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云开初霁时 > 第一章

【双男主,全文HE】
【预警:私设如山】
我重生了。重生在我死后第二年。
01
重生后的第五年,皇帝小儿住的破屋子走水,宫中乱作一团。
我趁机把包袱往怀里一揣,将身一扭,钻进狗洞逃之夭夭。
狗洞甚多,我这行动也上不得台面,好在我人小,又机敏,钻得如鱼得水,逃得喜气洋洋。
谁料,在我钻出倒数第二个狗洞后,遇上一位不速之客。
盯着那背着剑的少年人,我弓起背,警惕道:我认得你。
剑客本来在看旁边水池的残荷,闻言颇有兴味地转头道:哦
我面无表情:你就是那个每年夏天鬼鬼祟祟跑到这冷宫拔荷花拔莲蓬的二傻子。
剑客:……
我见四下无人,将包袱一摔:那是我辛辛苦苦拿了种子种的!现在你还挡住了我的狗洞!
我越想越气,索性破罐子破摔:呜呜呜你虫脆就是个红蛋!
02
红蛋剑客叫季雨,名字湿漉漉的,长相却很明媚爽朗,使剑运功时帅得很有劲。
季雨说那叫帅得很有侠气。
我说可不是吗,你当初拎着我翻墙出皇宫的时候贼兮兮的,像个业务不熟的采花大盗。
季雨把鸡腿往我嘴里一塞:吃你的!
当年,季雨哪里见过小孩子哭闹这么大阵仗,手忙脚乱一顿哄,我立马蹬鼻子上脸,死皮赖脸地要跟着他走。
我说,我就是个宫里姑姑在房顶上捡回去的孤儿,天上掉下来的免费劳力,被捡回去的第二年就开始在厨房干活了;今儿才是在宫里待的第四年,吃不饱穿不暖,没爹娘养没兄弟姐妹爱……
我说,我一直很饿,找不到吃的就抠泥土吃,有莲子就抠莲子,有虫子就抓虫子,结果你来了之后,一个子儿都不给我留,那莲子还是我拿去年省下来的子儿偷偷种的……
我说,你得带我走,我钻了那么多狗洞好不容易到这儿了,你不带我走我就回去告诉别人有刺客……
季雨哭笑不得,把我抱进怀里,手臂一紧就把我整个端起来:好好好,我带你走我带你走,祖宗你别哭了你小声点……
剑客问我的姓名。我胡扯了一个。他小心翼翼地问我,愿不愿意和他姓。
我求之不得。
他把我的包袱往腰间一系,抱着我运起轻功便走。许是没抱过小孩,他颇为僵硬,踩上宫墙时还差点摔了一跤。不过很快他便调整过来。
皇城的景色飞速向后掠去。火仍在燃烧。
我靠在他的肩上,冷冷地盯着不断远去的火光,许久才将头埋在他的脖颈间,状似依恋地蹭了蹭,一副劫后余生的喜悦模样。
03
我们一路向南,逃亡到南边不出名的边陲小镇。
照理说,宫中卑如微末的痴儿和神出鬼没的江湖剑客,应当是用不到逃亡一词的。江湖逍遥,人间快活,武林和帝王家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几百、几千年如是。从表面看,怎么也无法将这两人与朝中仇怨联系在一起。
然而打季雨带我出皇城起,基本没一天安生日子。
第一夜我们住在外城客栈。三更天时我正假寐,窗外埋伏的杀手多少不太专业,剑出鞘时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我思考两秒,闭着眼纹丝不动。
下一秒,凌冽的风随着窗纸撕破的声音狠狠打碎了夜色。电光火石间,季雨拎起手边的剑便与其交锋,一招过后,他腾出一只手提起我,耍起轻功就跑。
我适时惊慌失措地尖叫一下,掠过桌子时眼疾手快地把包袱提溜起来。季雨轻功极佳,逃命姿势异常熟练,三两下起落便把那一坨黑衣人甩了个没影。
我被十分不雅地拎在半空,感受着呼啦啦的夜风,心中一派诡异的宁静。
季雨……脖子要勒断了!!!
啊。季雨分来一个抱歉的眼神,把剑哗啦一下收回去,两手并用将我固定在胸前。身后杀手约三四人。他脚下不停腾挪,溜着那几个蠢货往西边狂奔,及至西门外的密林,一头扎进去,迅速不见了踪影。
那几个黑衣人追至此地,视野受限,逡巡几许,赶在巡逻士兵来前离开了。
借着月光,他们剑鞘上的暗纹明显不少,有些眼熟。
这些人,如果为宫中起火一事而来,应当在我们还在皇城时便已有所行动,且无需这般鬼鬼祟祟见不得人的样子;那便是针对一些不大方便的仇了;我初来乍到,平日在宫中装痴卖傻,这一世暂且没什么人注意,那便是季雨……
我心下有了较量。转头,却正好撞上季雨的目光。
悚然一惊。我几乎是立刻扒紧他的衣服,将自己更深、更牢固地嵌进那温暖的胸膛,身体发抖,喉咙呜咽着,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季雨哥……哥哥,这些人要干什么呀我好害怕。
面前的人迟疑几秒,一只手安抚地摸过我的头顶,捏捏我的脸颊,另一只手向下摸至我的腰,哄睡一般拍一拍:不怕,我在。
很多年前,南岭有一机巧奇人,善奇门怪盗,也善摸皮摸骨。巧的是,江湖传言,季雨的第一位师傅,就隐居在南岭。
啊。我心下感叹,还是被怀疑了吗
我的演技的确拙劣。大抵没有几个处在深宫五年的孩子敢有预谋地逃出皇宫,也没什么惧色地与江湖人士撒娇赖皮,也不会第一次见到刀剑交锋还有惊人的行动力……
尽管我已尽力扮演得惊恐懦弱。
感受着季雨的宽慰和安抚,我依偎在他怀里,内心遏制不住地喜悦。
怀疑又如何一个在深宫的底层勉强活到现在的孩子,有点心机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可是货真价实的脸和身体。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抛下我,抛下一个表里不一但全心全意信任他的孩子。
我很有信心……始于他每一次的心软。
04
那群杀手一路气势汹汹、锲而不舍,待我们远离京城来到南边,他们逐渐偃旗息鼓了。
我们迫切地需要休息。边陲之地物价平易,季雨置办一处简易的房产和些许物资,领着我住了进去。
我摸摸崭新的家具,充满憧憬地说道:哥哥好有钱呀……
季雨拎着水桶,一听这话身形一晃,险些没给地面行份大礼。
他抿嘴不语,将水倒入水缸后便在桌旁坐下,示意我:来,我给你把把脉。
把了半晌,他好看的眉拧起,将我立正,开始摸骨。
此番摸骨与之前不同。我任由他摆弄,盯紧他抿起的唇,神游天外。
摸完,他迟疑道:你今年多大了
我低下头:我不知道。
宫里待了四年,看起来也是四岁的模样……季雨曲起手指叩叩桌子,这是他一贯思考的小动作,根骨却摸着像是十几岁的孩童。
他拿了纸笔便开始写:罢了,想必是疾病与膳食不到位导致的。你的脉象也混乱无比,叫人看不透,你……
写毕,他将方子叠好塞给我,又摸出一个荷包放进我怀里,蹲下来,直视我躲闪的眼睛。
接下来的三个多月,我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你很聪明。这是我给你开的补方,你且每五天到东边的药铺抓药,那里的小二认得我的字迹。病没养好就不要用剑。还有,我不在的日子,我的侍卫会照顾你……
他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啰里吧嗦叮嘱许多。
可是,欺骗和隐瞒是信任崩塌的开始。
而我别无选择。
我听着,没有丝毫不耐烦。末了,目送他提起行装上马,马鸣嘶哑时,我轻声道:一路顺风。
剑客耳力极好。季雨拉住缰绳的手一顿,头也不回地走了。
05
季雨,当朝摄政王原配所出,为家中嫡长子,然其母染病去世后,备受冷落,五岁时由摄政王贺真送去彼时朝中太子党季家家中,借以笼络权势。
季家家主季岭原为右相,其夫人方歌沁乃江湖中鼎鼎有名的情报聚集地鹤雀楼楼主,但此身份鲜为人知。
二人生有缺陷,无法生育,于是对季雨精心教养,百般呵护,在幼太子登基、摄政王掌权之后,季岭告老回乡,自此远离朝堂,随妻子隐居江湖……
两个月后,我坐在药铺后院,漫不经心地看着密信中的一字一句。
来东头药铺取药时,我发现药铺老板竟是我前世相识的人。于是我立即回去,停下遏制生长的药,费了些功夫将自己的模样向十几岁的靠拢,又一把药粉将那个天天蹲房梁的侍卫模糊了认知,好叫他以为我本来就长这样。
次日临走前我特地找水照了照。嗯,颇有故人之姿。
那老板王五一见我,愣住了;二见我的令牌,老泪纵横;三见我身上粗布衣裳,便抱着我痛哭流涕。
林长老啊呜呜呜呜,你死得早哇呜呜呜,你怎么生了个娃都不告诉兄弟们一声呜呜呜,季雨那个小混蛋怎么把你儿养成这样哇呜呜呜呜呜呜……
前世我也好歹是名武功不错的散人,善使剑用药,平日行侠仗义时救过几人,这些人后来各奔前程,却也没忘了我们的情谊,问过我的意思之后,在他们合力组建的门派中给我一挂名长老的位置,有事也行的方便。
只是我前世一心徜徉天地,基本不问门派事,现下看来门派的手都伸到边地了,可谓蒸蒸日上……
不过。
谁生谁了!
我装作茫然、无措,听完解释后变得怯懦、欣喜,喜气洋洋地接受了王五流水般的投喂,并用很担心季雨哥哥的借口,借他的力量和令牌逐步扩大情报网。
唔,令牌其实早就随我烧成灰了,但其核心是我的手迹,用些手段再做几个又不是什么难事,在京城也用过几次。
我将密信燃尽,垂眸思考。
前世我与季雨关系不错,但也没好到知根知底的地步,平日也不曾涉猎朝堂,因此除了知晓他是鹤雀楼的少主以外,便是他与我闲话的那些闯荡经历,真真假假的。
如今这封密信一出,倒是印证了我先前的猜测。
当今圣上,八岁登基,年初刚及冠,却是实打实的傀儡。摄政王铲尽皇家异己和男性后代,随后掌权多年,野心勃勃,胃口太大,近三年对朝堂的掌控欲愈发没有收敛,暗地里的手更是企图伸向江湖。
他要这整个江山,与他有关的、无关的,都变个姓。
这么贪婪,这么不加掩饰……权力唾手可及,他是否会为了回味即将降临的荣耀,住进本该是帝王寝室的宫殿呢
那场火,受伤的只是傀儡皇帝吗
不过,摄政王早年受原配妻子所下的慢性毒药影响,等他发觉时,自己早已失去生育能力,唯一的后代也被冠为季姓。按理来说,摄政王有极大可能与季雨交好以保香火延续,可如今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个中原因尚未查到,不过也无妨。我拍拍手,站起身来,吹了一声哨。
血脉与土地,向来是掌权者的心头肉、眼中钉。
那就送摄政王一份大礼好了。我兴致勃勃地想。
说起来,这一个月季雨不知在忙活什么,当真没来看过我呢。
06
飞鸽与机巧,织起京城与南方边陲的网。
又一个多个月,朝中传来消息,今上修养痊愈,微服私访时偶遇一民间医女柳清清,天资绝色,两人一见钟情。于是,摄政王拍板,将这医女抬进空荡荡的后宫,封为静妃。
朝中哗然。
我销毁密信,心情愉悦。
传言,此医女本事了得,有转阴为阳的医术,大抵能治治摄政王那见不得人的毒;又魅惑非常,贺真很难不会为了隐秘的虚荣和新鲜感与其颠鸾倒凤,生下一儿半女,还能挂个皇嗣的名头;千载难逢的正名机会……
简直是量身定做。
不过,贺真还没糊涂过头,柳清清竟花了半月才将此人勾到手,倒是比我预想的超出些。
必须得再快一些。我心想。我的时间不多了。
当晚,我早早睡下,在有人翻墙进院的那一刻睁眼,反手摸出枕头底下的暗器飞去。
一声熟悉的闷哼。侍卫从房梁上跳下,就要把刀往我脖子上架。
我闪身躲开,无奈道:看清楚点。我这三脚猫功夫根本没伤到你家主子!
那落地摔了一跤的正是许久不见的季雨!
我扶他进屋,谁料他一坐下便撕心裂肺地咳起来,边咳边吐血,抓着剑的手软绵绵地垂下,大半个身子都依靠在我身上。
剑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哀鸣不绝。
侍卫点起灯。我盯着怀里的季雨两秒,转头厉声道:去请王五来!
空有医术没有药材也是白搭,我需要借用王五手里的资源。
我把着脉,心中不明不白地烧起一团火,愈演愈烈。
堂堂鹤雀楼少主,什么人伤了他又有什么人能伤得了他
倘若自己有前世一半的功力,我绝对要将他锁在这里……不,我一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我几乎要怨恨死自己了。
07
季雨身上小伤和疤痕极多,最严重的为肩胛处的裂口,状似匕首飞刀划出。棘手的反而是他体内奇怪的毒。
三个时辰后,天光大亮。我戴着面衣推开门,对门外的二人颔首。
侍卫闪身进去。我另寻一间屋子洁净更衣。王五面色复杂地站在屏风外:你的医术,与你父亲不相上下。
谬赞。我一本正经地说,家父的绝学尚未授予我便离世,家母在其不久后也随之而去,我天资愚钝,实在有愧双亲。
我对镜端详了一会儿面衣。季雨应当未曾见过我这十几岁的模样。身量好解释,就说膳食好了长太快了。只是模样实在与我前世遇到他时的年岁太像了。
我心思急转,王五倒是只见过我现在的样子,在药铺收集情报的时间里也没有发现他与季雨有什么书信来往,因此他极有可能先入为主地认为,季雨是看在我林长老之子的身份照顾我;而一旦他们聊天,便极有可能露馅……
于是我试探道:王叔不去看看季哥哥吗
王五冷哼一声,不屑道:看那臭小子作甚!没死就成。
说罢他一挥袖,打了个哈欠,这就走了:娃啊,叔回去睡回笼觉去,下次这种事情,同样找我!
我笑着道别,眼睛微微眯起来。
他们的关系很微妙,王五似乎不是很待见季雨。
08
晚饭后,季雨竟挣扎着起来,说要带我去一个地方。
彼时我正戴着面衣,在院子里收拾明日他该服的药。一回头,猛然见一个裹着大氅身影站在身后不知多久,吓得我一哆嗦。
正疑惑他走路怎么没有脚步声,他沙哑着嗓子开口:你不冷吗
季雨捡我回来时已是八月的尾巴,现下两个多月过去,腊月将至。纵使南方气候宜人,也该添衣了。
尤其我这种没有内力护体的普通人。
意识到这点,我反而平静下来,状似羞赧地笑笑:干活穿太多不方便。你要出门吗
我本意叫他毒刚解就别出门了,可是在他面前,我总是强硬不起来。更别提现在,立场不对,我们之间的信任也岌岌可危——很多事,我仗着他的心软懒得掩饰,嚣张至极。
他知道我疑点重重,只是看出我不想解释,于是沉默地纵容。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真是心有灵犀呢。
我象征性添了两件衣物,没摘面衣。季雨领着我在巷子里七扭八拐,终于停在一处寺庙前。
烟火市井中有此清净地,倒是让人意外。
庙里的和尚似是与他熟识。他领着我,到佛像前,行了礼。
长明灯挤挤挨挨,铺满殿中。一团团火光微微摇曳,衬着满殿光明。
季雨沉默着,仿佛那灯光是他的慰藉。良久,他开口:
十二岁的时候,我离开岭南,入世历练。
那时候我经常被骗,差点露宿街头。一天,一群乞儿争抢我的馒头,不巧的是,昨日我刚被当地一个小帮派的头目打伤,无力还手。我灰头土脸地准备挨打,直到遇见一个散人。他救了我。
季雨说着,摸着一个蒲团坐下。大氅和灯火衬得他暖洋洋的,望向我的眼里也亮晶晶的。
他帮我教训了那些小无赖,抚摸我的头。他说他叫林初霁。
09
林初霁,天才剑客,江湖散人,死于两年前一场大火。
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一类的赞美惋惜之词,是重生后我在街巷茶馆的闲谈中听到的最多评价。
平心而论,我的资质确实不错。
五岁拜师,十五岁时我的师父按门规将我赶下山。她说自己没有东西可教我了,命令我入世。
我仍然记得,那个英姿飒爽的剑客最后抚摸着我的头顶,严厉的嗓音多了些许遗憾:初霁,我们的缘分尽了。
我是孤儿,遭人抛弃,是她救我生命,教我剑与医,又放走我。
她说剑客的侠气不能困在一个地方,医者的仁心不能囿于方寸间,山外还有更广阔邈远的青山。
我闯荡四方,一次次拉起许多人,但也仅限于此。也许是感情淡薄的本性,我不愿意过分插手旁人的因果,与有些交情的朋友,也是随缘相见。
然而当我的手递给季雨时,我看到他的眼睛。
湿漉漉的。想必我当年也差不多。
鬼使神差的,我摸了摸他的头。一如当年师父待我那样。
仙人抚我顶……
长生,却是遥不可及了。[1]
季雨要拜我为师,我不愿意。我自己还没活透呢,怎么能去祸害别人
他眼里包着泪,大抵认为我嫌弃他,故作坚强地笑,可怜兮兮的。
我败下阵来,同意教他剑术和医术,但不许拜师,条件是他教我机关术和奇门遁甲。
非常公平。
他更黏着我了。
我们居无定所地闯荡,哪里有奇闻怪谈便往哪里走。我们常常同吃同住,形影不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等到季雨十五岁时,他与我辞行,只说是回去料理家业,数月便回。
我为他践行。
那晚月色很美,我喝得太痛快,到末了竟是有些醉了。物影、人影都在我眼中迷蒙、重叠。我趴在桌上,撂倒一壶美酒。
琼浆滴落。我感到有人一点一点靠近我,气息缠绵。
翌日等我醒来时,人去空空。
自此我们又走上不同的路。季雨时常会来寻我,每回与我闲话两日,还尽挑些有趣的与我听,对身上的伤、路上的险只字不提,没待多久又匆匆离去。
直到我二十岁。
那年,朝廷派人将我带回,说有一桩命案需要我配合调查。
那时我正好闲空,也不欲图惹是非,便和他们走了。
谁料一进京城,我就被一帮人马控制在一座宅子内。皇帝派人传话,说天恩浩荡,讲皇命难违。
他说我是先帝的兄弟流落在外的孤子,我的生父犯了谋逆重罪,我也不能幸免。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掌权者一句话便能夺我性命。
只是现下想来,真的是皇帝的命令吗
当晚我想逃,却被府外早有准备的弓箭手射中小腹——对方人数众多,我一人难敌。
运转的内力一滞,我摔下来迅速滚入草丛。我吞下丹药,试图再次运转,却发觉浑身发冷,内力仍是空空如也,意识不断下沉。
箭上有奇毒。
我气笑了。
模糊的视野中,有人在我身旁打翻一桶油,火蜿蜒腾起。
火光冲天中,我听见一道男声轻蔑地笑:帝王血脉,天才的陨落……
你说,季雨那个杂种,会为了帮你复仇,来求我吗
不许……
不可以……
绝不允许碰他!!!
火燃至天微微亮,鼓楼钟声悲鸣。
10
长明灯下,没有怨魂。
我与季雨凑得极近,他微微向我倾斜,声音越来越小,神思在我袖中的迷香里慢慢沉沦。
他抓住我,轻轻喘了口气,挣扎着和我对视:你……你不要走。
他的嗓音微微颤抖,说不清是虚弱还是恳求:我已经……我快要完成了。别去,别去好不好我找了你很久很久……
他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
我扯下面衣,直视他,轻轻扒开他的衣襟:你知道吗解毒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贺真给你下了和我一样的毒,对不对
只是他不想让你死在京城,毒性只有原来的五分。
此毒难解。先是断绝内力,断绝经脉生气,而后知觉尽失,意识不清,运气好点活下来,也是个疯癫的傻子。
我在宫里浑浑噩噩了三年才恢复意识,一年用来收集线索,重组京城情报网,穷尽了运气,最后一年才见到你。
我早就死了,可你不是。
季雨……你给我好好活下去。
11
我将昏睡的季雨托付给他的侍卫,又给王五留了信,便孤身一人往京城快马加鞭。
两天一夜后,我便与柳清清会面。
这位有魄力的女子,年幼家道中落被卖去青楼,做她不愿做的淫邪营生。
前世我见她可怜,花钱帮她赎身,又发现她于巫医之术颇有心得,便写信给我的前师父,求她收为弟子。她学成出师,又在这两年致力于为父母翻案,一查便查到摄政王的头上。
我们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她领我进宫,一路畅通无阻。皇帝的寝宫里,点着厚厚的香,榻上昏睡着一人。
正是摄政王贺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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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前,摄政王假借圣上名义把柳清清留在身边。柳清清用一剂虎狼药与他欢好,实则贺真的毒半点没解,记忆里的共赴巫山全是幻象。她毫不犹豫地将蛊虫种进自己的身体里,使得太医做出有喜脉的诊断。
贺真多年夙愿一朝将成,自然是寸步不离,就这么被牢牢地牵制着。
而那奇毒,经我遍寻材料配比出来后,悄无声息地混在他每日的饭食里。
开始他无所察觉,因为此毒在初期时,对没有武功内力的普通人而言没有什么症状,更何况每次的量也少。可日积月累,不到一月,他便失去一半的神志了。
可怜他恐怕还以为是自己思虑过度了呢。
我藏起匕首,慢慢靠近他。
他很狼狈,面容邋遢,贪婪将他变得不像人。也许是察觉到危险,他挣扎着醒过来,见到我第一眼便惊骇地向里爬去,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喘气声。
我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
忽而,他恍然大悟地笑起来,形容癫狂:我说呢……我说呢!
我说季雨那个畜生好端端为什么会向我服软!原来是因为你!哈哈哈哈哈……你没看见他跪着受我鞭打的样子吧我本来可以将他训成我的狗!一条忠诚的狗!
匕首的锋芒在我的衣袖里一闪而过。
是你……他为了你,这些年来对我言听计从,我待他不薄!我许他一生的荣华富贵!
可是他干了什么他杀了我的党羽,清了我在禁军埋的暗桩。恩将仇报的白眼狼!哈哈哈哈哈哈哈!反正他也活不成!哈哈哈哈哈……
他抽搐起来,口吐白沫,还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冲他喜气洋洋地一笑,慢条斯理地将匕首刺入他的心脏。
会死的人,好像只有你呢。
贺真不动了。
柳清清挤出几滴泪,哀哀怨怨地哭喊:摄政王薨了——
二十五年生死,就此落幕。
12
大雪纷飞,我站在驿站,给王五写信。
信里,我告诉他:
林初霁的仇已经报了,以后我会找一处山林隐居,不用来寻我;
我住的宅子里有些武功古籍,可以拿去,是给他的谢礼;
京城和边陲的情报网令牌也在我的包袱里,这么多年林初霁也没有打理过门派,这是我代他的一点心意。
人死不能复生。我最终没有坦白我的身份。
至于他猜没猜到,就不是我该论的事了。
如今,摄政王倒台,皇帝也被贺真药到痴傻,朝中作乱奸佞之前被季雨借鹤雀楼的手清过一轮,剩下的不足为惧。
最终,江南商贾联盟推举起去年新任的左相,看起来清正廉洁,站出来主持大局。
我冷眼旁观。朝代更迭,大多是人与人的斗争。
柳清清向我辞行,去江湖逍遥快活了。
走出驿站,我思索着去哪里。马蹄声过来,一辆马车停在我面前,帘后露出季雨清俊的脸。
他将我拉上马车。我一下没骨头了似的压在他身上,亲昵地蹭蹭他的脖颈,偏头咳出一团血。
他不可置信地僵住了。
血慢慢地从我嘴角流下来,我想安慰他,又不敢笑,怕吓到他,只好拍拍他的肩膀:不碍事的。
不……季雨手忙脚乱地握住我的手把脉,一低头,泪就滚落下来,你的毒明明没有这么严重的。这是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这么深了
他将无力的我抱在怀里,冲前面的车夫喊:再快一点!
前行的方向也许是鹤雀楼,也许有许多奇珍妙药,但我知道,没用。
重生,本就是逆天而行,怎么可能没有代价呢我多活了五年,赚够了。
于是我拍拍他的脸:好啦,陪我一会。
因为知觉丧失,尽管内脏出血,我却没有痛苦。
很久没有这么惬意地休息了。
我慢慢回忆,就像人大限将至时总会追忆往昔,只挑有趣的讲,比如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与事。
大部分都是我在讲,季雨在听,泪也无声无息地流。
云开初霁时,阳光洒满白雪。
我的意识越来越昏沉,越来越迷蒙。
我在令人安心的温暖中永远地睡去。
13
人死后,意识会去哪里
我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汇入一条河流,沉沉浮浮,在某一刻被打捞起,放到岸上。
花了很久时间,又也许很短,总之等我恢复自己的掌控权时,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条奔腾的大河边。
河很美,花漫山遍野地开,十分艳丽。不远处一棵巨大的花树下,一个年轻的女人正在一口大锅前熬汤,香气四溢。
她转头:呦!你醒啦还记得我吗
我一头雾水。
她道:哎我就知道,上去半人半鬼地活一遭肯定会吃点苦头嘛!
女人叫孟婆。她和我说,我死的时候,怨气冲天,偏偏生前又做过不少好事,地府一时不知如何处置。结果找人一算,事情半年之内会有转机。
果不其然。三个月后,阳间有人为了我,给寺庙捐了上百盏长明灯。
地府大声称赞,并趁我理智回笼劝说我,有了长明灯,投胎会很容易。
我选了第二条路。我要回去。
可转阴为阳是大忌!那鬼神见我可怜,私下一合计,让我以一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状态返回人间。
代价便是,因为不可控因素和无法去除的奇毒,我的生长和神志都会受到影响,且这种状态最多能撑五年。等我再返黄泉,只能永远留在地府,不得投胎。
上百盏长明灯啊……
我谢过孟婆的茶,抿一口,掩饰眼底的了然与无奈。
可惜阴阳两隔。
补全我的丰富阅历,我向她辞行,打算见见帮我的鬼神,看看有什么我可效力的。
孟婆正用勺子搅汤,头也不抬:你等等呀小伙子,这儿还有一个人呢!
我回头,一个眼熟的身影朝着花树走来。
他背着剑,一步一步地向我走来,一双眼亮晶晶的,像春天的湖泊。
他冲我笑,低下头,要贴近我。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摸摸他的头,顺势捧住他的脸,一触即分。
不见仙人,倒也算长生。
番外:季雨视角
我从小就知道,我不是季家亲生的孩子。
但这没什么。生父卑鄙,将我作为棋子交易,季岭和方歌沁却是坦荡慈爱的人。
他们将我教养的极好。
年幼时我对机关术颇有兴致,他们便托人将我送入南岭名师手下,破例做了关门弟子。
十二岁时,由于我被保护得太好,师父觉得这样不行,必须得让我磨砺磨砺,别整日一副傻白甜样。
我入了江湖,头一年吃尽苦头也不肯向家里求助。
遇见林初霁时,他像九重天的谪仙,淡漠着一张脸,赶走无赖的动作却很迅速。他收起剑,见我没什么大碍便要走。
我一把拽住他。
我要学剑。
剑客,大爱无情,博爱为仁。
林初霁看似什么都救,实则对江湖纷争冷漠得很。他最大的梦想就是永远在江湖飘荡,美景、奇闻、佳人、冤魂,遇上能帮就帮,遇不上就自在快活。
他像一缕风,尽管我与他很亲密,仍时常有抓不住的感觉。
过了几年,贺真玩弄够权势,开始惦记起他那点的血脉。他要求我回去认祖归宗,说这是命中注定,天赐之恩。
我不想让他动我亲近之人,开始借鹤雀楼与他交锋,日夜周旋,又常常在他快事成时横插一脚,叫他功败垂成。
烦,也快哉。
可世事无常,谁能算无遗策呢
林初霁死了。
我跑死了三匹良马,赶到时,余烬还温热。王五当场炸了,嚷嚷着要去砍了那个狗皇帝。我不能见他去送死,命人拦下他。
那晚我思考许久,脑子一片空白,想林初霁,想他的罪名,想要复仇,却浑身颤抖,一时动弹不得。
我大意了,心不够狠,才让对方乘虚而入,正中红心。
江湖不干涉朝堂,鹤雀楼渗入朝廷至少需要十年时间。我等不起,于是我同意了贺真的要求。
王五骂我是叛徒,是走狗。他失望透顶,走了。
我没有阻拦,转头为初霁捐了上百盏长明灯。
旧人都走了。
贺真脑子有点问题,我时常没有尊严地被他呼来喝去,他似乎以此类活动为乐。
背地里,情报网迅速发展,江南富商被鹤雀楼的暴利诱惑,联合在一起,从底层慢慢推起一个没有背景的才子。
我逐渐侵蚀着贺真的左膀右臂。
他不是想要江山吗那就亲眼看着江山一点一点远离好了。
某个春季的雨天,我与某个商贾匆匆私密会见完毕,进宫往贺真的寝殿走去。
角落,一个灰扑扑的球莫名吸引我的目光。
那小孩转过脸来,嘴边还有泥巴,看上去不大聪明的样子,却有几分熟悉。
我的心跳得更快了。
一种冥冥中的预感,也许奇迹就要发生。
于是在又一个火烧皇城的日子里,我们正大光明地重逢。
End.
[1]唐代诗人李白《经乱离后天恩流夜郎忆旧游书怀赠江夏韦太守良宰》中写道: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本文只涉及字面意思,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