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珠帘后,血与铁 > 第一章

新帝年幼,太后萧令容垂帘听政。
宗室逼宫那日,她当朝砸断亲王手指:本宫的朝堂,容不得畜生喧哗。
珠帘后,她暗中追查先帝暴毙真相。
龙袍血书、失踪兵符、假死宠妃……线索直指摄政王赵戟。
宫变之夜,她腹痛如绞临盆在即。
叛军撞破殿门时,鲜血染红凤袍。
她于刀光剑影中诞下皇子,染血的手重新握紧玉玺。
本宫不死,尔等终究是臣。
1
珠帘初落
太后娘娘!陛下年幼,您这般乾纲独断,牝鸡司晨,置祖宗法度于何地置我大梁江山于何地!鲁王赵慷的声音洪亮得几乎要掀翻紫宸殿的琉璃顶,一张保养得宜的老脸涨得通红,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那层象征权力的薄薄珠帘上。
他身后,肃王、宁王几个宗室老王爷,并着几个须发皆白的老臣,呼啦啦跪倒一片,以头抢地,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请太后还政于陛下!
后宫不得干政,此乃祖训!
请太后撤帘!
珠帘之后,萧令容端坐于宽大的凤椅之上,那椅背镶金的凤凰在她身后展翅欲飞。她身上繁复庄重的玄色翟衣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金线绣出的凤纹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冰冷的光泽。指套尖长锐利,正一下、一下,轻轻敲击在紫檀木的扶手上,发出规律而沉闷的笃、笃声,在一片喧嚣中异常清晰,像重锤敲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压过了殿中的鼓噪。跪在最前头的鲁王赵慷,激昂的神色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帘后,终于传来声音,清冽如冰泉击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殿内所有嘈杂:
鲁王叔。
赵慷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梗着脖子:臣在!太后有何训示
你,萧令容的声音透过珠帘,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方才说本宫什么
赵慷被她这直白的质问噎了一下,随即那份被压下的气焰又腾地冒了起来,声音更大:臣说,后宫不得干政!牝鸡司晨,国之大忌!太后娘娘,您这是……
牝鸡司晨萧令容打断他,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丝玩味的冷意。那敲击扶手的声音停了。整个大殿死寂一片,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下一秒,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脆响炸开!
咔嚓!
啊——!!!赵慷撕心裂肺的惨叫骤然爆发,盖过了之前所有的声音。他整个人猛地蜷缩在地,抱着自己的右手在地上疯狂打滚,鲜血从指缝间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昂贵的亲王蟒袍袍袖。那根方才指着珠帘、气焰嚣张的食指,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弯折着,触目惊心。
一方沉重的蟠龙玉玺,静静地躺在他手边的金砖地上,玉质的边角上,还沾着刺目的、温热的血迹。
死寂。
绝对的死寂。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头顶。方才还跟着鼓噪的宗室和大臣们,此刻面无人色,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头死死地抵着冰凉的地砖,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去。
珠帘后,萧令容缓缓站起身。珠玉碰撞,发出细碎清冷的声响。她隔着那层晃动的珠帘,俯视着地上哀嚎翻滚的鲁王,也俯视着下面一片黑压压、噤若寒蝉的脑袋。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血腥的铁锈味:
本宫的朝堂,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上,容不得畜生喧哗。再有不知死活的东西,敢在本宫面前狺狺狂吠……
她的目光,冰冷地扫过簌簌发抖的肃王、宁王等人。
这玉玺,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的杀伐之气,砸碎的,就不止是手指了!滚!
臣……臣等告退!太后娘娘息怒!息怒!肃王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带头叩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个宗室王爷七手八脚地架起还在哀嚎的鲁王,连拖带拽,仓皇无比地退出了紫宸殿,留下一地狼藉和浓重的血腥气。那些跪着的老臣更是屁滚尿流,眨眼间退得干干净净。
沉重的殿门轰然合拢,隔绝了外面惶惶如丧家之犬的背影。
殿内只剩下心腹。
萧令容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脊背瞬间泄去力道。她猛地抬手撑住凤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另一只手死死按在小腹上。喉间一股甜腥翻涌上来,又被她强行咽了下去,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
娘娘!一直侍立在珠帘旁的女官青鸢脸色骤变,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她,声音带着惊惶的哭腔,您怎么样御医!快传御医!
闭嘴!萧令容低斥一声,声音带着压抑的喘息和不容置疑的威严,扶稳本宫……不许声张!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入肺腑,带来一丝清明。小腹深处传来一阵阵钝痛,像有冰冷的手在无情地撕扯。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翻涌的痛苦和虚弱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潭和一丝刻骨的恨意。
青鸢,她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把地上……收拾干净。那血,看着碍眼。她的目光扫过金砖地上那滩刺目的红,眼神冰冷,仿佛那不是人血,只是不小心泼洒的脏污朱砂。
青鸢含着泪,用力点头:是,娘娘!奴婢这就收拾!她动作麻利地唤来两个绝对心腹的小内侍,无声而迅速地擦拭地上的血迹,捡走那方染血的玉玺。
萧令容没有再看地上,她的目光穿透紧闭的殿门,仿佛看到了更深处、更黑暗的漩涡。她缓缓坐回凤椅,指尖冰凉,按在依旧隐隐作痛的小腹上。
先帝……我的陛下……她无声地翕动嘴唇,只有离得最近的青鸢,才从她剧烈收缩的瞳孔和微微颤抖的指尖,窥见那滔天的巨浪,你走得……太蹊跷了。
2
血染龙袍
鲁王断指的血腥气似乎还顽固地萦绕在紫宸殿的梁柱之间,但更沉重的阴霾,已如浓稠的墨汁,无声地渗透进慈宁宫的每一个角落。白日里那雷霆万钧的立威,代价是萧令容腹中胎儿更加不安的躁动。御医几番请脉,开出的安胎药苦涩得难以下咽,却也只能勉强压住那阵阵令人心悸的坠痛。
娘娘,药好了。青鸢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只温润的白玉碗,浓郁的药味弥漫开来。她看着萧令容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心揪得生疼。白日里那个在朝堂上谈笑间断人手指的铁血太后,此刻卸下所有铠甲,斜倚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琉璃美人灯。冷汗浸湿了她鬓边的几缕碎发,贴在光洁的额角。
萧令容闭着眼,眉头紧锁,没有接药碗,只低声道:放着吧。那件袍子……理好了吗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急切。
理好了,娘娘。青鸢连忙放下药碗,快步走到角落一个巨大的紫檀木箱前。箱子里,是先帝赵桓生前最后穿过的几件常服。自他骤然风寒不治崩逝后,这些遗物便被萧令容以留作念想为由,秘密封存在此。青鸢从箱底最深处,捧出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明黄色团龙常服袍。那龙袍所用的金线在宫灯下依旧璀璨夺目,盘踞的五爪金龙威严依旧,只是袍服的主人,已化作陵寝中的一抔黄土。
萧令容挣扎着坐直了些,伸出手,指尖带着微微的颤抖,抚上那冰凉的绸缎。触感依旧熟悉,仿佛还残留着先帝身体的温度。她的指尖一点点抚过龙袍的领口、袖缘、前襟……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稀世珍宝,又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审视。她的目光锐利如刀,不放过任何一丝褶皱,任何一点微小的异样。
殿内只闻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以及萧令容压抑的、稍显急促的呼吸。
突然,她的指尖在龙袍右侧内襟靠近腋下的位置,猛地顿住!那里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与织锦纹理融为一体的凸起感!
青鸢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萧令容眼神一厉,指套尖端精准地探入那处极其隐蔽的内衬接缝处,用力一挑!坚韧的丝线被挑断,一小片薄如蝉翼、颜色与内衬几乎无异的布料被掀开一角。一股极其淡薄、几乎被熏香和樟脑味彻底掩盖的……陈旧血腥味,幽幽地飘散出来!
萧令容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她屏住呼吸,指尖的动作快如闪电,小心翼翼地将那片内衬完全撕开——
巴掌大的一块明黄里衬上,赫然是几行暗褐色的字迹!那字写得仓促而扭曲,笔锋断续,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蘸着……自己的血!
桓……绝笔……萧令容的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从齿缝里艰难地挤出来,带着刻骨的寒意和惊痛,……非……疾……毒……入……肺腑……
她的指尖死死抠住那染血的布料,指节绷得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腹痛,而是因为那血字揭露的、足以颠覆一切的可怖真相!
兵……符……她继续往下辨认,血字愈发模糊狂乱,……非……失……乃……藏……
藏字之后,血迹戛然而止,留下一个令人窒息的空白。
毒入肺腑……兵符非失乃藏……萧令容喃喃重复,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心尖上。她猛地抬头,眼中那点因虚弱而生的水光瞬间被滔天的怒火和彻骨的恨意烧干!那张苍白如纸的脸,此刻因极致的愤怒而泛起一种近乎妖异的潮红。
赵桓……我的陛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如同杜鹃啼血,在寂静的殿内回荡,带着无尽的悲愤与质问,是谁!是谁用这阴毒手段害了你!又是谁……在觊觎我儿启儿的江山!!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小腹随之传来一阵剧烈的绞痛,让她眼前猛地一黑,几乎栽倒。
娘娘!青鸢魂飞魄散,扑上去死死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眼泪夺眶而出,娘娘您息怒!保重凤体啊!保重小殿下啊!她能感觉到掌下萧令容的身体冰冷僵硬,像一块极力压抑着火山爆发的寒冰。
萧令容大口喘着气,冷汗涔涔而下。她死死攥着那块染血的龙袍内衬,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过了好一会儿,那阵灭顶的剧痛和眩晕才稍稍退去。她推开青鸢的手,自己撑着榻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重新坐稳。
再抬头时,那张脸已只剩下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和决绝。所有的脆弱、痛苦、愤怒,都被强行冻结在眼底最深处,只余下磐石般的坚硬。
青鸢,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把这件袍子,原样封好,放回箱底。今日所见,若有半字泄露……她没有说下去,但那冰锥般的目光已说明一切。
青鸢浑身一颤,用力磕头:奴婢明白!奴婢死也不会说!
萧令容的目光再次落回手中那块小小的、染血的布料上,指尖缓缓抚过那干涸扭曲的藏字。
兵符非失乃藏……藏于何处她低声自语,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过这偌大却危机四伏的宫阙,还有……那个‘非疾’……是谁下的毒线索……必须找到更多的线索!
她猛地攥紧拳头,将那块染血的布紧紧握在手心,仿佛握住了一把复仇的利刃。
查!给本宫……挖地三尺地查!就从……她眼中寒光一闪,就从当年伺候先帝药膳的人开始!还有……所有接触过先帝最后那几日衣物的人!一个……都不能漏!
3
蛛丝马迹
慈宁宫寝殿深处,药味似乎成了挥之不去的背景。萧令容倚在软枕上,脸色比前几日更差了几分,眼下是浓重的青影。小腹的坠胀感如影随形,像悬在头顶的利剑,时刻提醒着她时间的紧迫。她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串冰凉的翡翠佛珠,目光却锐利如刀,扫过跪在榻前、抖如筛糠的三人。
一个是头发花白、背脊佝偻的老太监,负责先帝最后几个月药渣处理的刘内侍;一个是面容憔悴、眼神躲闪的中年宫女,曾在御药房当值的张嬷嬷;还有一个年轻些,但脸色同样惨白,是浣衣局专司先帝衣物的管事姑姑,姓李。
青鸢侍立在侧,眼神冰冷地监视着他们。
刘全,萧令容的声音不高,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却字字清晰,敲在人心上,先帝最后那副风寒方子,煎完的药渣,最后都倒去了何处
老太监刘全额头抵着冰凉的金砖,声音抖得不成调:回……回太后娘娘……药渣……按规矩,都是……都是倒进西华门外专收秽物的桶里,由……由宫外的夜香车运走……
规矩萧令容指尖的佛珠顿住,发出一声轻响,本宫问的是,你倒药渣时,可有人……特意嘱咐过你什么或者,有谁,在你倒药渣时,靠近过她的目光沉沉压在他背上。
刘全身体猛地一僵,头埋得更低,似乎陷入了极度的恐惧和挣扎。半晌,才用蚊子般的声音嗫嚅道:有……有一次……奴才去倒药渣……撞……撞见……
撞见谁萧令容的声音陡然转厉。
撞……撞见……肃王府上的……一个……一个小管事……刘全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他塞给奴才一小锭银子……说……说好奇御用的药渣什么样……让奴才……让奴才倒之前……给他……给他看一眼就成……奴才……奴才一时猪油蒙了心……就……就……
肃王府!
萧令容眼底寒芒暴涨!白日里肃王那副噤若寒蝉、急于撇清的样子瞬间浮现在眼前。好一个老狐狸!她强压下翻腾的气血,转向那个中年宫女:张氏,御药房那几个月,谁负责往乾清宫送药
张嬷嬷吓得浑身一软,几乎瘫在地上:娘娘……娘娘明鉴!送药……都是……都是乾清宫那边来人取的……奴婢……奴婢只管按方子配药……不敢……不敢经手啊娘娘!
哦萧令容眉梢微挑,语气听不出喜怒,那配药时,可有‘贵人’特意关心过或者……药方子,可有人动过手脚
张嬷嬷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神惊恐地乱瞟,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咚咚地磕头。
萧令容心中冷笑,不再逼她,目光转向最后的李姑姑:李芳,先帝最后那几日换下的衣物,特别是贴身里衣,浣洗时……可有什么异常
李姑姑比起前两人,似乎镇定一些,但脸色依旧难看。她伏在地上,声音还算清晰:回娘娘,奴婢仔细回想……确有一处异常。她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先帝崩逝前一日换下的那件素绸里衣……衣襟内侧,靠近心口的位置……有一小块……极淡的褐色污渍,约莫指甲盖大小。当时奴婢以为是汗渍或是不小心蹭上的茶水,便按寻常法子洗了……可……可洗后,那处污渍并未完全褪去,反而显出一点……暗红色。
暗红色!心口位置的污渍!
萧令容的心猛地一沉!那血书上的毒入肺腑……莫非毒是下在心口附近通过某种……不易察觉的方式
那件里衣呢她的声音绷紧了。
李姑姑头垂得更低:回娘娘……按……按宫规,先帝遗物……除特定几件陪葬,其余……都……都已焚化了。
线索,又断了!一股强烈的烦躁和无力感涌上心头,小腹随之又是一阵抽痛。萧令容闭了闭眼,强压下喉头的腥甜。
都滚下去。她疲惫地挥挥手,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和冰冷的警告,今日问话,若让本宫听到半丝风声……后果,你们清楚。
谢太后娘娘!谢太后娘娘!三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留下更深的死寂。
殿内只剩下萧令容粗重压抑的喘息和青鸢担忧的低泣。
肃王府……心口污渍……萧令容喃喃自语,指尖深深掐入掌心,试图用疼痛驱散眩晕,方向有了……可证据……证据在哪里兵符……又藏在哪里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放轻的脚步声。一个身材矮壮、面容普通、眼神却异常精悍的侍卫闪身进来,是萧令容绝对的心腹暗卫首领,影七。
娘娘,影七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异样的凝重,您让属下查探的……永巷废井那边,有动静了。
嗯萧令容精神一振。
属下带人暗中守着那口传闻闹鬼的枯井,昨夜……三更刚过,影七的声音更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井口那块封死的石板……被人从里面……挪开了一条缝!属下亲眼看见……一只女人的手伸出来,丢了个小油纸包在外面!然后……石板又合上了!
女人的手!从被封死的枯井里面!
萧令容猛地坐直了身体,牵扯到腹部一阵剧痛也顾不上,眼中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可看清是谁纸包里是什么
夜色太沉,只看到一只很白、很细的手,像是……养尊处优的。影七沉声道,属下不敢打草惊蛇,等那手缩回去石板合拢后,才悄悄取回油纸包。他从怀中取出一个极小的、折叠得严严实实的油纸包,双手奉上。
青鸢连忙接过,在萧令容眼前小心打开。
里面没有字条,只有……几颗干瘪的、暗红色的……枸杞子
萧令容的眉头深深锁起。枸杞这是什么意思暗号还是……
青鸢盯着那几颗枸杞,忽然低低咦了一声:娘娘,这……这枸杞的样子……奴婢瞧着……怎么像是……像是辽东那边进贡的‘血玉珠’颗粒特别小,颜色特别深,比寻常的甜很多……当年……当年先帝在时,只有最得宠的几位娘娘宫里才分到过一些……
辽东血玉珠萧令容脑中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开!
先帝!得宠的娘娘!
一个名字,一个早已被所有人遗忘、认定早已病逝并草草葬入妃陵的名字,如同鬼魅般浮现在她眼前!
容……容妃萧令容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眼中是极致的震惊和恍然,那个……三年前‘病逝’的容妃苏氏!她……她当年最得先帝欢心,赏赐的辽东贡品最多!她……她没死!被藏在那口闹鬼的枯井里!
容妃苏氏!那个出身不高却以一曲《霓裳》惊艳御前、宠冠六宫,最后却因急病暴毙的容妃!她竟然还活着被秘密囚禁在永巷废井之下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谁又能在这深宫之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藏匿一个活生生的宠妃三年!
肃王府的影子,兵符的失踪,先帝的毒杀,假死的宠妃……无数碎片在萧令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她猛地攥紧那几颗干瘪的血玉珠,指尖用力到发白,眼中只剩下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和冰冷的锐利。
影七!她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决断,给本宫盯死那口枯井!还有……派人,立刻秘密去查!三年前容妃‘病逝’前后,所有经手之人!特别是……当时负责验看‘尸身’、操办‘丧仪’的人!给本宫挖!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本宫倒要看看,这深宫鬼蜮里,究竟藏着多少魑魅魍魉!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要穿透重重宫墙,直刺向某个隐藏在暗处的庞大阴影。
兵符……‘藏’……‘藏’……她反复咀嚼着血书上那个字,一个极其大胆、近乎荒谬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入她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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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宫闱魅影
夜色,浓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沉沉地压在紫禁城巍峨的宫殿之上。白日里那场突如其来的秋雨,将朱红的宫墙和青黑的殿瓦冲刷得格外冷硬,空气中弥漫着潮湿泥土和草木的腥气。
永巷深处,荒草蔓生。那口传闻中闹鬼的枯井,黑洞洞的井口被一块巨大的、布满青苔的石板盖得严严实实,只留下几道细微的缝隙,透不出一丝光亮。四周死寂,只有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更添几分阴森。
几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悄无声息地伏在断壁残垣之后,如同耐心的猎豹。影七半蹲在最前方,鹰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口枯井,呼吸轻缓到近乎停滞。
时间一点点流逝,潮湿的寒意侵入骨髓。
就在月亮即将被一片厚重的乌云彻底吞没的瞬间——
嘎吱……
一声极其轻微、令人牙酸的石头摩擦声,打破了死寂!
枯井口那块沉重的石板,竟真的被从内部,一点、一点地……挪开了!
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纤细得过分的手,猛地从那条逐渐扩大的缝隙中伸了出来!那手在冰冷的空气中茫然地抓了一下,随即,一个用普通粗布包裹的小小油纸包,被胡乱地丢在了井口旁边的湿泥地上。
动作仓促而慌乱。
紧接着,那手便像受惊的蛇一样,飞快地缩了回去!
石板,再次被里面的人费力地拖动着,试图合拢!
动手!影七眼中精光爆射,一声压抑的低喝如同惊雷!
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暴起!速度快得只在暗夜中留下模糊的残影!其中一人如离弦之箭,在石板即将完全合拢的千钧一发之际,一只包裹着精铁护腕的手掌猛地插入缝隙!
唔!井内传来一声短促而惊恐的闷哼,像是被死死捂住了嘴。
另外两人合力,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沉重的石板被硬生生掀开,哐当一声砸在旁边地上,溅起一片泥水!
影七一个箭步冲到井口,手中火折子嚓地一声点亮,昏黄摇曳的光瞬间刺破井底的黑暗!
井不深,但潮湿阴冷。借着火光,影七看到井底角落蜷缩着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烂宫装,头发如同枯草般凌乱纠结,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肌肤苍白得吓人,瘦骨嶙峋。当火光骤然亮起时,她惊恐地抬起头,发出一声嘶哑短促的尖叫,下意识地用手臂挡住刺眼的光线,身体拼命往潮湿冰冷的井壁里缩去。
就在她抬头的刹那,火光清晰地映照出她那张脸——虽然布满污垢,憔悴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但那五官轮廓……
影七倒抽一口冷气!饶是他见惯了生死风浪,此刻也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没错!就是她!容妃苏氏!那个三年前被宣告病逝、风光大葬入妃陵的苏挽云!她竟然真的没死!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被囚禁在这暗无天日的废井之下整整三年!
苏……苏娘娘影七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和惊疑。
井底的女人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身体剧烈地一颤,挡着脸的手臂缓缓放下,那双深陷的眼睛里,先是极度的恐惧和茫然,随即,在看清影七等人身上并非宫中普通侍卫装束、而是太后心腹暗卫独有的制式时,一种极其复杂的、混杂着震惊、狂喜和滔天恨意的光芒,猛地在她眼中燃烧起来!
太……太后……她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带着长期缺水的干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磨出来,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绝望,是……是太后……派你们来的她……她终于……肯来查了哈哈……哈哈哈……她突然神经质地低笑起来,笑声在狭窄的井底回荡,凄厉如同鬼哭。
是谁把你囚禁在此影七打断她瘆人的笑声,单刀直入,声音冷硬如铁。
苏挽云的笑声戛然而止。她死死地盯着影七,眼中燃烧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齿缝里挤出那个名字,带着血海深仇:
赵——戟——
摄政王,赵戟!
这个名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影七心头!果然是他!一切的线索,终于在此刻汇聚成一股洪流,直指那个权势滔天、只手遮天的男人!
证据!影七的声音更冷,娘娘可有证据指证摄政王的证据!
苏挽云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快意,她挣扎着,用枯瘦如柴的手指,颤抖着指向自己心口的位置:毒……毒杀先帝的……证据……在我这里!他……他以为我死了……可他不知道……那夜……我看见了……我偷听到了……他和他那个……魔鬼心腹的谈话!那毒……叫‘七日断肠散’……下在……下在先帝贴身的……暖玉扳指内壁里!那扳指……是赵戟……亲手献给先帝的寿礼!扳指……扳指还在他手里!
暖玉扳指!毒藏于内壁!赵戟亲手所献!
影七瞳孔骤缩!这绝对是铁证!
还有……兵符……苏挽云急促地喘息着,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仿佛在燃烧自己最后的生命,我知道……我知道兵符……被他藏在……
话未说完,她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瞬间褪尽最后一丝血色!她痛苦地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喉咙,发出嗬嗬的倒气声,眼珠惊恐地凸出!
不好!影七脸色大变,瞬间意识到什么,她中毒了!快救人!
然而已经太迟了。苏挽云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嘴角溢出暗黑色的血沫,那双刚刚燃起希望和刻骨恨意的眼睛,死死瞪着井口上方沉沉的夜空,最终,定格成一片死寂的灰白。生命的光,彻底熄灭。
影七蹲下身,探了探她的颈脉,脸色铁青地收回手。他迅速检查了一下苏挽云丢出来的那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早已发硬的、掺着可疑黑色杂质的粗粝饼子。显然,这就是她赖以生存、也是最终要了她命的食物。
灭口……影七站起身,看着井底那具迅速失去温度的枯瘦尸体,眼神冰冷如刀。赵戟这条毒蛇,反应太快了!或者说,他从未放松过对这里的监视!
头儿,现在怎么办一个暗卫低声问。
影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震动和愤怒:清理痕迹,把石板……盖回去。这尸体……暂时不能动。立刻回禀太后!
他最后看了一眼枯井深处,那无声诉说着三年非人折磨和最终惨烈结局的黑暗角落,转身,带着手下如同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冰冷的雨丝,又开始飘落。
慈宁宫寝殿的灯火,彻夜未熄。
听完影七压低声音、条理清晰的密报,萧令容靠在凤榻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死寂的苍白。手中的翡翠佛珠早已停止了捻动,被她死死攥在手心,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暖玉扳指……七日断肠散……赵戟献礼……
苏挽云临死前的指证和那戛然而止的兵符线索,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愤怒痛恨悲伤似乎都有,又似乎都被一种更庞大、更冰冷的情绪所覆盖——那是面对毒蛇亮出獠牙、图穷匕见的极致凛冽!
腹中的孩儿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翻江倒海的情绪,不安地剧烈踢动起来,带来一阵紧过一阵的、令人窒息的坠胀和疼痛。
呃……萧令容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弓起,额角瞬间布满冷汗。
娘娘!青鸢惊呼,连忙上前扶住她。
萧令容摆摆手,阻止她叫御医。她急促地喘息着,努力平复着呼吸和腹中的翻腾。过了好一会儿,那阵剧烈的胎动才稍稍平息。
她缓缓抬起头,看向影七,眼中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和燃烧到极致的冰焰:
扳指……在赵戟手里……那就是铁证……可惜,拿不到。她的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兵符……她没说完……但本宫……大概猜到了。
影七猛地抬头,眼中带着询问。
萧令容没有解释。她的目光投向窗外依旧沉沉的夜色,雨声淅沥。那个关于藏的荒谬念头,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占据了她的脑海。她缓缓抬手,隔着厚重的宫装,按在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上。
那里,是她的骨血,是她和先帝最后的联系,也是……赵戟这个豺狼绝对意想不到的、最后的藏匿之地吗这个念头让她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孤注一掷的疯狂!
赵戟……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如同诅咒,你等着……本宫……不会让你等太久。
她收回目光,看向影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
影七,传本宫密令。宫内外所有我们的人手……全部唤醒!给本宫盯死摄政王府!盯死他手下所有兵马调动!特别是……宫城禁卫、九门提督衙门的动静!还有……联络镇守西山大营的威远侯!告诉他……她眼中寒光一闪,先帝血诏在此,让他……准备‘清君侧’!
是!影七心头剧震,知道这是最后的、也是你死我活的时刻了!他重重一叩首,身影迅速消失在殿外更深的夜色中。
萧令容靠在榻上,疲惫地闭上眼。腹中的疼痛并未远去,反而像潮汐般一波波涌来,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剧烈。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启儿……她低声唤着年幼皇帝的名字,又像是在对腹中的胎儿低语,别怕……娘……会守住……我们的一切……
5
血火新生
乌云沉沉,压得整个宫城喘不过气。白日里那份山雨欲来的死寂,在夜幕降临后彻底化作了汹涌的暗流。风声鹤唳,连巡夜的侍卫都行色匆匆,眼神里藏着惊惶。紧闭的宫门,仿佛一道道沉默的墓碑。
慈宁宫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紧张。浓郁的药味被一种更浓烈的、混合着血腥气的压抑所取代。殿外,影七带领着数十名心腹暗卫和忠诚的禁军,如同钉子般牢牢钉在每一处要害,刀剑出鞘半寸,寒光在阴影中闪烁。殿内,青鸢和几个稳婆围着凤榻,人人脸色煞白,汗透重衣。
呃啊——!又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从腹部炸开,沿着脊椎直冲头顶,萧令容死死咬住塞在口中的软木,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上弓起。汗水早已浸透了她散乱的黑发,黏在苍白如纸的脸上。凤袍下摆一片狼藉,浓重的血腥气挥之不去。阵痛如同永无止息的狂涛,一波紧过一波,将她的意识不断推向崩溃的边缘。
娘娘!用力!用力啊!看见头了!看见头了!经验最丰富的孙稳婆嘶声喊着,声音因恐惧而变调。她颤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和粘液。
赵戟……赵戟……萧令容在剧痛的间隙,神智模糊地呓语着这个名字,刻骨的恨意支撑着她凝聚起一丝力气,狠狠向下挣去!腹中那沉坠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力量,此刻竟成了对抗那宫外豺狼的唯一武器!
就在这时——
杀——!!!
奉摄政王令!清君侧!诛妖后!护幼主!!!
震天的喊杀声如同平地惊雷,毫无征兆地、狂暴地撕裂了宫城的死寂!从四面八方,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兵刃撞击的刺耳锐响、濒死的惨嚎、沉重的撞门声……瞬间将慈宁宫包围!
轰——!!!
慈宁宫厚重的朱漆宫门,在巨木的猛烈撞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木屑纷飞!门栓发出即将断裂的哀鸣!
护驾!!影七目眦欲裂,嘶吼声压过喧嚣,手中长刀化作匹练寒光,第一个迎向从门缝中疯狂涌入的叛军!他身后的死士们爆发出惊天怒吼,迎头撞上那汹涌的叛军洪流!刀光剑影瞬间绞杀在一起,血花飞溅,残肢断臂横飞!狭窄的宫门处瞬间化作血肉磨坊!
殿内,青鸢和稳婆们吓得魂飞魄散,尖叫声响成一片。孙稳婆更是手一抖,几乎瘫软在地。
娘娘!叛军!叛军杀进来了!青鸢扑到榻边,声音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
剧烈的撞击声、喊杀声、惨叫声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扎进萧令容混沌的意识!腹中的绞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一股无法抗拒的、撕裂一切的力量猛地向下冲去!
呃啊啊啊——!!!赵戟——!!!
萧令容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凄厉长啸,所有的恨意、所有的力量、所有的不屈,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她双手死死抓住身下的锦褥,指节因用力而爆出青筋,身体如同绷到极限的弓弦,猛地向上弹起,再狠狠落下!
出来了!出来了!孙稳婆带着哭腔的狂喜尖叫几乎被门外的喊杀淹没。
几乎就在同时——
轰隆——!!!
慈宁宫两扇沉重的宫门,在叛军疯狂的撞击下,轰然向内倒塌!碎裂的木块四散飞溅!
刺鼻的血腥气和叛军狰狞的面孔,随着破门而入的寒风,狂涌而入!
为首一名身着玄甲、满脸横肉的叛军将领,手中染血的钢刀高举,一眼就锁定了凤榻上那个被围在中间、浑身浴血的身影,眼中爆射出凶残而狂喜的光芒:妖后在此!杀——!
他身后的叛军如同嗅到血腥的豺狼,嚎叫着,踩着同伴和禁军的尸体,疯狂扑向凤榻!
保护太后!影七浑身浴血,如同疯虎般回身劈翻两个追来的叛军,嘶吼着扑向那个叛将,试图为凤榻前争取最后一道屏障!
殿内乱作一团,稳婆和宫女们惊恐尖叫着四散奔逃。青鸢脸色惨白如鬼,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尖叫着扑向一个冲向凤榻的叛军,死死抱住了他的腿!
滚开!叛军一脚踹开青鸢,钢刀带着死亡的寒光,狠狠劈向凤榻上刚刚生产、虚弱到极点的萧令容!
千钧一发!
就在那刀锋即将触及染血凤袍的瞬间——
哇——!!!
一声嘹亮、高亢、充满了不屈生命力的婴儿啼哭,如同破晓的第一缕光,骤然炸响在血腥弥漫、杀声震天的大殿之内!
这啼哭是如此突兀,如此纯粹,如此充满新生的力量!竟硬生生地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和兵戈之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了一瞬。
举刀欲劈的叛将动作猛地一僵,愕然看向那啼哭声的来源。
影七的刀锋悬在那叛将头顶半寸,也因这啼哭声而顿住。
殿内所有疯狂前冲的叛军,都不由自主地停顿了一下,目光投向那凤榻之上。
只见孙稳婆双手颤抖地托着一个浑身沾满血污和胎脂、正在放声大哭的婴儿,襁褓都来不及包裹。而凤榻之上,萧令容如同被彻底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下去,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声。汗水、血水浸透了她的头发和凤袍,那张脸白得像雪,眼神涣散,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熄灭。
然而,就在这濒死的虚脱之中,当那婴儿嘹亮的啼哭刺入耳膜的瞬间,萧令容涣散的眼瞳猛地一缩!
一股源自生命最深处、比钢铁更坚硬的力量,如同火山熔岩般从她枯竭的躯体里轰然爆发!
她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染血的、颤抖的手猛地抬起,并非伸向啼哭的孩子,而是死死抓住了跌落在榻边、冰冷沉重的——蟠龙玉玺!
沉重的玉玺被她染血的手指紧紧握住,仿佛重逾千斤,又仿佛是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和武器!她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那个刚刚降生、为她带来生机和力量的孩子。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利刃,穿透弥漫的血雾和混乱的人群,死死钉在宫门口那个因婴儿啼哭而陷入短暂错愕的叛军将领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无尽的冰冷、滔天的杀意,以及一种……磐石般不可撼动的、掌控一切的意志!
本宫……她的声音嘶哑破裂,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却带着千钧之力,清晰地撞入每一个人的耳膜,压过了婴儿的啼哭和殿外的厮杀,……不死……
她染血的手,紧握着象征至高权力的玉玺,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支撑着自己,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却又无比坚定地……试图从那被血污浸透的凤榻上……坐起来!
……尔等……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喷吐着地狱的火焰,目光扫过那些因她这垂死挣扎而再次露出凶光的叛军,……终……究……是……臣!
臣字出口的刹那,如同号令!
威远侯在此!奉太后懿旨!诛杀叛贼赵戟党羽!护驾!!!
宫墙之外,震耳欲聋的铁蹄轰鸣声和山呼海啸般的喊杀声,如同决堤的洪流,以排山倒海之势,瞬间席卷而来!盖过了慈宁宫内的所有喧嚣!
援军!是威远侯的援军到了!浴血奋战的影七和残存的禁军爆发出绝处逢生的狂吼!
什么!宫门口的叛军将领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和绝望!殿内的叛军更是阵脚大乱,凶戾之气瞬间被巨大的恐惧取代!
萧令容染血的唇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残酷、却又带着无尽疲惫的弧度。身体脱力地倒回榻上,握着玉玺的手却依旧死死攥紧,指节青白。
青鸢……她的声音微弱下去,眼神却锐利如初,扫过殿内惊惶的叛军,替本宫……抱着……皇子……她的目光终于落向那个被稳婆托着、依旧啼哭不止的血污婴儿,那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几乎无法捕捉的、极其复杂的微光,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
给……他们……她的目光再次抬起,冰冷地扫过那些面如死灰、进退失据的叛军,……看看……什么是……天命……所归!
青鸢连滚爬爬地扑过去,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浑身血污、啼哭嘹亮的小小婴儿,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稀世珍宝。她用自己颤抖的身体,挡在萧令容和婴儿之前,挺直了脊背,尽管脸色依旧惨白,眼中却燃烧起一种近乎殉道般的勇气和骄傲。
殿内残存的叛军,看着那襁褓中啼哭的婴儿,看着凤榻上气息奄奄却目光如刀的太后,听着宫墙外越来越近、势不可挡的援军铁蹄和喊杀……最后一丝抵抗的意志,彻底崩溃。
哐当!哐当!兵器掉落在地的声音此起彼伏。叛军们面无人色,纷纷跪倒,磕头如捣蒜:
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
臣等糊涂!臣等罪该万死!求娘娘开恩!
……
当威远侯浑身浴血、杀气腾腾地带着精锐甲士冲入慈宁宫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殿内尸横遍地,血腥冲天,残存的叛军跪伏一地,瑟瑟发抖。凤榻之上,他们的太后萧令容,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香消玉殒,凤袍被鲜血浸透大半,触目惊心。她身下是尚未清理的产褥狼藉。然而,她那染血的手,却依旧死死地、不容置疑地紧握着那方代表着江山社稷的蟠龙玉玺!
女官青鸢,则抱着一个襁褓,挺直地站在榻前。襁褓中,一个新生的婴儿正发出嘹亮而有力的啼哭,仿佛在宣告自己的降临!
威远侯虎目含泪,带着身后所有冲进来的将士,轰然跪倒,铠甲碰撞之声如雷鸣:
臣等救驾来迟!请太后娘娘恕罪!恭贺太后娘娘喜得皇子!天佑大梁!
天佑大梁!太后娘娘千岁!皇子殿下千岁!山呼海啸般的声浪,瞬间淹没了慈宁宫。
萧令容躺在榻上,听着这山呼,感受着掌心玉玺冰冷的触感和那沉甸甸的重量。腹部的剧痛依旧存在,身体的虚弱如同潮水般阵阵袭来。然而,一股前所未有的、掌控一切的疲惫力量,却在四肢百骸缓缓流淌。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掠过青鸢怀中那个啼哭渐渐止歇、正努力睁开湿漉漉眼睛看向这个血腥世界的小小婴儿,眼神深处那最坚硬的寒冰,终于裂开一丝极其细微、无人能察的缝隙。
随即,她的目光投向殿外,越过跪满一地的臣子和将士,投向那依旧被血色和火光笼罩的宫城深处。她知道,赵戟还没死,毒杀先帝的血仇未报,兵符的下落依旧成谜,朝堂的暗流远未平息……脚下的路,依旧布满荆棘和鲜血。
但,那又如何
她染血的手指,缓缓收紧,感受着玉玺棱角硌入掌心的微痛。
启儿……她无声地唤着幼帝的名字,又像是在对襁褓中的新生儿低语,最终,目光定格在跪在最前方的威远侯身上,声音虽轻,却带着重掌乾坤的威仪,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传本宫懿旨。
摄政王赵戟,谋逆弑君,罪不容诛!着威远侯……即刻领兵,剿灭余党!取其首级……悬于午门示众!以慰……先帝在天之灵!
另,她的目光扫过殿内殿外跪伏的群臣,那目光冰冷如霜,带着审视,也带着掌控生死的漠然,今夜之事……凡有牵连者,着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严惩不贷!
至于朝政……她停顿了一下,疲惫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待本宫……与陛下……稍事休整。明日……照常……临朝!
臣……领旨!威远侯重重叩首,声音激昂。殿内殿外,群臣俯首,再无一丝杂音。
萧令容不再言语。她重新靠回软枕,闭上了眼睛。小腹的疼痛依旧,身体的疲惫深入骨髓。但她的背脊,却挺得笔直。染血的玉玺,依旧被她稳稳地握在手中,如同握住了一座江山。
珠帘之后,血火新生。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而她,依旧是那个执棋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