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出狱那天,天色灰蒙。
我替顾景辞顶了挪用公款的罪,在里面待了整整三年。
他说他会等我。
我凭着记忆找到我们曾许诺未来的家。
开门的,却是他如今的未婚妻,孟知遥。
她身上穿着我最喜欢的牌子,脖子上戴的钻石项链,是顾景辞曾画在图纸上说要送我的成年礼。
顾景辞从她身后走出来,满眼讥讽。
他递给我一张支票,五十万。
温如许,这三年,算是我买断你青春的价钱。
你一个孤儿,能跟我在一起,已经是你的福气。
现在,拿着钱,滚。
原来,我三年的牢狱之灾,只是他甩掉我这个包袱的手段。
我看着他眼里的凉薄,再看看孟知遥手上那枚刺眼的钻戒。
那曾是我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款式。
我接过支票,当着他们的面,一点点撕碎。
顾景辞,你欠我的不是钱。
是你一条命。
1.
我转身,没有回头。
身后的门内,孟知遥那娇嗲又淬着毒的关切传来。
哎呀,景辞,你看你,怎么能这么对如许姐姐呢她刚出来,身上肯定没钱,五十万怎么够啊。
她顿了顿,用一种施舍的语调补充。
姐姐,你别怪景辞,男人嘛,事业为重,总不能被过去拖累。你拿着钱,找个小地方好好生活,也算景辞对你仁至义尽了。
仁至义尽。
这四个字像淬了毒的钢针,扎进我的耳膜。
我没有停下脚步。
身后的顾景辞,我曾以为会是我此生唯一光亮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他的话语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被我拂了面子的不耐和一丝隐秘的不安。
温如许,别不识好歹。你以为你还是三年前的温如许你现在,只是个有前科的劳改犯。
我给你钱,是看在过去的情分上。你要是觉得少,我可以再加。
别跟我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我腻了。
我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没有哭,甚至没有一滴眼泪。
心脏的位置是空的,好像三年前我替他顶罪签字的那一刻,就已经被彻底掏空了。
现在那里只剩下呼啸而过的冷风,刮得我四肢百骸都泛起冰冷的麻木。
我能感觉到顾景辞的视线落在我背上,带着一丝探究。
或许,他在等我崩溃,等我哭喊,等我像个疯子一样扑上去撕打他们。
就像三年前,他父亲病危,他跪在我面前求我,求我替他扛下一切。
如许,只有你能帮我了。
公司刚起步,我不能有污点。
你等我,等我三年,我一定风风光光地把你娶回家。
那时的我,信了。
现在想来,真是个笑话。
孟知遥的温香软语再次响起,像一条毒蛇,缠上了顾景辞。
景辞,别生气了,为不相干的人不值得。
你看她,连哭都不会,像个木头人,多没意思。
我们快进去吧,我煲的汤要凉了。
那股探究的视线消失了。
我知道,他被孟知遥安抚了,他将我这个麻烦彻底抛之脑后。
我没有去任何朋友家,更没有去收容所。
这个城市,早已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凭着记忆,坐上最后一班开往郊区的公交车。
车窗外,城市的霓虹被一点点甩在身后,最终,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偶尔掠过的路灯。
终点站,是一片早已废弃的墓园。
荒草丛生,墓碑歪斜,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树叶的味道。
这里阴森,偏僻,连盗墓贼都懒得光顾。
却是我心中唯一安全的地方。
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墓园深处走,腐烂的落叶在我脚下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亡魂的低语。
最终,我在一棵巨大的槐树下,找到了那块不起眼的墓碑。
上面甚至没有照片,只刻着一行字:亡夫顾远山之墓。
立碑人,温如许。
这是我和顾伯父的秘密。
顾景辞,他那孝顺的儿子,甚至不知道他父亲真正的长眠之地。
三年前,顾伯父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
如许,我对不起你……是顾家对不起你……
那个畜生……那个畜生……
那时我还不懂他话里的悔恨和深意。
我蹲下身,手指拂去墓碑上的尘土,然后摸索到墓碑后方一个被藤蔓遮蔽的凹槽。
我的指尖触碰到一片冰冷的金属。
我用力将其抠出,是一个小小的、上了锁的防水铁盒。
钥匙,三年前顾伯父就给了我,一直被我缝在旧衣服的夹层里,带进了监狱,又带了出来。
我打开铁盒。
里面没有钱,没有珠宝,只有一本用油纸包得严严实实的旧账本。
这是顾氏集团初创时期,所有灰色交易和秘密股东的记录。
是顾景从天堂坠入地狱的唯一凭证。
我抱着冰冷的铁盒,终于,在父亲的墓碑前,无声地笑了。
顾景辞,你欠我的不是钱。
是你用我的青春、我的名誉、我的人生换来的,这条光鲜亮丽的命。
现在,我来取了。
第2章
2.
我用身上仅存的几百块钱,在城中村租了一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室。
空气里混杂着潮湿、霉变和廉价消毒水的味道,头顶上唯一的灯泡忽明忽暗,像一只濒死的萤火虫。
这里是城市的下水道,是所有被光明抛弃的人最后的栖身之所。
也是我复仇的起点。
我将那本旧账本摊开在破旧的木桌上。
泛黄的纸页上,每一个名字,每一笔款项,每一个日期,都像蛰伏的毒蛇,等待着被唤醒。
顾伯父的笔迹苍劲有力,记录得一丝不苟。
三年前,我只是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子,对这些商业上的阴暗面一无所知。
但在监狱的三年里,我唯一的消遣就是阅览室里那些过期的财经报纸。
我将这三年里顾氏集团的所有公开报道,都刻在了脑子里。
现在,我需要将账本上的毒蛇,与记忆中的商业帝国一一对应。
宏发建材,张宏发……三年前提供劣质水泥,帮顾景辞拿下了东城区的项目,之后此人离奇破产,销声匿迹。
海外账户A-037,资金流向……孟氏集团控股。
我的指尖停在孟氏两个字上。
原来,他们那么早就勾搭在了一起。
我替他顶罪的那笔钱,最终怕是也流进了孟知遥的口袋,变成了她脖子上的钻石项链,变成了她身上昂贵的名牌。
真好。
用我的血肉,供养着他们这对狗男女的奢华生活。
我一页一页地翻看,将复杂的脉络和人名在脑中绘制成一张巨大的网。
顾景辞就是这张网中心的蜘蛛。
而我要做的,就是找到另一只更凶狠的野兽,从外部将这张网彻底撕碎。
终于,我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陆振华。
我记得这个名字。
三年前,他是顾氏的第二大股东,顾伯交情最好的兄弟。
但在我入狱后不久,财经新闻上说他因为投资失败,一夜之间倾家荡产,最后跳楼自杀。
而账本上清清楚楚地写着,陆振华名下的股份,是如何通过一系列复杂的空壳公司运作和恶意做空,最终被顾景辞用近乎抢劫的方式吞并的。
所谓的投资失败,不过是顾景辞精心策划的一场谋杀。
而陆振华的儿子,陆延。
如今是陆氏集团的总裁,也是顾景辞商场上最大的死对头。
所有人都以为他们是商业竞争。
只有我知道,这下面埋着血海深仇。
我找到了我的盟友。
第二天,我去了市中心的公共图书馆。
我用公共电脑,将账本中一页关于宏发建材的记录用手机拍下,打印出来。
这一页,足以证明账本的真实性,但又不会暴露最核心的秘密。
我将打印纸塞进一个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没有地址。
只在里面附上了一张小纸条。
上面只有一句话。
复仇的价值,取决于盟友的决心。
我将信投进了邮筒。
做完这一切,我回到那间发霉的地下室,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棋子,已经落下。
现在,我只需要静静等待。
等待深渊下的另一位棋手,闻到血的味道。
第3章
3.
陆延的人找不到我。
我像一滴水,消失在了城市的汪洋大海里。
但我知道,他不需要找到我。
那封信已经像一枚探针,刺进了他内心最深的地方。
他会行动的。
果不其然,三天后,我从一份免费的财经小报上,看到了我想要的消息。
顾氏集团拟百亿并购案受阻,疑遭恶意举报。
我看着那行字,胃里因为廉价泡面而泛起的酸水,似乎都变得可以忍受。
顾景辞正在进行的这项并购,是他巩固商业帝国最重要的一步。
一旦成功,他的身家将翻倍,彻底坐稳本市商界第一人的位置。
他输不起。
而我,就是要在他最志得意满的时候,给他迎头一击。
我算准了陆延会从这个并购案下手。
而我,只需要在他之前,再添一把火。
我再次去了那家公共图书馆。
依旧是那台旧电脑,我注册了一个匿名的临时邮箱。
然后,我给并购案的监管机构,发送了一封举报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完全基于账本,却又故意写得模棱两可。
我没有提供确凿的证据,只是模糊地指控,并购案的目标公司,在三年前存在严重的财务造假和偷漏税行为,而这些行为,与顾氏集团的初创资本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这封信就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
它砸不死人,却足以激起千层浪。
监管机构的职责所在,让他们必须启动突击审查。
并购案,被迫暂停。
顾景辞百亿项目的资金链,瞬间被卡住了喉咙。
每一天的拖延,都意味着数以千万计的损失。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的暴怒。
他大概会以为,这是陆延或者其他商业对手的常规打压。
他太自负了。
他从不认为,像我这样被他踩在脚底的蝼蚁,能对他造成任何威胁。
而他的自负,正是他最大的弱点。
接下来几天,我一边啃着干面包,一边刷新着财经新闻。
并购案审查的消息被压了下去,显然是顾景辞动用了他的关系。
但我知道,他急了。
项目暂停的每一秒,都在烧他的钱。
他一定会选择最快,也最危险的方式,强行推进项目。
就在我快要吃完最后一袋泡面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号码给我发了一条短信。
短信里没有文字,只有一个云盘链接和提取码。
我心脏狂跳。
我再次来到图书馆,在角落的电脑上,颤抖着输入了链接。
一段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有些晃动,显然是偷拍。
地点是一家高档会所的包厢。
顾景辞坐在沙发上,将一个沉甸甸的行李箱推到对面一个中年男人面前。
王总,一点小意思。
并购案的事情,还需要你多多美言。
你知道的,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他们慢慢查。
那个被称为王总的男人,是目标公司负责财务的副总裁。
他打开了行李箱,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红色钞票。
王总笑了。
顾景辞也笑了。
他不知道,他的笑脸,连同他贿赂的全过程,都被陆延的人,拍得清清楚楚。
他这条自负的蛇,终于被我引出了洞。
而陆延,为我递上了一把最锋利的刀。
我将视频保存下来,然后将我那部破旧的手机卡掰断,扔进了垃圾桶。
该去报案了。
顾景辞,你的末日,到了。
第4章
4.
我去了警局。
不是本地的分局,而是直接将存着视频的U盘,递交给了市经侦大队。
我戴着口罩和帽子,全程没有说一句话,只在附上的纸条里写明了事情的经过。
我以为,这一次,是绝杀。
铁证如山,他无路可逃。
走出警局大门的时候,天光大亮,我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我的人生,终于要从那间发霉的地下室里,重新开始了。
我错了。
我严重低估了顾景辞的无耻,和我在这座城市里,早已烂透的名声。
两天后,警方传讯了顾景辞。
但仅仅过了四个小时,他就安然无恙地走了出来。
而我,等来的不是正义,而是一场铺天盖地的舆论风暴。
所有的新闻头条,都在一夜之间换成了我的名字。
昔日恋人反目成仇,出狱女为钱敲诈勒索前男友!
惊天反转!贿赂视频竟是昔日女友因爱生恨恶意伪造!
豪门恩怨:孤女心机深沉,色诱高管构陷前任。
新闻里,那个被贿赂的王总,在镜头前痛哭流涕。
他说,是我,温如许,主动联系他,用美色诱惑他,要求他配合我演一场戏,去诬陷顾景辞。
他说,视频里那个箱子,是我给他的,里面装的根本不是钱,而是几沓报纸。
他说,我因为被顾景辞抛弃,心生怨恨,企图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敲诈一笔巨款。
而顾景辞,则以一个完美受害者的姿态,接受了采访。
他对着镜头,一脸痛心疾首。
我没想到,如许会变成这样。
三年的牢狱生活,可能真的改变了她。
我愿意再给她一次机会,只要她肯回头是岸。
他甚至还公布了一段证据。
一段剪辑过的监控录像,画面里,一个身形与我酷似的女人,戴着口罩,在昏暗的地下车库,将一个行李箱交给了王总。
伪造的。
一切都是伪造的。
可没有人信我。
我有前科的身份,成了他们攻击我最有利的武器。
一个坐过牢的女人,和一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企业家。
大众会相信谁,不言而喻。
我的初步反击,输得一败涂地。
我不仅没能伤到他分毫,反而让自己从一个看不见的复仇者,变成了一个暴露在阳光下、人人喊打的小丑。
我躲在地下室里,手机上是无数谩骂我的短信和未接来电。
我感觉自己像被活埋了。
空气稀薄,四周是冰冷的墙壁,和无尽的黑暗。
就在我以为这已经是地狱的时候,顾景辞,亲手将我踹进了第十八层。
我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一条他发来的彩信。
我点开。
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躺在高级私立医院的病床上,插着呼吸机,安详地睡着。
那张脸,即使已经布满皱纹,我也绝不会认错。
是我的奶奶。
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我以为她早就在我入狱那年,就失散了,就……不在了。
我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手机几乎要从我掌心滑落。
紧接着,他的信息进来了。
我找到了你失散多年的奶奶。
她身体不好,我把她接到了最好的医院。
她的医疗费,我全包了。
但医生说,她年纪大了,心脏不好,受不得一点刺激。
温如许,你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吧
我看着那张照片,看着那条信息,全身的血液,好像在瞬间被抽干了。
他没有威胁我,没有辱骂我。
他只是用最温柔的语气,告诉我,他掌控了我唯一的软肋。
他用孝顺和亲情,为我打造了一个最华丽,也最残忍的牢笼。
我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
第5章
5.
我一夜没睡。
天亮的时候,顾景辞的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他的口吻带着一丝施舍般的宽容,和一种稳操胜券的得意。
想通了吗,如许
现在去警察局自首,承认是你伪造视频诬陷我。
然后召开记者会,向我和王总公开道歉。
只要你照做,奶奶那边,我会请最好的护工,保她安享晚年。
他以为,他赢定了。
他以为,我会像条狗一样,跪在他面前摇尾乞怜。
我没有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地质问他为什么这么残忍。
我只是对着话筒,用一种连我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一字一句。
顾景辞,我们见一面吧。
他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反应。
见面你想通了,要当面求我
不是求你,我打断他,是了结一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或许是我的平静让他再次感到了那种让他不安的异样。
好。
时间,地点。
今天下午三点,城西,废弃墓园。
你约在这种鬼地方干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了。
我挂断了电话。
下午三点,我提前到了。
我站在顾伯父的墓碑前,等着顾景辞的到来。
他很准时,开着他那辆骚包的保时捷,停在了墓园入口。
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高定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与这片荒芜破败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约在这里,一路走过来,眉头都紧紧皱着,脸上写满了嫌恶。
温如许,你又在耍什么花样
他走到我面前,目光在四周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我身前的墓碑上。
当他看清墓碑上那行亡夫顾远山之墓的刻字时,他脸上的所有表情,瞬间凝固了。
一种混杂着震惊、难以置信和一丝恐慌的情绪,爬上了他的脸。
这……这是……
是顾伯父的墓。我平静地替他说了出来。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里我爸他明明……
他明明葬在你们顾家豪华的陵园里,每年都有无数人去祭拜,对吗我替他补完了后半句。
他没有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那块墓碑,仿佛想在上面盯出一个洞来。
这是我第一次,将这个地点暴露给他。
也是我第一次,在他无懈可击的伪装上,看到了一丝裂痕。
我没有提奶奶的事。
我绝不会在他设定的战场上,与他纠缠。
我要开辟一个新的战场,一个他从未预料到,也无法掌控的战场。
我转过身,面对着墓碑,也像是在对着他说。
顾伯父临终前,一直拉着我的手,说对不起我。
他说,他这辈子,做了一件最后悔的事。
你知道是什么吗
顾景辞没有作声,但他急促的呼吸出卖了他的紧张。
我没有等他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说,三年前,那笔被挪用的公款,根本不是我干的。
我的话音落下,顾景辞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僵硬了。
我缓缓转过身,直视着他那双开始闪躲的眼睛。
顾景辞,当年挪用公款的人,是你。
顾伯父为了保住你这个唯一的儿子,为了保住顾家的未来,他亲自做了伪证,将一切都推到了我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身上。
这个秘密,连那本账本上都没有记载。
这是他临死前,才对我一个人的忏悔。
是他这辈子,最核心,最不堪的罪孽。
也是你,顾景辞,内心最深处,最恐惧的秘密。
我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看着他第一次在我面前流露出的狼狈和恐慌。
我知道,我赢回了第一局。
他的防线,终于,被我撕开了一道口子。
第6章
6.
我看着顾景辞脸上血色褪尽,那副永远高高在上的面具终于碎裂。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身后的枯树上。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
我爸他……他最疼我……他不可能告诉你这些……
我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有些话,说一遍就够了。
剩下的,是留给他自己和心魔的战场。
我转身,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离开这片埋葬着罪恶和秘密的墓园。
身后,没有传来他的叫喊,只有粗重而混乱的喘息声。
我知道,我投下的那颗石子,正在他的心湖里掀起滔天巨浪。
他所有的注意力,他全部的精力,都已经被我牢牢地钉在了弑父的原罪上。
他会发疯一样地去查证,去推翻,去自我怀疑。
他再也没有余力去管什么舆论,什么奶奶,什么商业并购。
这,就是我想要的。
我回到那间发霉的地下室,手机安静得可怕。
没有顾景辞的威胁电话,也没有孟知遥的骚扰短信。
世界仿佛清净了。
我靠在冰冷的墙上,静静地等待着。
等待陆延的信号。
我是在用我自己做诱饵,为他创造一个绝对的空窗期。
一个顾景辞自乱阵脚,无暇他顾的黄金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屏幕亮起。
是陆延发来的消息,只有两个字。
收网。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
几乎是同时,我那台破旧的二手电视上,本地晚间新闻被一则紧急插播的快讯打断。
本台最新消息,我市知名企业顾氏集团,及其关联公司孟氏集团,于今日下午遭到最高经济检察机关的突击调查。
画面里,是顾氏集团气派的总部大楼。
楼下停满了警车,闪烁的警灯将傍晚的天空映成了诡异的红蓝色。
记者在现场激动地播报。
据悉,此次行动绕过了地方警局,由最高检直接指挥,规模空前。
调查内容疑涉及三年前一宗重大挪用公款案,以及长期的、大规模的商业洗钱活动。
目前,顾氏集团总裁顾景辞,孟氏集团执行董事孟知遥,已被检方控制。
镜头一晃,给到了被两名法警从大楼里押出来的顾景辞。
他没有看镜头。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脸上是我在墓园里看到的那种,混杂着恐惧和崩溃的灰败。
紧接着,孟知遥也被带了出来。
她披头散发,妆容花了一片,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精致和高傲。
她看到了镜头,像是疯了一样挣扎起来。
不是我!你们抓错人了!是温如许!是那个贱人陷害我!
景辞!你说话啊!你快告诉他们,我们是无辜的!
她尖叫着,声音凄厉,像一只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顾景辞却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
我的手机再次震动。
是陆延。
孟知遥的司机,我策反了。
他提供了过去五年,孟知遥和顾景辞所有洗钱的录音和转账记录。
包括三年前,你顶罪的那笔钱,最终如何通过孟家的海外账户,变成了孟知遥名下的一座海岛。
温如许,三年前的案子,真相大白了。
我看着电视上那对狼狈不堪的狗男女,看着陆延发来的信息。
胸口那块被压了三年的巨石,轰然碎裂。
我没有笑,也没有哭。
只是觉得,这间地下室里发霉的空气,好像都变得清新了起来。
第7章
7.
检方的行动雷厉风行,在顾景辞和孟知遥反应过来之前,就冻结了他们名下几乎所有的资产。
天堂到地狱,只用了不到十二个小时。
但我知道,这还不是结束。
狗急了,是会跳墙的。
尤其是顾景辞这种,从出生起就没输过的天之骄子。
他绝不会坐以待毙。
果然,陆延的电话很快就打了过来。
他们被保释了,暂时限制出境,等待正式起诉。
有内线消息,孟知遥正在疯狂联系她父亲的海外老友,企图销毁她在海外账户的最后一点痕迹。
她还订了今晚十点,从邻市偷渡出境的船票。
我听着,心里毫无波澜。
那顾景辞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他比孟知遥更疯。
他把保释期间所有的活动资金,都换成了现金。
他刚刚离开了他家,正开车朝你奶奶所在的私立医院赶去。
如许,他想绑架你奶奶,做最后的筹码。
他以为,你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转移一个还在重症监护的病人。
我挂了电话。
心脏的位置,那片被掏空的废墟,此刻涌起一股冰冷的、夹杂着厌恶的杀意。
顾景辞。
你总是能一次又一次地,刷新我认知里无耻的下限。
孟知遥的手机,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打了进来。
我接了。
电话那头,是她气急败坏、歇斯底里的哭喊。
温如许!你这个贱人!你到底对景辞做了什么!
他疯了!他把我们最后用来跑路的钱全都拿走了!
他说他要去抓你那个死老太婆!他说要让你跪下来求他!
你满意了你把我们所有人都毁了!你这个扫把星!
我静静地听着她的咒骂,像是听着一段与我无关的噪音。
等她骂累了,喘着气,我才慢悠悠地开了口。
孟小姐,你是不是忘了,三年前那笔钱,最后去了哪里
她那边瞬间没了声音。
你脖子上的那条‘海洋之心’,你去年在巴黎买下的那套公寓,还有你每年夏天都要去度假的那座海岛。
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沾着我温如许的血。
你现在跟我说我毁了你
不。
我只是,在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
哦,对了。
我补充道。
友情提醒一下,你订的不是船票,是渔船。
那种船,安全系数很低的,经常会在公海上遇到风浪。
祝你好运。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尖叫,然后被我干脆地挂断。
我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顾景辞,你以为你抓住了我最后的软肋。
你以为,你还有翻盘的机会。
你不知道。
当你决定对一个无辜的老人下手的那一刻。
你就已经,万劫不复。
第8章
8.
顾景辞像一头发狂的公牛,冲进了那家全市最顶级的私立医院。
他踹开了重症监护室的大门。
里面,空无一人。
病床上,只剩下叠放整齐的被褥,和一根被拔掉的输液管。
他愣住了。
他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没有温如许的眼泪,没有老太婆的呻吟,没有他可以用来威胁的任何筹码。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和从他身后鱼贯而入的警察。
顾景辞先生,你涉嫌一起绑架未遂案,现在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冰冷的手铐,铐住了他那双曾经只会签上亿合同的手。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声嘶力竭地吼叫。
温如许呢!那个老不死的呢!你们把她藏到哪里去了!
温如许!你给我滚出来!
没有人回答他。
回答他的,只有走廊尽头,监控摄像头闪烁的红点。
而我,正坐在陆延的车里,看着他手机上传来的实时监控画面。
画面里,顾景辞被两名警察强行按住,像一条丧家之犬。
我关掉了视频。
陆延递给我一杯热茶。
在墓园见他之前,我就已经联系了国外的医疗专机。
在你跟他对峙的时候,奶奶已经被安全转移到了瑞士最好的疗养院。
那里的医疗团队,是全世界研究心脏康复的权威。
我捧着温热的茶杯,指尖不再冰冷。
谢谢。
我们是盟友。
陆延发动了车子。
现在,去看第二场好戏。
车子停在了机场的VIP通道外。
远处,一架即将起飞的私人飞机旁,孟知遥正拖着行李箱,鬼鬼祟祟地准备登机。
她以为她买通了关系,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她不知道,边控系统早已录入了她的信息。
在她一只脚踏上舷梯的时候,警报声大作。
一群穿着制服的海关警察从天而降,将她团团围住。
她当场瘫软在地。
她行李箱的暗格里,搜出了还没来得及转移的钻石和金条。
人赃俱获。
第二天,全城的新闻都疯了。
豪门情侣沦为阶下囚!顾景辞、孟知遥涉多项重罪被正式批捕!
三年前挪用公款案真相曝光,温如许沉冤得雪!
顾氏集团股价一泻千里,濒临破产!
我看着手机上那些大快人心的新闻标题。
三年的冤屈,三年的血泪,三年的地狱。
在这一刻,终于画上了句号。
我没有去警局,也没有接受任何记者的采访。
我只是订了一张飞往瑞士的机票。
有些债,已经还清了。
而有些人,我该去见了。
第9章
9.
瑞士的空气,干净得像水洗过一样。
疗养院坐落在日内瓦湖畔,风景如画。
我推开病房门的时候,奶奶正靠在床上,由护工喂着一点流食。
她瘦了很多,头发全白了,但气色比照片上好了太多。
她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慢慢亮起了一点光。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叫我的名字,却发不出声音。
眼泪,顺着她干瘪的眼角滑落。
我走过去,握住她那只布满老年斑、像枯树枝一样的手。
奶奶,我来了。
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
我没有提顾景辞,没有提那三年的牢狱。
我只是陪着她,给她讲我小时候的趣事,讲我们以前在乡下养的那只大黄狗。
她的身体在最好的治疗下,一天天好转。
从只能躺着,到可以坐起来,再到可以在我的搀扶下,去湖边走一走。
国内的消息,陆延会定期发给我。
顾氏集团,已经进入了破产清算的程序。
那些曾经趋炎附势的股东和高管,树倒猢狲散,为了争夺最后一点残羹冷炙,斗得头破血流。
陆延问我,有没有兴趣接手顾氏破产后,剥离出来的那些最核心的优质资产。
他说,他可以提供全部的资金支持。
我问他为什么。
他说:我父亲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做一个干净的、对社会有益的实业家。
顾景辞,把他和他的理想,都毁了。
现在,我想帮你,也是帮他,把这份理想,重新建立起来。
我答应了。
三个月后,我回到国内。
在陆延的帮助下,我以一个无人能够拒绝的低价,收购了那些资产。
我成立了一家新的公司。
没有用我的名字,也没有用陆延的名字。
公司的名字,叫远山实业。
顾远山。
顾伯父的名字。
我要用这家公司,去完成他生前未竟的、却被他亲生儿子亲手葬送的理想。
开业那天,我站在焕然一新的办公大楼前。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附男人才能生存的孤女温如许。
也不是那个背负着冤屈和仇恨的复仇者。
我只是我。
一个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坚韧,重新站起来的,独立、强大的企业家。
远在瑞士的奶奶给我发来了视频通话。
她在护工的帮助下,对着镜头,缓慢而清晰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如……许……
好……好样的……
我对着镜头,笑了。
第10章
10.
三年后。
财经杂志的封面人物,是我。
标题是从灰烬中重生,‘远山实业’的掌舵人——温如许。
采访的地点,就在我办公室的落地窗前。
我的身边,坐着我的奶奶。
她穿着一身得体的中式盘扣上衣,精神矍铄,目光慈祥。
记者问我:温总,很多人都好奇,您是如何在短短三年内,创造了这样一个商业奇迹
我抚着奶奶的手背,看着窗外那片曾让我陷入地狱的城市。
大概是,不想辜负一些人的期望吧。
采访结束,我送走了记者。
陆延走了进来,递给我一份文件。
最新的消息。
我打开。
第一条,是关于顾景辞的。
他因金融诈骗、洗钱、诬告陷害、绑架未遂等多项罪名,数罪并罚,被判处无期徒刑。
据说,他在狱中彻底疯了。
每天都在牢房的墙上,用自己的血,反复写着一个名字。
他父亲的名字。
第二条,是关于孟知遥的。
她刑期不长,前几天刚刚出狱。
青春尽毁,名誉扫地,孟家也早已破产。
她找不到任何像样的工作,只能在社会最底层挣扎。
有人看到她,在街头发楼盘的宣传单。
那天,市中心最大的LED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我的那段财经专访。
据说,她站在屏幕下,看了很久很久。
我合上了文件。
陆延问我:要去看看他吗
我知道他问的是谁。
我摇了摇头。
不了。
我这辈子,都不想再见到他。
我没有被仇恨吞噬。
因为最好的报复,不是毁灭他。
而是活成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模样。
让他活着的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里,仰望着我所在的天堂。
这比杀了他,要残忍一万倍。
我走到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的车水马龙。
这座城市,曾见证我所有的爱与恨,所有的绝望与重生。
现在,它臣服在我的脚下。
顾景辞,你欠我的不是钱,是一条命。
我没有拿走你的命。
我只是,夺回了本该属于我,那个比你好上千百倍的,崭新的人生。
这就是,对你最彻底,最无声的审判。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