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雀笼秘闻
我穿成太子掌心鸟的第一天,就听见他毒杀二皇子生母的秘密。
每天蹲在金丝笼里,看他与权臣密谋党争,用朱笔划掉政敌的名字。
直到月圆夜我化作银发少女,脚踝却被锁上宠物鸟的金链。
太子掐着我脖子说:孤的雀儿,还是拔了舌头关在笼子里最乖。
二皇子劈开笼门时,满手是血地捧起我的脸:别怕,今后我做你的牢笼。
后来我们掀翻东宫那夜,太子跪在火海中嘶吼:孤待你这畜生不好吗
我抬起缠着金链的脚踝微笑:这链子,该换你戴了。
新太子登基日,他解我脚链的手突然发抖:若我变成新的囚笼...
我吻着他腕间旧疤轻笑:那就造反,我熟得很。
---
2
金丝囚笼
空气里常年浸着一种气味,沉闷的,带着无法拂去的陈旧感。龙涎香厚重的甜腻层层叠叠,像一层看不见的油膜,覆盖在养心殿的每一个角落,覆盖在金丝楠木的御案、冰凉的青玉笔洗、层层叠叠明黄帷幔之上。
然而在这片令人窒息的富贵香氛之下,却总缠绕着一缕极其微弱、却又异常顽固的气息——那是来自内殿深处某个角落里,一只小小雀鸟排泄物的酸腐味道。这气味如同最顽固的污痕,无声无息地渗入每一寸铺地的金砖缝隙里,挥之不去,日复一日。
而我,便是这酸腐气味的一部分。金丝笼悬在梁下,纤细的金属枝条在殿内过分明亮的烛火映照下,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泽,一圈圈冷冰冰地环绕着我。
我的视线卑微地向下,只能俯瞰那一片明黄色的袍角。那锦缎精绣着蟠龙,此刻正随着主人的动作,在御榻的边缘轻微地晃动着,犹如一片凝固的、不安的云。
江南道……呵。男人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带着一种掌控生杀予夺惯了的、漫不经心的倦怠。声音不算响亮,却像一把蘸了冰水的薄刃,轻易地穿透了殿内凝固沉闷的空气,清晰无比地钻入了我的耳中。那是太子萧彻的声音。
我的脖颈僵硬地转动了一个微小的角度,不敢出声,甚至不敢扇动一下翅膀。我能看见他搁在紫檀木小几上的手。
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的手,皮肤白皙,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洁。此刻,那拇指正缓缓地、带着某种令人心悸的节奏,摩挲着食指上一枚硕大的羊脂玉扳指。
玉质温润,光泽内敛,却压不住那手指传递出的、骨子里的冰冷。
杜衡那个老匹夫,仗着几代清誉,就敢妄议孤的税策萧彻的声音仿佛浸在寒潭里,尾音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轻嗤,说他女儿是病故呵……孤倒想知道,他府上那位‘病故’的二小姐,尸骨如今沉在哪段运河底下喂鱼了
我的心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然漏跳了一拍,翅膀尖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几片细小的绒毛无声地飘落。
笼底铺着的、特意熏过香的细软锦缎,那细腻的触感此刻却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着我的脚爪。
殿内角落安静侍立的小太监,头垂得更低了,身体紧绷得如同一尊蜡像,连呼吸都仿佛刻意收敛到了极致,只有鼻尖渗出的一层细密汗珠,在烛光下闪着微光。
萧彻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端起手边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茶盏,盏壁薄如蝉翼,映出他眼底一丝残忍的兴味。茶水被他优雅地啜饮了一口,喉结滚动。那细微的水声,在此刻死寂的大殿里,竟被无限放大。
前车之鉴犹在眼前呐。他放下茶盏,瓷底碰触檀木几面,发出极轻、却异常清晰的一声咔哒,如同某种暗示。
他微微侧过脸,目光并未投向笼中鸟,只是掠过笼子投下的那道纤细阴影,嘴角勾起的弧度像个冰冷的钩子。孤那位二弟的生母,当年不就是‘不慎落水’么深秋的荷花池,水可凉得很。听说她死前……还死死攥着岸边的草根呢。
他仿佛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宫廷逸闻,语调甚至带着一丝点评般的悠然。也是蠢。以为生了皇子,就能在孤母后眼皮子底下翻出浪花来也不想想,谁才是这东宫之主。
一股彻骨的寒意,瞬间将我牢牢冻住,四肢百骸仿佛都失去了知觉。我僵在金丝笼中央,连根羽毛都无法动弹。
血液似乎停止了流动,凝固在心脏深处,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牵扯着冰冷的恐惧。我看到那个名叫冯保的心腹太监躬身上前,他的背弯成一个谦卑的弧度,脸上挂着一种混合了谄媚与了然地笑容。
殿下说得是。二殿下……终究是福薄。冯保的声音又尖又细,像根淬了毒的针,没了依仗,自然翻不起浪。如今只能在府里头,对着几卷破书消磨日子罢了。
破书萧彻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带着毫不掩饰的蔑视,他那点子酸腐文人的心思,也配提‘书’他修长的手指伸向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随意地捻起最上面一本猩红色的封皮。那是告急的军情文书。
该清扫的,总要清扫干净。声音轻飘飘的,尾音消失在空气里,像一声无声的叹息。他那摩挲着玉扳指的指尖,优雅而随意地、蘸进了砚台里那汪浓稠得化不开的朱砂墨中。
鲜红刺目的朱砂,如同凝结的血液,瞬间沾染了他洁净的指尖。那红色在烛火下亮得惊心动魄。
他提起那支沉甸甸的朱笔,没有丝毫停顿,手腕悬空,笔锋悬停在奏折那个显眼的名字上方——江南道监察御史,杜衡。
笔尖顿住,悬而未决。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粘稠。空气凝固成沉重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变得异常艰难而灼热。
我小小的胸腔剧烈起伏,眼睛死死盯住那一点悬停的鲜红,仿佛那笔尖下一刻就要刺穿我的心脏。
就在那令人窒息的千钧一发之际!
报——一声被刻意拖长、带着急促喘息的高亢通报,陡然撕裂了死水般的寂静!殿门被猛地推开一道缝隙,一个风尘仆仆、玄甲上犹带霜尘的侍卫几乎是扑了进来,单膝重重砸在金砖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殿下!北境八百里加急!羽林卫前锋营……在雁回谷遇伏!伤亡惨重!
萧彻执笔的手,猛地一颤!
那滴饱满欲滴的朱砂墨,就在这一颤之下,脱离了笔尖的束缚,像一个挣脱了囚笼的活物,笔直地坠落——
啪嗒!
一声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轻响。
那点浓稠的朱红,不偏不倚,正正砸落在奏折上杜衡的名字中间。血一般的红色迅速晕染开,将那两个字扭曲、吞噬、彻底覆盖,只剩下一片刺目惊心的污浊。
萧彻的脸色骤然阴沉下去,如同暴风雨前骤然积聚的铅云。他猛地将朱笔掼在御案上,墨迹飞溅。
废物!声音低沉压抑,蕴藏着雷霆般的暴怒,滚出去!传兵部尚书、左右卫将军即刻进见!他霍然起身,明黄的袍袖带起一阵凌厉的风,拂过悬垂的金丝笼。笼身剧烈地摇晃起来,撞在鎏金的笼钩上,发出细碎而惊恐的金属铮鸣。
笼子剧烈地颠簸、旋转,我的视线天旋地转,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混乱的光影中,只来得及捕捉到萧彻拂袖而去的残影,还有他紧握成拳的手背上,暴突的青筋像几条狰狞扭动的毒蛇。
3
月夜蜕变
日子在巨大的金丝鸟笼里,随光线的明暗缓慢而沉重地流淌。白昼是刺目的,透过雕花窗棂斜射进来的光柱里,悬浮着无数细微的尘埃,无声翻滚。
夜晚则被无数牛油巨烛霸道地驱赶,将整个养心殿照耀得如同白昼,只留下笼子下方一小圈无法被烛火彻底征服的、模糊的阴影地带。我就栖息在这光与暗的交界线上,一日复一日,像一枚镶嵌在黄金牢笼深处的、毫无生气的标本。
萧彻的声音,他那低沉的、带着皇家威仪与残酷本质的独特嗓音,成了我日夜缠绕的梦魇。透过金丝笼细细的缝隙,那些冰冷刺骨的秘辛,如同毒蛇吐出的信子,丝丝缕缕地钻入我的耳中。
户部侍郎……贪墨他的指节随意叩击着紫檀桌面,发出笃笃轻响,如同敲在人心上,罢了……念他老母七十大寿刚过,赐鸩酒一杯,留个全尸。
也算孤……全了他一片孝心。语气平淡得如同在安排一件微不足道的杂务。
……贵妃宫里那个多嘴的宫女他拿起一份密报,只扫了一眼,唇角便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转瞬即逝。他甚至没有抬头,目光依旧流连在手中的卷宗上。御花园东北角,那口枯井不是还没填上么埋深些。就说……失足落井了。
……呵,七皇弟乳臭未干,倒学会结党了他展开一张写满名字的素笺,指尖划过那些墨迹未干的名字,像是在抚摸一串冰冷的念珠。朱笔再次提起,笔尖饱蘸鲜红,动作却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从容。
红痕掠过,一个名字被毫不留情地彻底抹去。传话给宗人府,他声音毫无波澜,七皇子体弱,不宜劳心,即日起幽居撷芳殿,无孤谕令,任何人不得探视。笔尖顿了顿,又在那名字上重重地涂了一圈,直到那片墨迹变成一个模糊狰狞的血色暗斑,……包括他生母。
每一次这样的声音响起,每一次那些名字被冰冷地抹煞,我小小的身躯便在笼中不受控制地一阵阵瑟缩。
初时是剧烈的颤抖,后来只剩下麻木的、微弱的本能颤栗。
我把自己蜷缩在笼底铺着的那一小块还算柔软的、绣着缠枝莲纹的锦缎上,细软的绒毛常常被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我尝试着闭眼,堵住耳朵,但那无形的、裹挟着血腥味的低语,总能精准地穿透一切屏障,刻进我的骨髓里。
我只能用喙,一遍又一遍,近乎自虐般地梳理着翅膀上日渐失去光泽的羽毛,仿佛这样就能梳理掉那些强行灌入我脑海的血腥与黑暗。
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深重罪孽的御案,成了我恐惧与憎恶的源头。
案上那方巨大的、端砚雕成的龙纹砚台,常年蓄着半池浓得化不开的墨汁,幽深如古潭。
每当萧彻提起那支沉重的、镶着璀璨明珠的紫檀木狼毫御笔,笔尖浸入砚池,再提起时饱蘸着近乎凝固的朱砂墨,我的心跳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骤然停跳。
那只手,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曾温柔地用指尖揉捻过我的头顶绒毛,也曾在那方冰冷的砚池里,蘸满粘稠如血的朱砂,然后提笔悬停——每一个名字在他笔下定夺生死,都像是在我的灵魂深处划下一道无形的、永不愈合的伤口。
时间久了,一种奇异的麻木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缓慢而坚定地漫过了最初的恐惧。我甚至开始以一种近乎病态的专注,去观察那只手。
看他执笔时的姿态,看他墨迹晕染开时的细微变化,看他指尖因为用力而泛起的微白……好像只要看得足够仔细,就能从那一次次冷酷的抹杀中,窥见一丝属于人的犹豫或怜悯然而没有。
一次也没有。
那只手稳如磐石,动作精准得如同最精密的杀戮机器。
只有在极偶然的深夜里,当萧彻似乎被某个极其棘手的难题困扰,或是被某个极其庞大的野心灼烧得无法入眠时,他会踱到我的笼边。
data-fanqie-type=pay_tag>
殿内只余几盏长明灯,光线昏暗迷离。
他高大身影投射下来的阴影,像一座沉重的小山,彻底将我笼罩其中。
他并不说话,只是伸出手指,指尖带着一丝夜露般的冰凉,穿过金丝笼的间隙,轻轻抚过我的背羽。那触碰轻柔得近乎虚幻,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和……占有欲。他的目光落在蜷缩着的我身上,又仿佛穿透了我,落在某个遥远而虚无的点上。
孤的小雀儿……低沉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如同梦呓,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真是乖。只有你……永远飞不出孤的手掌心。
那冰凉的指尖微微收紧,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力道,顺着我的脊骨缓缓滑下,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战栗。
在他转身离开时,我才能从那令人窒息的阴影里解脱出来,大口地喘息。笼底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锦缎传来,我睁着眼,望着穹顶上隐没在昏暗光线里的繁复藻井彩绘,直到天际隐隐泛起一丝灰白。
每一次这样的深夜造访,都让我感觉自己像一件被反复擦拭审视、确认所有权的器物,连灵魂都被那目光浸透、冻僵。
4
剑破囚笼
日子就这样在金丝笼和御案阴影的交错笼罩下,沉闷地碾过。直到那个夜晚的降临。
那是夏末秋初的一个月圆之夜。殿内依旧烛火通明,空气中龙涎香的馥郁一如既往地令人昏沉。
萧彻罕见地没有在批阅奏折,而是半倚在御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有些飘忽地落在窗外。
一轮巨大的、玉盘似的圆月低低挂在宫墙飞檐之上,清冷的光辉泼洒进来,与殿内暖黄的烛光无声地抗衡着。
今夜的我,似乎格外不安。
身体深处涌动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躁动,像有什么东西在血液里沸腾、冲撞,急于破壳而出。
翅膀不安地扑棱了几下,带起细微的风声。
心跳声在耳边咚咚作响,擂鼓一般,震得我头晕目眩。喉咙深处涌起一阵强烈的干渴,伴随着骨骼深处传来的、细密而陌生的酸胀感。
嗯萧彻似乎被我笼中细微的动静惊扰了。他放下书卷,略带探寻的目光扫了过来,眉头微蹙。
就在那目光触及我的瞬间——
嗡!
一股无法抗拒的奇异力量,猛地从我的身体中心爆发开来!
它如同汹涌的暗潮瞬息席卷了每一个角落,灼热又冰凉,霸道地冲刷着我小小的躯体。
视线骤然扭曲、模糊,眼前所有的景象——那跳跃的烛火、萧彻诧异的脸、富丽堂皇的宫殿——都像被投入了滚烫沸水的水墨画,色彩疯狂地旋转、交融、褪去,最终只剩下刺目的白光和尖锐的耳鸣!
呃啊——!
剧烈的、仿佛全身骨骼和血肉同时被撕裂又被强行糅合再造的痛苦,化作一声短促而压抑的嘶吼冲出我的喉咙!那声音陌生至极,带着少女的清亮,却因极度的痛苦而扭曲变形。
白光和剧痛如潮水般猛地退去。
视野重新变得清晰,却带着一种全新的、奇异的陌生感。我发现自己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态,俯趴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触感不再是细软的羽毛摩擦锦缎,而是光滑的肌肤贴着冰凉的地面。
视线所及,不再是从金丝笼缝隙里窥探的世界一角,而是豁然开朗了整个殿宇的宏大景象——那些高耸的蟠龙柱、垂落的明黄帷幔、御案……一切都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尺度扑面而来。
然而,最尖锐的痛苦,却来自右脚踝。
那冰冷的、坚硬的、无比熟悉的束缚感!它依旧紧紧地箍在那里,深入皮肉。我颤抖着,艰难地低头看去——
不是鸟爪。
是一只属于少女的纤细脚踝!皮肤白皙细腻,在殿内明亮的烛光下,甚至可以看清淡青色的血管脉络。
可就在那本该光洁的脚踝上,牢牢地扣着一道刺眼的金色圆环!正是那禁锢了我不知多少时日的宠物鸟脚链!它本是为一只小鸟纤细的足爪打造的尺寸,如今却以一种残忍的方式,深深嵌入了少女娇嫩的皮肉中!
金环的边缘勒得极紧,一圈皮肤已被磨得透出骇人的暗红,甚至微微肿胀隆起,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冰冷的金属生生割裂!每一次脉搏的微弱跳动,都带来一阵锥心刺骨的锐痛。
我猛地抬头,巨大的惊慌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视线慌乱地扫过悬在头顶不远处的那只鸟笼——曾经巨大得如同整个世界的囚笼,此刻看起来竟是如此的小巧、可笑。
金丝笼的栅门敞开着,在夜风中微微摇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像一个无声的嘲笑。笼底我惯常栖息的锦垫,孤零零地躺在那里。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这不是梦!我真的……变回来了!
就在这魂飞魄散、大脑一片空白的瞬间,一道冰冷得如同腊月寒冰的目光,带着足以冻结灵魂的惊愕与审视,牢牢地钉在了我身上。
萧彻不知何时已经从御榻上站了起来。他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再次将我完全笼罩。那张俊美却总是带着疏离与威压的脸上,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怒。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狭长的凤眸里,最初的惊诧迅速褪去,翻涌起暴风雪般的阴鸷和一种被冒犯的滔天怒火。
妖……物他薄薄的唇齿间,缓缓挤出这两个字,声音低沉得可怕,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渣,带着蚀骨的寒意。他猛地向前踏了一步,靴底踩在金砖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步步逼近。
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恐惧瞬间攫住了我!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后蹭爬,冰冷的金砖地面摩擦着赤裸的肌肤和单薄的衣衫(那似乎是羽毛幻化而成的贴身银白软纱),带来一阵阵火辣辣的疼。
脚踝上的金链随着我的拖动,发出清脆却令人绝望的哗啦声,它另一端依旧牢牢地拴在金丝笼的底座上!
链条绷直,长度所限,我仅仅挪动了不足一臂的长度,便被那冰冷的束缚狠狠扯住!脚踝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再也无法后退半分!
萧彻高大的身影已完全笼罩在我上方,如同山岳倾颓。他俯视着我,那张英俊的脸因暴怒而微微扭曲,眼底翻涌着纯粹的杀意。
他缓缓地、缓缓地弯下腰,带着龙涎香和冷冽气息的巨大压迫感扑面而来。那只曾经温柔抚摸过羽毛、也曾冷酷挥动朱笔决定无数人生死的手,猛地伸了过来!
冰冷的手指,如同钢铁铸就的钳子,带着可怕的力量,狠狠地、毫无怜悯地扼住了我的咽喉!
呃——!窒息感瞬间炸开!气管被死死掐住,肺部疯狂地渴求着空气却一丝也吸不进来!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绝。
我徒劳地用手去抓挠、捶打那只扼住咽喉的手,指甲划过他昂贵锦缎的袖口,发出嘶啦的微响,却撼动不了半分!
他的脸逼近,近得我能看清他眼中燃烧的怒火和一丝……诡异的兴奋
呵……冰冷的笑声从他齿缝里挤出,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孤的小雀儿……他手上再次加力,指节深深陷入我的皮肉喉骨,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你这副样子……他目光肆意地扫过我因窒息而痛苦扭曲的脸,扫过我凌乱铺散在地上的、如同月光凝成的银白长发,最后定格在我因挣扎而裸露出的、被金链深深勒住的纤细脚踝上,嘴角勾起一个近乎狰狞的、充满占有欲的弧度,……还是拔了舌头,乖乖关在笼子里的时候,更讨人喜欢。
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冰水,瞬间灌顶!拔舌……关回笼子……变成一只永远无法言语的观赏之物……
绝望的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视线彻底模糊。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气挣扎,手脚无力地扑腾着,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脚踝上的金链发出垂死般的哗啦乱响,每一次扯动都带来锥心的痛楚。
就在意识即将被无边的黑暗彻底吞噬的刹那——
5
雪夜逃亡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如同平地惊雷,猛地炸裂在死寂的宫殿之中!
养心殿那厚重的、镶嵌着鎏金铜钉的朱漆殿门,被人从外面以一种极其粗暴、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方式,狠狠撞开!
沉重的门板带着凄厉的呼啸,狠狠拍在两边的墙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门栓断裂的碎木屑混合着殿外涌入的、裹挟着寒露气息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
殿内所有燃烧的烛火被这狂暴的气流猛烈撕扯着,疯狂摇曳,瞬间熄灭了大半!光影剧烈地明灭跳动,将殿内所有人的身影都拉扯得扭曲变形,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噩梦。
殿门外,浓重的夜色如同墨汁般泼洒。一个挺拔的身影逆着殿内残存的光线,矗立在门槛之外。
夜风卷起他的袍角,像翻滚的墨浪。我看不清来人的脸,只看到他手中紧握着一柄长剑,剑尖斜斜向下,反射着殿内残烛和门外冷月交织的、幽暗不明的光,如同一点跳跃的寒星。
一滴粘稠的、尚未凝固的深红色液体,正顺着那冰冷的三尺青锋缓缓滑落,嗒一声,砸在门槛光洁的青石板上,溅开一小朵触目惊心的血花。
扼在我咽喉上的那只手,力道猝然一松!
新鲜的、带着寒意的空气猛地涌入我火烧火燎的胸腔,呛得我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身体蜷缩成一团,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生理性的泪水汹涌而出,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萧彻猛地直起身,霍然转向殿门的方向。他脸上的暴怒瞬间被一种更深的阴鸷和被打断的狂怒所取代。
大胆!萧彻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威响彻大殿,何人擅闯……他后半截的厉喝,被一道更加清冷、更加沉静的声音,毫无征兆地截断。
皇兄宫里的雀儿,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穿透混乱的风声和烛火的噼啪声,稳稳地落入殿内每个人的耳中。语调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近乎疏离的关切,怎地飞出了笼子,还惊扰了皇兄安寝
说话间,那逆光的身影已迈过门槛,踏入殿内。残存的烛光终于勾勒出他的轮廓。玄色的亲王常服,玉带束腰,身形颀长挺拔,正是二皇子萧琰。
他那张与萧彻有几分相似的脸上,此刻却没有任何属于兄长的暴戾阴鸷,只有一片如同古井深潭般的沉静。
然而,这沉静之下,却涌动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冷冽气息。他的目光并未在暴怒的萧彻身上过多停留,反而精准地、毫无阻滞地落在了蜷缩在地、狼狈不堪的我身上。
那目光锐利如电,瞬间穿透了我凌乱的银发、因窒息而泪痕斑驳的脸颊、单薄如蝉翼的衣衫,最终定格在我右脚踝那醒目刺眼的金链上。
那目光深处,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如同深潭中投入一颗石子,荡开一圈涟漪,随即又被更深的幽暗吞没。
他的视线只停留了一瞬,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便迅速地、不着痕迹地收了回去。萧琰的唇角甚至微微向上牵起一个极浅淡的弧度,像是在回应萧彻那未尽的怒火,又像是在为这荒诞的场面感到一丝无奈。
臣弟听闻皇兄殿内有异响,他微微躬身,动作带着无可挑剔的礼节,声音依旧是那种平稳的清冷,听不出丝毫情绪波澜,担心有宵小惊扰圣驾,故而失礼擅入。还请皇兄……他顿了顿,目光再次状似无意地扫过我,……恕罪。
一字一句,滴水不漏,却字字暗藏机锋。他口中的宵小,指的究竟是谁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残烛的光线在萧琰玄色的衣袍上流淌,勾勒出沉静的轮廓。他微微躬身的姿态,像一张蓄满了力量的弓,沉默地绷紧在凝固的杀意之中。
太子萧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形容了。
那是一种混合了暴怒、惊疑和被当众冒犯权威的极致羞辱,仿佛火山喷发前剧烈翻滚的岩浆,在他眼底深处汹涌澎湃。他死死地盯着萧琰,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要将胸中翻腾的怒火强行压下。
二皇弟……萧彻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碾磨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深夜持剑闯宫,伤我殿前侍卫,就为了这一句‘失礼擅入’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依旧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因剧烈咳嗽而不断抽搐的我,是为了这个……不知从何处钻出来的妖物!
最后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砸落。
萧琰直起身,目光终于坦然地迎上萧彻那双喷火的眸子。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波澜,甚至那抹极淡的、礼节性的疏离笑意都未曾褪去。
皇兄言重了。他声音平稳,目光却转向我脚踝上那道刺目的金链,眉头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快得如同错觉,此女……脚上之链,形制独特,倒像是宫中豢养灵禽所用。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臣弟只是不解,这金链……何以会缚于一位弱女子踝间此物分量不轻,长此以往,恐有伤筋骨。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却将豢养、缚于这些词清晰地送入在场每一个竖起耳朵的人心中。
大胆!萧彻猛地向前一步,巨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浪潮拍打过来,孤宫中之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他猛地抬手,指向殿门外,滚出去!立刻!
殿内仅存的几个太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噗通噗通跪了一地,恨不得将头埋进金砖缝隙里。空气绷紧到了极致,仿佛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就在这时,萧琰的目光再次落回到了我身上。
那目光深沉、复杂,像夜空中最幽邃的星子,带着一种无声的穿透力。他并未理会萧彻的咆哮,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仿佛在确认什么,又仿佛在无声地传递着什么。
仅仅只是一瞬。
下一刹那,他动了!
动作快如奔雷!
萧琰的身影骤然向前逼近!
目标却并非暴怒的萧彻,而是蜷缩在冰冷地面上的我!
他手中那柄还染着侍卫鲜血的冰冷长剑,竟被他反手一掷,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锵的一声,精准无比地插入我脚踝旁的金砖缝隙!
剑锋距离我裸露的小腿肌肤,不过寸许!冰冷的剑气激得我皮肤瞬间起了一层粟粒!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不仅让萧彻暴怒的呵斥戛然而止,也让跪在地上的太监们发出一片压抑的惊呼。
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那柄近在咫尺的凶器吸引的瞬间——
萧琰已迅疾无比地俯下身来!玄色的衣袂如同暗夜的羽翼拂过我的脸颊,带来一阵清冽的、混合着淡淡墨香与夜露的气息。一只骨节分明、修长却有力的大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种奇异的、令人心颤的温热,稳稳地扣住了我的手臂和肩背!
得罪。
低沉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我的耳畔响起,简洁得只有两个字。
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我整个人被轻而易举地捞起,如同掬起一捧轻飘飘的月光。双脚骤然离地,脚踝上沉重的金链哗啦作响,拖拽在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音和点点火星。
萧琰!你敢——!!!
萧彻的咆哮如同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带着毁天灭地的狂怒,轰然炸响!他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寒光一闪,就要扑上来!
然而,萧琰的动作更快!他将我牢牢护在怀中——那怀抱并不柔软,隔着衣料能感受到坚实肌肉的线条和紧绷的力量感,却奇异地隔绝了身后那道即将撕裂一切的滔天杀意。他足尖在地上一点,抱着我一个旋身,袍袖翻飞如墨云,人已向殿门的方向飘然掠去!
拦住他!给孤格杀勿论!!!萧彻的嘶吼声在身后疯狂回荡,带着血腥的癫狂。
殿门外,影影绰绰,不知何时已聚集了更多闻声赶来的东宫侍卫。刀剑出鞘的寒光在夜色中连成一片冰冷的星海。
萧琰抱着我,脚步丝毫未停,反而迎着那片刀光剑影直冲而去!他的速度太快,动作矫健得如同扑向猎物的黑豹,每一步都踏在混乱光影的交界处。风声在耳边呼啸,夹杂着身后萧彻疯狂的咆哮和侍卫们杂乱的呼喝、兵刃破空的锐响!
我紧闭着眼,将脸死死埋在他坚实的胸膛前。冰冷的金链拖在地上,发出催命般的哗啦声,每一次震动都清晰地传递到被勒紧的脚踝,带来一阵阵钻心的锐痛。那痛楚像冰冷的荆棘,缠绕着脚踝,每一寸移动都牵扯着神经末梢。
鼻尖萦绕着他衣襟上沾染的、极其清淡的墨锭气息,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松针冷香,还有……一丝极淡的、铁锈般的腥甜——是他刚才闯入时,剑锋上沾染的血迹
这奇异而复杂的味道,混合着脚踝处尖锐的痛楚、高速移动带来的眩晕感、以及身后穷追不舍的死亡威胁,形成一种极其混乱的感知风暴,几乎要将我的意识撕裂。
就在这混乱的狂奔中,一片冰冷的、带着细微颗粒感的物体轻柔地拂过我的脸颊。
我下意识地微微侧头,睁开被泪水浸得模糊的眼。
是雪。
不知何时,细小的、洁白的雪粒,开始悄无声息地从深邃的夜空中飘落。它们如同无数细碎的星光坠落人间,在宫灯昏黄的光晕里,轻盈地旋舞着。
我们正掠过御花园深处的一片梅林。虬劲的老梅枝干在夜色里伸展着嶙峋的姿态,枝头凝着细小的冰晶,在雪光下闪烁着微弱的银芒。
几朵早开的嫩粉色梅花,不畏严寒,在枝头悄然绽放,清冽的幽香丝丝缕缕,穿透冰冷的空气,固执地钻进鼻端。
一片小小的、完整的六角形雪花,恰好飘落在我的睫毛上,带来一丝冰凉的触感。
身后侍卫沉重的脚步声、兵器碰撞的铿锵声、萧彻那如同跗骨之蛆般充满狂怒和杀意的咆哮……所有暴戾喧嚣的声音,仿佛在这一刻,被这片静谧落下的初雪和冷冽的梅香,短暂地隔绝开来。
抱紧。低沉的声音再次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压抑紧绷的喘息。
我下意识地收紧了环在他脖颈后的手臂。
几乎是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他身上爆发出来!他猛地提速,足尖在一株虬结的老梅树干上借力一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抱着我高高跃起!劲风卷起他玄色的衣袂,如同展开的鹰隼之翼,拂过枝头堆积的薄雪和几朵颤巍巍的梅花!
视野骤然开阔!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雪粒狠狠刮过脸颊。脚下,是那片越来越小的梅林,以及梅林外被甩开一段距离、正怒吼着追来的憧憧人影。前方,宫墙高耸的轮廓在雪夜中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抱着我,稳稳地落在了高高的宫墙之上!脚下是冰冷的、覆盖着薄雪的琉璃瓦。冷月的光辉毫无遮拦地倾泻下来,将我们两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然而,脚踝上那沉重冰冷的束缚并未消失。
那条象征着屈辱和囚禁的金链,另一端依旧拴在东宫深处那只小小的金丝笼上!刚才那亡命般的奔逃,早已将这细细的金链绷到了极限!此刻随着我们骤然跃上高处,链条猛地被拉扯得笔直!
呃啊——!一声痛极的闷哼不受控制地从喉咙里溢出!脚踝处传来一阵仿佛骨头即将被生生扯断的剧痛!绷紧的链条深深勒进皮肉,鲜血瞬间沁了出来,染红了冰冷的金色金属和脚下洁白的雪粒!
萧琰抱着我的手臂也猛地一沉!他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突如其来的强大拉力!他低头,目光瞬间锁定在我被金链勒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的脚踝上。月光下,那片刺目的红与金与雪形成强烈的对比,触目惊心。
他眼底骤然掠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寒芒,如同冰层下炸裂的闪电!
没有丝毫犹豫!
他一手依旧牢牢抱住我不放,另一只手却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无比地握住了我脚踝上方的金链!五指收拢,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紧接着,他猛地发力一扯!
锵啷!!
一声清脆无比、几乎要刺破耳膜的金铁断裂声,骤然撕裂了寂静的雪夜!
那股几乎要将我脚踝撕裂的恐怖拉力,瞬间消失了!
断裂的金链如同一条垂死的金蛇,无力地垂落下来,拖曳在冰冷的琉璃瓦上,发出细碎的金属摩擦声。
剧痛骤然减轻,随之而来的是伤口处剧烈的麻木和灼烧感。我急促地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衣衫,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痉挛。
萧琰的目光在我血肉模糊的脚踝上只停留了一瞬,那深邃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剧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被更深的沉静覆盖。
他将那条断裂的、沾满鲜血的金链随意地卷起,塞进怀里一个不显眼的口袋。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怜惜这精致器物的意思。
走!他低喝一声,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抱着我的手臂再次收紧,足尖在琉璃瓦上一点,身影再次如一道黑色的流星,毫不犹豫地向着宫墙外那片未知的、被茫茫雪夜笼罩的世界,疾掠而去!
身后,宫墙内那片象征着权力核心的煌煌灯火和萧彻那不甘的、愈发疯狂的咆哮声,终于被彻底甩开,迅速变小、湮灭在呼啸的风声和漫天飘舞的雪幕深处。
6
冷宫幽居
二皇子萧琰的府邸,深藏于皇城西北角,毗邻着那片终年弥漫着萧瑟之气的冷宫区域。
朱红色的大门常年紧闭,门前两只石狮子也仿佛沾染了这偏僻地的寂寥,狮首微垂,眼神漠然。
府邸内部更是寂静得令人心悸,回廊曲折幽深,庭院空旷,枯瘦的老树伸展着光秃秃的枝桠,在冬日灰白的天空下投下疏朗寥落的影子。
仆役稀少而沉默,行走在空旷的庭院和长长的回廊间,脚步轻盈得如同幽灵飘过,偶尔遇到,也只是垂首躬身,无声地避让开去。
我被安置在府邸最深处的一个小院里。
院子不大,却收拾得异常干净整洁。屋前有一小片空地,种着几竿翠竹,竹叶在寒风中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推开房门,里面的陈设也极为简单朴素:一架挂着素色纱帐的床榻,一张书案,两把圈椅,一个不大的衣箱。
唯一显出些许生机的,是窗边矮几上摆着的一个粗陶罐子,里面随意插着几枝新折的、带着花苞的蜡梅,清冷的幽香在清寒的空气里丝丝缕缕地弥散。
这里没有东宫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没有镶金嵌玉的奢华器物,也没有那种时刻悬在头顶、令人喘不过气的威压。只有一种近乎刻意的、带着疏隔绝尘意味的清净。
脚踝上的伤口,被小心翼翼地清洗、敷药、包扎。送来的衣物也都是素雅的棉麻料子,柔软干净,没有任何繁复的纹饰。
一日三餐准时送来,清淡适口。萧琰本人,却如同这座府邸本身一般,极少出现。即使偶尔过来,也只是隔着半开的门扉,站在廊下,身影被冬日稀薄的阳光拉得很长。
他询问伤势恢复的情况,语调平静疏离,目光似乎刻意避开了我脸上或许残留的惊惶,只在我掩在裙摆下、被白布仔细包裹着的脚踝位置短暂停留一瞬,便很快移开。
可还缺什么只管吩咐下人。他的声音总是那样,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公式化的客气,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
多谢殿下,不缺了。我每次也都只是低着头,对着那投在地上的颀长影子,轻声回答。
交谈总是这样简短、空洞,像浮在水面上的薄冰。
这座空旷的府邸,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茧房,虽然隔绝了东宫的恐怖,却也带来了另一种无形的、令人无所适从的压抑。时间在这里仿佛停滞了,只有窗外竹叶的沙沙声和更漏滴滴答答的轻响,提醒着光阴的流逝。
7
墨中秘语
直到某个午后。
冬日的阳光难得地慷慨,透过糊着高丽纸的窗棂,在冰冷的地面上投下几块明亮的光斑。我正在书案前慢慢地研磨墨锭,墨条在砚池里均匀地打着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门扉被轻轻叩响三声。
进。我放下墨锭。
门被推开,萧琰走了进来。这一次,他没有停在门口,而是径直走到了书案前。
他手里拿着一卷书,目光却并未落在书卷上,反而穿透了窗棂,投向院子里那几竿在阳光下摇曳的翠竹。
阳光勾勒出他俊朗而略显清冷的侧脸轮廓。
沉默了片刻。空气里只有墨锭与砚台摩擦的余音在回荡。
在东宫,他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沉寂,依旧是那种平稳的调子,却少了几分疏离,多了几分探寻的重量,……多久了
研磨墨锭的手指不易察觉地微微一滞。
我抬起眼,视线落在他线条紧绷的下颌上。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终于打破了维持多日的、刻意营造的平静假象。
很久了。我轻声回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墨锭上摩挲着,久到……足够听见很多秘密。
萧琰的目光终于从窗外收回,转向我。那双深邃如同古井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了我的影子,也映出了一种沉沉的、不加掩饰的审视和……一丝极其隐蔽的锐利渴望。
比如他问。声音很轻,却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绷紧了室内的空气。
书案上的砚池里,墨汁已经磨得足够浓稠,乌黑光亮,如同一小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指,纤细的指尖轻轻蘸入那冰凉的墨汁之中。
指尖染黑。
我俯身在平整的、略显粗糙的宣纸之上。萧琰的目光紧紧跟随着我的动作。
带着墨痕的指尖落下。没有写字,没有画图。指尖悬停片刻,终于落下,在纸上缓缓地、清晰地画下了一个微小却无比醒目的图案——
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那鸟的形态极其简练,只有寥寥几笔,却带着一种挣脱束缚的张力。而就在那鸟的左翼下方,指尖蘸着浓墨,稳稳地点下了一颗米粒大小的、漆黑的圆点。
墨点深邃,如同凝固的血珠,烙印在纸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