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爹娘丢在乡下十六年。
被他们找回后,娘亲得了不治的肺痨,爹爹跛着脚在码头扛沙包,就连妹妹也早早进入青楼卖唱。
为了让他们过上好日子,我做了人人厌恶的背尸人。
可等我终于攒够给娘亲治肺痨的钱,小心翼翼揣着要饭得来的馒头回到家,却撞见知府对爹爹点头哈腰。
王爷,大小姐已经攒够三百两银子,我们还要继续骗她么
不等爹爹开口,沈知夏就扑倒娘亲怀里,哭诉:
爹爹,姐姐肯定会欺负我,我不想让她回来。
再说她天天背死人,身上总有一股臭味,太晦气了,要是耽误我嫁给太子殿下可怎么办
就连娘亲也无奈的开口,是啊夫君,这孩子贪恋权贵,要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肯定会惹出祸事。
爹爹无奈的摸了摸沈知夏的头。
好吧,那就听你们的,等婚期过了再说吧。
帘外雨幕沉沉,怀中油纸包裹的馒头硌得我生疼。
下一瞬,太子小厮找来。
沈姑娘,殿下三日后即可回京。
1
殿下吩咐过,只要有人伤害姑娘,格杀勿论。
耳畔传来小厮的声音,我却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只是咬着牙看面前的一家人。
看娘亲宠溺往沈知夏怀里塞了个汤婆子,又端起碗疼爱的喂她喝汤。
小厮顺着我的视线看过去。
姑娘认识王爷他是跟随先帝打江山的赫赫功臣。
满京城的贵妇人都羡慕王妃娘娘,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听说他们的女儿一出生,王爷就为她请来了郡主的封号。
他曾扬言,有沈知夏一个女儿,他什么都可以舍弃。
小厮这话像是一把刀狠狠的剜着我的心脏。
我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内心卑微的期待这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可是眼前的一切都告诉我,我被骗了。
娘亲没有得肺痨,沈知夏也没有流落青楼,甚至爹爹还是权倾朝野的王爷。
意识到这些,我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十六岁前我被养在乡下庄子里,村子里的孩子都笑话我是没爹没娘的野种。
他们打杀唯一陪伴我的小狗,将我扔到泥潭里,看我多久可以沉下去。
可我没掉过一滴眼泪,我固执的相信,世界上没有不爱孩子的爹娘。
那时我还以为他们辛苦,所以不舍得把我带在身边。
其实只是因为,他们不爱我罢了。
你去告诉殿下,三日后来这里接我。
小厮领命而去,我转身跑进大雨里,可是我敲了半天的门也没有人来开。
我只能扒着门缝,看娘亲一脸慈爱的给沈知夏梳着发髻。
沈知夏状似无意的瞥了一眼门外,脸上挂着得意洋洋的笑,娘亲,好像姐姐回来了,在敲门呢
顿时娘亲脸上就浮现出一抹不耐烦,她扯着嗓子冲门外喊,敲什么敲!报丧呢晦气东西!
说完就揽着沈知夏转身回了屋里。
倾盆的大雨不仅浇透了我的身,更让我从头凉到脚。
从小娘亲就厌恶我,我曾傻乎乎的以为是肺痨病让她性情古怪。
所以我豁出命去战场背尸,只为了能早日凑够钱给她治病。
可在她的眼里,我连沈知夏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爹爹赶来开门时,他猛地推开门,我受力不稳,向后重重的跌去。
馒头从怀中滚出来,被爹一脚踩住。
他不知道,这馒头是我乞讨来的,一路上我舍不得吃,只敢闻闻味道。
怎么弄成这样就回来了脏死了!
衣服上的水在地上聚成一滩,我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
娘亲砰的一声摔了手里的东西。
爹爹扯了她一把。
说什么呢,孩子回来是好事,先吃点东西。
娘亲转头从厨房里端出来几个糙米馒头。
家里没钱,只有这个。
桌子上放着的小坛子里还腾腾的冒着热气,佛跳墙的香味充斥在鼻尖,破碗里的馒头又硬又剌嗓子。
可我顾不得许多,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这样子让爹娘都有些傻眼,他们不知道为了回来送钱,我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东西了。
吃过饭,爹爹冲娘亲使了个眼色,她立刻捂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
清槐,你娘亲这病拖不得,你先把赚的二百两银子拿出来吧,早些给你娘看病,我们一家人也好团圆。
我费力地咽下嘴里的硬馒头,淡淡开口:
没钱了,上次遇到山匪,都被他们抢走了。
2
什么!
娘亲腾的一下站起来,听这中气十足的声音,根本不像是得了肺痨。
没钱你还有脸回来不知道家里困难么
你妹妹为了我的病,甚至跑到青楼里去给人家跳舞,你当姐姐的就这么奸懒馋滑
我目光冷冷的扫过面前的三个人。
娘亲头上戴着的翡翠比知府夫人的还要清透,沈知夏身上的衣服,我只在太子身上见过,他说是香云纱,要好多黄金才能买。
就连这间房子都只是王府的后院。
而我穿着的是寺庙里尼姑不要的道袍,打了几十个补丁。
沈知夏不是去跳舞了么肯定也赚了钱吧。
就先拿出来给娘看病吧。
闻言,沈知夏立刻委屈的掉眼泪。
姐姐,这是我出卖名节赚的钱!你的心肠黑了么打我的主意!
娘亲,姐姐这是逼我去死!
娘亲哪里见得了她这样,两步上前,一巴掌将我扇倒。
喉咙里涌上来一股腥甜,脸颊火辣辣的疼,可娘亲就像是没看见,又狠狠一脚踹在我的小腹。
你连这种钱都惦记!沈清槐,你配做姐姐么
你别忘了,我得这痨病都是因为生你!现在你连生恩都忘了
我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冷汗涔涔却还是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爹爹见状,不耐烦的摔了手里的茶碗,指责道:
行了,干什么呢。
你娘亲常在病中,脾气难免大了一些。
你怎么就不知道顺着她一些,这是你做女儿应该说的话么
知夏为了你的娘亲的病东奔西跑,你能不能学学她孝顺些!
苦涩蔓延心头,我听得却只想笑。
我为了给她赚钱治病,背尸三年,每日都要走几十里山路,没想到在他们眼中,竟然不如养尊处优的沈知夏孝顺。
我脸上的冷汗引起爹爹注意。
怎么回事额头这么烫
他的手背刚要触碰到我的额头,就被我躲开。
没什么,就是在雨里浇了太久了而已。
为了攒钱,我舍不得买伞,舍不得买一件御寒的衣服。
秋雨连绵,身上的衣服始终湿着,怎么可能不生病。
爹爹脸上露出不忍,你刚刚怎么不说呢
我带你去看大夫。
沈知夏窝在娘亲的怀里,扯着她的袖子小声道,娘亲,姐姐还没回来,就知道装病争宠了。
要是她真的回到王府,肯定容不下知夏。
她说着就红了眼眶,楚楚可怜的垂眸,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娘亲心疼坏了,忍不住责怪爹爹。
看什么大夫这死丫头就是装病不愿意去赚钱!
没想到出门三年,变得这么好吃懒做!
爹爹一愣,旋即松开我的手,脸上满是失望神色。
死丫头在外边都学了什么
回来装病欺负你妹妹是吧!
他掏出几个铜板砸在我的脸上,不耐烦的甩了甩手。
不就是借着生病要钱么以后别耍这些小心思!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一门之隔,门内其乐融融,门外寒风秋雨。
我像是窥探幸福的小偷,三年来压抑的委屈终于忍不住爆发,泪水止不住的流。
我无处可去,只能缩在门口的牛棚,瑟瑟发抖的蹲在角落里。
这时怀里掉出来一个红布包,里边是爹娘的两缕青丝,那是我在娘亲梳头的时候偷偷捡的,一直被我贴着心口收藏。
我自嘲一笑,将头发甩手扔到大雨里。
既然已经决定跟这个家一刀两断,就没必要留着这些了。
3
第二日一早,我是被唢呐声吵醒的。
王府正门张灯结彩,娘亲也换上一身的华服,她站在院中,京城的贵妇人纷纷围在她身边讨好。
没想到王妃不仅找夫君的眼光好,生的女儿更是出息。
听说太子殿下还没回京,就已经指定您的女儿做太子妃了!
何止啊,今日殿下归京,连东宫都不回,就来接亲呢!
我心中一颤。
娘亲笑吟吟抬手掩唇,眼角眉梢的得意盖都盖不住。
可惜这丫头被我惯坏了,昨天不过就是说了她两句。
竟然负气跑走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她顿了顿,脸上故意露出不满的表情,可说的话,却让满堂的贵妇人羡慕。
不过太子殿下也是太宠爱她了,哪有殿下来接亲的道理。
这丫头昨天被雨浇透了,要是生病可怎么好。
我的心微微颤抖,不自觉勾起了笑容。
差不多快到吉时了,让孩子出来吧。
我鼻尖一酸,差一点又落下泪来。
仔细的检查了一番身上的衣服,这才缓缓走入内院。
娘亲,女儿来了。
我努力勾起一个大方的笑容,娘亲一回头,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谁啊
穿得这么寒酸,哪来的乞丐!
娘亲皱着眉头一脸的厌恶,挥手叫来小厮。
谁是你娘亲
来王府门口要饭,不要脑袋了么
把她给我轰出去!
小厮一拥而上,按着我的肩膀,强迫我跪在地上。
我以为娘亲没有认出来我,急忙拨开粘在脸上的头发,娘,我是清槐……
话音未落,她就扬起手一巴掌扇了过来。
发带被她打落,我的脸颊也被她手上的戒指割出道道血痕。
这一次我清楚的看见了她眼底的厌恶和鄙夷。
下贱的小娼妇!胡言乱语什么,带下去抽八十鞭子!
我被小厮拖着,额头撞上栏杆,鲜血瞬时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死死的盯着娘亲的脸,为什么……难道我不是你女……
娘亲!
沈知夏甜的发腻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她两步上前拉住娘亲的胳膊,这是哪里的乞丐啊
殿下传旨今天来接我过门的,这要是冲撞了殿下,我们都承担不起啊!
这话一出,其余人也立马围了过来。
可别是什么刺客,专门过来行刺的!
用心如此险恶!不如关到慎刑司拷打审问!
我拼命的挣扎,拉扯间拽住了沈知夏的衣服。
刺啦!
她捂着衣服尖叫,眼泪说来就来。
你居然撕我的衣服!娘亲,这可是太子殿下命人送过来的衣服!
这可是对殿下的大不敬!娘亲,你得为我做主啊!
4
娘亲目光扫过我额头上的伤,心虚的撇过头。
来人,扒光她的衣服,丢出去以儆效尤!
小厮将我按在地上,一双双大手用力的撕扯我的衣服。
不要,娘亲,为什么这么对我……
我拼命的挣扎,可根本于事无补,很快我就只剩下肚兜,勉强盖住身上的春光。
众人见我狼狈的样子,却哈哈大笑起来。
谁让这小贱人不知好歹,这幅样子是怎么打算来勾引太子殿下么
不要脸,以为自己长个狐媚身子就谁都能勾引了,呸,这下看哪个男人敢要她!
委屈再次浮上心头,眼泪唰地落了下来。
我如坠冰窖,心痛得无法呼吸。
可是下一瞬沈知夏的话,直接让我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姐姐,知道为什么当初爹娘会把你丢在乡下么
见我愣住,她脸上的笑容更加明显,作弄一般的嘲讽,只不过是我一句话哦。
你跑去背尸,被人欺负,那都是爹爹安排的呢。
哦对,还有那些要杀你的山匪,都是王府的侍卫呢。
原来爹娘真的不爱我。
甚至还曾想杀了我一了百了!
只怪我现在才明白!
看着沈知夏得意的样子,我再也忍不住,一巴掌扇了过去。
你个贱人!
这幕刚好被匆匆赶来的爹爹撞见。
他愤怒不已,扬起一脚就踢在我的膝盖上。
你发什么疯!
娘亲心疼的拿出帕子小心翼翼的擦着沈知夏的脸,乖女儿,你没事吧!
都怪娘亲,要不是娘亲让那个贱种回来,你也不会受伤!
沈知夏握住娘亲的手,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没关系的娘亲,她是我姐姐,打我也是应该的。
我看着她们母女情深的样子,忍不住冷笑。
看见自己沈知夏被打了,娘亲此刻都忘了骗我。
我摇摇晃晃的起身,指着富丽堂皇的王府,一字之间质问爹爹。
所以,什么肺痨,什么负债,都是骗我的对吧
爹爹脸上闪过一丝心虚,旋即义正言辞道,那又如何这都是对你的考验!
要怪就怪你自己不如知夏才情出众,现在太子殿下点她做太子妃,你若是敢阻挡这门婚事,就等着被我们逐出沈家吧!
看着爹爹吹胡子瞪眼的样子,我却只想笑。
他倒现在还编这些拙劣的借口骗我。
我冰冷目光扫过众人,那恐怕你们要失望了。
真正的太子妃是我。
一旁的娘亲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忘恩负义的东西,我就知道她是故意来破坏知夏的婚事的!
随后她转过头吩咐小厮,给我打!
小厮们撸起袖子就冲了过来,将我从地上拽起来,不停的对着我拳打脚踢。
我们大小姐就要成太子妃了,你算什么货色!
不自量力的东西,一辈子都是阴沟里的老鼠!
就连一旁的小丫鬟都偷偷的踹上了两脚。
我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额头上鲜血直流,糊了一脸。
我像一只虾一样蜷缩着,想到这三年来受过的苦,只觉得撕心裂肺一般。
我到底做错什么了!要受这种折磨!
可是回应我的,只有不停的殴打。
你知道错了吗
爹爹居高临下的睨着我,只要你现在跪下来给知夏道歉!我们可以考虑一下原谅你!
见我不说话,甚至还一脸不服气的表情,他更加的愤怒了,贱种东西!不见棺材不落泪!
随后他对着那些人使了个眼色。
小厮会意,薅着我的衣领强迫我跪下来,我拼命的挣扎,可换来的只有一个又一个耳光,扇得我眼冒金星。
对方恶狠狠的按着我脖子,让我给沈知夏磕头。
我的额头很快就血肉模糊,脑中嗡鸣阵阵。
来人,把她关到后院牛棚里去。
小厮上前扯着我的头发,将我往后院拖拽,我拼命的挣扎。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暴喝,住手!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不远处一骑白马踏月而来。
那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虽面色略有倦容,眼底的威仪却如寒星般慑人。
爹爹先认出了他,连忙弯着腰讨好的迎了上去。
太子殿下,臣已经准备好一应事宜。
沈知夏也娇羞地垂下头,挪着步子走向他,殿下,您……
话还没说完,太子已经一巴掌扇了过来。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折辱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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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太子那一巴掌力道极重,沈知夏直接被扇得跌坐在地,发髻散乱,脸上五道指痕清晰可见。
她捂着脸不敢置信地抬头,委屈的眼泪扑簌簌滚落:殿下……您为何打我
难道我不是您的太子妃么
太子声音冰冷,一字一句砸在沈知夏脸上。
太子妃你也配提这三个字
我趴在冰冷的地上,额头的血糊住了视线,却还是看清了沈知夏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
她红唇张合,半天发不出声音。
太子没再看她,转身朝我走来。
他在我面前蹲下,指尖轻轻拂过我额角的伤口,动作轻得像是怕碰碎一件稀世珍宝。
疼吗
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突然觉得十六年来的委屈翻涌而出,让我控制不住的泪流满面。
我和他第一次相见,是在战场上。
那年深秋,边境战事正烈。
我刚背完一具尸身从死人堆里爬出来,手指冻得发僵,连攥紧草绳的力气都快没了。
我刚要离开,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压抑的呻吟。
是个穿着玄色铠甲的少年,半边身子陷在积雪里。
他那时比现在清瘦些,嘴唇冻得发紫,却死死咬着牙,不肯发出一点示弱的声音。
我犹豫了很久。
战场上的活人与死人一样危险,说不定是敌兵,说不定会拖累我。
可他睫毛上结的霜花,让我想起乡下被冻死的小狗。
喂,你还活着吗
他猛地睁眼,眼底满是警惕,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剑,你是谁
背尸的。
我实话实说,解下身上唯一还算完整的破棉袄,往他流血的肩上按。
他大概是疼极了,额角渗出冷汗,却只是闷哼了一声:多谢。
他盯着我手上的冻疮,突然问:你不怕吗
怕什么
我把嚼碎的草药敷在他伤口上,用布条缠紧。
怕死人还是怕你活不成
他被我问得一怔,随即低低笑了一声,你不怕我是敌军
敌军穿不起这样的铠甲。
我指了指他甲胄上暗绣的龙纹。
你是大人物吧等你好了,能不能赏我两个铜板我娘还等着钱治病呢。
那时我还不知道他是谁,只当他是个落难的军官。
我把怀里揣了三天的硬窝头分给他一半,自己啃着冻成冰碴的饼子。他看着我冻裂的手指,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塞进我手里:这个能换钱,先拿着。
玉佩暖融融的,刻着精致的云纹。
我连忙塞回去:不行,这太贵重了。
等你安全了,再给我铜板就好。
他没再坚持,只是看着我把他拖进更隐蔽的山洞,又捡来枯枝生火。
我叫赵珩。
第二天,大批的人马找到山洞,我缩在角落,看着那些侍卫忙前忙后地为赵珩检查伤势、整理衣物,听他们恭恭敬敬喊他殿下。
我才知道他是当朝太子。
临走时,赵珩笑着摸了摸我的头,等我回京,我娶你好不好
那句话像落在雪地的火星,猝不及防地在我心里炸开暖意,又烫得我慌忙低下头。
我攥着冻裂的手指,连声音都在发颤:殿下……莫要取笑我了。
我是个背尸的乡下丫头,手上的冻疮比补丁还多,连爹娘都嫌我晦气。而他是金枝玉叶的太子,未来的天子,怎么会真的娶我
我只当那是战地荒烟里的一句戏言,听过就算了。
可赵珩却握住我满是裂口的手,我从不说玩笑话。
沈清槐,等我平定边境,就奏请父皇赐婚,八抬大轿娶你回东宫。
他的眼神那么认真,我看着他睫毛上未化的霜花,突然觉得鼻子发酸,胡乱点了点头,不敢再看他的眼睛。
后来他被侍卫抬走时,还在回头望我,口型无声地说着
等我。
我站在洞口,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风雪里,把那句
我娶你
牢牢刻在了心里。
那是我十六年人生里,听过最动听的话。
我背着一具具冰冷的尸身,在死人堆里摸爬滚打,手上的冻疮破了又好,好了又破。
每次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摸出怀里的玉佩,想起他说的
八抬大轿,就又有了力气。
我以为只要熬过去,就能等到属于我的幸福。
直到我撞破爹娘的谎言,被沈知夏揭穿所有真相,才知道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被最亲的人骗得团团转。
他们不仅不爱我,还要置我于死地。
清槐
赵珩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用指腹轻轻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6
在想什么是不是想起了山洞里的话
我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泪水汹涌而出:你说过……要娶我的……
是。
他毫不犹豫地点头,眼底翻涌着愧疚和疼惜,对不起,我来晚了,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他小心翼翼地把我抱起来,但我说过的话,从未不算数。
他低头在我额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沈清槐,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太子妃,是我赵珩唯一想娶的人。
这话落,满场皆惊。
眼看着赵珩要将我抱上马背,沈知夏疯了一样扑上来。
殿下!您要娶得人是我啊!
圣旨也是传到我家的,怎么会是这个贱皮子!
太子还未开口,站在一旁的太子府小厮突然
噗通
一声跪下,脸色惨白如纸。
殿下!臣……臣有罪!
当初……当初臣奉旨传旨,去沈家宣太子妃人选时,沈王爷说……
说沈家只有一位千金,就是沈知夏郡主……
臣从未听说沈家还有二小姐,又见沈王爷和王妃对沈知夏郡主百般宠爱,便以为……
以为圣旨上的沈家女就是她,就把旨意错传给了沈知夏郡主……
小厮的话像一道惊雷,炸得满院寂静。
我猛地抬头,看向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的爹爹,心脏狠狠一缩。
原来如此。
难怪沈知夏能拿着太子送的香云纱招摇过市,难怪爹娘敢如此明目张胆地欺瞒。
在他们心中一直都是只有一个女儿

你胡说!
娘亲突然尖叫起来,指着小厮厉声嘶吼,明明是你自己糊涂!我们什么时候说过只有一个女儿
是你自己眼瞎,没看见清槐那个贱种!
娘亲的垂死挣扎只换来周围人的鄙夷。
没想到沈王爷竟然有两个女儿!
虎毒不食子,什么人能这么心狠,让自己的女儿受这么苦啊!
听着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赵珩低头看我,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别怕,都结束了。
我摇摇头,眼泪却不争气地往下掉。
不是怕,是太委屈了。
十六年的等待,三年的困苦,都不过是他们眼里的笑话而已。
他们不仅不爱我,还要联手抹去我的存在,让沈知夏踩着我的苦难享受一切。
结束
沈知夏突然疯了一样扑过来,被侍卫死死按住。
她只能歇斯底里地哭喊,凭什么结束我才是郡主!
我才是要嫁给太子的人!沈清槐你这个乡下野种,你凭什么抢我的东西!
抢你的东西
我靠在太子怀里,看着沈知夏歇斯底里的模样,突然觉得无比可笑。抢你的东西
我轻轻挣开太子的怀抱,站稳身子。
爹娘没有疼爱你么
王府的荣华富贵不是你在享受么
郡主的封号不是你的么
我一步步走向她,每一步都像踩在过往的刀尖上,却再无半分疼痛,只剩下麻木。
沈知夏,你抢了我这些还不够么
还想要太子妃的位置,你是不是太贪心了呢
沈知夏,这些年你穿的、戴的、享受的尊荣,都有我一份!
就连你身上这件香云纱,也是太子殿下特意让人给我送来的冬衣
你日日嫌弃的精致吃食,是我可望不可及的东西!
每说一句,沈知夏的脸色就白一分,到最后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周围的贵妇人早已炸开了锅,议论声像潮水般涌来。
天哪,原来是这么回事!这沈王爷也太狠心了!
亲生女儿扔在乡下背尸,倒把偷来的尊荣给另一个女儿,良心过得去吗
难怪太子殿下动怒,换作谁被这么骗都忍不了!
赵珩上前一步,将我护在身后,声音冷冽如冰。
沈从安、王氏、沈知夏,欺君罔上,苛待亲女,买通内侍,意图行凶,桩桩件件罪无可赦。
即日起剥夺沈从安一切爵位俸禄,与其妻王氏、女沈知夏一同打入天牢,秋后问斩!所有涉案人等,一并严查!
不要!殿下饶命!
爹爹终于崩溃,连滚带爬地想扑过来,却被侍卫死死拦住。
娘亲直接吓晕过去。
沈知夏像被抽走了魂魄,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嘴里喃喃着:
不……
不是我的错……
7
马车驶入东宫时,宫人们早已列队等候。
赵珩抱着我穿过连廊,回到卧房。
水准备好了吗
回殿下,热水和伤药都备妥了。
寝殿里暖意融融,地龙烧得正旺。
赵珩亲自为我褪去湿透的衣物,当他看到我背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时,呼吸猛地一滞。
疼吗
我摇摇头,眼眶却红了。
赵珩的指尖带着薄茧,擦过我背上最狰狞的那道疤痕时,动作轻得像怕碰碎珍宝。
这是怎么弄的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望着帘帐,声音轻得像叹息:背尸时被碎石划的,当时天黑,没看清路。
他没再说话,只是蘸了药膏的指尖在疤痕上轻轻打圈。
热水漫过脚踝时,我缩了缩脚。
在乡下十六年,我只在盛夏暴雨后敢去河边洗澡,寒冬腊月连洗脸都只用半瓢冷水。
这样滚烫的热水裹着身子,竟让我有些无措。
赵珩坐在浴桶边,拿过软布替我擦手臂,指腹一遍遍摩挲着我手腕上的冻疮疤痕:以后再不会冻着了。
我盯着水面上氤氲的热气,突然问:你真的不觉得我晦气吗他们都说我背死人,身上有洗不掉的臭味。
他的动作猛地一顿,随即俯身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
在我心里,你比谁都干净。
他拿起一块皂角,仔细地帮我搓洗指尖的老茧,这些伤疤是你的勋章,不是耻辱。
这话让我鼻尖一酸。
在王府被扒衣羞辱时没掉的泪,此刻却因为赵珩的温柔差点落下来。
换上软缎寝衣时,我盯着袖口绣的玉兰花发愣。
这料子滑得像流水,轻轻一碰就簌簌作响,和我穿了三年的补丁道袍天差地别。
赵珩见我拘谨地拢着衣襟,突然笑了:不合身我让尚衣局再做新的。
不是。
我连忙摇头,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绣花,就是……太好看了。
他走过来替我系好腰带,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腰侧,我像被烫到似的缩了缩。
他低笑出声,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以后好看的衣服会有很多,你值得最好的。
赵珩将我搂在怀里,我能听见他沉稳的心跳。
还疼吗
他低头吻我的发顶,声音里带着倦意却依旧温柔。
我往他怀里缩了缩,鼻尖蹭到他的衣襟:不疼了。
其实膝盖和额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但被他这样抱着,那些疼就好像霎那间消失了。
他握着我的手,声音极轻,我说过会娶你,就一定会。
为什么是我你是太子,本该娶名门贵女……
没有为什么。
他打断我,指尖抬起我的下巴,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
从你把破棉袄给我披上,把窝头分我一半的时候,就只能是你了。
宫灯的光晕里,他的眼神亮得像星星。
我突然想起乡下冬夜,我抱着冻僵的小狗坐在柴房里,那时总盼着天上能掉个神仙救我们。
原来神仙真的会来,只是他来得晚了些,却带着足够的温暖,把我前半生的寒冷都一点点焐热。
迷迷糊糊要睡着时,我听见他在我耳边轻声说:清槐,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不会再让你受冻挨饿,更不会有人让你背尸攒钱。
我往他怀里蹭了蹭,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闷闷地

了一声。
这一夜没有噩梦,没有乡下漏风的房子,也没有王府的打骂。
梦里是山洞里跳动的火苗,是他说
等我娶你
时认真的眼神,是此刻怀里安稳的暖意。
那日之后,我乖乖的等在东宫,看着下人忙忙碌碌的准备婚事。
我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爹娘,却没想到他们三番五次的买通牢头,给我送来消息。
我问赵珩,是不是不应该去见他们。
但是赵珩只是温柔的看着我,笑着道,这是你的事情,该你自己做决定的。
我想了想,到底他们是我的爹娘,还是决定去见他们最后一面。
天牢里挥之不去的霉味和血腥气充斥在鼻尖,爹娘和沈知夏被关在最里面的牢房。
牢门
吱呀
一声被拉开时,我看见曾经锦衣玉食的王爷王妃,此刻穿着囚服,头发散乱如枯草。
沈知夏脸上的胭脂早已褪尽,那道被太子扇出的指痕还隐约可见,只是眼底的怨毒比往日更甚。
清槐!我的清槐!
娘亲扑到牢门前,手指死死抓着栏杆,你救救娘!娘知道错了!娘不该骗你,不该打你……
8
爹爹也跟着跪下,清槐,看在我们生你的份上,求太子殿下开恩!
我们是糊涂,可血浓于水啊!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
我站在牢门外,冷眼看着他们表演。
若是半年前,或许我会心软,会想起乡下那些支撑我活下去的、关于
爹娘
的幻想。
可现在,我只觉得可笑。
那些被踩碎的馒头,被撕碎的衣服,被安排的山匪追杀……哪一样是血浓于水能轻轻揭过的
生我
生我之后把我丢在乡下十六年,看着我被人骂野种,被扔进泥潭,这就是你们的生恩
娘亲的哭声猛地一顿,眼神闪烁着不敢看我。
我们是不得已……那时家里难……
难道连一口热饭都给不起
我打断她,目光扫过缩在角落里的沈知夏,还是难到只能疼一个女儿,另一个就该被当成赚钱的工具,被安排去背尸送死
沈知夏突然尖叫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少得意!你不过是走了狗屎运!若不是你勾搭太子,现在被关在这里的就是你!我才是郡主,我才该嫁入东宫!
勾搭
我缓步走到牢门前,蹲下身与她平视,你以为太子殿下看上的是你的郡主身份,还是你身上那件偷来的香云纱
他说过,当年在战场上,是我把唯一的破棉袄给了他,把揣了三天的窝头分了他一半。
你呢你除了会撒娇哭闹,会抢别人的东西,还会做什么
沈知夏被我说得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一句话。
娘亲见状,突然换了副嘴脸,不再哭求,反而恶狠狠地瞪着我。
沈清槐!你个白眼狼!我们养你十六年,就算是喂条狗也该摇尾巴了!你现在发达了,就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
养我
我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们把我丢在乡下庄子,让我自生自灭,这叫养我
村里的孩子打死我的狗,把我扔进泥潭,你们在哪
我为了给你治肺痨去背尸,浑身是伤地回家,你却嫌我晦气,把我关在牛棚,这叫养我
你们养的是沈知夏,不是我。
我沈清槐能活到今天,靠的是自己,靠的是太子殿下,唯独不是你们。
爹爹突然朝着我的方向磕起头来,额头撞在冰冷的石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清槐,爹给你磕头了!
你就当可怜我们,给我们留条活路!以后我们把王府的财产都给你,把郡主的封号也给你……
我不要。
我站起身,嗤笑一声,这些沾满我血泪的东西,我嫌脏。
我转身要走,娘亲却突然扑过来,你不能走!你救我们!
不然我就撞死在你面前!让你背上弑母的罪名!让太子殿下厌弃你!
狱卒见状要上前拉开她,我却抬手制止了。
我低头看着她扭曲的脸,轻声道:
你撞吧,反正你们从来没把我当女儿,我又何必在意这虚名。
娘亲的手猛地松开,像是被烫到一般。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不敢置信,仿佛第一次认识我。
或许她到现在都不明白,那个在乡下任人欺负、回府后任打任骂的女儿,早就死在了那场大雨里。
好好活着吧。
我最后看了他们一眼,声音平静无波,秋后问斩也好,老死狱中也罢,都与我无关了。
从你们把我丢在乡下那天起,我们之间的情分就断了。
走出天牢时,阳光正好。
赵珩的马车停在不远处,见我出来,他快步迎上来,自然地接过我的手揣进他怀里:都结束了
我点点头,靠在他胸口听着他沉稳的心跳,鼻尖突然一酸。
他们还在求你
嗯。
我闷闷地应着,他们说血浓于水。
赵珩低头吻了吻我的发顶,声音温柔却坚定:清槐,你不是没有亲人,你有我。
我靠在赵珩怀里,突然觉得那些被丢弃的时光,那些流过的眼泪,都是为了遇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