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主人是商户千金,她把我养得很好。
毛发柔顺,肚皮圆滚滚的。
因为我是一只罕见的青色小猫,所以我就叫青黛。
可在主人出嫁前夕,我被她爹驱使下人给活活打死了。
我清晰地记得主人苦苦哀求她爹放我一条生路,却被关在闺房里锁起来,等待着新郎官的轿子。
她撕心裂肺的哭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那棍棒打在身子上的痛楚也让我感到害怕。
崔家院子大,我不停逃窜。
可人比我们猫儿聪明,我逃不出他们的手掌心。
临死前我看见我的身子底下不断流出鲜血,意识也渐渐模糊。
崔家厨房的伙夫经常给我鱼吃,见我就这么被下人扔在一个角落里,很是于心不忍。
最后他趁着下人不注意,将我带出了崔家,埋在了自家茅草屋边。
2.
主人常常问我,世间万物死了之后,会不会真有黑白无常来勾魂索命
我以前只能喵喵叫两声,现在我知道了。
不过,可能因为我只是一只小猫儿,阴曹地府还不屑派出黑白无常,我只见到了一名像小孩子似的阴差大人。
他心疼地抱起我,小猫儿,你这么好看,怎么就死了呢
我发现我能说人话了。
我是被人打死的,我想见我的主人！
他摸着我的头,安抚着我,我像被他施了法术,一点儿也动弹不得。
小猫儿,我的簿子上写着你叫青黛。这是个很好听的名字,你的主人肯定很爱你。
我要找我的主人,她天亮就要出嫁了！
我努力挣扎着,锋利的爪子从肉垫里伸出来。
阴差大人看着即将升起的太阳,拒绝了我。
青黛,人死要忘记前尘往事,猫儿狗儿死了也要忘记前尘往事,你就安心上路吧。
他将我放在了一座桥上,嘴里念念有词:走吧,过了桥,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忘了……
我迟迟不走,甚至直接趴在地上装睡,身旁走过了许多和我一样的猫儿狗儿。
喵。
我听见有同类在旁边对我叫,睁开眼睛一看,竟是我的老大！
大哥是一只玄猫,它的主人死后需得落叶归根,它追了两个月才找到远在百里之外的坟墓。
我以前偷溜出去玩,被野狗欺负的时候,它挺身而出,救下了我的一条小命,我就认它做我的大哥。
老大,你怎么也在这儿半年不见它,我急切地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能到这儿来的都是亡故的灵魂,大哥那么厉害怎么会死
青黛,我老了,该来这儿了。
我泄了气,却又羡慕无比。
大哥陪着它的主人过了十年,这是多好的事情啊。
我也好想再活十年,甚至十几年,
你……是被人打死的吧大哥看我身上有裂开的伤口,不太确定地问。
我点头,是主人她爹叫下人把我打死的。
大哥很惋惜,你的主人那么好,把你当宝贝一样捧在手心里,还爱屋及乌……
当初我跑出去被大哥救了之后,大哥一路将我护送回家,主人很感激它,就时常让自己的丫鬟给大哥送吃的。
3.
这边,阴差大人已经不耐烦扑上去开始催促我们过桥。
那两只猫,还不快快过桥！更待何时
说罢就要拿上撵魂棍驱赶我们,我弓起身子,炸了毛,张牙舞爪地就要扑上去抓挠。
奈何不是阴差大人的对手,被一掌掀翻在地,只能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呜咽地叫着。
大哥许是真的老了,它没有初见时的朝气,反倒劝说我:青黛,过桥吧,或许能有一丝机会投胎做人。
我不愿意,投胎做人就找不到主人了。
可这件事不是我这两岁的小猫儿能决定的,阴差大人怕我再生事端,祭出法器收魂索套在我的脖子上,牵着我过桥。
我极力反抗,爪子扒在桥墩上死也不松。
阴差大人用力拉扯收魂索,绳子越发收紧,勒得我的头和脖子痛极了,爪子也断了两根。
好在灵魂不会流血,爪子也不痛。
最后,我付出了两根爪子,和红肿的脖子两个代价,却依旧阻止不了过桥,和人类一起排队等待着喝下孟婆汤。
4.
等到时,我还在发出最后的挣扎。
阴差大人无奈了,抱我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脑袋,我却觉得有千斤重似的,动弹不了半分。
青黛,我就没见过像你这么固执的小猫儿……
喵……
我无力地叫了一声。
这样吧,你要是乖乖喝了孟婆汤,我就送你一个小礼物。
我抬起头望着他,却见他只在我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我不明所以,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
大哥在我前头,孟婆姐姐给它舀了一碗汤,还在怀里掏出一块西瓜喂给大哥。
汤苦,吃了甜的就不苦了……
很快就到我了。
儒勾,这只青色小猫怎么让你抱着来喝汤孟婆问阴差大人,还伸手逗我。
我恹恹欲睡,不愿搭理她。
它凶得很,张牙舞爪的。我用收魂索将它困住了,就受了点儿小伤。阴差大人向她展示我的伤口。
孟婆姐姐是个好人,哦不,是好神仙！
她一挥手,我的爪子和脖子以及身上的伤口都恢复了。
她给我舀了碗孟婆汤喝,还有西瓜也喂我吃了。
再之后我就被牵到了一处悬空的平地外,天上凭空挂着一块牌匾,叫轮回之境。
5.
轮回之境通向两个地方,和我一样的猫狗都排着队等候进去。
我看见负责的阴差大人一边对簿子一边将动物赶去该去的地方。
儒勾大人抱着我,在我耳边低语:青黛,记住你要往右走,往右走……
这声音犹如魔音贯耳,我清醒了几分。
他将我放下来,任由我自己走向轮回之境。
青黛,你的死因是被人类活活打死。念你年幼无辜惨死,所以你要去左边,再做一世猫族。
我害怕地盯着这个阴差大人,他长得魁梧,声音粗气,不像儒勾大人那样和善。
见我迟迟不动,他怒目圆瞪,我被吓得炸了毛,但脑海里一直回荡着儒勾大人的话。
我要往右走……
我慢吞吞地走向左边的路,一只前爪刚要踏进去,余光瞧见阴差大人在分派后面一条狗的去路。
趁他不备,我迅速收回爪子,并用全力奔向右边的路。
阴差大人反应过来,扇出掌风就要将我打回左边的路。
可没曾想,我身上闪出一道白光,将他的招式打了回去,掀翻了离得近些的猫狗。
我不敢回头,进入右边的路后,就用尽全力奔跑。
越往前,光亮越刺眼,我闭着眼睛冲了过去……
6.
我降生成了一只母狼的幼崽。
四个兄弟姐妹们都是灰色的狼毛,独我是个异类。
我的毛色通体呈白色,但脑门上有一块青色的狼毛。
不过,母亲并没有区别对待我和它们,皆一视同仁喂养我们长大。
五个月时,我的身体就比它们四个更加壮硕,已经能够用獠牙将幼兔咬死了。
母亲很欣慰,替我舔舐头上的青毛,教我捕猎。
可我却不开心,因为我的脑子里有一个人类女子的面孔。
虽然记不清脸,但她身上的味道我还记得,那是一股清新的桂花香。
冬天过后,我就已经能够独自捕猎了。
不过族人经常嘲笑我,觉得我虽然长得壮硕,可嘴筒子短,外形更倾向于低等的狗。
我不在乎,我要去找人。
日渐长大,我的记忆越来越清晰。
我以前是一只猫,那个带有桂花香味的人类女子是我的主人。
她叫我青黛,我在她出嫁前夕被活活打死了。
离开母亲后,我就开始独自一个人流浪。
万物复苏时我就去捕猎,先是兔子,后来就是放牧人的羊。
他们驱赶我,我就去别的地方。
误闯了别人的地盘,就去和他们撕咬打斗。
打赢了地盘归我,打输了我就夹起尾巴逃走。
狼和狗一样身体笨拙,我却还有猫的记忆,总是能够轻松躲开同族的攻击。
两年后,我成了一方狼王,月圆时就在山崖上嚎叫,听着小弟们的回应。
7.
秋天,我的地盘已经扩大到了人类的村庄。
但我从不会主动去招惹他们,甚至还在暗中保护他们的粮食收成不受影响,而去猎捕野猪。
偶尔也会有失手饿肚子的时候,我就会半夜去村子里偷一只鸡来吃,可怜的黄鼠狼替我背了黑锅。
无聊的时候我会巡视我的领地,可今日却发生了一件我意料之外的事情。
我听见有孩子的哭声,她哭得撕心裂肺,恍惚间让我以为听见了前世临死前主人的哭喊。
循着声音,我在树林间穿梭,最终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小路上看见了两个人。
大男人粗暴地扯着小丫头往村子里走去,小丫头边哭边反抗。
人类的事与我无关,可那小丫头身上有一丝丝主人的味道。
很淡,却足够我想起主人的全部。
我朝天上嚎叫了一声,嗷呜——
大男人被吓唬住了,站在原地警惕地望着四周。
我耳朵灵敏,听见他在叫骂。
他娘的,这破地方怎么还有狼
随后,我从小山坡上走下来,他拿着一把小刀被吓破了胆,抖得如同筛子一般。
我亮出我最骄傲的獠牙,一步步朝两人走过去。
滚！信不信老子一把火烧死你！
大男人掏出一根火折子,零星的火光对我来说毫无威胁。
阴森的冷风吹过,火折子瞬间熄灭。
他大叫一声,将小丫头推向我,我一步跃起,跳到他的身后。
我龇牙咧嘴,口水从牙齿间流下来,落了一地。
我很确信那个小姑娘和主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个人我也认识,就是当年打死我的崔家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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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老了,满脸沧桑的模样,我险些认不出来。
8.
我现在不是娇小的猫,而是一头狼,咬死他是一件势在必行的事情。
我一个前扑就将他扑倒在地,强有力的爪子按在他的胸口上,牙齿在他的脸上撕咬,血沾满了我的嘴,就像当初我的血沾在他拿的棍子上一样。
他不断哀嚎,混乱间他抓到了被打落的小刀,一刀便捅在了我的身上,不过刺得不深。
我吃痛后却没有松嘴,反而更加用力地咬向他的脖颈。
一声痛呼后,他死了,我也吃饱喝足。
随后我抬起头,犀利的眼睛望向倒在地上被吓傻了的小丫头。
她和我记忆中的主人眉目间有两分相像,但更重要的是她身上的气味。
我跨过地上的一摊烂肉,一步步靠近她。
为了不让她害怕,我伏低身子,趴在她的脚边呜咽着。
小丫头停止了哭泣,也算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伸手在我的大脑袋上摸了两下。
我想她是真把我当成狗了。
9.
忽然,我的耳朵一动,远处有其他生人的声音,大抵是村民。
我不敢过多停留,站起身跑回了丛林。
但我没有离开,只是躲起来了,因为人群中有主人的气味。
不过片刻,七八个拿着锄头和扫把的人类就赶过来了。
我在他们身上扫视,最终一个穿着破烂布衣,头发半白的老妪落入我的眼中。
她心疼地抱起地上的小丫头,哭得期期艾艾。
听清哭声,我的脑子瞬间炸开,那个老妪竟是我的主人！
我凑近,用鼻头闻了又闻,耳朵动了又动。
熟悉的桂花香已经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皂角的味道。
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如今带着嘶哑,但依稀能分辨出来曾经的动听。
我脑子里回想起刚刚崔家下人的模样。
岁月虽然没有薄待人类,但他们也总有老去的一天,而到那一天或许已经过了我的一生！
10.
小路上,主人已经抱着小丫头和村民走了。
那被我撕咬得不成样子的男人被他们丢弃在原地,等待着狼把他叼走。
我如他们所愿,将男人的尸体带回领地,给狼小弟们饱餐了一顿。
看他们吃饱喝足,我趴在树底下休憩。
迷糊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儒勾大人。
青黛啊青黛,我让你变得强大,可不是让你去吃人的……
你如今还是活物,我不会勾你的魂……
我一下子被惊醒,见四五头狼也趴着睡觉,甩了甩脑袋。
看来,我做了一件错事。
可我不后悔。
冤有头,债有主,我是被他打死的,就算是阎王爷来了也不能否认。
10.
我知道主人就在山脚下住着,所以没有急着寻她,而是等到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天。
如今正值春暖花开,狼群里又多了两头狼崽子。
我不知道找到主人后,是否还会回归狼群,所以要先找好一个新的狼王。
我找了一头灰色的狼,它和我曾经的老大,那只玄猫年轻时一样有冲劲,交给它我很放心。
安顿好它们之后,我下了山。
循着主人身上的味道,我找到了她的家。
一座简陋的茅草屋,里面还混合着鸡鸭的臭味。
我实在无法想象,我的主人如同天上的神仙一样美好,怎么会住在这个鬼地方
11.
我匍匐在篱笆墙旁边,白色的狼毛在黑暗中有些扎眼,但没人会想到这是一头狼在听墙角。
他娘的,你这老贱人居然还敢把她带回来你知不知道老子把她卖几次了,钱还没捂热乎呢！一个粗犷地怒吼声在屋子里传出来,接着就是巴掌声。
啊！
主人的尖叫声响起,我来不及思考,一跃跳过篱笆墙,用身子撞开木门,恶狠狠地盯着打主人的男人。
屋里三人被我的突然出现吓到了,男人更是被我吓得连连后退。
滚,哪来的野狗,快滚！男人抄起手边的木耙就向我袭来。
这几年我几次死里逃生,这点小伎俩我根本不放在眼里。
木耙打在我的身子上,发出一阵沉闷的响声,随后断裂开来。
主人抱着小丫头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不敢发出声响。
男人见耙子没用,又找了唯一的木凳子砸在我身上。
我终于被他激怒,向他扑去。
不过我没要他的命,只是抓挠了他几下。
他慌乱大叫起来:娘诶,有狼！
见他走远,我转头去看主人。
原来她没有变,只是没有以前的灵气动人了……
可她还是我的好主人。
12.
我怕吓着她们,就趴在墙根,脑袋搁在前腿上,一双眼睛湿漉漉地望着主人。
那小丫头还算有良心,帮我在主人面前解释。
娘亲,之前就是这大狗狗救了我！
她奶声奶气的,就跟小狼崽似的。
但我也听清楚了,这个小丫头是主人是女儿,也是我的小主人。
呜呜……我像以前一样和主人撒娇。
主人放松了些许戒备,一时竟没看住小主人,让她冲着我跑来。
云儿,快回来！主人急得不行,拿起断了半截的耙子防身。
小主人像那次一样用小手摸着我的大脑袋,我很享受她的抚摸,有一种想闭眼睡一觉的感觉。
见我似乎真没有威胁,主人才慢慢靠近我。
不过不是为了摸我,而是将云儿抱远点。
就这样我趴在墙根,主人和云儿缩在角落,我们两人一狼平静地度过了一晚。
天还没亮,鸡就开始打鸣了。
我睁开眼睛,张嘴打了个哈欠。
主人被我的动静惊醒了,在碗里找了片菜叶子扔在我面前。
我疑惑万分。
云儿问:娘亲,大狗狗也和小鸡小鸭一样吃白菜吗
她天真的问话让主人有一丝尴尬,而作为主人最忠诚的宠物,我理应打破这份尴尬。
我低头啃起了白菜,吃得津津有味。
主人指着我说:你看,它要吃！
13.
白菜才刚刚入口,男人就回来了,还带着一大帮村民。
李富贵,你说的狼在哪儿呢
哎呦,就在里面,怕是把我婆娘和幺女儿都吃了！
门被打开,众人看见我的样子都被唬了一跳。
嘿！富贵媳妇儿,你和云儿没被吃啊村民看见了主人母女,惊讶地问道。
大伙儿这么早来我家做什么主人迅速理好心情,应付着村民。
你男人是你和云儿被狼吃了,让我们来打狼！
好大一条狗啊……
村民七嘴八舌地说着,主人陪笑道:嗨！哪来的狼这分明就是我养的一条狗！
这确实不太像狼！
你这贱人胡咧咧啥呢这就是狼！你们看我这伤口,谁家狗有那么大力气
李富贵给村民们展示昨晚被我抓伤的地方,叫唤得厉害极了。
我看不惯他,发出呜呜地低沉声音。
众人瞬间安静下来,主人也趁此解释:这是我才养的,昨晚富贵儿把这狗拿耙子打了,所以这狗才扑了他两下。不信你们瞧瞧,这像狼吗
我收起凶相,配合着主人汪汪叫了两声。虽然学得不太像,但人也听不出好赖话。
见我都狗叫了,村民们也就信了主人一大半。
主人再趁热打铁道:你们想想,这狼总不能平白无故在我家装狗吧说起来就可笑至极！
最后一句话很明显是对李富贵说的。
他被说得哑口无言,主人就借此打发走村民。
14.
你这死婆娘,你还敢说这是——啊！
李富贵还没有叫嚣完,打人的手才刚刚抬起,就被我扑倒在地,两只前爪将他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哎呦！狗爷我错了,狗爷你放过我吧……
李富贵在我身下求饶,主人终于咯咯笑起来。
你也有今天啊李富贵,你以后不许再卖云儿,再被我发现,它可不会轻饶了你！
为了让主人更加有气势,我十分有眼力见儿地往下按了按爪子,疼得李富贵吱哇乱叫。
好好好！不卖不卖！你先让它放开我,我要被踩死了……
主人朝我摆摆手:放开他吧。
我收回爪子,挡在主人和云儿面前。
李富贵一得自由就往外面跑去,仿佛有鬼在追他。
主人见他跑没影了,瞬间泄了气,险些栽倒在地上。
云儿年幼扶不住主人,我的身子够壮实,主人撑在我的身上,稳住了身形。
娘亲真厉害！
我闻言,也蹭了她两下。
她拍拍我的头:大狗狗也厉害！
这场闹剧结束后,我也正式在主人家里住下了。
15.
几天后,李富贵回来了,一回来就张口要钱。
主人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自然没有闲钱给他出去挥霍。
所以李富贵就将矛头对准了云儿:老子都说了把这赔钱货卖了,咱们就有钱了,你还坏老子好事！
云儿也是你的亲骨肉,你怎么忍心的主人的话语都在颤抖。
哼！老子当年把你买回来是生儿子的,谁知道你居然生不出一个带把儿的来李富贵没看到我趴在桌子底下睡觉,继续吼叫着。
我被他吵醒了。
呜——呜——我爬出来,抖抖身上的灰尘,咧着獠牙看着李富贵。
李富贵被我吓到腿打颤,说话都不利索:你、你还真要养这条狗啊
当然！它可比你会干人事儿！
主人说罢还轻轻拍了两下我的头。
我立马昂首挺胸,得意地挑衅李富贵。
李富贵被气得不轻,却又不敢再胡乱动手。
老子看你怎么白菜叶子玉米梗把这野狗养活！
边说边往外走,我还很贴心地送了他一程,顺便关上了大门。
16.
娘亲,我好饿！
回屋后,我听见云儿的小肚子咕噜咕噜直叫。
主人给她吃了点剩菜,再去村口找其他孩子玩会儿,自己先做饭。
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决定回山上抓点野味回来给娘俩补补身子。
山上野兔多,我一抓一个准。
后来我叼着兔子,听见不远处草丛里有动静,便放低身子准备再猎一只,却没想到草丛里冒出来一个小脑袋瓜。
是云儿。
我歪着头看她,有点疑惑。
这小丫头什么时候上山的
大狗狗,你抓了只小兔子耶！
云儿也有七八岁了,正是爱疯跑的年纪。
我怕捕猎顾及不到她,便走到她身旁,拱了拱她,示意她下山。
她却觉得好玩,抓着我的耳朵一阵蹂躏。
我无奈得很,叹口气把半死不活的野兔子扔给她玩。
云儿看见兔子要咽气了,急得直哭。
大狗狗我们快点回家,小兔子要死了！
我心想到手的兔子怕是要没了,但还是先把这小丫头送回去最重要。
回到家后,云儿第一时间把兔子交给了主人。
娘亲,咱们有肉吃了！
主人问道:云儿,你从哪儿抓了只兔子
是大狗狗在山上抓的,它可凶猛了！
云儿指着我,手舞足蹈地说道。
主人脸色一变,抓着云儿就在她屁股上打了两下,云儿被打疼了,哇哇大哭。
你居然一个人跑山上去了知不知道山上很危险
我于心不忍,就护着云儿,示意主人吃兔子肉。
你还挺护着她的。主人无奈停了手,转身去处理兔子。
我趴在灶房门口,看主人在灶台边忙前忙后。
以前她只会念书和绣花,这些杂活儿都是下人来做,没想到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看我就这么望着她,主人扔了一块兔肉给我。
我这些日子吃白菜都要吃吐了,总算是开了点荤腥,大嘴一张接住了兔肉,来不及嚼两下就吞进肚子里。
17.
主人厨艺很好,炖的兔肉让我口水都流下来了。
云儿更是欢呼雀跃,在桌子上大快朵颐。
主人将吃剩的兔骨头扔在地上,我也一点一点吃完了。
期间云儿还时不时躲着主人给我扔了点儿肉下来,我是更喜欢这个小丫头片子了！
吃完饭主人就收拾碗筷,去灶房洗碗了,我趴在门口等她。
洗完碗主人又去喂鸡鸭吃饭,我站在她旁边看着。
喂完鸡鸭,主人又拿着脏衣服去河边洗衣服,我也跟在她脚边一起去。
村民们虽然知道我是狗,但还是被我的体型吓了一跳,小声蛐蛐我,说我立起来有人高了。
我不屑一顾。
要是我真立起来,怕是比主人家的门框还高,更别说人类了！
主人拿木缒敲打衣服,我就趴在河边喝水。
路过的邻居就和主人打招呼:云她娘,洗衣服呢。
诶！主人擦擦额头的汗,笑着回应道。
哎呦！你家狗还挺能长的,比前些日子大点儿了呢！一顿怕是得吃不少肉吧
主人也客套两句话:嗨！就吃点剩饭剩菜,好养活得很！
邻居家的小子想来摸我,被他娘拉住了。
你这皮孩子,那么大条狗也敢去摸,咬你一口就知道厉害了！
随后她朝主人笑笑:小孩子不懂事,我们先去忙了啊！
好嘞。
洗完衣服,主人回家后又开始抹桌扫地,我看不下去了。
爪子搭在主人手上,不让她抹桌子。
嘿！你按着我干什么
我昂昂头,示意她休息。
她一下就明白过来,笑着拍拍我的头:你是让我去歇一会儿吗
我点点头。
想不到你还挺有灵性的。
18.
主人终于停下手中的活儿,坐在板凳上歇息。
我趴在她的脚边,乖巧无比。
大狗狗,你有名字吗
我呜咽两声,恨不得能开口说话。
你说说你,通体雪白怎么就脑门上有一块青色的毛
不过说起青色的毛,倒让我想起很多年前养的一只小猫,它全身都是青色的,娇俏又可爱,可惜只活了两年就没了……
我激动起来,在主人面前又跑又跳,学着以前的样子舔爪子。
主人拍打我的脑袋:你这条傻狗学猫呢乖乖坐好！
我安静下来,继续听她诉说着往事。
它叫青黛,我才养的时候就那么小一点儿,可能还没你的爪子大呢！
主人比划着,眼睛渐渐红了。
更好玩儿的是她偷溜出去玩被野狗追咬,一只玄猫救了它,它就认了玄猫做大哥,还让我给玄猫送吃的……
我把它养得可好了,但在我出嫁的前一天,它、它被我家下人给打死了,我连给它收尸都做不到……
主人吸吸鼻子,低声抽泣,我用毛茸茸的头蹭她的腿。
大狗狗我跟你说,以前……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却嫁了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他家遭了难,家里没钱就让我回娘家要,娘家嫌我丢人,不仅没给还把我撵出来了……呜呜呜……
说及此,主人掩面痛哭起来。
我耷拉着耳朵,急得团团转,希望她别说了,她不好受我更难过。
夫家为了过活,就把我卖给了人伢子,人伢子把我十两银子卖给了李富贵,算算日子我到这王石村都快十二年了。
十二年,我被磋磨了十二年啊……
主人抹开眼泪,抬头望着天,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我呢
她呼出口浊气,笑得很勉强:你瞧我,我跟你这狗说那么多做什么呢
我呜咽着。
对了,我光顾着说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没告诉你我的名字呢！
我叫崔令容,崔、令、容。
主人找了根木棍子,在地上写下她的名字。
主人以前最爱画画写字,字迹娟秀,现在也不减当年！
我一只爪子拍在旁边,留下一个梅花印。
你怎么跟我那只小猫儿似的……反正你也没名字,不如你就叫白青
主人写下这两个字,我用爪子胡乱刨去白字。
你喜欢青字
我点点头。
主人又想了想,在青字旁边写下一个字。
青山,如何
19.
青山这个名字我很喜欢,高兴地一直转圈。
青山！
汪！
主人唤我一声,我就回应一声。
清闲的日子没过多久,李富贵回来了,他叫嚷着要换个婆娘！
主人早就不想和他过了,只是身上没钱,没有底气。
作为一头前狼王,我时常巡视领地,曾记得在一处隐蔽的山洞里有人类最喜欢的黄白之物。
趁着夜色,我凭借记忆找到了那处山洞。
山洞入口险要,稍有不慎就会摔倒受伤。
我一步跃进山洞,里面什么都没变。
我用嘴叼了两块银锭子,又跑回家去。
主人才刚刚和李富贵争吵过,脸被打得红肿。
云儿被她护在怀里,一直哇哇大哭,眼泪鼻涕一大把。
李富贵怕我又要抓挠他,打完人就跑了。
青山！
主人看见我像是有了依靠,连忙叫我的名字。
我把银锭子放在主人面前,犀利的眼神望着她的脸,心中很自责,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呜呜……我把银锭子推在她她跟前儿,她这才注意到。
你去偷钱了主人不可置信地问我。
我有些委屈,前爪不停到处刨地。
不是偷的,那你从哪儿来的
我不能说话,解释不了。
主人不再像以前的大小姐似的不谙世事,而是将钱小心收好,打算等过几日没人寻钱就自己留着。
后来,村里理正前来劝导主人。
云她娘,你一个女人家,要是没个男人,怎么好过日子
阿叔,您是理正,我尊敬您。可他李富贵是过日子的男人吗
这……男人嘛,动手也正常。
他几次三番卖我女儿,还把我打得半死,若我再和他过下去,哪天被他打死了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主人终于鼓起勇气反驳理正。
可你以后老了总要有人照顾你啊！云儿是个女娃,以后总归要出嫁的。
阿叔,您看见我那条狗了吗以后云儿出嫁了我就守着它过日子,它会保护我的！主人指着我道。
可它能活几年说不定过两年就没了呢你怎么守着它过日子
阿叔您放心,它肯定会活到云儿出嫁的,到时候我兴许也病痛缠身,走得比它还早呢！主人说着气话。
唉！也是富贵儿对不住你。这样吧,我写一份契约书,你们各自签字画押,以后就桥归桥路归路。
我能感觉得到主人放轻松了很多。
20.
可契约书哪有那么好拿
李富贵冲进来,看见我趴在主人脚边,默默离远了点。
阿叔,她要离开也行,当年我买她用了十两银子,这些年她和赔钱货吃我的喝我的,怎么也要翻倍吧。二十两银子！给了,我就和她们娘俩两清！
你无耻！主人气急败坏,她被困在这茅草屋十二年,身上根本分文没有！
李富贵得意忘形起来,主人一心想要摆脱他,咬咬牙拿出一锭银子。
拿着滚,这些钱别说我们娘俩,就连茅草屋买下来也够了！
李富贵眼睛都直了,对着银块咬了又咬:嘿！你偷汉子了居然有这么多钱
我看事情已经快完结了,李富贵的样子气得我牙痒痒,嗷呜一口就咬在他的腿上。
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主人喊道:青山松口！
我松开李富贵的腿,乖乖在主人脚边趴好。
富贵儿啊,你说你没事招惹它干嘛呢
理正起初也反对我留在村子里,后来发现我只咬伤害主人的李富贵,也就没有再多管。
后来,又过了十日,李富贵死了。
是被十几头狼咬死的,有个村民亲眼所见。
村民们都说打狼,却连狼的影子都没看到。
主人自从知道李富贵的死讯后,整个人都变了,越变越好了。
剩下的一锭银子她留了一些作家用,另一部分做点儿小生意。
她以前是商户之女,虽然算不上精通,但能抓住商机,至少吃穿不愁。
而我,悄悄带主人去了山洞,平日就在村子里跟着云儿撒着欢儿地玩耍。
21.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发现我变得慈祥起来,没有年轻时的威风凛凛了。
青山,还有半个月就是云儿的及笄礼,礼后陈家人就要来家里提亲了,以后家里就清净咯！
主人这些年生意越做越好,来给她说亲的媒婆都有。
不过都被她拒绝了,她说她要等女儿出嫁后,守着我,守着老房子过日子。
别人都说她做生意做傻了,守着一条狗过日子。
不过也有人羡慕的,这不,被她引着一起做生意的一位姨姨就来串门子了。
令容,你说你怎么就那么有福气呢女儿嫁去镇上的大户人家,家里还有这些产业,一辈子都吃喝不愁。
那不还是靠着我家青山,没有它我怎么能过上现在的日子
都说猫来福狗来财,这话说得当真没错！姨姨摸着我的头道。
我摇着尾巴,想邀功。
主人和姨姨都笑了。
很快就是云儿及笄的日子,家里很热闹,还有人牵了几条小猫小狗来陪我玩。
我看着这些小崽子,突然有一点点怀念狼群里面的小狼崽。
它们长大了,能帮我解决麻烦了。
青山,来抱抱。云儿蹲着张开双臂,呼唤我。
我慢慢走过去,她把鼻头抵在我的脑门上。
她皱着眉头,咦！有点臭！
我撇过头,不开心了。
她又笑嘻嘻跑来哄我。
22.
九月初三,这是个婚嫁的好日子。
云儿身穿嫁衣,戴着华丽的首饰,坐在梳妆台前。
我坐在她身边,一直盯着她。
她越长大越和主人年轻时相像,我要是能活到主人出嫁,兴许看见的就是这样一个大美人儿吧！
云儿你瞧瞧,青山比我还舍不得你呢！主人最爱调侃我,我也最爱听。
噼里啪啦！
外面喜炮响起,新郎官来接新娘子了。
我年纪大了,被吓了一跳,主人忙捂住我的耳朵。
炮声结束后,我跟着云儿出了大门,跟在她的喜轿旁边,送了好几里路。
最后我越走越慢,累得紧了,就站在原地歇息,目送迎亲队伍离开。
最后一个人消失后,我起身步履蹒跚地往家里走去。
其实,五天前我的身子就已经不行了。硬生生撑到了如今。
狼能活到我这年纪,也已经算是很长寿了。
昨晚我又梦见儒勾大人,他已经准备好收我的魂了。
我告诉他,只要再给我一天时间就好,我想送云儿出嫁,想回到主人身边……
我摇摇晃晃地,后腿快没了知觉,只记得挂红灯笼的崔家已经近在咫尺。
我到了,也倒了。
我还能听见主人在我耳边哭喊,我轻轻汪了一声。
迷糊间我听见她在说话:你这傻狼……装狗……别离开我……
我已经无力回天,儒勾大人站在我身旁。
走吧,你的心愿已了,该安心上路了。
儒勾大人,这次就不劳烦您用收魂索了,我自己也能过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