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完美纵火者 > 第一章

1
火中谜影
鼎盛灯饰厂大火吞噬三条人命,监控拍下神秘流浪汉完美作案。
他改变了步态、掩盖了身形,连点火动作都伪装成左撇子。
警方排查所有左撇子嫌疑人,却一无所获。
菜鸟警察反复观看录像,发现0.5秒的异常动作——
火势突起时,流浪汉下意识用右手捂住了左耳。
这个动作暴露了他右撇子的身份,也揭开了隐藏多年的伤疤。
你耳后的烧伤,是当年工伤时留下的吧
审讯室里,他盯着警察电脑上女儿的照片,突然崩溃:我女儿需要钱治病……
烈焰如蛇,贪婪地舔舐着鼎盛灯饰厂仓库的夜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浓烟翻滚,裹挟着塑料、布料和绝缘材料燃烧时特有的、甜腻而令人作呕的焦糊气味,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冲入火场边缘的消防员和警察身上。热浪扭曲了空气,远处闪烁的红蓝警灯也在这扭曲的视野里拉长、变形,像一只只淌着血泪的巨眼。
苏航站在警戒线边缘,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他刚调到市刑警队重案组不满三个月,那股子刚从警校毕业、急于证明自己的锐气尚未被现实的钝刀磨平,此刻却第一次被眼前地狱般的景象刺得生疼。火光映在他年轻的脸上,明暗不定,眼底除了职业性的凝重,还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震撼和生理性的反胃——那焦臭,无孔不入。
操!队长赵铁成重重地啐了一口,抬手抹掉被热浪逼出的汗珠,汗水立刻又被蒸干,留下盐渍。他声音粗粝,像砂纸磨过生铁,每一个字都带着被烟熏火燎过的焦灼,仓库,成品区,火头最猛!里面三个值夜的保安……妈的!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苏航,又投向那片吞噬生命的火海,里面翻腾着巨大的愤怒和无力感。三条命,就在这被精心点燃的大火里,化成了冲天浓烟的一部分。
苏航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试图压下那股不断上涌的恶心感。他强迫自己的目光穿透灼热的空气,落在仓库入口附近。一片狼藉中,有什么东西顽强地反射着跳跃的火光,在一片灰烬与扭曲的金属框架中异常醒目。他下意识地往前挤了挤,手指隔着警戒线指向那里。
赵队,那是什么他的声音被现场的嘈杂切割得有些破碎。
赵铁成眯起眼,顺着苏航所指望去。火光映照下,一个造型古朴的落地铜灯歪斜地倒伏在入口内侧不远的地面上。灯罩早已被高温烤得变形、发黑,但黄铜铸造的灯身主体,却在周围塑料、木料早已化为飞灰的背景下,显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完整。它像一枚从地狱熔炉里意外遗落出来的勋章,冰冷、顽固,与周围焚毁一切的烈焰格格不入。
邪门……赵铁成低声嘟囔了一句,眉头拧得更紧,像两道深刻的沟壑。那铜灯的存在,像一根尖刺,扎进这混乱的现场,预示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违和。
技术队临时征用的办公室,弥漫着消毒水、烟灰和疲惫汗水混合的复杂气味。几台大功率风扇徒劳地搅动着闷热的空气,发出单调的嗡鸣。墙壁上钉满了鼎盛灯饰厂的结构图、火灾现场照片以及初步的遇难者身份报告。三张年轻保安的面孔在黑白打印纸上凝固,眼神空洞。
法医老秦的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像砂砾摩擦:……三名死者,呼吸道内都有大量烟灰炭末,血液一氧化碳浓度严重超标。典型的火烧致死。他放下报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致命伤就是吸入性窒息和高温灼伤,现场没有发现搏斗痕迹,也没检出其他致死毒素。起火前,他们应该处于无戒备状态,或者……根本来不及反应。
起火点确定了赵铁成坐在桌后,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哒哒声。
负责现场勘查的技术员小张立刻接话,语速很快:确定了,赵队!就在仓库内部,靠近西南角那片新到的灯具包装材料堆垛区!找到了多处助燃剂残留痕迹,汽油!泼洒得非常均匀,点火点不止一处。人为纵火,板上钉钉!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只有风扇的嗡鸣和赵铁成手指敲击桌面的声音。纵火,三条人命。这案子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每个人心头。
监控呢赵铁成的声音沉了下去。
小张迅速操作电脑,调出画面投到墙上。时间是火灾发生前约一小时,仓库外部的监控视角。画面带着老旧摄像头特有的颗粒感和灰白调子。一个身影出现在画面边缘,靠近仓库的消防通道小门。
那人穿着极其宽大、不合身的深色旧外套,裤子也松松垮垮,像挂在衣架上。一顶压得很低的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一点模糊的下颌轮廓。他佝偻着背,步履蹒跚,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一脚深一脚浅,像个病弱或者醉酒的流浪汉。
就是这家伙!小张指着画面,他破坏了那个小门的简易门禁,手法很利落。进去后不到五分钟,火就起来了!
画面切换。切换到仓库内部一个较高位置的监控探头,角度俯瞰着那堆易燃的包装材料。那个流浪汉再次出现。他走到材料堆旁,动作不慌不忙,甚至带着点……刻意的拖沓。他背对着镜头,从宽大的外套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一个常见的塑料饮料瓶,瓶口塞着布条。
接着,是那个关键动作。
他左手拿着瓶子,右手掏出打火机。打火机凑近瓶口的布条,火焰腾起。然后,他非常自然、稳定地用左手将点燃的瓶子,稳稳地投掷进了材料堆的中心!动作一气呵成,左臂发力流畅,没有丝毫迟疑或别扭。瓶子落点精准,火苗瞬间引燃了泼洒过汽油的材料,画面猛地亮起一片橘红!
左撇子!办公室里有人低呼出声。
画面追踪着流浪汉。火势蔓延极快,浓烟开始弥漫。他似乎被突然窜起的火焰和浓烟惊了一下,身体有个微小的后仰动作。就在这时,就在这浓烟猛地扑向他面门的0.5秒不到的瞬间——
他的右手,那只刚刚才掏出打火机、显然非常灵活的右手,猛地抬了起来!不是去遮挡口鼻,而是闪电般地捂向了自己的左耳!动作快得几乎只是屏幕上一道模糊的影子,下意识到了极点。捂住之后,手似乎还用力按了一下,才迅速放下,转身以那种蹒跚的步态,快速消失在浓烟和镜头之外。
办公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定格的画面上——那只捂住左耳的右手。这个细微到几乎被忽略的动作,在左撇子纵火的核心判断下,显得如此突兀,如此刺眼。
赵铁成的指关节敲击声停了。他盯着那定格的模糊手势,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有意思……他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一个‘左撇子’纵火犯,在火起受惊的瞬间,用的却是右手捂耳朵苏航!他猛地转头。
苏航一直站在角落,几乎屏住了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尤其是那0.5秒的右手动作。听到点名,他一个激灵,下意识挺直了背:到!
2
耳后真相
把你刚才看到那个捂耳朵动作的直觉,还有关于那盏铜灯的感觉,赵铁成目光如炬,给我仔仔细细、掰开揉碎了讲清楚!一个字都别漏!
鼎盛灯饰厂老板吴振海的办公室弥漫着一股昂贵的雪茄余味和沉重的焦虑。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被熏黑的厂区和一片狼藉的仓库废墟,像一块丑陋的伤疤。吴振海坐在宽大的真皮老板椅上,保养得宜的脸上失去了往日的精明油滑,只剩下疲惫和一种被逼到墙角的阴沉。他手指神经质地捻着雪茄,烟灰缸里已经堆了好几个烟头。
赵队长,我们鼎盛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吴振海的声音带着被冒犯的激动,却又强行压抑着,恶意竞争那都是别人眼红!我们靠的是质量,是口碑!他挥舞着手臂,袖口露出价值不菲的手表,这场大火,烧掉的是我半辈子的心血!是有人想整死我!
赵铁成面无表情地坐在他对面,像一块沉默的礁石。苏航站在一旁,快速记录着,目光却像探针一样扫视着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墙上的各种诚信企业、行业龙头的奖牌,书架上精致的铜灯样品,还有吴振海身后书柜玻璃反射出的、他焦躁不安的侧影。
损失初步估计至少八千万!吴振海拍着桌子,声音拔高,唾沫星子几乎溅到赵铁成脸上,这还不算订单违约的赔偿!赵队长,你们警察得尽快破案!抓到那个放火的疯子!我要他赔得倾家荡产!
吴总,冷静点。赵铁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吴振海的咆哮,警方自有程序。现在需要你提供所有可能结怨的对象名单,越详细越好。特别是最近在竞标、生意上有直接冲突的。
吴振海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又无处发泄的公牛。他抓起桌上的内线电话,几乎是吼着吩咐秘书把名单送进来。趁着这个间隙,赵铁成状似无意地问:听说你们厂里以前出过几次不大不小的工伤尤其是……跟铜件加工有关的
吴振海捻雪茄的手指猛地一顿,一丝极其不自然的神色飞快地掠过他的眼底,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僵硬的笑:嗨,哪个厂子没点小磕小碰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早就处理干净了,该赔的钱一分没少!工人们都满意得很!
秘书送进来一份打印名单。赵铁成接过,目光在纸面上快速扫过,手指在一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陈默。后面标注着:原鼎盛灯饰厂铜件车间班组长,三年前离职。离职原因一栏空白。他抬眼看向吴振海:这个陈默
他啊!吴振海撇撇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屑和刻意的轻描淡写,自己手艺不行,操作不当,出了点小事故。厂里仁至义尽,该赔的都赔了。后来他自己觉得没意思,就辞职走了。小人物一个,掀不起什么风浪。
苏航的笔尖在陈默这个名字下,轻轻划了一道横线。
陈默住的地方在老城区深处,一片被高楼挤压得喘不过气的低矮棚户区。狭窄、潮湿的巷子如同迷宫,墙壁上糊满了层层叠叠、新旧不一的广告传单,空气里混杂着污水、腐烂垃圾和廉价饭菜的味道。苏航跟在赵铁成身后,小心地避开地上流淌的、颜色可疑的污水洼。
门开了。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混合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站在门内的男人,身形瘦削得有些佝偻,像一根被生活重压弯了的芦苇。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工装,袖口磨损严重。面容憔悴,眼窝深陷,脸色是一种长期营养不良和缺乏日照的蜡黄。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耳耳廓后方,靠近发际线的地方,有一块拇指大小的、深褐色扭曲的疤痕,狰狞地烙印在皮肤上,像一块丑陋的补丁。此刻,他看向门外两名不速之客的眼神,空洞、麻木,像两口干涸的枯井,没有任何波澜。
陈默赵铁成亮出证件,声音尽量放平。
男人迟缓地点点头,侧身让开一条缝,动作有些僵硬。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小窗透进天光。陈设极其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旧桌子,墙角堆着些杂物。桌子上放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缸,里面是黑乎乎的中药渣。最显眼的是床边一张小小的折叠桌,上面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奶瓶,里面剩下小半瓶奶,旁边还散落着几粒婴儿吃的药片。
赵铁成和苏航走进屋内,空间顿时显得更加逼仄。苏航的目光扫过奶瓶和药片,又落回陈默脸上,尤其是那块耳后的旧疤。
我们是市局刑警队的,关于鼎盛灯饰厂的大火,想找你了解点情况。赵铁成开门见山,锐利的目光审视着陈默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陈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随即又松懈下来,仿佛那紧绷只是错觉。他抬起粗糙、指关节粗大的右手,习惯性地、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去摸左耳后的那块疤。手指刚触到疤痕边缘的皮肤,他似乎猛地意识到什么,动作突兀地僵在半空,然后极其不自然地放下,垂在身侧,手指蜷缩起来。他垂着眼皮,声音沙哑干涩,像砂纸摩擦:厂里…烧了听说了。人…烧死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大火是人为纵火。赵铁成紧盯着他,语气加重,带着无形的压力,监控拍到了纵火的人。
陈默的呼吸似乎停滞了半拍,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依旧低着头,看着自己磨破的鞋尖:哦……那…抓到了声音更低了,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
正在抓。赵铁成向前逼近半步,目光如鹰隼,三年前,你在鼎盛铜件车间,出过一次事故,对吧伤到了耳朵
轰隆一声,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狭小的房间里炸开。陈默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空洞麻木的眼睛里,瞬间爆射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惊愕、被揭穿的恐慌,还有一丝猝不及防的、深沉的痛苦!他蜡黄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嘴唇哆嗦着,那只僵硬的右手再次不受控制地、剧烈地抬起,眼看就要再次捂向左耳后的伤疤!
就在这时——
哇啊——!哇啊——!
一阵撕心裂肺、异常尖锐的婴儿啼哭声,毫无预兆地从里屋传来!那哭声带着一种病弱的、令人揪心的穿透力,瞬间打破了屋内凝滞到冰点的紧张空气!
陈默那只即将摸到疤痕的手,像被滚烫的针狠狠扎了一下,猛地缩了回来!他脸上所有的激烈情绪在婴儿啼哭响起的刹那,被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恐惧和焦虑瞬间覆盖、吞噬。他甚至顾不上眼前的警察,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扑向通往里屋的门帘,动作里充满了本能般的恐慌和无措。
妞妞!妞妞不哭!爸爸在!爸爸在!
他掀开门帘冲了进去,焦急的安抚声和婴儿持续不断的、令人心碎的哭嚎交织在一起,从门帘后闷闷地传来。
3
绝望父爱
赵铁成和苏航站在原地,交换了一个极其凝重的眼神。里屋传来的哭声,桌上残留的奶瓶和药片,陈默那剧烈的、试图遮掩伤疤又因哭声而中断的动作……还有他冲进去时那声绝望的爸爸……所有的碎片,都指向一个令人窒息的可能。这间弥漫着中药味和绝望气息的陋室里,藏着一个足以撕裂所有伪装的秘密。
市局刑侦支队的会议室,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得像一块铅。白板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线索图和时间轴。火灾现场照片触目惊心,三名保安生前的证件照眼神明亮,与他们的结局形成残酷对比。白板中央,是那个神秘流浪汉在监控画面中的几张关键截图,尤其是最后那个右手捂耳的0.5秒瞬间,被用红笔重重地圈了出来。
赵铁成站在白板前,手指用力敲着那红圈:重点!都给我盯死这个动作!伪装左撇子点火,火起受惊的瞬间,却是右手捂耳朵!这他妈是习惯!刻在骨头里的习惯!
他目光扫过会议室里一张张疲惫而专注的脸:排查方向调整!别死盯着左撇子了!重点查所有熟悉鼎盛厂区、尤其熟悉仓库消防通道和内部结构的人!查有右利手习惯,但具备伪装左利手能力的人!特别是——有重大现实困境或与鼎盛、与吴振海有深刻旧怨的人!
吴振海提供的名单上,那个陈默,赵铁成的手指移向白板一角贴着的陈默资料照片,照片上的人眼神麻木,老秦,小张,你们带人,把他这三年的底细,尤其是他那个病孩子的底细,给我挖地三尺!医药记录,债务情况,所有能查的,一小时内我要看到报告!
是!被点名的两人立刻起身。
苏航!赵铁成的目光转向角落里的年轻人。
苏航立刻站起:到!
你脑子活,直觉不错。赵铁成盯着他,给你个任务,把那个‘流浪汉’从进厂到离开的所有监控片段,一秒一秒给我过!特别是他离开火场后的去向,还有他出现前的轨迹!给我找出蛛丝马迹!他不可能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衣服、鞋子、步态伪装下的破绽,他总会留下点什么!仔细看!
明白!苏航感到一股热血涌上头,沉声应道。
任务迅速分配下去。苏航抱着一台配置了专业影像分析软件的笔记本电脑,一头扎进了技术队旁边一个堆满设备的安静小隔间。屏幕上分割出十几个小窗口,循环播放着厂区周边各个路口、街道的监控录像,时间锁定在火灾发生前两小时和后两小时。窗外天色由暗转明,又由明转暗,苏航的眼睛熬得通红,像兔子一样。他机械地灌着浓咖啡,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上飞快操作,放大、慢放、对比、标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排查陈默背景的组员带来了沉重的情报:陈默三岁的女儿陈雨菲,患有极其罕见且进展迅速的心脏病,手术费用高昂如天文数字。陈默早已债台高筑,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亲戚和高利贷,工作也因频繁请假照顾孩子而极不稳定。近两个月,他女儿病情急剧恶化,医院已经下了最后通牒,必须尽快进行高风险手术,费用缺口巨大。而就在火灾发生前三天,他刚收到医院的催款单和手术排期通知。
所有的动机,都指向了绝望。
另一边,对鼎盛厂老员工的走访也有了突破性进展。一位在厂里干了十几年的老铜匠,在赵铁成反复追问下,终于犹豫着开了口:陈默那孩子……手艺是顶好的!当年那事故,邪门啊……厂里新进的那批铜料,杂质特别多,脆!跟吴老板小舅子采购的那批便宜货有关……陈默提醒过,没人听!结果熔炉喷溅……他躲得快,只燎了耳朵……算捡条命。可后来……厂里赔是赔了点钱,但吴老板嫌他‘惹事’,处处刁难,硬是把他逼走了……老铜匠摇头叹息,那孩子走的时候,看着那堆废铜,眼神……唉,冷得吓人。
动机、怨恨、对现场的熟悉、右利手的习惯……陈默身上的嫌疑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几乎要将他压垮。
然而,苏航这边却陷入了僵局。那个流浪汉离开鼎盛厂区后,如同人间蒸发。他巧妙地避开了所有主要路口的摄像头,专挑没有监控的老旧小巷、拆迁区域和凌晨无人的菜市场棚户区行走。监控画面时断时续,捕捉到的几个模糊背影,也都被宽大的衣物和刻意改变的步态掩盖了特征。苏航看得头晕眼花,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这段路线,准备跳看其他时段时,一个极其短暂的画面切换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是距离鼎盛厂区约三公里外,一个老旧菜市场后门,一个几乎被垃圾箱挡住的、角度刁钻的民用摄像头拍下的画面。时间显示是火灾发生前约40分钟。
一个身影快速从镜头边缘掠过,穿着宽大的深色外套,戴着鸭舌帽,步态蹒跚,正是那个流浪汉!但就在他即将完全走出画面的前一刻,一阵毫无预兆的、带着灰尘和碎纸屑的强风猛地从巷口灌入!
呼——!
风掀起了他压低的帽檐!
虽然只有不到一秒的瞬间,虽然画面依旧模糊,但苏航的心脏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盯住屏幕,手指颤抖着将画面逐帧回放、放大、锐化……
被风掀起的帽檐下,露出了一小块额头和……额角!在放大的、布满噪点的画面里,额角靠近发际线的位置,隐约可见一小块……深色的、不规则的印记!
不是疤痕!不是陈默耳后那种烧伤的疤痕!
苏航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印记的形状……更像是……油污或者……某种特殊的颜料
这个发现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进脑海。他猛地抓起电话,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赵队!有发现!目标人物在菜市场后巷,帽檐被风吹起!额角有可疑印记!不是疤痕!重复,额角印记,不是陈默的耳后疤痕!他可能伪装了其他特征!
4
冷灯祭魂
电话那头,赵铁成沉默了几秒,随即果断下令:所有人注意!目标特征更新!除伪装步态、体型外,可能刻意在脸部(尤其是额角)制造了误导性印记(油污或颜料)!排查范围扩大!重点寻找具备化妆或特殊伪装能力、熟悉鼎盛厂、有重大动机的右利手人员!陈默的嫌疑暂缓,但监控不能放松!苏航,继续追踪那个带额角印记的目标去向!
冰冷的日光灯管在头顶发出单调的嗡鸣,将审讯室照得一片惨白,没有一丝阴影可以躲藏。空气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消毒水和某种无形压力的混合气味。陈默坐在硬邦邦的金属审讯椅上,双手被铐着,放在冰冷的桌面上。他低着头,肩胛骨在单薄的旧工装下清晰地凸起,整个人像一尊被抽干了所有生气的石雕。蜡黄的脸上毫无血色,只有左耳后那块深褐色的疤痕,在刺眼的白光下显得更加狰狞刺目。
赵铁成坐在他对面,像一座沉默的山。他面前的桌子上,摊开着一份份文件——医院的催款单、高利贷的借据复印件、陈雨菲那张苍白虚弱却有着清澈大眼睛的病容照片、鼎盛厂当年那起工伤事故的简陋处理报告、以及老铜匠的证词笔录。每一份文件,都像一块沉重的砖,垒砌在陈默面前,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陈默,赵铁成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看看这些。你女儿雨菲,才三岁。医生说,再不做那个手术,她撑不过下个月了,对吧他的手指点在那张刺眼的催款单上,巨大的数字像血红的烙印。
陈默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像风中残烛。他猛地闭上眼,牙关紧咬,下唇被咬得渗出血丝,却依旧一言不发。那只被铐住的右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赵铁成没有停顿,声音沉缓,却步步紧逼:三年前,那场工伤。真的是意外吗还是那批有问题的铜料吴振海为了省钱,用了小舅子的劣质货,差点要了你的命,最后只赔了点钱,还把你扫地出门……这些年,他吴振海靠着偷工减料、打压同行,生意越做越大,住豪宅开豪车。你呢女儿重病,债台高筑,走投无路……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刺向陈默耳后的伤疤,这道疤,时刻都在提醒你,对吧提醒你那个把你推下深渊的人!
陈默的呼吸变得粗重而混乱,胸膛剧烈起伏。他猛地睁开眼,那双原本麻木的眼睛此刻布满了血丝,燃烧着痛苦、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他死死瞪着赵铁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野兽般的低喘,右手猛地抬起,几乎要指向赵铁成,手铐链条哗啦作响!
我没有!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嘶哑破碎,带着绝望的否认,放火……不是我!
不是你赵铁成猛地提高了音量,带着雷霆般的压迫感,那仓库入口烧得最厉害的地方,为什么偏偏立着一盏烧不化的铜灯!那盏灯,三年前,是你带着徒弟们,亲手设计、亲手铸造的吧模具都是你亲手调的!‘鼎盛’的标记,还是你亲手刻在灯座底下的!它立在那里,像个纪念碑!是给谁看的给那三个枉死的保安还是给吴振海或者……赵铁成身体前倾,目光死死锁住陈默的眼睛,一字一顿,是给你自己看的!用它来提醒你,当年你在这个厂里付出过什么,又失去了什么!
轰!
仿佛最后一根紧绷的弦被彻底崩断!
陈默的身体如遭雷击,剧烈地晃了一下!他脸上的愤怒和疯狂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巨大的、无法承受的悲恸和绝望彻底击碎!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整个人颓然瘫软下去,肩膀垮塌,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抽搐起来,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从臂弯里闷闷地、断断续续地传出,像濒死野兽的哀鸣。被铐住的双手紧紧抱着头,手指深深插进乱发中,指关节因用力而惨白。
审讯室里只剩下他痛苦崩溃的呜咽声和手铐链条冰冷的晃动声。赵铁成没有再逼问,只是沉默地看着,眼神复杂。苏航站在一旁记录,看着陈默剧烈颤抖的、瘦骨嶙峋的背脊,握着笔的手指也有些发僵。
就在这时——
嘀嘀…嘀嘀嘀…
一阵轻微但清晰的电子提示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悲恸氛围。
声音来自赵铁成放在桌角的笔记本电脑。屏幕原本是待机的漆黑一片,此刻因为收到新的内部系统邮件通知,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亮起的屏幕上,赫然是电脑的默认桌面背景——
一张照片。
照片上,阳光明媚。赵铁成穿着便服,笑容温和,带着点平时罕见的笨拙和宠溺。他怀里抱着一个大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小女孩扎着羊角辫,穿着可爱的碎花裙子,手里举着一个大大的棉花糖,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天真烂漫,无忧无虑。父女俩额头亲昵地抵在一起,满满的幸福几乎要溢出屏幕。
这张充满温情的父女合影,此刻在这冰冷残酷的审讯室里亮起,像一束不合时宜的阳光,刺眼到了极点。
正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陈默,被那突然亮起的光线和轻微的提示音惊动。他下意识地、茫然地抬起了头。
泪眼模糊中,他看到了那张照片。
看到了照片上赵铁成抱着女儿的笑容。
看到了那个小女孩无忧无虑、如同天使般的笑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陈默脸上纵横的泪痕尚未干涸,深陷的眼窝里还残留着浓得化不开的绝望和悲恸。然而,当他看清那张照片的刹那,所有的情绪——痛苦、愤怒、不甘、仇恨——都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虚无的空洞。
一种彻底认命、彻底放弃抵抗的……死寂。
他呆呆地看着那张照片,目光死死地、贪婪地锁定在那个小女孩灿烂的笑脸上。仿佛那是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是他早已不敢奢望的天堂景象。他的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辨认,又像是在呼唤一个刻骨铭心的名字。
几秒钟死一般的沉寂。
然后,极其缓慢地,陈默的目光从照片上移开,转向赵铁成。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里面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一种万念俱灰的平静。
他用一种极其沙哑、极其疲惫,却又异常清晰的语调,平静地说:
火,是我放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整个人仿佛被这句话抽走了最后一丝生气,身体软软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两行浑浊的泪水,无声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沿着深刻的法令纹,滴落在陈旧工装的衣襟上,洇开两团深色的湿痕。
5
灯灭人亡
他放弃了。在另一张天真的笑脸面前,他为自己女儿构筑的、沾满血污和罪孽的堡垒,轰然倒塌。
赵铁成看着彻底崩溃、认罪的陈默,脸上没有任何破案的轻松。他沉默着,拿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烟雾缓缓升起,模糊了他深沉锐利的眼神。他看向苏航,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疲惫:
去查吴振海。查他小舅子那批铜料。查鼎盛厂所有见不得光的账。还有……查清楚当年陈默工伤事故,到底掩盖了什么。
苏航用力点头,心头沉甸甸的。陈默的认罪不是终点,而是一道揭开更庞大黑暗的裂缝。
他走出审讯室,外面走廊的灯光有些晃眼。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闪过那盏在烈火中奇迹般幸存的铜灯。那冰冷的黄铜灯身,固执地立在一片焦土之上,灯座底部鼎盛的刻痕,还有那个隐秘的、只有铸造者才知道的小小标记……它像一个沉默的、冰冷的祭品。
为了女儿,他点燃了焚毁一切的地狱之火。
也为了女儿,他最终将自己献祭于这冰冷的、象征着昔日荣光与背叛的铜灯之下。
灯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