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讨厌我。
她和爸爸离婚后,把所有怒火转到我身上,她说最见不得我这张脸。
因为眉眼像极了爸爸。
在我记忆中,他们全在争吵,彼此祝对方不得善终。
同样的话,妈妈又对我说了无数遍。
在我十二岁生日那天,突发一场车祸,我当场昏迷。
等醒来的时候,爸爸已经去世一周了。
丧礼上,妈妈厌恶地躲开我,随手指着前面的女人。
我不是你妈,她才是,以后别来烦我。
那女人苍白着脸走过来,她牵住我的手。
头还疼吗
后来,在那女人被推到手术室门口,我哭着对医生下跪,请救救我妈妈！
我妈急红眼跑过来,我才是你妈,你是傻子吗
1.
我刚从病床上醒来,滴水未进,就被人带到爸爸葬礼上。
他们说,要我送爸爸最后一程。
满堂是刺目的花圈,还有来往的许多人。
大多数都是爸爸的朋友。
看着他黑白照片,我眼泪刷刷往下流,终于懂什么是最后一程。
有人走到我身边,拍我肩膀说,好孩子别哭,要节哀。
可我只听见自己心跳加快,每呼吸一下,心口就抽着疼。
还有人路过我身边时,会停下来多看几眼。
可能是我头上裹着绷带,有些格格不入。
车祸留下的钝痛在额角一跳一跳,却比不上心口那片茫然的空。
昏迷七天能醒来,连医生都说是奇迹。
七天前,是我十二岁生日。
爸爸给我买了好多礼物,刚到楼下就被妈妈发现。
不顾我们阻拦,她抢过所有礼物,暴怒着丢进垃圾桶。
看我哭闹,她反手给我一巴掌,嚷着说我背叛她。
说爸爸怎么还不死在外面。
就这样,两人又吵起来。
爸爸气得心口疼,开车走时怒吼道。
你真是疯子,无可救药。
妈妈喘着粗气,拉着我上了她的车,发疯在后面追。
她狂按喇叭对着前面嘶吼。
你才是疯子,那你就去死吧。
转角处,在我哭喊声中,她叫着毫不犹豫撞了上去。
结果,她活着,我也活着,只有爸爸当场去世。
看到妈妈站在人群中,她皱着眉头只受了一点伤。
我想,她撞死爸爸,为什么还会好好的
不要偿命吗
可能感觉到我目光,她带着怨恨和烦躁看向我。
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过生日,就不会发生车祸。
就是你命硬,克死了你爸。
她怒吼着埋怨,高高抬起右手,被离得最近的一位叔叔拦住。
孩子都这样了,你还不嫌够吗
其他人也赶紧劝道。
你伤心过度是能理解的,可那是她爸爸,你怎么给说出这种话。
你是妈妈,孩子身上有伤,你不仅不关心,怎么还指责她。
妈妈死死盯着我,眼睛像要喷出火来。
我不是她妈妈,她就是个傻子,只会站着傻哭,看着最让人心烦。
一瞬间,我觉得喘不上气,赶紧擦掉眼泪,因为妈妈曾说最讨厌我哭。
恍惚间,我想到昨天晚上,第一次醒来后全身疼,心里又害怕。
看到妈妈走过来。
我挣扎着想说话,可嗓子发紧说不出,只能啊啊两声,又闭上眼睛。
没一会,医生进来给我做了全身检查。
我听到妈妈说话,她不会撞傻了吧刚才就很不正常。
医生告诉她,头部受创又一直昏迷,失忆或认知障碍都会有可能。
我想睁开眼,想告诉妈妈我没傻,是嗓子不舒服,可眼皮实在太重。
妈妈明显叹了一口气,傻就傻吧,最好什么都不记得。
医生安慰道,您不要心急,等她醒了后,我们会继续观察,后期会好…
妈妈打断他的话,带着一丝无所谓,不用了,这就是她的命。
听到关门声后,我眼泪流了出来,可她始终看不见。
还真有妈妈讨厌自己的孩子,希望她傻。
我强撑着走到她身边,头晕乎乎,声音还是嘶哑。
妈妈,其实我…
她嫌弃地后退一步,难以置信看着我。
她以为,是现场的人说她是我妈,我才会走过来。
要不怎么一直傻站着,没什么表情。
她急忙指着那个一身素黑,手臂缠青纱的女人,声音又尖又冷。
看清楚,她才是你妈,我不是。
以后别来烦我。
2.
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看向她。
你说什么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
妈妈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快得几乎抓不住。
我说,以后她是你妈,我不是！
我和她有十二年的母女情分。
哪怕她再讨厌我,都不曾想,她会在我受伤,又刚失去爸爸后,将我像丢垃圾一样,当众抛给另一个女人。
更何况,那人还是爸爸刚娶的女人。
心口猛地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流出来,视线瞬间一片模糊。
在场的人急了。
造孽啊！
一位叔叔带着怨气炸开,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你疯魔了
我爸是孤儿,他是我爸的朋友。
妈妈转头瞪着他,声音拔得更高,砸在我裂开的心口上。
你可别乱说,她现在是个傻子,抚养权早就不在我这,她算我哪门子的女儿
抚养权三个字,彻底斩断了我们十二年的脐带。
话音未落,她瞪我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爸妈离婚后,妈妈不要抚养权,但是要留下我。
如果爸爸坚持带走我,她就大吵大闹,要不就是以死相逼。
有一次,妈妈对我发脾气,我哭着去找爸爸。
她看到我们在一起后,吼着问我是不是也要走。
我吓得一直摇头。
妈妈说,如果我再敢跑,她就跳楼死给我们看。
我吓得腿发软,直到认错后,她才像个胜利者看着爸爸。
那年,我才九岁,就已经比同龄孩子早熟,懂得小心翼翼。
可现在,爸爸刚去世,她就迫不及待丢了我。
那个一直沉默的女人,却轻轻走到我身边。
我不自觉后退一步。
以为她也会说难听的话,说我是个傻子,会让我滚开。
毕竟妈妈一直都是这样对我。
她看着我的脸,满眼都是伤痛,头还疼吗
她声音很温和。
我懵了一下,从醒来到现在,妈妈都没问过我一句疼不疼,反而她问了。
我忍住泪水哽咽着转过头。
她轻轻覆上我手背,眼圈红肿,声音却努力放得轻软,像怕惊扰了什么。
去送你爸爸最后一程吧,他真的很爱你。
我心狠狠颤了一下,死死看向爸爸照片。
他英俊帅气,笑得那样好看,眉宇间是我熟悉的纵容。
妈妈曾骂他不得好死,却不想会葬身车祸。
那该有多疼啊！
我想,如果那天不是我生日,如果我不要礼物,他是不是就不会开车过来
此刻,会不会还活着
会的,只要他离妈妈远远的,就一定还活着。
都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爸爸,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我抬起头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压得极低。
一种近乎绝望的祈祷冲上喉咙,堵得我发不出声音,只在心底疯狂乞求。
以后,我再也不过生日,什么也不要,可不可以把爸爸还给我。
只要他活着,以后离我远远的都可以。
我只要爸爸活着。
眼泪再一次流出来,只要想到那场车祸,我止不住恐惧发抖。
眼睁睁看车撞上去,黏稠液体瞬间糊了我双眼,成了我这辈子无法走出的噩梦。
巨大的恐惧,让我身体无法控制发抖,仿佛下一秒就会撕开。
好孩子,去送下你爸爸,他也不想看到你难过,就让他安心走吧！那位叔叔担忧拍了下我的头。
在他们注视下,我擦掉眼泪点点头。
好,我来送送爸爸！
3.
葬礼结束后,天已经黑了。
我不想去医院,害怕被关在里面,便被她带回了家。
打开灯后,我看到房子干净整洁,只有桌上的花已经败了。
和爸爸一样,已经枯萎。
只剩墙上结婚照中,他笑得那么甜。
在照片的右下角有个名字,我才知道她叫苏语念。
比爸爸小六岁。
半年前,爸爸说要结婚了,是一位很善良的人。
我还怨他,这么短的时间,他为什么要重建家庭！
是不是以后,他只能是别人的爸爸
就像隔壁小伙伴,自从爸爸结婚后,他只能喊自己爸爸为叔叔。
我拉住他的手,眼泪被硬生生逼回去。
爸爸,是不是以后我也要喊你叔叔
爸爸笑着抚摸我的头,傻孩子,我是你爸,你永远是我最爱的女儿,谁也改变不了。
可他终究摆脱不了我妈。
他和妈妈相亲认识,接触一段时间后才结婚。
起初很好,不知为什么,总有吵不完的架。
妈妈要物质,爸爸拼命去赚也满足不了,久而久之生活变得疲惫。
可能不爱的两个人在一起,只有折磨。
就连爸爸结婚那天,妈妈不知道,我也没敢来。
反而后来,我妈和他大闹一场。
那女人放下手里的东西后,无措地看着我。
饿不饿要不我给你做点吃的
我摇摇头。
我去给你铺床,以后就喊我苏姨,好不好
哦！
我们这种关系,确实很别扭。
就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打破我们的尴尬。
闪送小哥把我的物品送了过来,还带来妈妈的一句话。
林悦,我不是你妈,以后我们断绝关系,你不要来了。
丧礼结束后,我曾给她打过电话,想告诉她,我不是傻子。
更想问她,是不是真不要我了。
可电话接通后,她就怒吼起来,你不是我女儿,再也不要来烦我,听不懂吗
原来,她真不要我了,我只是她用来征服爸爸的工具。
爸爸去世,我对她也失去意义。
看着苏姨拿起我的东西,心里一阵发疼,直接抢过来丢了出去。
都是你,要不是你嫁给我爸,我妈不会发疯,他根本不会死。
苏姨脸色苍白。
我哭着刚要跑出去,全身失去力气倒在地上。
她吓得把我抱到床上。
门关上那刻,我哭了好久,久到看到了爸爸。
他笑着说,宝贝女儿,生日快乐。
画面一转,发现我坐在妈妈车上。
她疯狂踩油门,对着面前嘶吼,我给你养孩子,你凭什么要结婚,我偏不要你好过。
我要把你一辈子踩在我脚下,都去死吧！
我吓得缩成一团哭喊着,妈,你慢点开车,我好害怕。
可她听不到我求救,只觉得更厌烦。
和你爸一样都背叛我,今天谁也别想跑。
砰一声,她笑着撞了上去。
爸爸,快点跑,不要停下。我用尽力气喊了起来。
睁开眼后,才发现全身被冷汗湿透。
又是这个可怕的梦。
我坐起来大口喘气,听到门外哭泣声后,才发现不知何时我爬到窗户上。
她哭得好痛苦,和我曾经的压抑一样。
推开门后,我看到苏姨瘫坐在地上,抱着结婚照在哭。
她脸色更加苍白,透着一股绝望,好像随时会消失。
我突然有些怕了。
差一点忘记,她也是刚失去丈夫的女人。
我走过去,就听到她痛苦的声音。
你说得很对,我是个罪人,就不该活着。
4.
爸爸曾说,她是个心善的人,只是吃了不少苦。
肯定是我说话太重,才让她这么伤心。
你不是罪人,你是唯一肯收留我的人。
她猛地一僵,迟缓抬起头,脸上还带着泪痕。
那双红肿的眼睛看着我,像个迷路的孩子,找不到归途。
心口开始发疼,我转身给她倒了一杯水,却看到抽屉半开着。
里面有个药瓶,许多白色药片撒在几张纸上。
眼尖地看到一份抑郁诊断书。
和我的一样。
只是那白色药片很难获得。
曾经我痛苦的时候,只能一个人躲起来哭。
后来想偷偷攒药,可是我年纪太小,根本就做不到。
原来,她比我更早一步,触到了不想活的边缘。
如果我不出来,她会不会做啥事
视线猛地撞上爸爸照片后,他依旧笑得没心没肺。
我却心跳加速,好像做错了什么事。
把水杯放在她面前后,不知哪来的勇气,我轻轻关上了抽屉。
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你会管我的对吗我声音发抖。
她再一次看向我,眼里翻涌着痛苦,又多了一丝迷茫。
爸爸说过,他喜欢你养的花,你还可以多养一些吗
我知道她开了一个花店,爸爸曾给我带过一束向日葵,很美！
可惜那束花被妈妈发现后,狠狠丢进垃圾桶。
一个小三的花,除了会勾魂,什么也做不了。
她刻薄的话犹在我耳旁。
可我知道,苏姨不是小三,她没有破坏爸妈的感情。
他…真是这样说的吗苏姨眼睛好像看到一丝希望。
是的,爸爸说,花很香,也很美。我用力点点头。
看吧,我才十二岁,却无师自通学会了察言观色,更懂得去安慰人。
就这样,她哭了一夜,我守了一夜。
直到天亮后,我发起高烧,她吓得把我送到医院。
刚到病房门口,就看到妈妈办理了出院手续。
妈妈嗤笑着看了我一眼,怎么又想赖上我,跟着你的新妈妈不好吗
她语气轻的,就好像在问天气好不好。
妈妈眼神像出了毒的针,直接看向苏姨。
她那么有本事能勾引你爸,肯定也能伺候你一个丫头片子。
奇怪的是,听到这些恶毒的话,心口竟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有一股强烈的恶心。
她没有勾引我爸,不允许你这样说她。
可能是车祸后遗症,我第一次反驳了她。
空气仿佛凝固。
妈妈脸上的表情瞬间狰狞,几步冲过来,抬手又想打我。
被苏姨直接拦住。
好啊,真是翅膀硬了,连你也敢这样跟我说话,有本事你也死在外面。
她手指猛地指向僵立着的苏姨。
还有你,有本事抢我老公,就有本事养她女儿,看你能养出什么东西。
骂完后她就走了。
我没再喊她一声,一个字也没有。
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眼前猛地一黑,我直接晕了过去。
又是那场噩梦。
在震耳欲聋的破裂声中,我又看到妈妈在发疯。
而爸爸捂住心脏倒了下去。
不要,爸快跑,再也不要回来。
挣扎中,我在空中乱挥的手被抓住,将我拉了回来。
猛地睁开眼睛,早已满脸泪水。
苏姨紧紧握住我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在,不要怕。她紧张的擦掉我眼泪。
你…也会丢下我吗巨大的恐惧让我忍不住哽咽。
她摇摇头,眼角还挂着一滴泪水。
不会。
我终于放弃所有挣扎,抓紧她的手大声哭起来。
苏姨,我们一起好好生活,好吗
她依旧抓紧我的手,好,我们一起。
等你病好了,你上学,我来赚钱养你。
从那后,我们成了彼此眼中的一家人。
和血缘无关。
5.
妈妈彻底从我生活中消失,她嫁了人,成为别人的妈妈。
也好,这样挺好。
从医院出来后,苏姨开起花店,她真的很用心,花养得很好。
整个人轻松许多。
我偷偷丢了白色药片,她什么也没说。
那份抑郁诊断书放到了角落,和我的在一起。
只有她肩上的伤疤,我从不敢问。
还好,都熬过来了。
说来也怪,只要看不到妈妈,我再也不觉得压抑。
就这样持续到高三,还是被打乱。
有一天,小姨跑到学校找我,她急得满头大汗,一把拉住我手臂。
林悦,你妈在花店受欺负,快点过去帮忙。
轰的一下,我头好像炸了。
推开小姨后,我立马跑到花店,门口围了好多看热闹的。
屋内,一片狼藉。
我看到苏姨被逼到角落,脸色一片惨白。
苏姨,你有没有受伤我来到她身边全身打量。
没有,我挺好。她安慰着拉住我手臂。
林悦,你眼瞎看不到我吗一声尖利,带着刻骨熟悉的叫声传了过来。
我浑身一僵,循着声音猛地转过头。
data-fanqie-type=pay_tag>
只见我妈站在花店中间,她叉着腰,脚周围都是碎瓷片。
消失几年的人,竟以这种方式出现。
怪不得小姨会来找我。
当年我想投靠她,她说上有老下有小,自己也不富裕,根本养不了我。
还让我以后和她保持距离。
今天她来找我,第一反应是苏姨受欺负。
原来苏姨在我心中,早就成了最亲的人。
我看着妈妈臃肿的脸,声音异常平静,你来干什么
她没好气白了我一眼,林悦,我是你妈,为什么不能来
小姨气喘吁吁跑过来,她是你妈,打断骨头连着筋,这就是血缘,谁也替代不了。
血缘这真是一个冰冷的笑话。
从她丢下我那刻,就已经没有关系。我冷静的看着她。
还把苏姨护在身后。
这个动作明显刺激了她。
白眼狼,和你早死的爸一个德行,没良心。她指着我尖叫起来。
你没资格说我爸。我对她吼了一嗓子。
我曾想,是她开车撞死我爸,午夜梦回时有没有害怕
没资格我妈对着门口喊了起来,大家来评评理,哪有女儿认小三当妈,嫌弃自己亲妈的。
说完后,她又摔了几盆花,把进来的客人赶了出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看着发疯的她,一股邪火直冲头顶。
她终于停下动作,理直气壮告诉我。
我要好多钱,你是我女儿,就得给我。
一股巨大的荒缪感瞬间袭击我全身。
当年,她狠心把我抛弃,还把唯一房子卖了,现在凭什么来找我。
小姨笑嘻嘻走过来,悦悦,你妈遇到困难,你可要帮她,要不会遭报应。
报应那就来啊！我早就不是那个容易被哄骗的小女孩。
苏姨小心翼翼拉住我,看着她凌乱的头发,我心里一片疼。
你到底给不给钱我妈不耐烦问了第二次。
没有。我看着她,斩钉截铁,我这里,什么都没有。
话音刚落,她就皱起眉头想打我。
出去！我直接拿起扫把,带着灰尘把她们赶了出去。
林悦,你个不孝女,我要网络曝光你。
你们都会有报应的。
在骂声中,苏姨突然发抖倒了下去。
6.
吓得我赶紧扶起苏姨,她手冰冷,后背还在冒汗。
喝了几口水才稳定下来。
原来妈妈投资被骗,被夫家赶出来后,身无分文。
她才想起我。
看着满地狼藉,我只觉得更恨。
她毕竟是你妈…苏姨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
我打断她的话,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
如果她再敢来就交给我,千万不要怕,换我来保护你。
那点本该属于妈妈的温情,早在她一次次抛弃和咒骂中,消散了。
打扫完卫生,刚把花盆摆好,我妈又来了。
她身后跟着两个扛着摄像机和举着手机支架的男人。
他们动作娴熟,镜头瞬间对准了店内。
家人们看看,这就是我女儿开的花店。
妈妈面对镜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意的委屈。
她出息发财了,就把我这个亲妈推出去。
说着,她还哭了起来,手指猛地戳向苏姨。
都怪那个不要脸的小三,以前抢我老公,现在抢我女儿。
不知道什么爸妈,生出这种人。
看到镜头后,苏姨身体猛地一晃,连呼吸都有些乱。
苏姨！
我心脏骤缩,立刻冲过去扶住她。
你进去别出来,剩下的交给我。
几乎是半推半抱送到休息室。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眼里的恐惧。
安置好后,我直接走了出去。
我妈哭嚎得更加卖力,以前的刻薄咒骂变成现在的无赖撒泼。
家人们,这就是我那不孝女,她不管亲妈的死活,让我以后可怎么办！
屏幕上,实时滚动的恶毒评论在蔓延。
这女儿真不是东西,亲妈都不管。
小三该死,女儿也是白眼狼。
支持阿姨,曝光她们！
什么样的爹妈养出这种小三活该被人骂！
我妈瞥见那些支持她的评论,哭得更起劲了。
其实都是我没用,才落得今天一个人。
我冷笑一声,走到镜头正前方,冰冷的镜头几乎怼到我脸上。
我妈立刻拉住我手臂,声音带着假惺惺的哀求。
悦悦,妈错了,以前是妈不对,你原谅妈好不好
我猛地甩开她手,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不好。
你们不用急着骂我。
我直接面对镜头。
我爸没出轨,是和她离婚后,认识的苏姨,也就是你们口中的小三。
在我十二岁那年,爸爸葬礼上,是她亲手把我丢出去,不允许我喊她妈,是她不要我。
我是被后妈养大的孩子。
现在她欠了债,走投无路了,凭什么又想来要求我
妈妈整个人像被雷劈中,眼底露出一丝被揭穿的慌乱。
直播间评论风向开始转变。
我趁热打铁,声音更冷,她当着所有亲朋的面,说我不是她女儿,因为抚养权不在她那。
你们骂我之前,不如先去查清楚真相,免得被耍。
说着,我掏出手机,迅速调出花店监控,对准直播镜头。
里面是她疯狂砸花盆、咒骂苏姨的视频片段。
胡说八道,你怎么能这样污蔑你亲妈。
我妈尖叫着扬起手,狠狠扇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蔓延开。
这一巴掌,彻底点燃直播间的火药桶。
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卖惨,现在当街打孩子
下手这么狠不像亲妈啊！
视频看着不像假的……这妈有问题吧
查,必须查清楚！
舆论瞬间反转。
几乎全是质疑和谴责她的声音。
小姨在旁边急得直跺脚,悦悦,她是你妈,你怎么能这样,要遭天谴的！
我捂着脸,冷冷看向小姨,她不是你亲姐吗你这么心疼,你管啊
小姨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摆摆手,我怎么可能,我上有老下有小,自己糊口都难。
撇清得比谁都快。
我妈看着屏幕上的质疑和谩骂,彻底慌了神。
猛地将矛头再次对准店内,对着镜头嘶吼。
苏语念,你个贱人,有本事出来啊,让大家看看你是什么货色。
这句恶毒话刚落,就听到里面传出一声沉闷的碎裂声。
像是重物狠狠砸在地上,又像是什么东西彻底崩断。
我心瞬间提到嗓子眼,直接拨打电话。
您好,我要报警,有人恶意扰乱经营秩序,寻衅滋事。
7.
警笛声中,带走了她们。
我冲进里间,看到苏姨坐在角落,右手还在流血。
不要怕,我送你去医院。我怕得发抖。
她猛地抬头,抓住我衣角后摇摇头。
还好伤口不大,最后索性关了门,我们回到家。
苏姨什么都不说,可我总觉得不安,直接请假在家学习。
第三天上午,有个50多岁的男人来敲门。
他满口黄牙,穿着破烂的衣服,还带着烟臭味。
苏姨站在门口浑身剧颤,眼底填满恐惧。
他咧着嘴笑起来,小念,我是爸爸,你不记得了吗
他直接走进来,很满意地坐在沙发上。
苏姨挡在我身前,声音也在抖,你……你怎么找到这里
男人嗤笑一声,是你‘好女儿’的亲妈给的地址。
你可真不乖,干嘛养别人的孩子以后养我不就好了。
说完后,他笑着向我们走过来。
我发现不对劲,立马拿起桌上羽毛球拍。
你到底是谁干嘛来我家
他脚步一顿,小丫头片子,你要是愿意,也可以喊我爷爷。
视线又转向苏姨,声音阴冷刻毒,躲这么多年,要不是网上听到你名字,老子还真发现不了。
我不认识你！滚——！苏姨恐惧尖叫,抖得全靠抓着我支撑。
就在他抢我羽毛球拍时,门口正好有邻居经过。
救命,这里有坏人抢劫。
隔壁那对夫妻走进来,看到里面情形后,立马把他赶了出去。
我妈过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个情况。
他们就是恶魔,一个是我的,一个是苏姨的。
直到我举起手机说报警,他们才骂骂咧咧走开。
晚上,苏姨手机响起,她吓得尖叫着掉了出去。
我捡起后,看到两张她被羞辱的照片。
还有肩上的疤痕。
有一次,我们去买衣服,售货员看到,提醒她不要弄脏衣服。
回到家后,苏姨异常激动,不停地用水冲洗,还用手去抓。
我怕她出事,一直守着她。
现在,疤痕又一次露出来。
苏姨不要怕,有我在！我扑上前抱住她。
为什么他还找到我……破碎的声音从牙缝挤出。
我以为躲这么久……就安全了……绝望将她淹没,她反手死死抠住我后背。
我不敢合眼,寸步不离。
后半夜,我从洗手间出来后,大门开着。
透过路灯,才发现她爬上楼顶边缘。
苏姨,你下来好不好,太高我害怕。我挪动脚步哄她,声音轻的发抖。
花店的花,向日葵、白风信子……我们还要养,对不对
她没有回头,只有一片死寂的空洞。
巨大的恐惧攥紧心脏。
我心一横,又走进一步。
你要跳,我也跳下去,一起去找爸爸,看他怎么办！
没有你,我是活不了。
她哭着转身,巨大的痛苦在眼中翻滚。
那我怎么办他是恶魔,我以为躲开了,可以重活一次,为什么还找到我……
这是积压数十年的恐惧绝望。
我朝她伸出手,你还有我啊,妈妈——！
妈妈二字,让苏姨浑身剧震。
她看我在寒风中伸出手,终于崩溃大哭,身体像被抽空所有力气。
我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抓住她冰凉的手臂,死死将她拉过来。
8.
我守着她,就像当年她在医院守我一样。
不过这次我学乖了,不喝水就不会去洗手间。
困了就掐下大腿。
直到我妈电话轰炸,才赶走所有困意。
又怕她发疯跑过来,只能站到门口,慢悠悠接通。
你个不孝女,怎么才接电话,快点来医院。
我怕黑,去不了。
对面扯着嗓子叫起来,你是不是想逼死我,还不快点来交医疗费。
我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上辈子造什么孽,遇到这种妈。
那你就别看了,我还未成年,又是学生,哪里来的钱。
电话戛然而止。
大约半个小时,小姨发信息,说在我门口。
如果不开门,她可就要砸门。
我看到苏姨睡着后,才放心走了出去。
悦悦,你妈妈被人打了,你快点去医院看看。
她拉着我手臂就想走。
在挣扎中门被关上,可我没带钥匙。
心越来越不安。
我一把甩开小姨,我真的没钱,你这样逼我有什么意思
那你让她把你爸遗产交出来,还有这房子,弄不好花店也是你爸的。
凭什么便宜那个女人。
我气笑了,也知道了她们目的。
可不知为什么,从门被关上那一刻,我心就发慌。
转身推了几下门,又被小姨拉开。
看吧,明知道你在外面,她就是不开门,还是亲妈好。
自从我爸去世后,她就是我最亲的人,你懂不懂
如果没有她,我早就死了。
我立马给苏姨拨打电话,
未接。
语音通话,还是未接。
我彻底慌了,直接拍打着门。
最后还是邻居被吵醒,好心帮我撬开门。
苏姨躺在床上,手里拿着空药瓶,被子上还掉了几颗白药片。
我大脑一片空白,当初明明把药丢了,为什么还在
邻居拨打120后,我们才来到医院。
在进手术室那刻,苏姨手冰凉,她好像也要丢掉我了。
不行,她还没有享福,不能这样离开我。
我抓住医生的衣角,直接跪在地上。
求你们救救我妈,她不能死,求求你们。
我妈急红眼跑过来,我才是你妈,你是傻子吗
你走开,你不要过来。我哭着嘶吼起来。
你开车撞死我爸,是不是也要逼死我们
直到医生提醒安静,保安拦住我们后,才安静下来。
我一直守在门外。
苏姨还在昏迷,医生说她自己不愿醒来,估计很难熬过这三天。
哼,我看就是矫情,她做出这种事,这是打算用死来赎罪。
不愿意醒,就别醒了。
她的话刺激我大脑,就好像当年说,傻就傻了吧,这是她的命。
我没有反驳,直接跪在地上给她磕头。
求你放过我们吧…
求求你！
我额头一下下砸向地面,带着麻木和绝望。
不行,你是我生的,凭什么她可以享福,还白捡一女儿。
我笑站起来,笑得满脸是泪。
那我把命还给你,以后你再也不要出现。
在众人的惊叫中,我对着墙撞了上去。
刚要碰到,就被人拦了下来。
妈妈也被拉了出去。
很快网上爆出视频,亲妈逼死女儿,只为钱！
里面是她的冷漠嘴脸,还有我的痛苦不堪。
医生也禁止她再靠近。
原来,还是有好心人。
9.
苏姨闭眼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像一片随时会碎的玻璃。
是我害了她。
要不是我妈,她根本不会出事,一定会好好的。
就像当年我过生日,爸爸来看我一样。
可我不想失去她。
紧紧攥住她的手,我声音都在哽咽。
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是个祸害！
可你以前明明说会养我,不算数了吗
妈妈,你醒醒好不好…
就这样,我说了两天一夜,反反复复,没有闭一下眼。
可她没有说话,只有手机在响,给我做出回应。
屏幕上,全是那个男人发的污言秽语。
他叫张强,是苏姨的养父,也是他亲手毁了苏姨。
当初,在她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我爸。
给老子钱！不然让全网看光你身体！
肩头那道狰狞的烟疤,也是他烙下的印记。
成了她身上的污点,碰触就会要命。
这次来,他就是要用当年的羞辱视频,榨干她最后一点活路。
怪不得苏姨会怕镜头,是她最恐怖的噩梦。
可时间不多了,马上就到第三天。
我趴在她耳边痛哭起来,眼泪砸进她散乱的鬓发。
妈妈,你看看我好不好。
我保证,以后一定拼命保护你。
可你要是再睡下去,我真的好害怕。
我已经失去爸爸,不想再眼睁睁失去你。
突然,她眼睫颤动流出眼泪,终于给我做出属于她的回应。
别…哭…
气若游丝,眼里带着一丝心疼。
心口那块冰轰然炸裂,妈妈！
我几乎扑上去证明自己。
我长大了,我真的能保护你。
好。
她干裂的唇,极轻地动了动。
我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一周后,我搀扶着她,步子虚浮却坚定地踏进警局大门。
张强勒索的证据,连同手机里面的照片一起交了上去。
警方顺藤摸瓜,竟扯出更深的黑暗。
原来张强是潜伏多年的人贩子,苏姨不过是他早年买来防老的货。
还不知有多少家庭被他毁掉。
怪不得那天我说报警,他会骂骂咧咧走开。
张强被抓那天,苏姨闭着眼深深吸了口气,仿佛第一次真正呼吸。
眼里盛着劫后余生的疲惫,也有一点新生的微光。
经历一次死后,她终于振作起来。
刚喘口气,另一场荒唐的诉讼砸向我。
我那生母头脑一热,很荒唐地将我告上法庭。
她索要我爸留下的遗产,还有我抚养权,以及赡养费。
真是要钱急红了眼。
法庭上,她声泪俱下控诉我不孝,把她逼上绝路。
可她所作所为以及作死的直播,都成对我有利的证据。
真的很可笑。
我未成年,没有能力养她。
至于我爸的遗产,和她没半毛钱关系。
判决书落下：驳回全部诉求,我与她,法律上彻底两清。
没有血缘的母女,在命运的废墟上,终于攥紧了对方的手。
败诉后,她被债主堵在破旧出租屋,走投无路后,竟又转头将现任丈夫告上法庭。
撕扯中挨了打,总之换到一笔钱填了窟窿,却也伤了身子。
仿佛她活着,永远都会不满足。
小姨怕出事,本想捞点好处的她,直接躲了起来。
从我上次医院寻死后,她被子女训了一顿,还差一点被赶出家。
最终,她和我妈保持距离,打死不再来往。
而我们小小的花店,很快转让,再也不属于我们。
10.
高考后,我成功考上心仪的大学。
更重要的是,学校离我们这很远,足以隔断所有过往。
那里环境优美,很适合苏姨养身体。
苏姨卖了房子后,也和我一起离开。
当然,我早已改口,苏姨是我法律上名正言顺的母亲。
在我们离开那天,出乎意料来了好多朋友。
曾帮我们的邻居,塞给我们好多吃的喝的,应有尽有。
接手花店的年轻女孩眼圈红红,拉着我们的手说常回来看看。
就连爸爸曾经的朋友也来了。
火车开启那刻,隔开那些温暖而不舍的面孔。
我握住苏姨的手,故作轻松,妈,你看,我们人缘还不赖嘛。
她侧过头眼眶湿红,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弧度,用力地点头。
大学城依山傍海。
苏姨用卖房余下的钱,加上这些年的微薄积蓄,开了一家民宿店。
四周布置好多名花,吸引大批旅游的年轻人。
在她的巧手和那份韧性下,民宿很快在小圈子里有了口碑。
而我也很争气,一直努力学习,奖学金名单上次次有名。
每当假期回来,看她为旅客介绍风景,我心口那块悬着的巨石,才慢慢落了地。
在我毕业那年,我刚午睡醒来,就听见前院传来一阵熟悉的吵叫声。
心脏像被冰冷的巨手猛地攥紧,拖鞋都来不及穿好就冲了出去。
果然是她。
我那阴魂不散的亲妈。
她站在开满鲜花的院子里,眼神浑浊,带着一种疯狂。
我下意识把苏姨护到身后,她却轻轻按住我手臂,摇了摇头,眼里是我从未见过的冷静。
她转身去茶几上倒了杯水,走过去,递给我亲妈,神色平淡无波。
你又想来干什么
我皱着眉头,声音像淬了冰碴。
她毫无征兆地跪在地上,嗓门瞬间拔高,悦悦,妈知道错了,妈当年不是人,你原谅妈吧！
还有,你已经成年,终于可以养我了。
她涕泪横流,表演得声嘶力竭。
这番动静立刻引来院子里的游客。
这把戏,我早已看得透彻,胃里一阵翻涌作呕。
你这样逼孩子,良心过得去吗
苏姨声音响起,很平静。
我求自己的女儿,关你什么事,你个不得好死的第三者。
她立刻调转枪口,刻薄恶毒一如往昔。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
我紧张地看向苏姨,生怕这些刀子般的话刺伤她。
却见她把手里那杯水,泼在我妈脚边。
苏姨挺直脊背,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冷硬。
她是我女儿,谁想欺负她,我就跟她拼命！
我妈被这突如其来的强硬噎住,愣了几秒。
她猛地从地上爬起来,我什么都没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她刚要发疯,就被店员拉了出去。
苏姨已经懂得保护我,她不再躲避。
你们合伙欺负我,你们都是疯子。
我妈挣扎着,咒骂着。
对,你就是疯子。
我冷静拨打电话,这里有个精神病人跑出来害人。
很快来了一辆车,我妈吓得一直大叫,我不是疯子。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我打开手机,里面有几张照片——那是爸爸去世后,她为了脱罪,弄来的精神鉴定诊断书。
我们离开那天,爸爸葬礼上那个叔叔给我的。
怪不得她开车撞人会没事。
还有几段短视频,医院走廊里她死命扯着我哭嚎要钱、花店里疯狂打砸。
正常人,哪有这么狠心的,就是因为你不正常。
别再出来害人了。
我妈脸上的猖狂瞬间冻结,那是假的,我没有病。
已经晚了,她还是被善良的白大褂带走了。
车开启后,彻底隔绝了那张绝望与疯狂的脸。
这辈子,她就好好在里面吧！
闹剧收场,人群在唏嘘中逐渐散去。
民宿却因这段插曲意外走红,生意越来越好。
我也成立了自己的工作室,赚了一笔钱。
过往那些破碎的、痛苦的记忆,终于被封存起来。
我们这对非血缘的母女,终于打造出属于自己的生活。
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
谢谢您,我的妈妈——苏语念。
谢谢您,当年愿意拉住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