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剑锈十年,专杀天道 > 第一章

隐退十年后被仇家掀了棺材本,
我怒极反笑拔出生锈铁剑:
知不知道老子当年为什么退出江湖
不是因为打不过,是杀穿了整个武林,
连天道都跪下来给我磕过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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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腥气混着腐叶的酸味,十年前亲手埋下的桐木箱子被粗暴地扯开,银票、几件女人首饰、还有那封字迹早已模糊的信,被一只镶着金丝环的蟒皮靴狠狠碾进泥里。
呸!还以为‘无归剑’藏了什么惊天宝贝,就这堆破烂满脸横肉的汉子朝旁啐了一口,靴底又拧了拧,信纸彻底成了一团污糟。
林倦就站在十步外,看着。雨水顺着他花白的鬓角往下淌,爬过脸上深刻的皱纹,汇到下颌,一滴一滴砸在胸前补丁叠补丁的粗布衣上。他手里还提着刚挖到一半的山薯,沾着新鲜的湿泥。
他身后,那座低矮土坟被彻底刨开,薄棺盖子掀在一旁,露出里面几件叠放整齐的旧衣。空荡荡的,没有尸骨。这是他给自己留的体面,一个衣冠冢,骗骗自己,也骗骗可能还没死绝的仇家。现在,这点自欺欺人的体面也被扬了。
头儿,搜遍了,真没别的。另一个精瘦汉子将空棺材踹得咯吱响。
领头的金环蟒冷笑,目光扫过林倦,像看一摊路边的秽物:老子追查十年,就为拿‘无归剑’的人头祭我兄长!结果你他妈居然装死害老子白高兴一场!老东西,说吧,想怎么死给你个痛快,还是……他眼神淫邪地瞥向远处隐约可见的茅屋轮廓,…让你看着你那捡来的小孙女先走一步
林倦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雨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他慢慢抬起手,用空着的那只手,抹了一把脸。雨水混着别的什么滚烫的东西,被狠狠擦去。
然后,他笑了。
低低的,从喉咙深处挤出来,像是破旧的风箱在被徒劳地拉扯。起初只是压抑的闷响,渐渐越来越高,越来越亮,最后变成一种近乎癫狂的、撕心裂肺的锐利长笑,震得林间雨幕都在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金环蟒被笑得莫名烦躁,金背大砍刀一横:老疯子,笑你娘的丧!
林倦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头,那双原本浑浊温吞的老眼,此刻亮得骇人,里面没有一点笑意,只有一片沉黯了十年、积了厚厚一层灰,此刻却被彻底掀翻暴晒的、冰冷刺骨的杀意。
他扔开山薯,慢慢走到旁边一株老槐树下,伸手探进纠结的树根深处,猛地一抽!
嗤啦——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一柄剑被他扯了出来。剑身完全被暗红色的锈迹吞没,坑坑洼洼,剑鞘更是烂得只剩几片腐朽木皮缠着破布,简直像刚从哪个垃圾堆或古战场深处刨出来的废铁。
林倦握着这柄锈剑,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抖,锈屑簌簌落下。
你们啊……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像是生锈的剑在石头上磨,知不知道老子当年为什么退出江湖
金环蟒一愣,随即爆发出更大的嘲笑:怎么莫非是给哪个娘们儿绣花绣得手软了老废物!
林倦也跟着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却冰冷坚硬。
不是因为打不过,他慢慢抬起锈剑,剑尖遥指众人,雨水落在锈蚀的剑身上,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是杀穿了整个武林,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砸在雨水中,溅起无形的寒意。
杀得没人敢称尊,没人敢立派。
连他妈的‘天道’……
他手腕极其轻微地一抖,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上,所有暗红色的锈垢竟在同一瞬间无声剥落,碎成齑粉,被雨水冲散,露出底下幽暗如古井寒潭的剑身,一道极淡、却让人看一眼就神魂刺痛的流光顺着血槽一闪而逝。
……都跪下来给老子磕过头啊——
最后那个啊字脱口的同时,林倦的身影模糊了一下。
不是快。
是消失了。
雨线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出现了一个人形的空白,下一瞬,他已站在那精瘦汉子面前。
锈剑——不,那柄幽暗的长剑,以一种根本无法理解、超越了速度概念的方式,轻轻点在了精瘦汉子的眉心。
没有声音。
汉子脸上的讥笑甚至还没散去,眼神却瞬间凝固、涣散、然后彻底黯淡。没有伤口,没有血,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死寂。
只有更大的雨声哗哗作响。
金环蟒脸上的横肉疯狂抽搐,瞳孔缩成了针尖。他狂吼一声,全身功力灌注,金背大砍刀抡圆了劈出,刀风撕裂雨幕,带起刺耳的尖啸!这是他搏命的一刀,足以开碑裂石!
刀至中途。
林倦只是随意地反手一挥幽暗长剑。
铛!
一声极其轻微、近乎慵懒的金铁交鸣。
金背大砍刀从中断为两截,刀头旋转着飞出去,深深钉进旁边一棵树干。断口平滑如镜。
金环蟒虎口崩裂,鲜血长流,握着的半截断刀再也拿捏不住,当啷掉地。他僵在原地,浑身血液都冻住了,眼睁睁看着那柄幽暗的长剑再次抬起,剑尖遥指他的咽喉。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过他。
饶…他嗓子眼像是被铁锈堵住,挤出半个字。
林倦看着他,眼神里空茫茫一片,什么情绪都没有,既无胜利的快意,也无杀戮的兴奋,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厌倦了的虚无。
滚。林倦说。
金环蟒如蒙大赦,连滚带爬,疯了一样冲向林外,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同伴的尸体。
雨更大了,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和污泥。
林倦站在原地,低着头,看着手中那柄再次被雨水打湿、幽光内敛的长剑。看了很久很久。
然后,他缓缓弯腰,极其小心地,从泥水里拾起那团被踩烂的信纸,摊开,试图抚平,指尖却在微微颤抖。那模糊的墨迹,是一个早已逝去的温度,一个他选择用十年荒芜和一把生锈的剑来埋葬的世界最后的一点联系。
他最终放弃了,将信纸碎屑仔细拢进怀里,贴肉放着。
他走到那被刨开的衣冠冢前,看着空棺和狼藉,沉默片刻。最终没有去整理,只是将那几件旧衣往里推了推,然后抬手,轻轻一拂。
旁边堆积的泥土轰然落下,缓缓将棺材、他十年的平静、以及方才那短暂如错觉的锋芒,重新掩埋。
他转身,走向雨幕深处那间低矮的茅屋,背影佝偻,又变回了那个挖山薯的老人。
只有泥泞地上,那道被无形剑气犁出的深深刻痕,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令人神魂战栗的凛冽,无声地诉说着——
有些东西,一旦出鞘,就再也回不去了。
好的,我们继续。
雨水敲打着茅草屋顶,汇成细流,从屋檐滴滴答答地落下,在门前的泥地上凿出一个个小坑。灶膛里的火苗舔着黑黢黢的锅底,映得哑姑的小脸忽明忽暗。她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祖父推门进来,带进一股湿冷的风和更浓重的泥土腥气。
他浑身湿透,粗布衣紧贴在瘦削的身架上,更显得嶙峋。花白的头发黏在额角和脸颊,水珠顺着深刻的皱纹蜿蜒而下。但他手里那柄东西,吸引了哑姑全部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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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再是平时劈柴用的钝刀,也不是她偶尔从箱底翻见过的、那种装饰性的佩剑。它很长,很直,剑身是一种哑光的幽暗,像是把所有的光都吸了进去,只在灶火跳跃的瞬间,边缘会闪过一丝极淡、极冷的痕,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剑柄古旧,被磨得温润,却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寒气。
林倦没说话,把剑靠在门边干燥的地方,动作很轻,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那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段极不情愿却又不得不重新拾起的过往。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一瓢冷水,从头顶浇下,粗暴地搓洗着脸和手臂,好像要洗掉某种看不见的污秽。水很冷,激得他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但他浑然不觉。
哑姑站起身,默默拿过一块干净的粗布毛巾递过去。
林倦接过,胡乱擦了擦,然后把毛巾搭在肩上,走到灶台边看了看锅里咕嘟冒泡的野菜粥。蒸汽熏着他的脸,那上面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没有杀人后的戾气,也没有宝物重光的欣喜。只有一种深重的疲惫,从骨头缝里透出来。
他盛了两碗粥,放到那张磨得发亮的木桌上。
哑姑坐下,拿起勺子,却没有立刻吃。她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林倦,又看了看门边那柄剑,最后目光回到林倦脸上,带着无声的询问。她比划了几个简单的手势,指向门外雨幕深处坟地方向,小脸上有关切,但更多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她似乎并不十分害怕,只是疑惑。
林倦端起碗,喝了一大口滚烫的粥,喉咙滚动了一下。他避开孙女的目光,看着碗里清可见底的粥水。
没事了。他的声音比平时更哑,像砂纸磨过枯木,刨坟的野狗,打跑了。
哑姑眨了眨眼,显然不信。野狗不会留下那么浓的血腥气,即使被大雨冲刷了这么久,她灵敏的鼻子依旧能闻到一丝残余。她也不会忘记祖父刚才出门时,身上那股骤然炸开、让她心脏都差点停跳的冰冷气息。那不是打跑野狗该有的样子。
但她没有再问,只是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喝粥。
屋子里只剩下雨声和吞咽声。
一碗粥很快见了底。林倦放下碗筷,手指无意识地在大腿上敲了敲,那节奏带着一种隐晦的焦躁。他最终还是站起身,走到门边,再次握住了那柄剑。
手指触碰到剑柄的瞬间,他的脊背几不可察地挺直了一分,那股刻意收敛的、佝偻老农的气质褪去少许,某种坚硬冰冷的东西从他身体内部苏醒过来。
他拔出剑。
幽暗的剑身映不出灶火,反而让周遭的光线都黯淡了几分。剑尖无意识地微微震颤,发出低不可闻的嗡鸣,像是饥饿已久的活物终于嗅到了血腥,在渴望,在催促。
林倦凝视着剑身,眼神复杂。有厌恶,有疲惫,有一丝近乎温柔的追忆,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片冰冷的决绝。
他忽然手腕一抖。
剑尖划破空气,发出一声极轻微却锐利无比的嘶鸣。
灶膛里跳跃的火苗,应声齐刷刷矮了一截,仿佛被无形的压力骤然扼住。
一滴正从屋檐落下的水珠,在离地面三寸的地方,悄无声息地一分为二,炸成更细微的水沫,消散不见。
哑姑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
林倦却已还剑入鞘——那只是一个简陋的、新削的木鞘,暂时容身而已。所有的异象瞬间消失,火苗重新蹿高,屋檐滴水正常落下,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那一丝锐利,切割着雨水的沉闷,证明着某种沉睡的力量已经归来。
他走到墙角,挪开几个堆放的麻袋,露出下面一块看起来毫无异样的地面。他脚下一踩一勾,一块沉重的石板应声掀起,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里面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他回头看了一眼哑姑,声音低沉:收拾东西。只拿最要紧的。我们天亮前离开。
哑姑愣了一下,随即重重点头,没有丝毫犹豫和害怕,立刻起身跑向里屋。她似乎早就知道,或者说,早就准备好了这一天。
林倦则俯身,从地窖里取出一个狭长的、裹着厚厚油布的包裹。他解开油布,里面是另一柄剑的剑鞘。玄黑色,材质非金非木,上面刻着古老的、已然模糊的云纹,透着一股沧桑死寂的气息,与他手中这柄活过来般的凶剑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契合。
他小心翼翼地将剑纳入这古老的剑鞘。
严丝合缝。
老朋友……他极轻地叹息一声,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到底还是没躲过去。
他抬起头,目光似乎穿透了茅屋的墙壁,穿透了重重雨幕,望向遥远而未知的黑暗深处。
那些被惊动的,恐怕不止是几条野狗。
当年的血,看来还没流够。
雨,下得更急了。
雨势毫无减弱之意,砸在屋顶、地面,哗哗作响,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灰暗帘幕,将小小的茅屋隔绝在世外。但这隔绝,已然被撕破。
哑姑的动作很快,几乎没什么声响。她从一个歪歪扭扭的木柜里取出两套打满补丁但浆洗得干净的旧衣,又包起一小袋粗粮饼子,最后小心翼翼地捧出一个用软布裹了好几层的小小牌位,没有名字,只有一道浅浅的刻痕。这就是她的最要紧。
林倦将纳入古鞘的长剑用粗布缠了几道,负在背上,那玄黑剑鞘似乎能吸收一切光线,在他佝偻的背上显得异常沉重。他扫了一眼屋内,目光在那空了的矮柜、冰冷的灶台、以及哑姑怀里紧紧抱着的牌位上停留了一瞬,浑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再无波澜。
走。他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风雨立刻扑了进来。
哑姑毫不犹豫地跟上,单薄的身子缩了缩,却紧紧挨着祖父。
就在他们踏出茅屋,浸入冰冷雨水的瞬间——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雨幕,来自三个不同的方向!不是强弓硬弩,是淬了毒的细小吹针,阴狠歹毒,直取林倦后颈、哑姑小腿,以及林倦负剑的手臂关节处!时机刁钻,配合默契,显然是早就埋伏在侧,耐心等待这出门一刻的松懈。
林倦没回头。
他甚至没有加快脚步。
只是负在背后的手,握着那缠了粗布的剑柄,极其轻微地一旋。
叮叮叮——!
三声极轻微、近乎同时响起的脆鸣。
三根乌黑的细针在离他们身体尚有三寸距离时,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却坚韧无比的墙,骤然断裂,崩飞出去,瞬间被雨水冲得无影无踪。
暗处传来一声极低的、压抑不住的惊噫。
林倦的脚步依旧不紧不慢,拉着哑姑走入屋侧更深的阴影里,沿着泥泞的小径往后山密林走去。他的背影在雨中模糊不清,却带着一种让所有潜伏者心寒的从容。
仿佛刚才挡下的,不过是几只扰人的蚊蚋。
但攻击,显然不会就此停止。
左侧树林里,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出,手中一对短戟带着恶风,直戳林倦腰眼,速度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右侧几乎同时,另一人贴地掠来,刀光如匹练,滚斩向林倦双腿。而正前方,第三个人影从一棵大树后转出,手中不是兵刃,而是一把诡异的、闪烁着绿芒的粉尘,劈头盖脸洒来,封堵去路。
三人合击,封死了所有闪避空间,狠辣老练,远非先前那伙莽夫可比。
哑姑吓得闭上了眼,小手死死抓住祖父的衣角。
林倦终于停了步。
他依然没去看左右和前方扑来的杀机,而是微微侧头,对身后的哑姑低喝一声:闭气!
话音未落,他负剑的手动了。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炫目的剑光。只是握着剑柄,将连鞘的长剑自身后顺势抡出半个极小的、流畅的圆弧。
动作古朴简单,甚至带着几分笨拙,像是老农在挥动锄头。
然而——
噗!嗤!嘭!
三声闷响几乎不分先后。
使双戟的汉子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撞在他的戟上,虎口瞬间撕裂,双戟脱手飞出,胸口如遭重锤轰击,肋骨断裂声清晰可闻,整个人倒飞出去,砸进灌木丛,没了声息。
那贴地滚斩的刀客,刀锋尚未及体,握刀的手臂便齐肩而断,鲜血狂喷而出,他甚至连惨叫都只发出一半,就被那圆弧带起的无形气劲震碎了心脉,尸体歪倒在泥水中。
而正前方那片毒粉,在距离林倦面门尚有尺余时,像是被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反推回去,以更快的速度、更集中的势头,猛地糊了那撒粉之人满头满脸!
呃啊——!凄厉至极的惨叫划破雨夜,那人双手疯狂抓挠着自己的脸,皮肤迅速溃烂发黑,倒地剧烈抽搐几下,便再无声息。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林倦甚至没有让一滴雨水或血水溅到身后的哑姑。
他收回长剑,依旧连鞘负在背后,仿佛只是随手拂去了肩上的落叶。他拉着还在发抖的哑姑,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密林深处走。
雨更大了一些,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和尸体,试图掩盖这场短暂而残酷的杀戮。
但林倦知道,掩盖不住。
这些人是真正的精锐,是嗅着腥味而来的鬣狗,是试探,也是警告。他们死了,只会引来更多、更厉害的。
他当年杀得太狠,压得太久。一旦松开了那道口子,昔日那些恐惧的、仇恨的、贪婪的……所有被强行按下去的魑魅魍魉,都会疯狂地反扑回来。
他低头看了看哑姑苍白的小脸,把她冰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
林子深处,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风雨穿过枝叶的呜咽,像是无数亡魂在低语。
路,还很长。
而剑在背上,嗡鸣渐起,不再是饥饿,而是某种沉寂太久终被唤醒的……兴奋。林间的黑暗浓稠如墨,雨水冰冷,敲打着无穷尽的叶片,也敲打着哑姑单薄的肩背。她紧紧跟着祖父,小脸煞白,却不是因寒冷或恐惧——至少不全是。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杀戮,那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还有祖父身上骤然腾起又瞬间敛去的、让她灵魂都在颤栗的冰冷,都烙在她眼里。
林倦的步伐依旧不紧不慢,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拍死了几只蚊蝇。但他握着哑姑的手,干燥而稳定,指根粗粝的老茧磨着她细嫩的皮肤,传递过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他背上那柄裹着粗布的长剑,此刻安静得出奇,仿佛刚才饮血的不是它。
然而,这片林子太静了。
雨声之外,连惯常的夜虫啾鸣都消失了。一种更深沉、更庞大的寂静正在弥漫,像是暴风雨前最后那口凝滞的空气,沉重得压弯了草木的脊梁。
林倦忽然停住了脚步。
前方,一棵需数人合抱的巨大古榕下,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那人也披着蓑衣,戴着斗笠,身形融在树影里,几乎与黑暗一体。他没有散发任何杀气,没有持拿任何兵刃,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就像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千年万年,是这山、这林、这雨夜本身的一部分。
哑姑的心脏莫名一紧,小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林倦的衣角。这个人,和刚才那些杀手完全不同。
林倦看着那人,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以及疲惫之下,渐渐浮起的冰冷厌烦。
一定要这样林倦开口,声音嘶哑,穿透雨幕,却清晰地送到对方耳中。
那蓑衣人缓缓抬起头,斗笠下露出一张模糊不清的脸,只能看到下颌的线条似乎十分僵硬。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异常平板、毫无起伏的声调说道:规矩……不能破。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石缝里艰难挤出来的,带着非人的滞涩。
规矩林倦扯了扯嘴角,那弧度讥诮而苍凉,谁的规矩天的规矩道的规矩还是……你们这些‘代天执刑’者,给自己定的规矩
蓑衣人再次沉默,似乎林倦的话触及了某种他无法理解或不愿思考的领域。他只是重复道:你拔了剑。杀了人。醒了‘念’。尘缘未断,戾气未消。当……抹除。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毫无重量,却带着一种天经地义、不容置疑的冷酷。
林倦笑了,笑声低哑,比哭更难听:抹除像抹掉地上的蚂蚁老子当年杀得九天十地噤声,你们缩在乌龟壳里不敢露头。如今老子只想刨个食,养个娃,你们倒拎着‘规矩’出来摆谱了
他笑声猛地一收,眼神骤然锐利如刚刚那柄出鞘的剑:凭什么!
蓑衣人似乎被这声质问激起了反应,他缓缓抬起一只手。那只手枯瘦苍白,不似活人,指尖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却让周围雨线都为之扭曲避让的诡异气息。
天意……如此。
话音未落,他抬起的指尖轻轻一划。
没有声音,没有光焰。
但林倦身前丈许的地面,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隙,宽仅一指,却散发出湮灭一切的气息。雨水落入其中,直接消失,连蒸汽都不曾冒出。
这不是人间的武功,这是近乎规则的力量。
哑姑吓得猛然后退一步,却被林倦牢牢拉住。
林倦看着那道裂隙,又看看那蓑衣人,眼中的厌烦终于达到了顶点,转化为一种近乎狂暴的怒意。
去你妈的天意!
他反手,握住了负在背后的剑柄。
这一次,他没有连鞘挥出。拇指抵住剑锷,轻轻一推。
铿——
一声幽远如龙吟、却冰冷死寂得出奇的剑鸣,骤然荡开!
声音不高,却瞬间压过了漫天风雨声!以林倦为中心,方圆十丈内所有落下的雨滴,在这一刹那全部凝滞在半空,亿万颗水珠,晶莹剔透,定格不动!
那蓑衣人一直平板无波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斗笠猛地扬起,露出一张毫无血色、布满诡异灰色纹路的脸,那双非人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名为惊骇的情绪。
他感觉到,自己与这片天地间那丝微弱的联系,被这剑鸣生生斩断了!他调动的那丝规则之力,在这剑鸣面前,如同溪流遇见了瀚海,渺小得可笑,并且正在飞速瓦解!
林倦并没有完全拔出剑,只是出鞘三寸。
露出的那三寸剑身,幽暗得仿佛宇宙诞生前的虚无,看上一眼就让人神魂欲裂。剑身周围的光线、声音、甚至空间,都在微微扭曲塌陷。
老子退出江湖,不是怕了谁,是杀腻了!林倦的声音如同滚雷,炸响在凝滞的雨幕中,每一个字都带着实质般的重量,砸在蓑衣人的心神上,连你们供奉的那个瞎眼老天,当年都被老子一剑劈得不敢露脸,只能派你们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出来收拾烂摊子!
磕头求我留它一丝体面,我才还剑入鞘,给了这人间十年苟延残喘!
现在——林倦猛地踏前一步,那凝滞的亿万雨珠随之齐齐一震!——就凭你也配跟我讲‘抹除’!
蓑衣人如遭重击,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每一步都在泥地里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蓑衣上那些看似天然的纹路竟寸寸断裂。他身上的非人气息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某种苍白脆弱的本质。
他惊恐地看着林倦手中只出鞘三寸的剑,又看看林倦那双燃烧着冰冷怒焰的眼睛,明白了。明白为何上面对此人如此忌惮,为何指令如此矛盾——既要抹除,又严令绝不可真正激怒他。
这不是人间的武者。这是……劫。
林倦冷冷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蝼蚁:滚回去告诉你后面那些东西。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恐怖的意志。
老子的事,还没完。这孩子的因果,老子扛了。
再敢伸爪子……
他手腕微微一震。
嗡——!
凝滞的亿万雨珠瞬间蒸发,化为虚无!蓑衣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嚎,抱着脑袋跪倒在地,七窍中溢出诡异的灰气,身体仿佛要解体一般剧烈颤抖。
……老子就把这天,再捅个窟窿!
林倦还剑入鞘。
所有异象瞬间消失。雨继续下,风声呜咽,仿佛刚才一切都是幻觉。
只有跪在地上痛苦抽搐、气息萎靡到极点的蓑衣人,证明着那短暂却超越想象的冲突真实发生过。
林倦不再看他一眼,拉着哑姑,绕开那道渐渐弥合的地面裂隙,一步步走入更深的密林。
哑姑回头看了一眼那跪伏在地的身影,又抬头看看祖父冷硬的侧脸。她小小的手,紧紧地握住了祖父粗糙的手指。
雨幕冲刷着一切痕迹。
前路依旧黑暗漫长。
但林倦的背,挺得直了一些。那柄剑沉默地伏在他背上,不再是负担,而是融为他骨骼的一部分。
他知道,清静日子到头了。但他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至少,灯盏里还剩一点暖心的微光,值得他再握一次剑。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