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言我们村的豆芽可使人长生。
可是村里年年都会有女娃夭折,长寿的老妇更是稀少。
每年的中元节,家家都会分到一小瓷碟豆芽。腥气弥漫,入口黏腻。简直比最苦的汤药还可怕。
我十六岁生日过的格外隆重,凌晨祖神庙的钟声一响,我阿娘阿爹把我从被窝里拽出来,兴奋的说:“终于该你发豆芽了!”
……
在很多人都吃不饱饭的年月,我们村就能保证顿顿有蛋有肉。
男人不种田,女人不织布。全村只靠卖豆芽过活。
豆子常见,又是极容易的手艺,可偏偏我们村的豆芽千金难求。
祠堂碑文上记载,我们的先祖打猎时救了一位神医,他为感谢救命之恩,就传下了这种能使人长生的“豆芽”。几百年来,我们小村子出了上百位百岁老人。这“长生芽”自然声名大噪。
做长生芽一定要去后山的“祭芽堂”。而且,半年发一次。
做出的豆芽用桃木托盘装着,上面盖着大红绣“长生”的棉布。
我亲眼看见那些贵人不远千里,只为花重金求上这么一小撮。看他们宝贵的装进各种金盒银罐里,我只觉得好笑。
因为那豆芽真是十分难吃。甚至说很恶心。
每年的中元节,村子里家家都按人头分上几根。阿爹阿娘先把瓷碟端到阿祖遗像前供上半天,晚饭前郑重撤下,再哆嗦着手给我和阿弟每人一根。
一入口腥气弥漫,柴软黏腻。我每次都憋着气吞下,然后灌下一大碗汤。
阿弟年岁小,不会憋气,性子又倔,死活不肯吃。几番推拒,长生芽掉到地上,一向溺爱儿子的阿娘发了狠,拎起扫帚揍一顿。趁阿弟张大嘴巴嚎的时候,直接把带土的豆芽塞进他嗓子眼里。
那时在一旁抽着水烟的阿爹就会念叨:“这是多大的造化啊!不知好歹的东西。”
娘是舍不得打我的。
我们村女娃子金贵。从出生起,女娃的贴身棉布小衣都由阿娘搓软才能上身,家里好吃的也要紧着女娃。因为,只有女娃能发长生芽。
村东的老焦家生了一儿一女,都是傻的。儿子傻强自小没人看顾,常常摔的鼻青脸肿。女儿杏妮却是焦大伯背大的,养的白胖娇嫩。
可惜好日子不长久……
杏妮发好长生芽就病了。焦大爷一改往日疼女儿的模样,只管每日坐在大榕树下抽水烟,逢人还咧嘴笑。
“族长说了,今年我家杏妮发的长生芽最好。”
那口气,好比家里的牛会耕地,狗会看家一般自豪。
后来,清明未至,杏妮死了。
焦大爷连口棺材也没买,两张炕上的旧草席一裹,直接扔后山的狼沟里。我想比对畜生还是好了些,到底没吃她。
夜里,我听见阿娘阿爹嘀咕。
“发完芽子,傻杏妮啥活也干不了,嫁人也难,留着是拖累。”
“焦老头儿有强子传宗接代就够了。”
那是我第一次害怕爹娘,害怕长大。
傻强子每日拿个鸡腿从我家门前经过,必要吆喝一声,“这是我姐换的。”
我弟哪肯服输,马上怼回去,“以后我姐换的比你姐还多!”
一句话,让我浑身发抖。
我不想发那个玩意儿,我得逃!
我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世道。不过只要不用做发芽女就行。
我每天把爹娘给我的一点点零花钱藏在枕头里。无论风雨,每日都绕着村子偷偷跑上十圈。
一年后,我满十五岁了。我成了村里最瘦的女娃。村长亲自到我家送了一篮子鸡蛋、一大块肉。还让村中产奶的女人每三日给我送碗人奶。
我弟躺在地上哭着说“偏心”。阿爹一巴掌扇过去。
村长警告我弟,所有东西都是给我吃的。若偷拿,就打死他。
我一点也不喜欢这种偏爱。
我分明听见村长走的时候,在我弟耳边说:“别眼皮子浅。只有你阿姐养好了,才有你家的好日子。”
我蹲在门外,搂着肩膀,咬紧嘴唇。满脑子都是杏妮死时瞪大的眼睛和身上的臭味。
我试探着问阿娘,什么时候轮到我去发长生芽?因为我发现每个发芽女的年岁并不同。
“快了,快了。我儿是有福气的。”
阿娘摸着我的背,动作轻柔,眼神却让我毛骨悚然。
我天天去祖神庙,对着神像求自由。
或许我的真心打动了祖神。在下一次祭祖的时候,我认识了拴柱——我们村唯一的外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