。雯雯开心地拍手：爸爸好棒！母亲也欣慰地笑了：好好干！从头再来不怕,就怕没心气儿！
吃完饭,他把offer
letter拍照发给了苏蔓,附言：【新起点,虽然很小,但我会努力。工资不高,但养活自己和分担家用没问题。你给雯雯的钱,我没动,等你回来处理。家里一切都好,勿念。】
这一次,他等了很久,手机一直安静着。
就在他以为依旧不会有任何回应,准备去洗漱时,手机屏幕突然再次亮起。
竟然是苏蔓直接发来的微信！
只有一个字：
【好。】
紧接着,又一条信息跳了出来：
【妈血压高,你记得提醒她每天吃药。】
李哲看着屏幕上那简短的两行字,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一个好字,和一句关于母亲的叮嘱,比之前那五千块钱,更像是一道赦令,一道曙光！她看到了！她不仅看到了,还回应了！她还在关心这个家,关心他的母亲！
他激动得手指颤抖,几乎是秒回：【你放心,妈的药我每天都记着。你……你和雯雯还好吗】
这一次,等待变得无比煎熬。
几分钟后,苏蔓回复了,依然简洁：【都好。】
尽管依旧简短,但坚冰已经开始融化！李哲兴奋地在客厅里转了两圈,恨不得把这个消息告诉全世界。他知道,路还很长,但他终于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第五章
归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哲在新公司慢慢适应。工作内容琐碎,需要从头学起,但他放下了曾经李经理的身段,勤恳踏实,反而学到了不少实实在在的东西。下班就回家陪孩子、做家务,周末带着雯雯和母亲去公园,生活简单却充实。
他和苏蔓的微信联系,并没有立刻变得频繁起来。偶尔,他会发一些雯雯特别可爱的瞬间,或者母亲做的拿手菜。苏蔓偶尔会回一个嗯或者知道了,有时也会问一句雯雯的情况或者母亲的血压。
这种联系淡淡的,却像一条细细的线,重新连接起了两颗曾经疏远的心。
李哲不再焦躁,他耐心地等待着,努力地经营着当下的一切。
一个月后的一天下午,李哲正在公司整理会议纪要,手机突然响起,是幼儿园王老师的电话。他心里一紧,生怕雯雯又出了什么事。
雯雯爸爸,您别担心,雯雯没事。王老师的声音带着笑意,是这样的,今天下午我们有个亲子活动,需要一位家长参加。雯雯妈妈刚才打电话来,说她临时有点事赶不过来了,让我问问您方不方便
苏蔓给老师打电话了还主动让他去
李哲立刻请了假,以最快速度赶到幼儿园。
亲子活动是两人三足比赛。当他牵着雯雯的小手,把彼此的脚绑在一起时,雯雯兴奋得小脸通红：爸爸,我们要拿第一名！等妈妈回来告诉她！
好！李哲笑着点头。
比赛开始,他们父女俩配合默契,喊着口号一步一步冲向终点,虽然最终没能拿到第一,但雯雯依然高兴得又蹦又跳：爸爸太棒啦！
活动结束,他牵着雯雯的手走出幼儿园大门。
夕阳西下,给整个世界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就在这时,他的脚步顿住了。
幼儿园门口那棵熟悉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她穿着简单的米色风衣,拉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正安静地看着他们。晚风吹起她的发丝,神情有些疲惫,眼神却复杂无比,有关切,有犹豫,有审视,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是苏蔓。
雯雯也看到了,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欢呼声：妈妈！她松开李哲的手,像只快乐的小鸟,飞奔着扑进了苏蔓的怀里。
苏蔓蹲下身,紧紧抱住女儿,把脸埋在女儿小小的肩膀上,久久没有抬头。
李哲站在原地,心脏砰砰直跳,手脚都有些发麻。他看着她,贪婪地看着,仿佛要把这几个月的思念都看回来。她瘦了,也憔悴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苏蔓才松开雯雯,站起身,目光看向李哲,显得有些局促和不自然：我……我刚忙完那边的事。妈打电话说,说你们……今天有亲子活动。
李哲深吸一口气,一步步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回来了
嗯。苏蔓低下头,声音很轻,回来了。
雯雯紧紧抱着妈妈的腿,仰着小脸看看爸爸,又看看妈妈,眼睛亮晶晶的。
李哲鼓起勇气,伸出手,不是去拉她,而是自然地接过了她身边的行李箱：回家吧。妈今天炖了你爱喝的玉米排骨汤。
苏蔓看着那只被他自然接过去的行李箱,眼眶微微泛红,轻轻点了点头：好。
夕阳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慢慢融合在一起,指向回家的路。
路还很长,隔阂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彻底消除,信任也需要时间慢慢重建。但至少,这是一个全新的开始。
李哲知道,他失去了光鲜的头衔和丰厚的薪水,却差点弄丢了生命中最宝贵的部分。现在,他正一点点地,把它们找回来。
家,从来不是讲理的地方,而是讲爱的地方。他花了巨大的代价,才真正明白了这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