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前,我是七皇子最忠心的走狗,为他谋反铺路。最终却被割喉弃于乱葬岗。再睁眼,回到太后赐婚现场。前世我毫不犹豫选了七皇子,从此万劫不复。这一次,我颤抖着指向角落里的煞神摄政王。臣女……想嫁给他。满场死寂中,萧绝抬起冷眸:太后,臣允了。新婚夜,他掐住我喉咙:细作我抽出匕首抵上他心口:盟友。殿下敢不敢赌,我笑,赌我比你的刀更锋利。
---
冰冷的铁锈味和血肉腐烂的腥臭直冲鼻腔,浓得几乎凝成实质,死死堵住喉咙,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像在吞咽刀片。黑暗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紧紧包裹着我残破的身躯。意识在无边的痛楚和彻骨的寒冷中浮沉,每一次下沉,都离那彻底吞噬一切的深渊更近一分。
老鼠的啃噬声,细碎而贪婪,就在我腿骨暴露的位置,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皮肉早已被啃食殆尽,只剩下森森白骨和一点顽固粘连的筋络。那声音钻进脑子里,带来一种比直接的剧痛更尖锐、更磨人的恐怖。可我连动一动手指驱赶它们的力气都没有了。
……贱人……一个模糊又熟悉的声音,隔着厚重的牢门传来,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敢背叛本王……这就是下场!
是赵景。
七皇子赵景。
这声音,曾是我前世全部的意义和希望,我为他铺路,为他谋划,为他手上染尽鲜血,连灵魂都典当了出去。他说他要那个位置,我便成了他最锋利也最见不得光的那把刀。他说需要军费,我便压下灾民的赈济,任由饿殍遍野。他说政敌碍事,我便罗织罪名,将清流大臣一家老小送入诏狱,听着那些绝望的哭嚎成为我夜夜梦魇的背景音。
我为他点燃了谋反的烽火,烧尽了良知,也烧尽了自己。
结果呢当那枚伪造的玉玺被搜出,当那些通敌的密信确凿地摆在御前,当所有滔天的罪责需要一个替罪羊时,第一个指向我的,就是他赵景那双我曾无数次仰望、深信不疑的眼睛。冰冷,没有一丝波澜。他甚至没有亲自来送我上路,只派了个心腹,丢下一句:处理干净,别留痕迹。
于是,我就成了这乱葬岗深处,一堆即将彻底腐烂、连野狗都嫌恶的碎肉。这结局,讽刺得足以让阎王发笑。
嗬嗬……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气音,那是气管被割开后无法愈合的伤口在漏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濒死的哨音,每一次挣扎,都牵扯着全身断裂的筋骨,带来新一轮毁灭性的剧痛。
意识在剧痛中碎成了千万片,又被无边的恨意强行粘合起来。赵景!赵景!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一遍遍烫在灵魂深处。若有来世……若有来世!我要你千倍万倍地偿还!我要你……生不如死!
这滔天的怨毒念头,成了支撑我残魂不散的最后一点薪火。
就在这黑暗即将彻底吞噬一切时——
叮。
一声清脆的、玉石相击的声响,突兀地刺破了粘稠的黑暗和绝望的幻听。
像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骤然惊碎了所有濒死的幻觉。
冰冷、坚硬、带着细微棱角的触感,猛地硌在了我的掌心。那感觉如此真实,如此突兀,与乱葬岗的腐肉白骨格格不入。
我的眼皮猛地掀开!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带着七彩的晕眩。不是地牢渗水的石壁,不是乱葬岗污浊的天空,是……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巨大的盘龙金柱耸立,琉璃宫灯悬垂,散发出柔和却明亮的光芒。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熏香,驱散了记忆中那令人作呕的腐臭。
丝竹管弦之声袅袅传来,带着一种刻意的欢快和浮华。
我僵硬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紧握的手上。
一支点翠嵌红宝的凤头金步摇,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那冰冷的触感和宝石的棱角,正是刚才将我惊醒的源头。步摇的尾端,缀着几颗小小的米珠,随着我细微的颤抖而轻轻晃动,折射着琉璃灯的光,刺得我眼睛生疼。
目光顺着这只手向上,是光洁细腻、没有一丝伤痕的皮肤,包裹在云霞般绚烂的流云锦广袖之中。这身衣裙……是去年生辰,太后特意赏下的贡品。
我认得这里!
这是慈宁宫正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成冰。巨大的眩晕感攫住了我,让我几乎站立不稳。
微丫头,怎么发起呆来了一个雍容含笑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带着惯有的慈爱和不容置疑的威仪,今日这满殿的青年才俊,可有入你眼的
我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凤座之上,满头珠翠的太后正含笑看着我,保养得宜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温和,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深不可测的平静。她的目光,像无形的丝线,缠绕着殿中每一个适龄贵女。
来了!就是这一刻!
前世,就是在这里,太后一句为沈家贵女择婿,我便毫不犹豫地、甚至带着少女的娇羞和自以为是的荣光,将目光投向了席间那个穿着四爪蟒袍、俊逸温雅的男子——七皇子赵景。从此,一脚踏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的目光如同被火烫到一般,猛地从赵景身上弹开。他依旧坐在那里,位置显赫,一身亲王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温润含笑。他正姿态优雅地端起酒杯,察觉到我的视线扫过,还微微侧过头,对我露出了一个无可挑剔的、足以迷惑前世那个愚蠢沈微的温柔笑容。
那笑容,此刻在我眼中,却比乱葬岗的腐尸还要狰狞可怖!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强烈的腥甜,那是前世被割开咽喉的剧痛记忆在疯狂反刍!
沈小姐太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声音依旧温和。
满殿的目光,或好奇,或探究,或幸灾乐祸,或带着隐秘的算计,全都聚焦在我身上。空气仿佛凝固了,丝竹声变得遥远而不真实。我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指尖冰冷得几乎握不住那支硌人的步摇。
赌一把!赌那个传说中冷酷无情、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的煞神!赌他或许……会是我复仇路上最锋利、也最有可能反噬自身的刀!
几乎是耗尽了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甚至能听到自己骨头在恐惧中发出的细微咯吱声。我猛地抬起手,那只握着步摇的手,因为用力过度而剧烈颤抖着,金凤的翅膀在灯光下簌簌晃动,指向大殿最阴暗、最偏僻、仿佛连光线都刻意避开的一个角落。
那里,一道玄色的身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他独自踞坐一席,姿态看似随意,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场。案几上的酒菜几乎未动,仿佛周遭所有的喧嚣、所有的目光、所有的浮华,都与他无关。
臣女……我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痛楚从喉咙里挤出来,破碎得不成样子,想……想嫁给他。
死寂。
绝对的、仿佛连时间都冻结了的死寂。
丝竹声停了。窃窃私语声消失了。连呼吸声都似乎被扼住了。
整个慈宁宫正殿,落针可闻。
无数道目光瞬间变得惊骇、错愕、难以置信,如同利箭般射向我,又带着极度的恐惧和敬畏,小心翼翼地飘向那个角落。空气沉重得能压垮人的脊梁。
我甚至清晰地听到身旁不远处,一个贵女手中玉箸掉落在金砖地面发出的清脆碎裂声。
太后脸上那雍容慈和的笑容,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无法掩饰的裂痕。她保养得宜的手指猛地攥紧了凤座的扶手,指节泛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死死地钉在我身上,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被冒犯的愠怒。她大概从未想过,她精心安排的这出戏码,棋子竟敢如此大胆地跳出棋盘,还选择了棋盘上最不可控、最危险的那颗!
而角落里的阴影,终于动了。
那双一直垂敛着的、仿佛蕴藏着无尽寒渊的眼眸,缓缓抬起。
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殿内凝固的空气,精准无比地刺向我。没有温度,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和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压迫感。那目光落在我身上,仿佛瞬间剥开了我所有重生的伪装和强撑的勇气,直刺入骨髓深处最不堪的恐惧。
我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身体僵硬得如同一块冰雕,连指尖的颤抖都停止了。那目光带来的寒意,比乱葬岗的阴风更刺骨。
他就那样看着我,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整个大殿,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着煞神的雷霆之怒。
然后,我看到那薄冷的唇,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一个低沉、平稳、却带着金石般冷硬质感的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大殿之中:
太后,他的目光甚至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半分,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臣,允了。
允了二字,如同两道惊雷,轰然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嗡——短暂的死寂后,是压抑不住的、巨大而混乱的声浪骤然掀起。如同沸油里猛地泼进了一瓢冷水,整个慈宁宫瞬间炸开了锅!
她……她疯了不成!
摄政王!沈微竟敢……竟敢选摄政王!
太后赐婚……摄政王他……他居然应了!
这沈家女是失心疯还是中了邪那可是萧绝啊!
完了完了……沈家这是要倒大霉了……
震惊、恐惧、不解、幸灾乐祸……各种情绪交织的低语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那些目光,从最初的惊骇变成了赤裸裸的看疯子和看死人的怜悯。
我站在那里,成了风暴的中心,却感觉周遭的一切都模糊而遥远。只有那双来自角落阴影里的眼睛,那双冰冷如寒潭、毫无波澜的眼睛,如同烙铁般刻印在我的灵魂深处。他允了他竟然真的允了巨大的荒谬感和随之而来的、更深的恐惧攫住了我。我赌对了第一步,却不知这一步是踏上了复仇的捷径,还是直接跳进了另一个更可怕的炼狱。
太后的脸色,在萧绝那句允了出口的瞬间,彻底沉了下去,像蒙上了一层寒霜。那雍容华贵的气度下,是极力压抑的震怒和一丝被当众拂了颜面的难堪。她死死盯着萧绝,又狠狠剜了我一眼,那眼神里的警告和冷意几乎凝成实质。
好!好得很!太后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尖锐,瞬间压过了殿内的嘈杂,哀家今日倒是做了一桩意想不到的媒!摄政王,沈氏女,这桩‘良缘’,哀家记下了!择吉日完婚!
良缘二字,被她咬得极重,充满了讽刺。
谢太后恩典!我几乎是凭借着本能,猛地跪伏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金砖上。声音依旧干涩发颤,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额头传来的钝痛,反而让我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开弓没有回头箭,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必须走下去!
臣,谢恩。萧绝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低沉平稳,毫无波澜。他甚至没有起身,只是朝着凤座的方向微微颔首,动作随意得近乎敷衍。
这场惊世骇俗的赐婚,就在这诡异而压抑的气氛中,尘埃落定。太后拂袖而去,留下满殿心思各异的众人。那些或探究或怜悯或畏惧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粘在我的背上。我僵硬地站起身,感觉双腿如同灌了铅。
眼角余光扫过赵景的位置。他脸上的温润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阴沉和难以置信的错愕。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有震惊,有被冒犯的恼怒,或许还有一丝被自己豢养的狗突然反噬的茫然。当我的视线不经意间与他对上时,他眼底深处猛地掠过一丝冰冷的、毒蛇般的探究。
我迅速垂下眼帘,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压制着翻涌的恨意和呕吐的欲望。赵景,好好看着,这只是开始!
---
摄政王府的夜,浓重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
没有寻常权贵府邸成亲时的喧天锣鼓,没有宾客盈门的热闹喧嚣。只有府邸深处这座名为寒渊堂的新房,红烛摇曳,将窗纸上贴着的刺目囍字映照得如同凝固的血块,透着一股死寂的诡异。
我端坐在铺着大红锦被的拔步床边,繁复沉重的凤冠霞帔像是冰冷的枷锁,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烛火跳跃,在墙壁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影子,如同蛰伏的怪兽。空气里弥漫着上好的沉水香,本该安神,此刻却只让我神经绷得更紧。
时间在死寂中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漫长如年。指尖冰凉,掌心却全是黏腻的冷汗。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耳膜。
吱呀——
厚重的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股裹挟着夜露寒意的风猛地灌入,吹得烛火剧烈摇曳,墙上狰狞的影也随之疯狂舞动。
我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逆着门外廊下微弱的光,一步步走了进来。脚步声沉稳,落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晰的回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浓重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独有的、仿佛浸透了冰雪与铁锈的冷冽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压得人窒息。
他停在了我面前,高大的身躯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其中。红烛的光线勾勒出他凌厉的下颌线,和他脸上那张……冰冷得毫无表情的玄铁面具。只露出那双眼睛,幽深如寒潭古井,此刻正居高临下地、毫无温度地审视着我,如同在打量一件物品,或是一具尸体。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从头顶浇下,冻结了四肢百骸。前世乱葬岗濒死的绝望感再次攫住了我,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身体的本能叫嚣着逃离,但理智却死死地钉在原地——逃往哪里逃这天下,又有哪里能逃出萧绝的掌心
呵……一声极轻、极冷的嗤笑从他喉间溢出,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毫不掩饰的嘲讽。那笑声像是淬了冰的针,扎进我的耳膜。
紧接着,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手,猛地抬起!
那速度快如鬼魅,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瞬间扼住了我的咽喉!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缠绕上来,巨大的力道收拢,空气瞬间被截断!窒息感和死亡的阴影瞬间将我吞没!
细作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贴着耳廓刮过的砂砾,每一个字都裹挟着浓重的酒气和凛冽的杀意,赵景派你来送死还是……太后
那扼住喉咙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不断收紧。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前世被割喉的冰冷触感和血腥味似乎再次涌了上来。濒死的绝望本能地激发了我骨子里最深处的那点凶性!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刹,我藏在嫁衣广袖下的手猛地一翻!
锵!
一声短促清越的金铁交鸣之声骤然响起!
烛光下,一道森冷的寒芒如同毒蛇吐信,精准无比地抵在了他玄色蟒袍覆盖下的心口位置!
那是一柄薄如柳叶、刃口泛着幽蓝暗光的淬毒匕首!冰冷的刀尖隔着衣料,稳稳地钉在他心脏跳动的上方,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扼住我喉咙的手,力道骤然一松,却没有完全撤离,依旧危险地停留在那里。
萧绝面具下的那双眼睛,瞳孔猛地一缩!幽深的寒潭中,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意外,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瞬间打破了那万年不变的冰封。那目光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杀意,而是掺杂了极其浓重的、毫不掩饰的……兴味。如同猛兽看到了一个敢于向它亮出爪牙的、意料之外的猎物。
窒息感稍稍缓解,我剧烈地咳嗽起来,肺叶如同火烧,但握着匕首的手却稳如磐石,没有丝毫颤抖。冰冷的刀尖隔着衣料,清晰地传递着他胸腔内沉稳有力的搏动。
我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充满危险兴味的眼睛。喉咙被扼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冷静和孤注一掷的锐利:
盟友。我清晰地吐出两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殿下敢不敢赌,我扯动嘴角,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喉咙的剧痛和内心的翻涌而显得扭曲,更像是在宣战,赌我比你的刀……更锋利。
死寂再次降临。
只有红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和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偌大的新房内回响。
萧绝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刻刀,一寸寸地刮过我的脸,从我被掐出指痕的脖颈,到我因窒息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最后定格在我那双因为恐惧、恨意和孤注一掷而显得异常明亮的眼睛上。
扼住我喉咙的手,终于缓缓地、完全地松开了,甚至带着一丝随意的意味,仿佛刚才那致命的钳制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玩笑。
但他的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抬起,两根修长有力的手指,如同铁铸一般,精准无比地夹住了我那柄淬毒匕首的锋刃!
data-fanqie-type=pay_tag>
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我握刀的手腕瞬间剧痛,仿佛要被生生捏碎。匕首哐当一声,脱手掉落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的心猛地沉到谷底!完了!
然而,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
萧绝垂眸,瞥了一眼地上那柄闪着幽蓝寒光的匕首,又缓缓抬起眼,重新看向我。面具遮住了他大部分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幽深如古井寒潭,此刻却翻涌起一种我完全看不懂的、极其复杂浓烈的情绪。像是冰层下燃烧的暗火,带着审视、探究,以及一种近乎于……欣赏的残酷兴味。
他忽然俯下身,那张冰冷的玄铁面具几乎要贴上我的脸颊。浓烈的酒气和属于他的、极具侵略性的冷冽气息瞬间将我包围。我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时喷出的微热气流拂过我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沈微他低沉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如同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淬毒的寒意,很好。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目光如同在评估一件刚刚引起他短暂兴趣的武器。
本王平生最厌恶两样东西,他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毫无波澜的冰冷,仿佛刚才那瞬间的贴近只是错觉,一是背叛。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我的脸上。
二是……废物。
他停顿了一下,幽深的目光扫过我苍白的脸和被掐出青紫指痕的脖颈,那眼神里的意味不言而喻——我方才那点锋利的表现,或许让他暂时移开了废物的标签,但背叛的阴影,依旧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我的头顶。
从今往后,你是我萧绝的王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律法般的威严,记住你的身份,也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皮囊,直刺入我灵魂深处隐藏的所有秘密。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玄色衣袍在烛光下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门。
哐当!
沉重的房门被他用力甩上,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久久回荡,震得烛火又是一阵狂乱地跳动。
新房内,只剩下我一人,和满地狼藉的、冰冷的红。
我瘫软在床沿,浑身的力气仿佛都在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中被抽干了。喉咙处的剧痛和窒息感依旧清晰,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浸透了内衫,紧紧贴在冰凉的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
目光落在地毯上那柄闪着幽蓝寒光的匕首上。刚才那生死一线的交锋,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里。萧绝最后那几句话,冰冷如刀,清晰地回响在耳边。
记住你的身份……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盟友我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字,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哪里是什么盟友,分明是与虎谋皮,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跳舞。稍有不慎,粉身碎骨,连魂魄都会被那只虎撕扯得渣都不剩。
但……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灼痛的喉咙,却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至少,我活过了今晚。至少,我得到了一个暂时靠近权力中心的机会。
赵景!这个名字如同淬毒的针,狠狠扎进心口,瞬间将所有的恐惧和后怕都驱散了,只剩下汹涌燃烧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恨意!那张温润如玉的脸,那副深情款款的假面,还有他最后冰冷地丢下处理干净时毫无波澜的眼神……
我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让我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奇异的凝聚。
萧绝厌恶背叛……也厌恶废物。
很好。
那么,我就必须成为他手中那把最快、最准、最致命的刀!指向赵景的咽喉!
---
摄政王府的日子,如同一潭表面平静的死水,底下却暗流汹涌。萧绝在新婚夜甩门而去后,便如同消失了一般。偌大的王府,我名义上是王妃,实际却被一种无形的力量隔绝在核心之外。下人们恭敬却疏离,眼神深处藏着不易察觉的审视和畏惧。这座华丽的牢笼,冰冷得没有一丝人气。
但我没有时间自怨自艾。
复仇的火焰日夜灼烧着我,驱使着我像一个幽灵般在王府最僻静的角落游荡。借着熟悉前世王府格局的优势(前世为赵景打探消息时曾冒险潜入过),我巧妙地避开守卫,将目标锁定在王府最边缘、守卫相对松懈的旧书库。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我如同壁虎般紧贴着冰冷的墙壁,借着假山怪石的阴影,悄无声息地潜行。心跳得飞快,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终于,推开那扇积满灰尘、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腐纸张和灰尘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书库内蛛网遍布,堆满了蒙尘的卷宗和废弃的旧物。借着窗外透入的惨淡月光,我如同最耐心的猎犬,在故纸堆中翻找,指尖被灰尘染黑,呼吸间全是呛人的味道。终于,在一个落满灰尘、几乎被当作垫脚石的樟木箱子最底层,指尖触碰到了一叠异常厚实、用油布仔细包裹的东西。
我屏住呼吸,迅速将其抽出。解开油布,借着月光,里面赫然是一本厚厚的、纸张边缘已微微泛黄的账簿!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但翻开第一页,熟悉的字迹和那些触目惊心的条目,瞬间让我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这是赵景暗中勾结江南盐枭、侵吞巨额盐税的私账!上面详细记录了每一笔赃款的来源、去向,以及几个关键经手人的签名画押!其中一笔,数额巨大,接收方赫然是一个化名,但那化名对应的印章纹样,我前世在赵景心腹身上见过!
前世,赵景正是靠着这笔不义之财,暗中豢养私兵、收买朝臣,为谋反积蓄力量!这账簿,是他致命的罪证之一!前世他成功登基后,立刻派人销毁了所有相关证据,没想到,竟有一本被当作废纸遗弃在这摄政王府的旧书库里!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昏了头脑!有了这个,只要找到合适的机会呈给皇帝,哪怕不能立刻扳倒赵景,也足以让他焦头烂额,元气大伤!
我紧紧攥着账簿,仿佛攥着复仇的曙光。就在这时——
嗒。
一声极轻微、却如同惊雷般在我耳边炸响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
猛地回头!
书库那扇破旧的木门不知何时已被推开。清冷的月光如水银泻地般流淌进来,勾勒出一个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他静静地倚在门框上,仿佛与门外的夜色融为一体,不知已在那里站了多久。
惨淡的月光勾勒出他冰冷的玄铁面具,只露出那双眼睛。此刻,那双幽深的寒潭里,没有任何意外,只有一片了然的冰冷和一丝……近乎残忍的玩味。
他像一头早已锁定猎物的豹子,正慵懒地看着猎物在陷阱里徒劳挣扎。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我僵在原地,手中那本足以致命的账簿变得无比滚烫,如同烧红的烙铁。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在尖叫:他知道了!他什么都看见了!
萧绝动了。
他缓缓地、无声地迈步,踏入了这间充满尘埃和腐朽气息的书库。他的脚步落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却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那股熟悉的、混合着冰雪与铁锈的冷冽压迫感,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弥漫了整个狭小的空间,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他停在了我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月光透过高处的窗棂,在他冰冷的玄铁面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更添了几分诡谲和深不可测。那双寒潭般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得如同实质的刀锋,穿透了我所有的伪装和强装的镇定,直刺入我灵魂深处那点不堪的秘密。
深夜不寐,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平缓,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心上,王妃倒是……雅兴不浅。
我的指尖一片冰凉,紧紧攥着那本账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微微颤抖着。喉咙干涩得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微微偏了偏头,目光落在我紧握的手上,那眼神里的玩味更浓了,像是猫在逗弄爪下瑟瑟发抖的老鼠。哦看来是寻到了……有趣的消遣他刻意拖长了语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探究,不知是什么宝贝,能让王妃如此……流连忘返
空气凝滞得如同铅块。书库里只剩下我粗重压抑的呼吸声,和他身上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场。
巨大的恐惧几乎要将我吞噬。被他发现我在暗中搜寻赵景的罪证,这比我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要糟糕!他会怎么想认为我果然是赵景派来的细作还是在玩什么拙劣的把戏无论哪一种,都足以让他毫不犹豫地拧断我的脖子!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就在这绝望的僵持中,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混沌——示弱求饶在他面前只会死得更快!唯有……唯有赌他对我那点锋利价值的认可!
心一横,牙关紧咬。我猛地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冰冷审视的眼睛,眼神里强行逼退恐惧,只剩下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疯狂。攥着账簿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用力地按在心口的位置,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我价值的护身符。
殿下……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锐利的锋芒,这……不是消遣。是……投名状!
投名状萧绝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面具下的薄唇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冰冷到极致的弧度。他重复着这三个字,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波澜,却让周围的空气仿佛又降了几度。本王倒想听听,什么样的‘投名状’,值得王妃如此……煞费苦心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我,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压迫感。
巨大的压力下,我反而被逼出了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恐惧被强行压下,翻涌的恨意和孤注一掷的决绝占据了上风。我深吸一口气,那满是尘埃的空气呛得肺部生疼,却让我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的清明。
殿下厌恶背叛,更厌恶废物。我直视着他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我沈微,不甘心做废物!更不甘心……做赵景用完即弃的棋子!
赵景二字出口的瞬间,一股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从我眼中迸射出来,如同淬毒的匕首,带着前世乱葬岗的冰冷和绝望。这恨意如此真实,如此刻骨,绝非伪装。
萧绝的目光,似乎微微凝滞了一瞬。那寒潭深处,仿佛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但瞬间又恢复了深不见底的平静。他依旧沉默,只是那审视的目光更加锐利,仿佛要将我灵魂深处每一丝怨毒的纹路都剖析清楚。
我豁出去了!猛地将手中紧攥的账簿向前一递,动作带着一种近乎于献祭的决绝!
殿下请看!我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破釜沉舟而微微拔高,在这寂静的书库里显得有些尖锐,赵景勾结江南盐枭,侵吞巨额盐税!账目、流向、经手人,尽在其中!此物一出,即便不能将他彻底打落尘埃,也足以让他自断臂膀,元气大伤!
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神灼灼地逼视着他:这,够不够证明我的‘锋利’够不够……做殿下的盟友!最后两个字,我咬得极重,带着孤注一掷的赌徒般的疯狂。
书库内死寂无声。
月光惨淡,尘埃在微弱的光束中无声飞舞。
萧绝的目光,终于从我脸上移开,落到了那本被我高高举起、边缘泛黄的账簿上。他没有立刻伸手去接,只是静静地、极其专注地凝视着它。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张力。
就在我举得手臂发酸,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时,他终于动了。
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玄色皮革手套的手,缓缓抬起。动作并不快,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他没有去拿账簿,而是用带着手套的食指,极其随意地、甚至带着点轻慢地,拨开了账簿的封面。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垂眸,目光锐利如鹰隼,快速地在翻开的那页账目上扫过。他的眼神没有任何变化,但那周身散发的、冰冷彻骨的气场,似乎有了一瞬间极其细微的凝滞。
几息之后,他移开了目光,重新落回我脸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难辨的情绪。有审视,有估量,有冰冷的算计,还有一丝……极其隐晦的、如同发现意外之喜般的兴味。
江南盐税……他低沉地重复了一遍,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仿佛蕴含着某种惊心动魄的力量,赵景的胃口,倒是不小。
他没有评价账簿的真伪,也没有质疑我的动机。但这句听似平淡的话,却像是一道无声的赦令,瞬间抽走了我全身大半的力气,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
王妃这份‘投名状’,他缓缓抬眸,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再次刺入我的眼底深处,本王……收下了。
---
朝堂之上,金砖铺地,蟠龙盘柱。空气凝重得如同暴雨将至前的铅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无形的压力。文武百官分列两侧,垂首屏息,眼观鼻,鼻观心,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御座之上,年轻的皇帝脸色铁青,手指紧紧抓着龙椅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箭,死死钉在殿中央那个穿着四爪蟒袍、看似恭敬垂首的七皇子赵景身上。
赵景!皇帝的声音因为震怒而微微发颤,带着雷霆之威,江南盐税,国之命脉!竟被尔等蛀虫侵蚀至此!私账在此,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话说!
一本边缘泛黄的账簿被狠狠掷在赵景脚前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如同丧钟敲响。
赵景猛地抬起头,那张一贯温润如玉的脸上,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骇人的惨白和无法掩饰的惊惶。冷汗瞬间布满了他的额头,顺着鬓角滑落。他嘴唇哆嗦着,目光死死盯着地上那本账簿,仿佛看到了索命的恶鬼。
皇兄……皇兄明鉴!这……这定是有人构陷臣弟!臣弟对天发誓……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变得尖利扭曲,早已失了往日那副从容淡定的皇子风范。
构陷!皇帝怒极反笑,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震得整个大殿嗡嗡作响,那上面清清楚楚有你心腹门人的画押!还有你赵景私库的印信!你当朕是瞎子不成!来人!
臣在!殿前武士甲胄铿锵,齐声应诺。
即刻查抄七皇子府!涉案人等,无论官职大小,一律下狱!严加审问!皇帝的声音如同冰刀,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皇兄!!赵景发出一声绝望的嘶喊,身体晃了晃,几乎要瘫软在地。他猛地抬起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濒死的困兽,带着刻骨的怨毒和疯狂,猛地射向大殿角落!
那个角落,萧绝一身玄色蟒袍,身姿挺拔如孤峰寒松,静静地站在那里。他没有站在百官前列,只是随意地倚靠着一根巨大的蟠龙金柱,姿态慵懒,仿佛眼前这场足以震动朝野的风暴,不过是一场无趣的闹剧。冰冷的玄铁面具遮住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那双露出的眼睛,幽深如同古井寒潭,不起一丝波澜,冷漠地注视着赵景的崩溃。
但就在赵景那怨毒的目光射来的瞬间,萧绝的目光,似乎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偏移了一瞬。
那目光的落点,并非赵景,而是越过他,极其短暂地、如同羽毛拂过般,落在了我所在的方向!
我站在大殿边缘,属于宗室女眷的角落里,位置并不起眼。但就在那目光掠过的刹那,一股冰冷的电流瞬间窜遍我的全身!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
是他!这一切的幕后推手!那本账簿,通过隐秘的渠道,最终由他不经意地呈到了皇帝案头。此刻,他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欣赏着自己一手导演的剧目走向高潮。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包裹了全身。比起赵景那疯狂的怨毒,萧绝这看似随意的一瞥,那深藏在面具和冷漠之下的掌控与算计,才真正让我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和……敬畏。他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着一切。
赵景被如狼似虎的殿前武士粗暴地拖了下去,他那绝望而怨毒的嘶喊声在大殿内回荡,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殿门外刺目的天光里。
退朝!皇帝疲惫而愤怒的声音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百官如蒙大赦,纷纷躬身行礼,鱼贯而出。压抑的低语声瞬间在大殿内弥漫开来,充满了震惊、后怕和种种复杂的猜测。
我随着人流,缓缓走出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殿。殿外刺目的阳光让我微微眯起了眼,但心底却是一片冰寒。赵景虽未彻底倒台,但经此重创,其党羽被连根拔起,元气大伤,短期内已难成气候。这第一步,我走得惊险万分,却终究是成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品尝一丝复仇的快意,一个冰冷低沉的声音,如同鬼魅般自身后传来:
王妃今日,可看够了热闹
我的脚步瞬间僵住!
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阳光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
我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萧绝就站在离我几步远的汉白玉台阶上。他负手而立,玄色蟒袍在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那张冰冷的玄铁面具遮挡了一切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隔着喧嚣退朝的人群,穿透了距离,如同最精准的锁链,牢牢地锁定在我身上。
那目光,幽深,冰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和一丝……难以捉摸的、如同猫爪拨弄线团般的玩味。
他没有走近,只是隔着几步的距离,用那毫无温度的目光将我钉在原地。
热闹看够了,他再次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随本王回府。
说完,他不再看我,转身,玄色的身影如同融入光中的一道阴影,径直朝着宫门外停着的、那辆属于摄政王的玄底鎏金、气势森严的马车走去。
---
王府深处的寒渊堂,依旧如同它的名字一般,散发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气息。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外界的光线和声音,只有角落的青铜兽炉里,一线青烟袅袅升起,带着清冷的沉水香。
萧绝挥退了所有侍从。偌大的内室,只剩下我和他。
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他背对着我,站在巨大的紫檀木书案前,玄色的背影挺拔而孤峭,像一座沉寂的冰山,散发着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垂手立在门边,指尖冰凉。金銮殿上那短暂的对视和那句冰冷的命令,如同巨石压在心头。他带我来这里,绝不只是为了回府那么简单。他在等,等我的解释,等我的表现。或者说,他在审视我这把刚刚开刃的刀,是否足够听话,是否还有隐藏的锋芒。
殿下……我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干涩,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今日朝堂……
手段尚可。他忽然开口,打断了我酝酿好的话。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上位者居高临下的评判,借力打力,时机也选得不错。
他缓缓转过身。冰冷的玄铁面具在室内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那双寒潭般的眼眸,穿透面具的孔洞,锐利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
但,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冰刀出鞘,寒气瞬间弥漫开来,谁给你的胆子,擅动王府旧库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他不仅知道我在书库找到了账簿,他甚至知道我利用了前世对王府格局的记忆去避开守卫!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臣妾……臣妾只是想……我试图辩解,声音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颤抖。
想什么他向前逼近一步,那股强大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浪潮般涌来,瞬间将我吞没。他的目光冰冷如刀,仿佛能剥开皮囊,直视灵魂深处那些不堪的算计和隐瞒。想证明你的‘价值’还是想试探本王的底线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冰雪与铁锈交织的冷冽气息。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我完全笼罩。
沈微,他叫我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穿透力,你自以为藏得很好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玄铁面具几乎要贴上我的脸颊。那面具的寒意似乎能穿透皮肤,直抵骨髓。
你眼底的恨,太浓了。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耳语,却字字如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浓得……不像是对一个简单的负心人。倒像是……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猛地收缩!他……他看出来了!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扼住了我的心脏!重生,这是我最大的秘密,也是我所有行为的根源!若被他知晓……他会如何看我一个借尸还魂的怪物一个无法掌控的变数无论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他毫不犹豫地抹杀!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几乎要将我吞噬的瞬间,萧绝却忽然直起了身。那迫人的压力稍稍退去,但那双眼睛里的审视和冰冷,却更加锐利。
本王不管你这滔天恨意从何而来,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冰冷无波,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漠然,也不管你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顿了顿,目光如同最锋利的探针,刺入我的眼底深处,一字一句,清晰地宣告:
本王只在乎一点——你的刀口,永远只能朝着本王所指的方向。
若敢有半分偏移……他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寒冬腊月最凛冽的北风,带着刺骨的杀意,本王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生不如死!
---
日子在一种奇异的、紧绷的平静中滑过。朝堂上,赵景一系被连根拔起,树倒猢狲散,曾经煊赫的七皇子府门庭冷落,如同鬼域。皇帝似乎也暂时松了口气,朝局表面恢复了平静,但水面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萧绝对我的态度,依旧捉摸不定。他并未限制我的行动,甚至默许了我动用王府部分隐秘的力量——当然,是在他心腹影卫的协助(或者说监视)之下。他像一位最苛刻的铸剑师,不断将最危险的任务抛给我:追查赵景残余的暗线,探查朝中某些老狐狸的隐秘,甚至涉及邻邦的谍报……每一次,都如同在万丈深渊的钢丝上行走,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
每一次,当我带着染血的情报或九死一生的狼狈回来复命时,他只会淡淡地瞥一眼结果,丢下一句冰冷的尚可或者废物,便再无下文。那双藏在玄铁面具后的眼睛,永远深不见底,看不出丝毫情绪。没有赞许,没有安慰,只有无穷无尽的审视和……考验。
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不断淬炼着我这把刀的锋利程度,也在测试着我忠诚的底线。
王府深处,引有活水的温泉池,是唯一一处氤氲着暖意的地方。巨大的汉白玉石砌成,水汽蒸腾,带着淡淡的硫磺气息,缭绕在雕刻着繁复莲纹的石柱间。
今夜,池畔只点了几盏昏黄的羊角宫灯,光线朦胧暧昧。我独自浸在温热的水中,试图驱散连日奔波带来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意。水波温柔地包裹着身体,紧绷的神经难得有了一丝松懈。
水声轻响。
我猛地警觉回头!
朦胧的水汽中,一道颀长挺拔的玄色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池边。是萧绝!他不知何时进来的,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并未入水,只是随意地坐在池边光滑的汉白玉石上,长腿屈起,姿态带着一种慵懒的侵略性。玄色的里衣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和一小片紧实的胸膛,在氤氲的水汽和昏黄的灯光下,竟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近乎妖异的吸引力。
他摘下了那张终日不离的玄铁面具。
一张脸暴露在朦胧的光线下。
没有想象中刀劈斧削般的狰狞疤痕,反而是一种近乎完美的冷峻。鼻梁高挺,薄唇如刃,下颌的线条清晰而凌厉。但这一切的俊美,都被那双眼睛彻底压了下去。那双眼睛,如同终年不化的寒渊,深邃、冰冷,没有任何属于人类的温度。此刻,那冰冷的寒渊正毫无遮拦地凝视着我,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猎物般的审视。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温热的泉水仿佛在瞬间失去了温度。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刻冻结。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背脊紧紧抵住了冰凉的池壁,激起一阵细微的水花。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
殿……殿下我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惊惶和干涩。
他没有回答。
只是缓缓地、极其随意地伸出了手。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薄茧,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上好的冷玉雕琢而成。
那带着薄茧的指尖,并未触碰水面,而是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又带着不容抗拒意味的速度,朝着我的脸颊探来。
空气仿佛凝固了。水汽氤氲,灯光昏黄,营造出一种迷离而危险的氛围。他的动作很慢,慢得能看清指尖细微的纹路,慢得像是故意延长这种无声的折磨。那指尖带着无形的压迫感,穿透温热的空气和水汽,直逼而来。
我的呼吸瞬间屏住!瞳孔因为极致的紧张而放大。他要做什么!
指尖越来越近,带着一种冰冷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气息。最终,它没有落在我的脸颊上,而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凉意,极其轻缓地……顺着我的下颌线条滑下。
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过皮肤,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那触感一路向下,滑过因紧张而剧烈起伏的锁骨,最终……停顿在了我脖颈侧面,那道早已愈合、却依旧留下一道浅粉色疤痕的位置。
前世被割喉的地方!
他的指腹,带着薄茧和冰凉的体温,就那样精准地、轻轻地按在了那道象征着死亡和背叛的旧疤上。
一瞬间,前世乱葬岗的冰冷、绝望、被割开喉咙的剧痛和鲜血喷涌的窒息感……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将我彻底淹没!
啊——!一声短促而凄厉的尖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喉咙里冲出!那不是伪装,是灵魂深处最本能的恐惧爆发!
我如同被滚水烫到,猛地向后退去!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狼狈地向后仰倒,重重地砸进温热的池水里,激起巨大的水花!
温热的泉水瞬间呛入口鼻,带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和窒息感。我惊恐地扑腾着,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逃离,如同一条被丢上岸的鱼。
哗啦!水花四溅。
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猛地探入水中,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攫住了我的手腕!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传来,我整个人被毫不怜惜地从水中拖拽而起!
天旋地转!
后背重重地撞上冰凉的汉白玉池壁,撞得我眼前发黑,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冰冷坚硬的触感透过湿透的单薄衣料,直刺骨髓。温热的池水顺着头发和脸颊狼狈地流淌,模糊了视线。
还未等我从这剧烈的撞击和呛水的窒息感中缓过神,那道冰冷的、带着薄茧的触感,再次如影随形地覆了上来!
这一次,不再是轻缓的滑动。
而是带着绝对的掌控力和冰冷的警告意味,如同最坚硬的枷锁,再次死死地、不容抗拒地扣在了我脖颈侧面那道浅粉色的疤痕上!
力道之大,几乎要碾碎那脆弱的旧痕!
呃……喉骨被压迫的痛苦让我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眼前阵阵发黑,窒息感和前世濒死的绝望感再次疯狂地攫住了我!
水珠顺着睫毛滴落,视线一片模糊的水光。透过这层水光,我看到了萧绝近在咫尺的脸。水汽氤氲中,那张俊美到近乎妖异却又冰冷如霜的脸庞上,没有任何情欲,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冽和一种……近乎残酷的探究。
他的薄唇紧抿,那双寒潭般的眼眸死死锁定着我因痛苦和恐惧而扭曲的脸,仿佛要将我灵魂深处那点不堪重负的、源自前世死亡的巨大恐惧彻底挖掘出来。
怕了他低沉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如同毒蛇吐信,带着冰冷的嘲弄和一丝洞悉的残忍,还是……想起什么了
那紧扣着我致命旧疤的手指,又加重了一分力道!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涌来,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而迫近!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心脏,勒得我几乎无法呼吸。不是怕死,而是怕这源自前世死亡的巨大恐惧被他彻底看穿!怕这重生的秘密暴露在他洞悉一切的目光之下!那比死亡本身更令人绝望!
就在意识即将被窒息的黑暗和巨大的恐惧彻底吞噬的瞬间——
殿下!
一声急促而隐含担忧的低呼,伴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骤然打破了内室几乎凝固的杀机!
是萧绝的心腹影卫统领,墨夜!他不知何时已单膝跪在了屏风之外,垂着头,姿态恭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禀殿下!急报!西境军驿八百里加急!北狄主力异动,疑有大规模叩关之势!边关告急文书已送至枢密院!墨夜的声音又快又急,带着风尘仆仆的沙哑和凝重。
紧扣着我脖颈的手指,力道猛地一滞!
那股几乎要将我喉骨捏碎的恐怖力量,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
新鲜的空气猛地涌入火烧火燎的喉咙,带来一阵剧烈的呛咳。我如同脱水的鱼,靠着冰冷的池壁大口喘息,贪婪地吞咽着救命的空气,身体因为后怕和剧烈的咳嗽而控制不住地颤抖。
萧绝缓缓收回了手。
他站直了身体,周身那股因探究和杀意而凝聚的、令人窒息的气场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如渊、掌控全局的冷冽威势。方才那片刻的、近乎失控的危险探究,仿佛从未发生过。
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未曾再扫过我一眼,仿佛我只是池边一件微不足道的摆设。
更衣。他对着屏风外的墨夜,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声音里已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剩下纯粹的、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和杀伐决断。
说完,他不再看我,毫不犹豫地转身,玄色的身影穿过氤氲的水汽,大步流星地朝着内室出口走去,带起一阵冷风。
我瘫软在冰冷的池壁边,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喉咙处被扼过的位置火辣辣地疼,残留着他指尖冰冷的触感和恐怖的力道。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后怕。
水汽朦胧中,看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的疲惫感席卷了全身。西境烽火……这天下,从未真正平静过。而他,永远站在风暴的中心。
---
西境的烽烟如同燎原的野火,瞬间点燃了整个朝堂。萧绝以摄政王之尊,亲赴边关督战。王府再次恢复了那种表面沉寂、内里紧绷的状态,只是这一次,那座名为寒渊堂的冰山暂时远离,笼罩在头顶的无形压力似乎减轻了一些,却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
我并未闲着。利用他离开后相对宽松的环境,借助王府隐秘的力量,如同最耐心的蜘蛛,继续编织着针对赵景残余势力的罗网。前世记忆成了我最锋利的武器,那些赵景埋藏极深、自以为无人知晓的暗桩和退路,在我眼中无所遁形。
三个月,如同绷紧的弓弦。终于,一份沾着风霜、用特殊火漆密封的军报,由萧绝的亲卫秘密送抵王府,直接交到了我的手上。
展开薄薄的绢纸,上面只有力透纸背、冰冷简洁的一句话:
赵景,可除。
落款,是一个凌厉的绝字。
看着那熟悉的字迹,一股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战栗瞬间窜遍全身。不是恐惧,而是一种积蓄已久的、即将喷发的毁灭欲被点燃的兴奋!等了太久,太久!赵景,你的末日到了!
机会来得比预想中更快。
一场由户部尚书做东、宴请宗室和部分重臣的夜宴,在城西的望江楼举行。名义上是赏月品蟹,实则暗流涌动,是各方势力试探、交易的场合。赵景,这位虽遭重创、却因皇帝一时心软(或者说制衡的需要)而未彻底清算的落魄皇子,也被邀请在列。这或许是他最后能抓住的、试图翻盘或寻求庇护的机会。
望江楼临江而建,飞檐斗拱,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珍馐美酒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觥筹交错间,是虚伪的笑容和无声的刀光剑影。
我坐在女眷席中,位置偏僻,毫不起眼。一身素雅的月白云锦衣裙,与周遭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目光却如同最精准的探针,穿过晃动的人影和迷离的灯火,牢牢锁定着对面男宾席上那个身影。
赵景瘦了很多,曾经温润如玉的脸庞变得憔悴而阴沉,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华丽的蟒袍穿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落寞,再也撑不起昔日七皇子的煊赫气度。他独自坐在角落,面前的美酒佳肴几乎未动,只是端着酒杯,眼神阴鸷地扫视着全场,像一头受伤后蛰伏、却更加危险的孤狼。偶尔有官员上前搭话,他也只是敷衍地应付几句,眼神深处是掩饰不住的焦躁和怨毒。
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或者在寻找着什么机会。
时机差不多了。
我悄然起身,借着侍女添酒的掩护,如同融入阴影的一缕青烟,无声无息地退出了喧嚣的大厅。沿着回廊,走向望江楼后方临江的观景露台。夜风带着江水的湿气扑面而来,吹散了宴席的暖香和浊气,也带来一丝寒意。
露台空无一人,只有月光如水,静静洒在光洁的木地板上。远处是奔流不息、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沧澜江,江风浩荡。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熟悉。
我没有回头。
萧绝的身影出现在露台入口。他没有穿朝服,只是一身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脸上依旧戴着那冰冷的玄铁面具,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他一步步走近,如同踏着月光而来的死神,无声无息地停在我身侧一步之遥的地方。
夜风卷起他玄色的衣袂,猎猎作响。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投向远方奔腾的沧澜江。面具隔绝了他所有的表情,只有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比江风更冷冽。
殿下,我率先开口,声音在空旷的露台上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冷静,鱼已入网,惶惶不安。时机……到了。
萧绝缓缓转过头。面具孔洞后那双幽深的寒眸,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无机质的光,如同锁定猎物的鹰隼,锐利地落在我脸上。
哦一个单音,低沉,毫无波澜,却带着千钧的重量。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将早已在心底推演过无数遍的计划,清晰而冷静地吐出:赵景在城南‘慈恩寺’后的竹林深处,秘密豢养了一批死士,人数约三十,皆是亡命之徒。此为其最后依仗,亦是其今夜欲借宴会混乱,金蝉脱壳之接应。前世,他就是靠着这批死士,在最后关头试图突围逃往北狄。
王府影卫左三队,已按殿下密令,于一个时辰前秘密封锁慈恩寺周边所有通道,布下天罗地网。我继续道,声音平稳,另,赵景贴身内侍‘福安’,已被我们策反。他会在赵景饮下第三杯‘醉春风’后,以更衣为由,将其引至……此处露台。
我微微侧身,指向露台下方那片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暗深邃的临江石崖。崖壁陡峭,下方是湍急的江水,涛声隐隐传来。
此处,我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视野开阔,远离喧嚣,正是……送他上路的好地方。
萧绝静静地听着,面具下的脸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有那双寒眸,在我说出福安和醉春风时,眸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闪。
醉春风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带着一丝玩味,你倒是对他的习惯……了如指掌。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句话像是一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破了表面的平静。他是在试探!试探我对赵景的了解为何如此深入骨髓!重生之秘,再次被推到了悬崖边缘!
巨大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我!冷汗几乎要浸透后背。不能慌!绝不能在此刻露出任何破绽!
我强压下翻涌的心绪,脸上努力维持着冷静,甚至扯出一丝带着刻骨恨意的冷笑:殿下忘了臣妾曾是他最‘亲近’的人。他所有见不得光的习惯和秘密,自然……都曾是他炫耀的资本,也是臣妾……日夜不敢或忘的耻辱!
我将耻辱二字咬得极重,带着一种被背叛者深入骨髓的恨意。这恨意如此真实,足以掩盖一切。
萧绝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数息。月光下,他那双寒眸深不见底,仿佛在衡量我话语中恨意的真伪。露台上只有猎猎的江风和远处隐约的丝竹声,气氛紧绷如弦。
终于,他缓缓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月光下奔腾的沧澜江。仿佛刚才那危险的试探从未发生。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算是认可了我的安排。随即,他极其随意地抬手,对着露台下方那片被阴影笼罩的江岸,极其轻微地挥动了一下手指。
一个微不可察的动作。
然而,就在他手指落下的瞬间!
咻——!
一道极其细微、却尖锐无比的破空厉啸声,如同死神的叹息,骤然撕裂了望江楼后院的宁静!
那声音快得超越了人耳捕捉的极限,带着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冰冷杀意,精准无比地射向露台下方那片临江石崖的阴影深处!
紧接着——
呃啊——!
一声短促、凄厉、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惊骇的惨嚎,猛地从石崖下方传来!如同被扼住喉咙的野兽发出的最后悲鸣,在空旷的江岸上显得格外刺耳和瘆人!
惨叫声戛然而止。
只剩下江水奔流不息的哗哗声,和夜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只是幻觉。
我的身体瞬间僵硬!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成功了!赵景……死了!
巨大的、迟来的复仇快感如同岩浆般在心底翻涌,几乎要冲破胸膛!但紧随其后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茫和冰冷的疲惫。支撑了两世的恨意,在这一刻似乎骤然失去了目标。
然而,这股复杂的心绪还未平息,身边的萧绝却忽然动了!
他猛地转过身!
动作快如鬼魅,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
一只带着玄色皮革手套的手,如同捕食的鹰爪,带着千钧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狠狠地扼向我的喉咙!
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警告!
那手上蕴含的恐怖力道和冰冷的杀意,比新婚之夜、比温泉池畔,都要强烈十倍、百倍!
他要杀我!就在赵景刚刚毙命的此刻!
为什么!
巨大的惊骇和死亡的冰冷瞬间冻结了我的思维!身体的本能快过意识,我猛地向后急退!但萧绝的速度更快!那只手如同跗骨之蛆,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眼看就要扼住我的脖颈!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