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是最好的兄弟,从小玩到大,闯过不少闹鬼的凶窟。
这次目标是阴阳戏台,
阿洛掂量着黑驴蹄子:不知道他们唱功好不好,不好就请他们吃这个。
就是就是,管它什么牛马蛇神,爷要听《霸王别姬》。小文揣着朱砂符咒笑得嚣张。
队长程玄走在最前面,背影高大挺拔,双手揣兜,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戏台深处,探出个无脸戏子,
定睛看时,分明看见几分畏惧,
真相撕裂的瞬间,桃木剑与大五帝钱同时穿透程玄的胸膛,
荔枝映血,霸王绝唱,
这人间……
02
古道荒败,夕阳像泼翻了的锈铜盆,将漫天的云霞都染成了一种不祥的、凝固的血色。
三条人影被拉得细长,如同三道脆弱的墓碑,钉死在那块歪斜的阴阳戏台匾额前。
风呜咽着穿过烂穿的顶棚椽子,发出老人骨头松动般的嘎吱碎响。
檐角几缕褪色破布条,有气无力地飘荡,像是招魂的幡。
操,这地方怨气冲得,老子鼻炎都要犯了!小文使劲揉着发酸的鼻子,另一只手嚣张地拍着鼓鼓囊囊的腰包,里面朱砂符咒黄纸塞得快要溢出来,管它什么牛鬼蛇神,来了也得先给爷唱一段《霸王别姬》助兴!
旁边阿洛嘿嘿干笑两声,手里反复掂量着那根油光水滑、年份极足的黑驴蹄子:唱不好,就请它吃这个,哥们儿管饱。
走在前面的陈玄没有回头。他背影宽厚挺拔,像一堵能隔绝一切风雨的墙,
声音沉稳地压过风声:收声。速战速决,家里的冰啤酒还等着。他习惯性地确认着装备,
动作间,运动裤口袋里露出一角透明塑料袋,里面鲜红欲滴的荔枝挤挤挨挨,水珠浸润,艳得扎眼。
阿洛眼睛最尖,吹了声黏糊的口哨:嘿!头儿,还是你疼我!这节骨眼还惦记着这口!
陈玄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
没接话,只率先迈步,踩上那戏台前腐朽的木阶,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台上,那幅血红色的幕布红得不正常,像是用浓血反复浸染过,沉甸甸地垂着,纹丝不动。
03
台子里死寂一片,只有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中回荡。
那传说中夜夜不休、诱人前来的婉转唱腔,此刻哑巴了一样。
不对劲,阿洛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压得极低,手中的黑驴蹄子握得更紧了,静得……太他妈瘆人了。
小文唰地抽出一张画好的驱邪符,黄纸在他指尖微微颤抖,嘴上却依旧硬:怕个鸟!肯定是感应到小爷我的王霸之……
气字还没出口——
那幅血红色的幕布,倏地一下,毫无征兆地拉开了!
没有声音,快得如同一个幻觉。
一个身影,极瘦极高,像是一根被勉强挑起来的竹竿,套着一件宽大得不合身的陈旧戏服,从幕布的缝隙里悄无声息地滑了出来。
它的脸像是糊了一层湿透的白纸,五官平坦,只有两团刺目的胭脂红坨在颧骨的位置,嘴唇却用墨涂得漆黑一片。
它移步到台中央,站定。水袖死气沉沉地垂着,连布料摩擦的窸窣声都没有。
整个空间仿佛被抽成了真空,连之前那若有若无、撩拨神经的锣鼓点都彻底消失了。
只剩下那东西站在戏台惨黄的光晕里,像是个劣质的纸扎人,散发着阴冷的寒意。
然后,它的脖子发出极轻微、令人头皮发麻的咔的一声,像是积年的朽木在断裂。
那颗顶着华丽却布满灰尘头面的头颅,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扭转向了他们三人所在的方向。
漆黑的嘴唇猛地向耳根裂开一个完全不符合人脸结构的弧度,露出森白的、细密的牙。
它的眼睛……那根本不是眼睛,只是两个空洞洞的窟窿,看不到眼白,也看不到瞳孔,只有两点极深的、浓缩的黑暗,死死地攫住了他们。
04
一个声音响起来,尖细,飘忽,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湿冷的尾音,像是从深井里打捞上来的:
今夜的戏……专为两位看官上演。
05
两位
小文和阿洛猛地一愣,下意识地左右互看了一眼,又齐刷刷看向前方的陈玄。
三……三个人啊!
程玄看相戏子,
那无脸戏子似乎微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
那双空洞的眼窝竟像是极快地、带着某种本能畏惧地瞟了陈玄一眼,然后猛地低下头去,宽大的水袖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如同秋风中的枯叶。
这细微的、近乎谄媚和恐惧的举动,在死寂压抑到极点的环境里,被无限放大,清晰得残忍。
阿洛和小文心头那点刚刚升起的疑虑,瞬间凝成了冰冷的尖刺。为什么……那东西好像……在怕头儿
还不等这可怕的念头发酵,周遭阴风骤然加剧,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残破的幕布疯狂舞动,阴影里,更多模糊的、穿着各色戏服的身影幢幢闪烁,将他们隐隐围在中间,发出无数男女老幼混杂的、扭曲的哭泣与嬉笑声,凄厉又诡异,疯狂地冲击着他们的理智。
清心定神!别被扰了!陈玄的声音依旧沉稳得不像话,
他反手从后腰抽出一把造型古朴的短刃——那刃身刻满了他们从未见过的繁复符文,此刻正幽幽地吞吐着极淡的白芒,散发出刺骨的寒意。
他挥刃一划,一个试图扑上来的模糊虚影尖嚎着消散。动作干净利落,精准得超越了人类该有的反应。
其实……一直以来……都不像人该有的迅捷……
06
头儿,你这刀子……小文忍不住开口,他贴身藏着的辟邪符正隔着衣服剧烈发烫,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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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这里的鬼怪太多了……毕竟,每次都是这样……嘛……
家传的老物件,专门克制这些阴秽东西。陈玄答得飞快,几乎不假思索,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越逼越近的鬼影,别分心!跟紧我,别掉队!
他们且战且退,陈玄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指出看似绝路中的一道隐蔽缝隙,或是看似寻常装饰的纹路里隐藏的机关枢纽。
他对这里的结构熟悉得令人心惊,仿佛……仿佛在自家后院散步。
之前探险,虽然之前也很……但这次……也太熟悉了吧……
这边!他猛地推开一扇隐蔽在厚重帷幔后的侧门,后面是一条狭窄漆黑的廊道,一股浓烈的陈旧灰尘和某种甜腻到发腻、又隐隐带着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从这能绕到后台,这邪地的核心可能在那里!陈玄没在黑暗中,
眼底是沉思……他们会怎么选……
廊道深不见底,黑暗浓稠得如同墨汁。
阿洛下意识地摸出打火机,啪一声,点亮一簇微弱而摇曳的光晕。
火光跳跃不定,将三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
就在这明灭之间,阿洛猛地瞥见陈玄脚下的影子——在摇曳的光线里,那影子似乎过分地扭曲拉长,轮廓……竟隐隐显出扭曲的、非人的棱角!
而且,它仿佛有自己的生命般,紧紧地贴着地面,微微地、蠕动了一下!
07
阿洛手猛地一抖,火苗差点烧到他的手指。
他骇然抬头看向陈玄,陈玄正回头催促他们快走,脸色在明暗交错的阴影里显得模糊不清,唯有那双眼睛,深得像是两口古井,映不出半点火光,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阿洛发什么呆!陈玄的声音传来,听不出情绪。
没……没什么,风、风有点大。阿洛猛地低下头,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撞破胸腔。
寒意顺着脊椎骨疯爬。头儿不怕,头儿认识路,头儿的影子……不对劲。
那个两位看官的诡异话语再次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脑海。难道……难道……
就在这时,小文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
廊道尽头出现了一点幽微的光。那是一座半塌的戏台后台,布满蛛网和残破不堪、积满厚灰的戏服头面。
而在最显眼的位置,立着一块半人高的黑色石碑,碑文并非任何已知文字,而是一些扭曲蠕动的、仿佛活物血管般的诡异图案,只看一眼就让人头晕目眩,恶心欲呕。
这……这什么鬼画符小文强忍着不适,声音发颤。
陈玄走上前,目光落在石碑上,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异样的低沉,仿佛在艰难地解读:碑文上说……此地的诅咒……需要……需要至亲至信之人的所有鲜血,浇灌在……那边的台柱上,
他抬手指向后台一根格外粗壮、刻满痛苦扭曲人脸的暗红色柱子,那柱子仿佛还在微微搏动,才能……暂时破除邪源,打开……生路。
在他解读的时候,那些包围他们的鬼影哭泣嬉笑得更凄惨疯狂了,攻势也猛然加剧,如同潮水般扑来,仿佛拼死也要阻止他们接近那根诡异的柱子。
绝望和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狠狠挤压着阿洛和小文最后的精神防线。
08
至亲至信之人的血……
头儿一路上的所有异常:那戏子莫名的畏惧、他对路径过分的熟悉、那诡异的影子、现在这流畅得过分的解读、以及那双看不到丝毫恐惧和温度的眼睛……还有那句索命的两位看官!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死亡的恐惧和求生的本能强行拼凑在一起,指向一个让他们血液瞬间冻结、灵魂都在战栗的结论。
信任的高塔,在鬼蜮的阴风和自身无法抑制的恐惧中,发出刺耳的崩裂声,轰然倒塌。
至亲至信……阿洛喃喃道,眼神剧烈闪烁,握着黑驴蹄子的手抖得如同癫痫。小文脸色惨白得像纸,看看阿洛,又猛地看向陈玄,手中的符纸早已被冷汗浸湿捏烂。
这一次,他们眼中的惊疑不再是悄悄掠过,而是死死地、带着一种被彻底背叛的恐惧和绝望的愤怒,钉在了陈玄身上。
陈玄静静地回望着他们,看着那熟悉的挣扎、猜忌、恐惧在他最好的兄弟眼中疯狂滋生、蔓延,最终被那名为求生的原始欲望彻底吞噬。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可悲地希望他们能不一样。
希望他们能吼出来放屁!
这鬼话你也信!
头儿不可能是!,
或者哪怕……只是犹豫得更久一点,
再久一点。
只要他们选择相信自己,
只要他们……他就撕破这伪装,带他们出去,
他可以碾碎这戏院,
对抗这既定的规则……
但
他看到了。
他看到阿洛眼中闪过决绝的痛苦和泪光,看到小文最终猛地闭上眼,
再睁开时只剩下一片疯狂的、赤红的、杀意凛然的混沌,
手指悄无声息地摸向了那柄刻着辟邪符文的手刺——那还是陈玄去年精心为他准备的生日礼物。
他要再添一把火:至阴之血效果更好。
头儿……阿洛的声音干涩破裂得像是砂纸摩擦,带着剧烈的颤抖和哭腔,对不住……为了活下去……你必须……我们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原来的头儿……
陈玄点点头:我确实是陈玄,阿洛最喜欢吃荔枝,小文喜欢用符咒,他拿出小刀割破手指,看,至阴之血,鬼怪的嘶吼声似乎更大了。
小文嘶吼出声,像是要说服自己,声音却劈裂得不成样子:必须是‘至阴之血’!是你说的!队长……你一直比我们都强,
也一直……最冷……你不怕它们……你甚至……你……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已经摧毁了他的逻辑,只剩本能,
我们……我们没办法了!对不住了!
09
陈玄冷笑,
解释
说那血需要的是你们至阳的生魂才能浇灭柱子的怨气
而真正触发毁灭机关的,是我的血。
说我对你们……竟真的可悲地生出了片刻心软与留恋
罢了。
他看着那柄无比熟悉的手刺,带着兄弟决绝的、灌注了全部恐惧和力量的一击,精准地没入他精心伪装的、模拟出温热心跳的胸膛。
痛楚瞬间炸开,如此真实而剧烈,却远不及那信任彻底碎裂、化为齑粉时发出的无声巨响,震得他整个灵魂都在嗡鸣。
这座戏院存在的岁月,早已湮没无闻。
它并非死物,而是一个以悲愿、执念和背叛为食的活体巢穴。
而巢穴的核心,是他。
他是这里的主,是无数戏班子弟冤魂戾气百年凝聚之所钟,谓之鬼主。
困于此地,执掌轮回。凡人闯入,无非两种结局:成为台下新的、永恒的看客(人偶),或者,成为破解他游戏规则的祭品——那诅咒,本就是他闲极无聊时设下,用以观测人性最后底线的玩具。
他见过太多。在终极的恐惧面前,舍身取义者寥寥,更多的,是选择将屠刀挥向更弱者,或是……最信任自己的人。
如此奇妙,又如此令人厌倦。
于是他一次次亲自入局,挑选目标,陪伴他们成长,成为他们信赖的兄长、领袖。能力最强,理所当然。
他甚至开始有些沉迷这个过程,沉迷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依赖。
阿洛的跳脱聒噪,小文的故作沉稳,他都看在眼里。
那是一种冰冷的、死寂的胸腔里重新被虚假温度填满的错觉。
与他们平日里的嬉笑怒骂,是那么真实,那么温暖,与他过往无尽岁月里经历的所有冰冷背叛都不同……
他甚至卑劣地、偷偷地想过,或许这次会不同。
但他比谁都清楚规则。
戏台需要血食,需要新的角儿来填补永恒的寂寥。这是此地存在的根基,是他无法摆脱的职责与诅咒。
他暗示过,不经意地流露过非人的痕迹——指尖过分的冰凉,暗影中不自然的移动,对这座戏院一砖一瓦过于熟稔的了解。
可那两人只是笑:头儿,你又吓唬人!队长,你这玩笑真冷。
他们不信,或者说,不愿去信。
他心底那点微弱的希冀,像风中残烛,可怜地摇曳着。
他一面纵容着自己沉溺这份温暖,一面又清醒地知道终局注定,在自我厌弃中等待着审判日的来临。
他备下了荔枝,鲜红饱满,如同他此刻伪装出的、正在流逝的热血和心跳。
他也备下了那根需要至阳之血浇灌的柱子——那血,自然不是他的,他乃至阴之气源头,何须血祭
那本就是为至阳生魂准备的熔炉,是他们自己选择的献祭台。
最终的时刻还是来了。
10
当碑文被解读出,当那些他役使的魂影佯装疯狂围攻,逼迫他们做出选择时,
他明明没有动,可所有微小的细节与试探,早已像毒种般在阿洛与小文心中生根发芽。
他看着他们,看着那熟悉的戏剧再次上演,期盼……然后心死。
他看到了两人眼中无尽的挣扎、痛苦,以及最终……指向他的、名为大义和求生的刀锋。
啊,又来了。
只要他们选择相信自己,
哪怕只有一刻的坚定,
不要将刀锋对向自己……他们还可以是兄弟,他甚至愿意为了这片刻的温暖,
尝试撕碎这囚禁了他百年的牢笼……
可,没有……从来没有……
他忽然觉得无比疲惫,比这百年的孤寂更甚。他甚至懒得解释,也无需解释。
解释什么
说这一切都是我的游戏
说那柱子需要的是你们滚烫的血
说我对你们……竟真的有过片刻心软与……期盼
卑劣的期盼
我也不是什么纯粹恶人……哦,不……一个因背叛而生的鬼主,又怎配谈善恶
他看着那柄熟悉的手刺,没入这具用以伪装的、温热的躯壳。
痛楚是真实的,但远不及看着他们眼中信任彻底碎裂、转而布满决绝杀意时,所带来的万分之一毁灭性冲击。
他配合地向后倒去,感觉到生命(伪装的)在飞速流逝。
衣袋里的荔枝滚了出去,落在积灰的地上,沾了他胸膛渗出的、冰冷的、暗色的血,红得刺眼。
看啊,他到最后,还在做着这种无用的、试图模仿和证明人间温情的可笑事情。
他听着他们如释重负的、带着哭腔的喘息。
听着他们商量着如何处理遗体。
听着他们要用烈火净化这囚禁了他、也囚禁了无数灵魂的戏台。
火折子亮起,火焰开始贪婪地舔舐干燥的木头。
11
够了。
这场漫长而无聊的温情戏码,该彻底落幕了。
既然你们选择做斩妖除魔的英雄,那我便做好你们眼中最狰狞、最绝望的魔。
台上的火焰诡异地扭动、低伏,如同万千鬼魂在向它们的王跪拜。
在冲天而起的炽热火光映照下,那具倒下的尸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身影于火焰中央缓缓升起——华美绝伦的戏服加身,金银线折射出冰冷的光泽,浓墨重彩的妆容掩盖了所有真实情绪,
只余下一双深不见底的眼,悲悯又极致嘲讽地看向台下两个惊骇欲绝的人。
程哥……阿洛失声,仿佛又看到那个带着他们闯过无数险境的宽厚背影。
不会有应答了。
程玄
那不过是一场短暂、虚伪、如今已醒的梦。
我是此间主人,百鬼之王。
12
呜咽的锣鼓箫管无人自鸣,奏的正是那曲凄艳绝伦的《霸王别姬》。
他悠然开腔,声裂金石,带着鬼魅特有的空灵与穿透骨髓的寒意,每一个字都如同冰锥,狠狠砸在幸存者即将崩溃的魂魄上:
原以为……陪诸位演完这出人间烟火……
水袖翻飞,似要挽留那逝去的幻影,又似一场盛大的诀别,……便能……骗自己回家了呐。
家他哪有家。
这戏台是他的坟,是他的壳,是他永恒的舞台和刑场。
台下那一个个僵硬惨白、保持着惊恐或欢笑表情的人偶,曾是他的友人、他的兄弟、他短暂温暖过的过客。
他们如今都坐在那里,瞳孔空洞,永远地看着他,一遍遍重温他赐予的、永恒的安宁与陪伴。
还有,他让他们保持的,生前的温情脉脉……
多么美好……又何等虚妄。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戏音陡然拔高,充满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不再是唱,而是宣告毁灭的咒言!
整座戏院随之剧烈震颤,不再是崩塌,而是如同一个沉睡的巨兽彻底苏醒,咆哮着要将腹中之物彻底碾碎、消化、融为一体!
梁柱化为扭曲挥舞的鬼手,瓦砾如血雨般倾盆砸下,地面裂开无数缝隙,伸出无数焦黑枯瘦的手臂。
在天地倾覆、万物嚎叫的极致喧嚣与毁灭中。
他于烈焰与废墟构成的戏台中央,对着那两张因极致恐惧和绝望而扭曲变形、曾被他视为兄弟的脸,稳稳地、极致优雅地、躬身谢幕。
13
宽大的水袖垂下,完美地掩去唇角那一丝荒凉到极致、也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新的角儿,即将登场。
而下方那一片死寂、遍布尘埃的看台之上,无声无息间,
仿佛……又多了两个凝固的、永恒的身影。
座无虚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