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欣然亲手给绝症老公熬完药,转头就收到他和别人的暧昧床照。
她心如死灰签下离婚协议,连夜搬出厉家。
翌日头条惊爆:厉氏总裁携龙凤胎萌宝全城通缉逃妻
沈欣然冷笑关机,却见机场骤然清场,男人抱着孩子踉跄奔来,双眼猩红:老婆,照片是AI合成的——
她晃了晃手中孕检单:哦,可孩子不是你的。
1
药中藏毒
秋雨缠绵,敲打芭蕉叶的声音淅淅沥沥,持续了整夜。
厨房里弥漫着浓重的中药味,苦涩得几乎凝滞在空气中。沈欣然盯着白瓷碗里深褐色的药汁,蒸汽蜿蜒上升,模糊了她苍白的脸。三个小时的精心熬煮,每一分火候都小心翼翼。
主卧的门虚掩着,泄出低沉的谈话声。
……对方咬死要百分之十五……
男人咳嗽了几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按他们说的办。
是厉霆爵。自从上个月查出脑部肿瘤,他就把办公室搬回了家。手术风险太高,这碗药不过是绝望中抓住的一根稻草。
她推门进去,药味瞬间压过了房间里淡淡的雪松香。
他半靠在床头,脸色在昏暗灯光下显得格外憔悴,眼下的青黑昭示着病痛的折磨。可那双眼睛看向她时,依然锐利得能穿透人心。
特助立刻噤声退到一旁。
药好了,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趁热喝。
他没有立刻动作,目光在她脸上停留:脸色不好。冰凉的指尖拂过她的下颌。
她下意识地偏头躲开。没睡好。声音干涩,药要凉了。
他终于端起碗,眉头几不可见地蹙起。喉结滚动,深色的药汁被一饮而尽。她递过温水,指尖捏着一颗蜜饯。他漱了口,却无视了那份甜,直接转向特助:合同条款再核对一遍。
沈欣然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蜜饯上的糖霜粘腻地沾在指尖。她沉默地收拾空碗,退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楼下厨房。水龙头哗哗冲刷着碗壁,却冲不散那附骨之疽般的苦涩。
手机在口袋震动。
陌生号码。没有文字。
一张图片加载出来——
奢华酒店套房,水晶灯刺目。凌乱的大床,被子滑落。男人赤着上身,侧脸的线条、肩胛上那道她再熟悉不过的旧疤……
是厉霆爵。
他怀里紧拥着一个女人。栗色长发海藻般铺散,遮住了脸,只露出光滑的背脊和一抹上扬的、带着胜利者姿态的红唇。
沈欣然的呼吸骤然停止。
世界瞬间失声,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又猛地沉入冰窖。血液冻结,指尖失去所有知觉。
手机烫得灼手。
叮咚——
叮咚——
叮咚——
接连的震动,不同的号码,更多的照片。不同的角度,不同的暧昧姿态,甚至不同的女人身影。唯一不变的,是那个男人。
最后一条信息跳出文字,像淬毒的匕首直插心口:【厉太太,鸠占鹊巢该结束了。他喝你喂的药时,是不是觉得特别恶心】
啪嗒!
手机从颤抖的指间滑落,屏幕在大理石地板上碎裂成蛛网。可那张不堪的照片,依旧狰狞地穿透所有裂痕。
她踉跄后退,单薄的脊背重重撞上冰箱门,发出沉闷的巨响。
窒息感掐住了喉咙。胸口被撕裂碾碎,痛得她弯下腰,指甲深深抠进掌心,刻出带血的痕印。
原来如此。
所有的疏离,回避,喝药时那一闪而过的隐忍……都有了最不堪的注解。
她那些彻夜不眠的查阅,精心熬煮的守候,流过的泪,耗掉的心血,瞬间沦为一场盛大而讽刺的笑话。
焚烧的心彻底冷却,只剩下死寂的灰烬。
极致的痛楚过后,是冰冷的麻木。
她缓缓站直身体,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底干涩得发疼,却没有一滴泪。慢慢弯腰,捡起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机。
上楼,脚步稳得不带一丝声响。
书房。打印机轻微嗡鸣,吐出薄薄几页纸。
【离婚协议书】。
她拿起笔,在签名处落下三个字。笔尖锋利,几乎划破纸背。
沈欣然。
没有犹豫,没有停顿。
放下笔,她走进卧室,从衣柜深处拖出那个蒙尘的旧行李箱。几件素色衣物,必要的证件,床头柜上那个漆皮剥落的旧相框——里面是她和母亲唯一的合影。梳妆台上那些璀璨的珠宝、昂贵的包包,她视若无睹。
拉链划上的声音,干脆利落。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华丽而冰冷的牢笼,转身下楼。
沉重的雕花大门被拉开,风雨裹挟着寒意瞬间涌入。
她没有回头,纤细的背影挺得笔直,径直走入那片灰蒙蒙的雨幕深处,消失不见。
门廊下,感应灯寂寥地亮起,在她离去后,又无声熄灭。
仿佛从未有人温暖过这里,也从未有人真正等待过。
2
全城通缉
雨水冰冷地砸在沈欣然的脸上、身上,单薄的衣衫瞬间湿透,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浑然未觉,只是拖着那个小小的行李箱,一步一步,机械地走在空旷无人的街道上。
身后那栋灯火通明的别墅,像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墓碑,迅速被雨幕吞噬,模糊不见。
没有眼泪,没有歇斯底里。心脏的位置像是被挖空了,灌满了铅,又冷又沉,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钝痛。脑海里反复闪回那些照片——他肩胛的疤痕蹭过陌生女人的肌肤,他苍白的唇畔或许还残留着药的苦味,却印上了另一抹嫣红……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她扶住路边湿冷的灯柱,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一辆出租车溅着水花驶过,她下意识地抬手。
去哪司机看着后视镜里这个浑身湿透、脸色惨白得像鬼一样的女人,语气带着一丝警惕。
沈欣然张了张嘴,却发现无处可去。娘家早已没人,朋友谁又能真正插手厉家的事她脑中一片空白,最后只能哑声报出一个地名:去市中心的蓝湾酒店。那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可以暂时容身的地方。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却暖不透她冰冷的四肢。手机屏幕碎裂,但还能勉强使用。她盯着那些刺眼的照片和那条信息,指尖在删除键上悬停良久,最终却只是熄灭了屏幕,将脸深深埋进掌心。
翌日,清晨。
暴雨初歇,天色依旧阴沉。蓝湾酒店套房的窗帘紧闭,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沈欣然几乎一夜未眠,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她正机械地整理着行李箱里那几件少得可怜的物品,电视里播放着早间新闻,女主人的声音甜美却毫无感情。
突然,熟悉的字眼撞入耳膜——
……本台最新消息,厉氏集团总裁厉霆爵先生于今日凌晨通过集团官网发布一则紧急寻人启事,寻找其夫人沈欣然女士……
沈欣然猛地抬头,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电视屏幕上,赫然是厉霆爵的照片!他穿着病号服,背景似乎是医院病房,脸色比昨夜更加苍白憔悴,眼下乌青浓重,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却透过屏幕,直直地看着她,里面翻滚着某种近乎疯狂的焦灼和痛楚。
画面下方,是一行醒目加粗的标题:
**厉氏总裁携龙凤胎萌宝全城通缉逃妻**
紧接着,屏幕切换。两张粉雕玉琢的孩童面孔出现在镜头前,大约三四岁的模样,男孩穿着小西装,眉头酷似厉霆爵般蹙着;女孩穿着蓬蓬裙,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扁着小嘴,对着镜头奶声奶气地哽咽:
妈咪……回家……宝宝想妈咪……
男孩则握紧了小拳头,努力做出凶狠的样子,声音却带着哭腔:坏蛋!不准藏起我们的妈咪!
**轰——!**
像是一道惊雷在脑海里炸开!沈欣然浑身血液都凝固了,瞳孔骤然缩紧!
孩子龙凤胎她的……孩子
四年前车祸后那场模糊的大手术,长达数月的昏迷和休养,记忆里缺失的某些碎片……难道……
不!不可能!
她下意识地抚向自己平坦的小腹,一股冰寒彻骨的恐惧和巨大的荒谬感瞬间将她吞没!他怎么能!怎么敢用这种方式!在她亲眼目睹了那些不堪之后,用两个她毫无印象的孩子,来扮演深情!扮演受害者!
电视里,厉霆爵的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磨着血沫:欣然……回来……一切都不是你想的那样……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呵……一声极轻的、破碎的冷笑从沈欣然苍白的唇间溢出。
紧接着,这笑声越来越大,带着无法言说的凄厉和嘲讽,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笑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却比哭更令人心寒。
她猛地抓起遥控器,狠狠关掉了电视!
世界瞬间死寂。
下一秒,她颤抖着手拿出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机,无视了瞬间涌入的无数个未接来电和短信轰炸——来自各种熟悉的、不熟悉的号码。她直接长按电源键,屏幕彻底变黑。
关机。
世界清静了。也彻底……绝望了。
3
机场对峙
她需要立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一切,她戴上口罩和帽子,压低帽檐,像逃避瘟疫一样冲出酒店房间,拦下另一辆出租车。
机场。她的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去一个没有厉霆爵,没有厉氏,没有这些可笑通缉和谎言的地方!
机场大厅灯火通明,人流如织。
沈欣然办理好登机手续,过完安检,像一个游魂般朝着登机口走去。距离登机还有一段时间,她找了个最偏僻的角落座位,蜷缩起来,将自己隐藏在柱子的阴影里。
广播里流淌着柔和的登机提示音。
突然,所有的广播戛然而止!
几乎是同时,机场所有的出入口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大批穿着黑色西装、戴着耳麦的保镖如同潮水般涌入,迅速而强硬地开始清场!
抱歉,各位旅客,临时接到紧急通知,本机场暂时关闭,所有航班延误,请各位配合离开……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抱怨声、惊疑声此起彼伏,却被那些面无表情的保镖不容置疑地请离现场。
沈欣然的血液瞬间凉透了!她猛地站起身,想要混入混乱的人群中离开,却发现自己这个角落已经被几个黑西装无声地堵住了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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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恐惧和愤怒几乎将她淹没。
完了。
她绝望地闭上眼。
一阵急促到踉跄的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声,从VIP通道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神经上。
她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头——
厉霆爵!
他居然真的来了!
身上还穿着那身蓝白条纹的病号服,外面仓促地套了件黑色大衣,敞着怀,露出里面白色的绑带。头发凌乱,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干裂毫无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布满了骇人的红血丝,像濒死的困兽,死死地、精准地锁定了她!
他怀里,一边一个,紧紧抱着那两个电视上出现过的、粉雕玉琢的龙凤胎宝宝!
孩子似乎被这阵仗吓到了,小脸发白,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两双酷似厉霆爵的黑眼睛,泪汪汪地、怯生生又带着渴望地看着她。
厉霆爵几乎是拖着一条腿,踉跄着冲到她的面前,剧烈的喘息让他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她,那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又像是害怕她下一秒就化为泡沫消失。
他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指尖都在发颤。
欣……欣然……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音节都裹挟着巨大的痛苦和绝望,回来……听我解释……那照片……是AI合成的!有人害我!那是假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猩红的眼底漫上一层疯狂的水光,是真是假,扭曲在一起。
机场顶棚惨白的灯光落在他身上,将他的狼狈、他的病态、他的疯狂照得无所遁形。周围是空旷的、被清场后死寂的大厅,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回荡。
沈欣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静静地看着他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看着他那双猩红的、仿佛盛满了全世界最深情的痛苦的眼睛,看着那两个她毫无记忆却叫她妈咪的孩子。
之前那灭顶的心碎和愤怒,在这一刻奇异地沉淀下来,变成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在他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那一刻,她缓缓地、缓缓地从随身背包里,拿出了一张纸。
一张刚刚,在医院等待逃离时,得到的化验单。
她当着他的面,慢慢地,将那张轻飘飘的纸展开。
然后,她抬起眼,目光清凌凌的,没有恨,没有爱,没有任何温度,像看一个陌生人。
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极淡、极讽刺的弧度。
晃了晃手中的化验单,她的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讨论天气,却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精准地扎进他疯狂摇摇欲坠的世界——
哦。
照片是假的
可惜——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他瞬间僵住的脸,和那双骤然凝固的血眸,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肚子里的这个,也不是你的。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冻结了。
机场顶棚惨白的光线流淌下来,将厉霆爵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崩裂的纹路都照得清晰无比。那双猩红的、盛满了疯狂和绝望的眸子,像是被极寒瞬间冰封,凝固在她脸上,然后缓慢地、难以置信地,移向她手中那张轻飘飘的纸。
他整个人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踉跄着猛地向后晃了一下,抱着孩子的胳膊骤然收紧,勒得两个孩子同时发出了细弱的、受惊的呜咽。
呜……爸爸……
痛……
孩子的哭声像一根尖锐的针,刺破了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僵持。
厉霆爵却恍若未闻。他的视线死死黏在那张化验单上,仿佛要用目光将它烧穿,看清每一个字的真伪。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一个音节。那张惨白的脸,此刻更像是覆上了一层死灰。
沈欣然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那疯狂燃烧的火焰,是如何一寸寸熄灭,如何被一种更深、更黑的、名为毁灭的绝望吞噬。他挺拔的脊背,似乎在这一瞬间被彻底压垮,连病号服下的绷带都透出一股腐朽的气息。
她心中掠过一丝极快的、几乎无法捕捉的刺痛,随即被更汹涌的冰冷覆盖。
她不再看他,也不再看那两个因为父亲骤然失控而吓得小脸发白、泪眼汪汪的孩子。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那张化验单仔细折好,重新放回背包的夹层里,拉上拉链。动作冷静、平稳,没有一丝颤抖。
仿佛刚才那句足以颠覆一切的话,不是出自她之口。
然后,她拉起脚边的行李箱,轮子在地上发出轻微的滚动声。她绕开面前这座彻底僵死的雕像,朝着登机口的方向走去——尽管那里空无一人,航班早已显示取消。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回响,在这被清空的、坟墓般的大厅里无限放大。
不……
一声极其微弱、破碎的气音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嘶哑得不像人声。
紧接着,那声音陡然拔高,变成了某种受伤野兽般的、凄厉的低吼:不——!!!
他像是终于从冰封中解冻,却不是复苏,而是彻底的崩裂!他猛地想要朝她扑过去,却因为怀里还抱着孩子,因为身体的极度虚弱和情绪的巨大冲击,脚步虚浮混乱,差点直接栽倒在地!
旁边的保镖吓得魂飞魄散,立刻上前想要扶住他,却被他用一股疯狂的力气猛地甩开!
滚开!
他双眼赤红得几乎滴血,目光死死锁着沈欣然决绝的背影,声音里带着全然的崩溃和不敢置信:谁的!那是谁的!沈欣然!你告诉我!!!
他的质问声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绝望而疯狂。
沈欣然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节奏都没有变一下。仿佛他那撕心裂肺的吼声,只是无关紧要的背景噪音。
她的沉默,比任何恶毒的语言都更具杀伤力。
那是一种彻底的、不留余地的否定。否定了他,否定了他们的过去,否定了此刻他所有的痛苦和挣扎。
她甚至没有回头施舍给他最后一眼。
就在她快要走到登机口那根隔离带时,另一阵更加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从侧面通道传来。
厉总!厉总您冷静点!是他的特助,带着医生和护士气喘吁吁地追来了,显然是刚从医院赶来,看到眼前这失控的场面,脸都吓白了。
医生试图上前给他注射镇静剂。
别碰我!厉霆爵失控地挥开医生的手,目光却依旧像淬了毒的钩子,死死钉在沈欣然的背影上,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扭曲变形,拦住她!给我拦住她!
保镖们面面相觑,稍有迟疑,但在厉霆爵几乎要杀人的目光逼视下,还是移动脚步,试图上前阻拦沈欣然。
就在这时——
哇——!!!妈咪不要走!呜呜呜……他怀里的小女孩被这彻底失控的场面吓得嚎啕大哭,小脸憋得通红,朝着沈欣然的背影绝望地伸出小手,妈咪抱抱……宝宝要妈咪……
小男孩也紧紧搂着爸爸的脖子,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却倔强地咬着嘴唇不哭出声,只是那双眼睛,充满了被抛弃的恐惧和委屈,也望着她。
孩子的哭声尖锐而凄厉,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空气中紧绷的弦。
沈欣然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极其细微的一下,细微到几乎无人察觉。
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那瞬间心脏被揪紧的窒息感。那源于母性本能的一丝抽痛,无法用理智完全压制。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下一秒,她深吸了一口这机场冰冷干燥的空气,将背后所有的哭喊、咆哮、绝望,都彻底隔绝在外。
她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4
逃离牢笼
在保镖最终拦在她面前之前,在医生终于强行给厉霆爵注射镇静剂之前,在那令人心碎的哭声中——她径直走到了已经关闭的登机口前,面对着冰冷的玻璃幕墙外停滞的飞机。
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忘的孤岛。
又像一把刚刚亲手斩断了所有枷锁的、染血的刀。
冰冷,且决绝。
针头刺入皮肤,冰凉的药液迅速推入血管。厉霆爵挣扎的幅度肉眼可见地变小,那双死死锁着沈欣然的、盛满疯狂和毁灭的眼睛,开始无法控制地涣散,焦距一点点模糊。
但他仍凭着最后一缕顽强的意志,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嗬嗬声,手臂徒劳地向前伸着,指尖颤抖,似乎还想抓住那个越来越远的背影。
欣……然……破碎的音节含混不清地溢出,带着血沫和彻底的绝望。
怀里的两个孩子被这景象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睁着泪眼朦胧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父亲一点点软倒下去,看着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扶住他,将他往担架上抬。
爸爸!
爸爸怎么了!
孩子的惊呼声尖锐而无助。
沈欣然背对着这一切。她听得见所有声音——他最终无力的嘶鸣,孩子惊恐的哭叫,担架轮子滚动的嘈杂,保镖们松了一口气又紧绷的呼吸。
但她没有回头。
一次也没有。
她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永远不会弯曲的标枪,牢牢钉在登机口前那片冰冷的光洁地板上。仿佛身后正在上演的生离死别、肝肠寸断,都与她毫无瓜葛。
只有她自己能感觉到,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的尖锐刺痛,以及胸腔里那片被彻底掏空后,呼啸着灌满冰碴的麻木寒风。
很快,身后的混乱被强行压制下去。脚步声远去,担架被迅速推离,孩子的哭声也被低声的安抚和逐渐拉远的距离模糊。
机场广播在短暂的死寂后,重新响起,恢复了那种职业化的、毫无感情的甜美腔调,宣布解除封锁,航班陆续恢复,为刚才的异常情况向旅客致歉。
仿佛那场足以颠覆许多人世界的风暴,从未发生过。
灯光依旧惨白明亮,照得她身影孤单。
隔离带被工作人员撤走,登机口重新开放。零星几个被允许返回的旅客小心翼翼地绕过她,投来好奇又畏惧的一瞥,匆匆办理手续离开。
她依旧站着没动,像一座被遗忘的礁石。
直到一个穿着机场地勤制服的主管模样的人,犹豫再三,还是硬着头皮走上前来,语气尽可能恭敬地开口:这位……女士您的航班已经……呃,您还需要登机吗或者,有什么我们可以帮您的
沈欣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悲伤,没有愤怒,没有解脱,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平静。那双眼睛,像是被最凛冽的雪水洗过,清冽,却再也映不出任何温暖的色彩。
她看了一眼对方胸前的工牌,摇了摇头,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不用了。谢谢。
然后,她拉起脚边那个小小的行李箱,轮子再次发出轻微的滚动声。这一次,她没有走向任何登机口,而是朝着抵达大厅的方向,朝着机场出口的方向,一步一步,稳定地走去。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过去的灰烬之上。
她穿过逐渐恢复熙攘的人群,那些嘈杂的交谈、行李箱的滚轮声、广播提示音……全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她的手机在背包里,屏幕依旧碎裂,依旧关机。她不会开机,至少现在不会。她知道外面的世界可能已经因为厉霆爵那场疯狂的全城通缉而天翻地覆,流言蜚语早已甚嚣尘上。
但她不在乎了。
化验单紧贴着她背包的内衬,像一枚冰冷的徽章,宣告着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充满未知、甚至残酷的未来的开始。
孩子……那两个孩子惊恐泪眼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但她强行压了下去。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她需要理清思绪,需要找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需要想明白,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腹中的这个生命,又该何去何从。
机场巨大的玻璃幕墙外,天光依旧阴沉,但雨已经停了。湿漉漉的地面反射着都市霓虹的光晕,一片模糊的亮色。
她推开沉重的玻璃门,清冷潮湿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她。
没有回头再看一眼那座巨大的、刚刚上演了一场落幕的航空港。
一辆出租车恰好停在不远处,亮着空车的标志。
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您好,去哪里司机习惯性地问道。
沈欣然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街景,沉默了几秒。
然后,她报出了一个地址。一个位于城市另一端、老旧、不起眼、绝对不会和厉家有任何关联的小区名字。
车子缓缓汇入车流。
她将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窗上,闭上了眼睛。
一场战争似乎结束了。
但另一场战争,也许才刚刚开始。
而她,必须赢。
出租车驶离机场,汇入傍晚拥挤的车流。窗外的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一片繁华喧嚣,却仿佛与沈欣然隔着一层无法穿透的毛玻璃。那些光怪陆离的影子滑过她毫无表情的脸,映不入那双沉寂的眼底。
司机透过后视镜偷偷打量这个异常安静的女乘客。她看起来很年轻,脸色苍白得厉害,周身却笼罩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壁垒,尤其是那双眼睛,空洞得让人心惊。
车子最终停在一个老旧的小区门口。楼道里的声控灯忽明忽灭,空气中有淡淡的潮湿气味。沈欣然用现金付了车费,拎着行李箱走进其中一栋楼,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回响。
这是一间她早年偷偷租下以备不时之需的小公寓,极小,陈设简单,积着一层薄灰。关上门,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路灯光,摸索着走到沙发边坐下。身体沉重得像灌了铅,每一根骨头都叫嚣着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冰冷地高速运转。
黑暗中,她终于允许自己去触碰那个事实——她怀孕了。
手指下意识地抚上依旧平坦的小腹。那里正孕育着一个全新的、脆弱的生命。一个在她决定彻底告别过去时,悄然到来的意外。一个……在她亲眼目睹丈夫背叛、心如死灰后,发现的,属于她自己的血脉。
荒谬得像一出蹩脚的戏剧。
化验单上那个冰冷的阳性符号,此刻却带着灼人的温度,烫着她的指尖,也烫着她冰封的心湖。
孩子……
她的孩子。
不是厉霆爵疯狂寻找她的借口,不是那段畸形婚姻的延续,而是只属于她沈欣然一个人的。是她在这场毁灭中,意外获得的,唯一的、残存的生机。
一种复杂至极的情绪汹涌地漫上来,混杂着茫然、恐惧、无措,但最终,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的决心,破开了所有冰层,悄然探出头。
她必须保护这个孩子。
不惜一切代价。
厉霆爵今日在机场那疯狂崩溃的模样在她脑中闪过。他不会善罢甘休的。那个男人,偏执、强大、习惯了掌控一切。今日的失控只会激起他更强烈的占有欲和报复心。AI合成照片现在想来,那仓促的解释苍白得可笑,更像是在巨大冲击下口不择言的挣扎。真相如何,于她而言,早已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尽管他认定那不是他的。这只会让情况变得更复杂,更危险。他会不会认为这是她的又一次背叛会不会用更极端的手段来逼她现身,抢夺或者……毁掉
沈欣然的脊背窜起一股寒意。她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撩起窗帘一角,警惕地向下望去。老旧的小区楼下只有几个散步归来的老人,并无异样。
但她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厉家的网,或许早已悄无声息地撒开。她的身份证、银行卡,甚至一切电子支付手段,都可能成为追踪她的线索。
她不能再使用任何与过去身份关联的东西。
深吸一口气,她走到房间角落,从行李箱的夹层里摸出另一个陈旧的钱夹。里面有一些现金,不多,但足够支撑一段时间。还有一张照片,是她和母亲很早以前的合影,照片边缘已经泛黄。这是她仅有的、完全属于她自己的东西。
她将现金仔细收好,照片重新放回贴身的衣袋。然后,她拿出那只屏幕碎裂的手机,拔出SIM卡,毫不犹豫地徒手掰成两半,又将手机电池取出。做完这一切,她将所有零件分开扔进了房间不同的垃圾桶深处。
彻底切断。
从现在起,沈欣然这个名字,需要暂时隐藏起来。
她需要一个新的身份,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等待这个孩子的降临,然后……重新开始。
窗外,夜色彻底笼罩了城市。远处的霓虹依旧喧嚣,却再也无法侵入这间小小的、昏暗的公寓。
沈欣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一只手始终护着小腹。
前路茫茫,遍布荆棘。
但她眼底,那片死寂的冰原之下,终于燃起了一簇微弱却执拗的火苗。
为了孩子。
她必须活下去。
并且,要赢。
5
旧影重现
时间是一场无声的沙漏。
五年,足以让一座城市焕然一新,足以让沸沸扬扬的惊天绯闻沉入互联网的遗忘之海,也足以让一个孑然一身的女人,在异国他乡的阳光下,打磨出全新的骨骼。
南法,某个安静得只有鸟鸣和风吹过葡萄藤声音的小镇。
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一室暖金。空气里弥漫着刚烤好的面包的麦香和咖啡的醇厚。一个穿着浅色亚麻长裙的女人正蹲在地上,耐心地给一个小男孩整理着衣领。她眉眼舒展,肤色是健康的暖白,过去那种刻骨的苍白和惊惶早已被时光和阳光抚平,只剩下一种沉静的温柔和不易察觉的坚韧。
妈咪,Dylan又抢我的画笔!一个梳着羊角辫、穿着背带裤的小女孩气鼓鼓地跑过来,粉嫩的脸颊嘟着,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里全是委屈。她的五官,竟与某个被刻意遗忘的男人有着惊人的神似。
被叫做Dylan的小男孩躲在妈妈身后,吐了吐舌头,手里紧紧攥着一支蜡笔,那双同样漆黑的眼睛里闪着狡黠的光亮。
沈欣然(或许现在她有了另一个名字)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背:Eva,你是姐姐,要让着弟弟一点。而且,画笔盒里还有很多。她的声音温和,带着一种被生活磨砺后的从容。
才不要!那支是金色的!Eva不依不饶。
沈欣然正要再劝,门口挂着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不是顾客。这个时间,小镇的居民都在享受漫长的午餐时光。
来人是一个穿着妥帖西装、风尘仆仆的亚洲男人,与这间充满田园气息的温馨画室格格不入。他手里没有拿任何公文包,只有一个小小的、看起来十分陈旧的绒布盒子。
沈欣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像阳光下的冰雪。她几乎是本能地将两个孩子往自己身后揽了揽,动作细微,却充满了防护的姿态。
孩子们也敏感地察觉到母亲情绪的变化,停止了打闹,Eva紧紧抓住妈妈的裙角,Dylan则好奇地探出半个脑袋打量着陌生人。
来人站在门口的光影里,没有贸然进来。他的目光极其复杂地、快速地扫过两个孩子,尤其是在Eva脸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掠过无法掩饰的震惊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痛楚。然后,他看向沈欣然,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和深深的疲惫。
五年不见,厉霆爵的特助,似乎也老了许多。
太太……他开口,声音干涩沙哑,用了过去的称呼,带着显而易见的艰难。
沈欣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静无波,像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那平静比任何尖锐的指责都更具力量。
特助在她这样的目光下,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准备好的所有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沉默了几秒,最终放弃了所有迂回,直接递出了那个陈旧的绒布盒子。
厉总……他不太好。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沉重的绝望,三年前的手术……并不成功。后遗症比预想的严重太多。专家说……可能……没有多少时间了。
沈欣然的心口像是被极细的针扎了一下,细微到可以忽略不计。她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特助深吸一口气,继续艰难地说道:这五年,他从来没有停止找您。但他……不敢来见您。他知道您不想见他。直到最近,他……他几乎起不了床了……
他打开那个绒布盒子。
里面并不是什么昂贵的珠宝。
那是一叠微微泛黄的旧纸片,边角磨损得厉害,显然被反复摩挲过。最上面一张,是笔迹稚嫩歪扭的儿童画,画着三个火柴人,旁边用中文写着爸爸、妈妈、宝宝。下面压着的,是几张被小心粘贴好的、模糊的机场监控截图打印件,上面是她决绝离开的背影。最底下,露出一角熟悉的纸张——是那张她当年留下的、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但在签名旁边,多了一行深蓝色的、笔力虚弱却依旧凌厉的字迹,墨迹深浅不一,似乎是在不同时期写下的:
【对不起。】
【孩子……像你。】
【别原谅我。】
字字泣血,却又轻飘飘的,承载不住五年的悔恨和病痛。
他什么都不求了。特助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迅速低下头掩饰,只求您……能让他最后……看看孩子。一眼就好。他知道……他知道Dylan小少爷不是……他只是想看看Eva小姐……那是他的……
他的话语断在喉咙里,再也说不下去。一个大男人,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画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阳光无声流动。
Eva似乎听懂了什么,仰起小脸,不安地看着妈妈,又看看那个奇怪的、好像要哭出来的叔叔。Dylan则完全不懂,只是玩着妈妈裙子的腰带。
沈欣然的目光落在那盒子的旧物上,落在那些破碎的、迟来的忏悔上。时光仿佛倒流,又看到了五年前机场里那个疯狂、绝望、最终被强行拖走的男人。
恨吗
或许早已被时间稀释。爱吗在那场巨大的背叛和伤害后,也早已燃烧殆尽。
剩下的,只是一种遥远的、隔着玻璃罩观看悲剧的平静。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特助几乎以为她会是永恒的沉默。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手,没有去接那个盒子,只是轻轻地将盒盖合上了。
动作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抬起眼,看向特助,目光清冽如初融的雪水,平静地开口,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孩子很好。
我也很好。
请他……保重。
没有怨恨,没有原谅,没有留恋。只是一种彻底的告别。
特助猛地抬头,眼中最后一丝希望的火苗彻底熄灭,只剩下灰烬般的绝望。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向她鞠了一躬。然后,紧紧攥着那个盒子,踉跄着转身,消失在门外明亮的阳光里,像一道被拉长的、悲伤的影子。
风铃轻轻晃动,发出寂寞的脆响。
Eva扯了扯妈妈的裙子,小声问:妈咪,那个叔叔是谁呀
沈欣然蹲下身,将女儿和儿子一起拥入怀中,阳光将母子三人笼罩在一片温暖的光晕里。她亲了亲女儿柔软的头发,又蹭了蹭儿子好奇的小脸,声音温柔得像四月里的风:
一个问路的陌生人。
她站起身,一手牵起一个孩子。
走吧,今天的阳光真好,妈咪带你们去摘院子里的葡萄,好不好
好!孩子们立刻被新的期待吸引,欢笑着簇拥着她朝后院跑去。
阳光灿烂得刺眼,葡萄藤翠绿欲滴,果实累累,散发着甜蜜的香气。
身后画室里,那承载着痛苦、纠葛和迟来忏悔的旧盒子,如同一个被彻底合上的棺盖,永远留在了那片被阳光照亮的、温暖的寂静里。
门轻轻关上。
隔绝了一个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