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顾言深的人体彩绘模特。
我们签了保密协议。他画画时,我必须戴面具,全身不能露。
这份工作的报酬,是我续命的唯一希望。
他是五年前抛弃我的前男友,现在是国际艺术大师。
他不知道面具下的人是我。
今天,他画笔划过我肩上的一处旧疤,那是当年我们热恋时,他带我骑摩托车摔的。
他啧了一声,指着我的疤:瑕疵。
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他忘了我,却还记得这道疤。
他不知道,我皮肤上真正的瑕疵,比这道疤恐怖百倍。
他很快就会看到。
1
别动。
顾言深的声音像冰锥,扎进我耳朵。
我身体一僵,不敢动。画笔在他手里,在我光着的背上游走。
近千平的工作室,纯白,空旷。我就像案板上的一块肉。
五年前,顾言深用一句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像丢垃圾一样丢掉我,然后飞去国外,音讯全无。
五年后,他成了画坛神话,画展门票炒到六位数,一画千金。
而我,成了他重金求来的完美画布。
他为《涅槃》画展,公开征集人体模特。要求变态:身高168,体重45公斤,冷白皮,无新增疤痕纹身,蝴蝶骨必须完美。
酬劳高到离谱,八百万。
这笔钱,能买我的命。
我得了一种罕见的皮肤病:进行性系统性硬皮症。我管它叫蝉蜕症。
发病时,皮肤会从一个斑点开始,迅速硬化、干枯,然后成片剥落,露出底下血肉模糊的新皮。那痒和痛从骨头缝里钻出来,能把人活活逼疯。
留下的疤痕,像干裂的河床,丑得吓人。
这病是个无底洞,拖垮了我所有,我早就走投无路。
看到招聘启事,我知道,这是老天递给我的救命稻草,上面淬了毒。
我戴着面具去海选。
没想到,在几百个美女里,他隔着人群,一眼就选中了我。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在耍我。
好了,今天到这里。顾言深放下画笔。
我神经一松,差点从高脚凳上滑下来。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已经僵硬。
我不敢看他,爬下凳子,埋头冲向屏风后的衣服。
等一下。
他的声音像条锁链,缠住了我的脚。
我脚步一顿,心脏狂跳。
一回头,他已经站在我身后,手里是个银色面具。那面具设计精巧,也很封闭,除了眼睛和嘴唇,能把整张脸焊死在里面。
明天开始,换上这个。
为什么我忍不住问,嗓子干得像砂纸。
他走近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五年不见,他褪去少年气。五官刀刻般分明,眼神里只剩疏离。
那双眼睛曾那么温柔,现在只剩冰冷。
你的眼睛,他盯着我,让我想起一个故人,很烦。
我的心一抽,疼得厉害。
他忘了我的脸,却被我的眼睛刺痛。
何其可笑,又何其残忍。
好。我从他手里接过冰冷的面具,指尖在抖。
他背过身:你可以走了。
我抓紧衣服,逃离了这个地方。
2
回到出租屋,锁上门,我背靠着门滑坐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镜子里,我后背全是颜料,青、紫、金色混在一起。
这是他画展的主题,《涅槃》。
他说,灵感来自凤凰浴火重生。
我看着镜中自己苍白的脸,和那双被他评价为很烦的眼睛,笑了。
凤凰涅槃,是重生。
我素挽,不过是在走向死亡。
后背皮肤开始传来熟悉的刺痛和痒意。
我心里一沉,糟了,要犯病了。
最近为了工作,我精神高度紧张,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我冲到床头柜,翻出针管,熟练地找到血管,一针扎了进去。
冰凉的液体推进血管,那股抓心挠肝的痒意才被压下去。
我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小臂上浮现出一块指甲盖大的干斑。恐惧攥住了我的心脏。
我知道,这只是开始。
很快,斑块会蔓延全身,然后,就是那场比死还痛苦的蜕皮。
手机响起,是我的主治医生李姐。
小晚,最近怎么样
还好,李姐。我撒了谎,声音却出卖了我。
别硬撑,李姐叹气,跟你说个好消息,国外最新的靶向药通过三期临床了,对你这种症状治愈率高达百分之七十,就是……费用很高。
多高我心提到了嗓子眼。
一个疗程下来,大概要几百万,后续巩固治疗也是一大笔钱。
几百万……
我眼前浮现出顾言深那张冷漠的脸,和那笔八百万的酬劳。
不多不少,刚好够我买一条命。
小晚,你……李姐有些犹豫,你是不是真的去做那个模特了
我的事,没瞒她。她是五年里,唯一知道我所有痛苦的人。
嗯。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传来一声叹息:保护好自己,有不对劲立刻给我打电话。
我知道的,李姐。
挂了电话,我看着手臂上那块越来越明显的斑块,眼神一点点变狠。
无论如何,我都要拿到那笔钱。
这是我活下去的唯一机会。
3.
第二天,我戴上了顾言深给的银色面具。
面具很重,冰冷,硌得我脸疼。
我走进工作室,顾言深已经在了。
他穿着黑色真丝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着结实的小臂和腕上的百达翡丽。
他正在调色,神情专注。
听到我的脚步声,他头也没抬,冷淡地嗯了一声。
过来。
我像个机器人,走到他面前。
他抬眼,目光在我脸上的银色面具上停了一秒,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似乎很满意。
坐下。
我坐上高脚凳,摆出他要求的姿势,背对他。
今天的颜料,比昨天更冰。
冰凉的颜料覆上皮肤,我打了个寒颤。
别发抖。他命令道,语气不耐烦。
我死死咬住嘴唇,用疼痛强迫自己放松。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后背几乎被他画满。
他今天似乎很有灵感,画了很久。
我的身体已经麻木,只有皮肤下那股熟悉的瘙痒,像千万只蚂蚁在爬,越来越清晰,越来越难忍。
不行,不能在这里发作。
我拼命深呼吸,想压住身体的崩溃。
你很紧张顾言深的声音突然在耳后响起。
我心里一惊。
没有。
你的皮肤在收缩。他的指尖突然碰到我的后腰。那里的皮肤因为瘙痒,瞬间绷紧。
他的触摸像一道电流,窜遍我全身。
我猛地一颤。
对不起。我立刻道歉,声音发抖。
他没说话,收回了手,工作室里的空气像凝固了。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像X光,带着审视,想穿透我的皮肤,看穿我的伪装。
终于,在他收笔的那一刻,我立刻从凳子上跳下来。
我……我先走了。
我不敢多待一秒,抓起衣服就冲向屏风。
站住。
又是这两个字,像催命符,把我钉在原地。
我背对他,身体僵硬。
把面具摘了。
我浑身一震,血液逆流。我猛地回头看他,眼里全是惊恐。
为什么
我想看看,一双那样的眼睛,配的是什么样的脸。他一步步逼近我,眼神像猎人。
协议里写了,我不能暴露身份。我搬出协议对抗。
协议是我定的。他嗤笑一声,走到我面前,现在,我改了。
他伸出手,朝我的面具而来。
不要!我尖叫着后退,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他的手像铁钳,我的骨头快被他捏碎了。
你怕什么他俯身,气息喷在我耳边:还是说,你这张脸,丑到见不得人
这句话,像一把毒刀,狠狠插进我心脏。
我浑身发抖,因为滔天的愤怒和刺骨的屈辱。
见不得人
是啊,我这张脸,很快就要面目全非,确实见不得人。
尤其,见不得他。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死死咬着嘴唇,不让它掉下来。我的尊严,已经不多了。
我的反应似乎取悦了他。
他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另一只手,已经碰到了我面具的边缘。
就在这时,工作室的门突然被推开。
言深,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喝的……
一个娇俏的女声传来,打破了对峙。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用尽力气甩开顾言深的手,冲到门口。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的漂亮女人,妆容精致。
是他的未婚妻,当红小花,林筱。
林筱看到我狼狈的样子,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微笑,眼神里却带着打量和敌意。
你好。
我没理她,低着头,像只丧家之犬,从她身边挤了出去。
4
我一路狂奔,躲进一个无人的小巷,才敢停下来靠墙喘气。
阳光很刺眼,我却浑身冰冷。
刚才太惊险了。
如果林筱晚来一步,我的身份,我的伪装,都会被他撕碎。
回到家,我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脱衣服。
镜子里,我手臂上的斑块已经扩大了一倍,边缘泛红,微微凸起,像块丑陋的烙印。
我知道,这是急性发作的前兆。
都怪顾言深。
是他,一再刺激我,用最恶毒的语言凌辱我,才让我的病情恶化。
我瘫坐在地砖上,绝望地抱住自己。
怎么办
工作才刚开始,如果现在病情失控,我就前功尽弃,拿不到救命钱了。
不,我不能放弃。
我拿出最大剂量的抑制剂,手臂抖得握不住针管,试了好几次才给自己注射进去。
药效上来得很快,副作用也排山倒海。
我天旋地转,趴在马桶上吐了很久,直到吐出酸水。
缓过来后,我拿出手机,给顾言深的助理发了条信息。
【我身体不舒服,明天想请一天假。】
助理秒回。
【顾老师说,不可以。明天是最后一次上色,必须到。】
【他还说,如果明天不来,视为违约,不仅拿不到酬劳,还要赔偿十倍违约金。】
八千万。
我看着那行冷冰冰的字,气得浑身发抖,眼前发黑。
顾言深,你真的要逼死我吗
我没再回复,把手机扔到一边,蜷在床上。
一夜无眠。
第二天,我硬撑着一口气爬起来。
我化了浓妆,用了半瓶遮瑕膏,才勉强遮住脸上的病容。
戴上银色面具,我再次走向那座囚笼。
我到的时候,顾言深已经在了。
他面前的画架上,盖着一块巨大的白布。
他没看我,只是冷冷地说:坐下。
我沉默地坐上高脚凳,摆好姿势。
他今天没拿画笔,而是拿了一把造型奇特的雕刻刀。
我心里一紧,他想干什么
他走到我身后,用那把锋利的刀,开始在我背上干涸的颜料上雕刻。
刀尖划过,隔着颜料,我还是能感觉到刺骨的凉意。
他在雕刻凤凰的羽毛。
一刀,一刀,专注而虔诚。
我的身体紧绷到了极点。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秒都是煎熬。
我快撑不住了,皮肤下的瘙痒像蚂蚁在啃我的骨头,一阵阵眩晕袭来。
啪嗒。
一滴冷汗,从我额头滑落,穿过面具缝隙,滴在地板上。
顾言深的动作停住了。
他绕到我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目光锐利。
面具下,我的嘴唇已经毫无血色。
不舒服他问,语气听不出情绪。
没有。我固执地摇头,这是我最后的倔强。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眼神晦暗,突然伸出手,快如闪电地摘下了我的面具。
我来不及阻止,那张被病容和浓妆扭曲的脸,就这么暴露在他面前。
他看到我惨白的脸和满是冷汗的额头,瞳孔猛地一缩。
素挽……
他下意识地喊出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rayed的震惊和颤抖。
他刚说完,我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从高脚凳上直直地摔了下去。
5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回到五年前,我在画室打翻松节油,引发火灾。
所有人都往外跑,只有顾言深逆着人流冲了进来。
他扑灭火,脱下外套,把我从浓烟里半抱着带出去。
他用指腹,温柔地擦去我脸上的灰,声音低沉:别怕,没事了。
那一刻,他眼里的温柔,捕获了我。
我们在一起了。
他骑摩托车带我去看日出,摔出了那道疤。
下雪的冬天,他骂我笨蛋,却把我的手塞进他的大衣口袋握紧。
他说,素挽,你是我的缪斯,我唯一的灵感。
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走下去。
直到他母亲找到我,把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推到我面前。
离开我儿子,这些钱就是你的。
我不要钱,我爱顾言深。我挺直脊背。
她轻蔑地笑了:爱你的爱只会毁了他。我们会让你在申城待不下去,也会让你在工地上打工的父亲,立刻丢了饭碗。
她的话,像冰刀,扎进我的心脏。
那晚,我向顾言深提了分手。
他红着眼问我为什么。
我说:我厌了,不爱了。你除了画画什么都不会,给不了我想要的生活。
我说了最残忍的话,把他的骄傲踩在脚下。
他看着我,眼神从不敢置信,到痛苦,最后变成冰冷和憎恨。
素挽,他一字一句地说,你会后悔的。
他转身离开,再也没回头。
第二天,他出国了。
我没有后悔。
因为他走后不久,我父亲就在工地出了意外,摔断了腿。
为了医药费,我退了学,疯狂打工。
也是那时,我查出了蝉蜕症。
你看,顾言深,我们之间,隔着一道天堑。
放你高飞,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6
我是在医院的VIP病房里醒来的。
一睁眼,就看到李姐担忧的脸。
小晚,你醒了吓死我了!
李姐……我怎么会在这里我挣扎着想坐起来,浑身无力。
你晕倒了,是顾先生送你来的。李姐扶住我,你急性发作,情况很危险,幸好送来得及时。
顾先生……顾言深。
我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
面具不在了。
他……他都看到了我的声音在抖。
李姐点点头,神色复杂:他知道了你的病,也知道了你的名字。素挽,他都想起来了。
完了。
我最不想让他知道的秘密,我最丑陋狼狈的一面,就这么暴露在他面前。
我闭上眼,天旋地转。
他……人呢
他去办住院手续了,还动用关系请了国外最好的专家团队,明天就飞过来给你会诊。李姐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说,小晚,他看起来……快疯了。
疯了
他只会觉得我恶心,觉得我骗了他。
一个浑身长满丑陋疤痕的怪物,一个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的骗子。
病房的门被推开,顾言深走了进来。
他换了件干净的白T恤,但眼下的乌青和凌乱的发丝,还是泄露了他的疲惫。
他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
李姐找借口出去了,病房里只剩下我们。
气氛尴尬到凝固。
他走到床边,打开保温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粥。
医生说你现在只能吃流食。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
我没看他,也没说话,把头扭向窗外。
他沉默了一会儿,拉过椅子,在我床边坐下。
素挽。
他喊我的名字,恍如隔世。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依旧沉默。
我能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我得了绝症快死了,所以才厚着脸皮去赚你的钱
告诉他当年分手不是不爱了,而是我配不上你
这些话说出来,除了让他同情,怜悯,还有什么意义我不需要他的施舍。
你背上的颜料,他突然说,声音很低,是特殊材质,我托人从德国定制的,混了药用成分,对皮肤有镇定和修复作用。
我愣住了,猛地转过头。
我本来想,等画展结束,再告诉你。那幅画,连同颜料的配方,都送给你。颜料里的药效,足够抑制你的病情一年。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懊悔。
我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我看向他。
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翻涌的情绪,是我看不懂的复杂。有震惊,有懊悔,还有……浓得化不开的痛苦。
所以,我扯了扯嘴角,讥讽地笑,你是早就认出我了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
你走进海选现场,第一眼。
我的心,像被无数根针扎了进去,密密麻麻地疼。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在看我演戏。
看我戴着面具,像个小丑一样,在他面前卑微地讨生活。
他明明知道我生病了,却故意用冷漠和刻薄来折磨我,逼我换上更羞辱的面具,逼我摘下面具。
顾言深,你真狠。
好玩吗我看着他,积攒了五年的委屈和痛苦在这一刻爆发,眼泪掉了下来,看我像条狗一样,为了钱,在你面前摇尾乞怜,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是不是觉得报复了我,特别痛快
不是的!他激动地站起来,想抓住我的手,又怕碰到我的伤口,双手僵在半空。
素挽,我没有……我只是……
他一向能言善辩,此刻却语无伦次。
我只是想让你亲口告诉我,你过得不好。我想听你服个软,告诉我你后悔了。他的声音带着哀求,我恨了你五年,我以为你拿着钱过得很好。我只是想让你低一次头,只要你说了,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我笑了,笑得停不下来,笑出了眼泪:我后悔了我后悔什么后悔当初没有拿你妈那五百万,然后眼睁睁看着我爸摔断腿,看着我自己得病等死吗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几乎是嘶吼。
病房里的空气,因为我的话,彻底凝固了。
顾言深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你爸……你说你爸怎么了我妈她……
跟你没关系。我别过头,用尽力气说出最伤人的话,顾先生,我们的合作到此为止。违约金我会想办法赔给你。现在,请你出去。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石像,很久没动。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那目光滚烫、沉重,充满了几乎要将我毁灭的痛苦,压得我喘不过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转身,像个被抽走灵魂的木偶,一步步沉重地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把脸埋在被子里,失声痛哭。
7
我以为顾言深会就此消失。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他又来了。
他没进病房,只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整个专家团队。
会诊过程很长,结论也很残酷。
我的病,已经到了中期,常规治疗效果甚微。
唯一的希望,就是李姐说的那种,国外的靶向药。
但是,那个药,有钱也未必能买到。
希望渺茫。
专家们离开后,顾言深才走进病房。
一夜之间,他仿佛憔悴了十岁,下巴冒出青色的胡茬,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
药的事情,我会去想办法。他说,语气坚定,你安心养病。
我看着他,觉得很可笑。
顾言深,你这是干什么同情我可怜我还是想用钱来赎罪
不是。他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地说,我在救我自己。
赎罪
五年前,我不该就那么走了。他说,如果我留下来,哪怕是跟你一起在泥潭里打滚,也比现在好。
没有如果。我打断他,你留下来,我们只会一起完蛋。你会被你家扫地出门,我爸还是会出事,我还是会得病。我们俩,只会抱在一起,死得更快。
这是实话。
当年的我们,太年轻,太弱小,根本无法对抗现实。
那不一样。他固执地说,眼里闪着偏执的光,至少,我能陪着你。而不是让你一个人,吃了这么多苦。
陪着我
我看着他,想到了林筱。
你未婚妻呢你在这里对我这个前女友纠缠不休,她怎么办你不怕她和你解除婚约,让你顾家成为整个申城的笑柄吗
提到林筱,顾言深的脸上闪过一丝烦躁。
我和她,只是商业联姻,没感情。
那又怎样你还是她的未婚夫。我冷笑,用最恶毒的语言武装自己,顾大画家,你是不是觉得,一边守着白富美未婚妻,一边对我这个穷困潦倒、浑身烂疮的前女友施以援手,特别能彰显你的伟大和深情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被我的话刺痛,声音也高了起来。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步步紧逼,你是想让我当你的地下情人吗一个见不得光的,随时可能会死的怪物
素挽!他低吼一声,眼眶都红了,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你非要这么作践自己吗
我作践自己我笑了,眼泪却流了下来,顾言深,从你五年前头也不回地抛下我那一刻起,我就已经被你,被你们顾家,作践到尘埃里了!
我们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
最后,还是他先败下阵来。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里的激动和痛苦,都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只剩下无边的疲惫。
你好好休息。
他丢下这句话,又一次,狼狈地逃了。
他走后,李姐走了进来。
她看着我,叹了口气:小晚,你何必呢你说的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捅在他心上,也扎在你心上。
我趴在床上,把脸埋进枕头里,泪水浸湿了一大片。
我也不想。
可是,我控制不住。
他靠我越近,我就越害怕。
我怕自己会再一次沉沦,再一次对他心存幻想。
我已经是个烂人了,我的人生是一滩烂泥,不能再把他拉下水。
8
接下来的几天,顾言深没有再来。
但他每天都让助理送来三餐,都是营养师专门定制的。
他还帮我把病房升级成了最高级的VIP套房。
我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弥补我,照顾我。
可我,宁愿他不要这样。
他的好,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我窒息。
这天下午,我正在看书,病房的门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护士,随口说了声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人,是林筱。
她今天穿了条白色连衣裙,长发披肩,看起来清纯温柔。
她手里提着一个果篮,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
苏小姐,你好,我叫林筱。
我放下书,看着她,心里警惕。
她来干什么
像五年前他妈妈一样,给我支票,让我滚蛋吗
我听说你生病了,特地来看看你。她把果篮放在桌上,拉过椅子,在我床边坐下。姿态优雅,像个女主人。
我和言深,下个月就要订婚了。她看着我,开门见山,语气温柔,却带着宣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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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抽,面上不动声色。
恭喜。
她笑了笑,笑容里,带着胜利者的炫耀和怜悯。
其实,我今天来,是想谢谢你。
谢我我不解。
是啊。她点点头,谢谢你当年,那么干脆地离开了他。不然,也没有今天的我。
她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温柔的针,扎在我的心上。
言深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他说,你是他第一个爱上的女孩,是他的缪斯。她顿了顿,话锋一转,可惜啊,缪斯是用来怀念的,而妻子,是用来过日子的。苏小姐,人要认命。你和他,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他现在站的高度,是你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你现在这样拖着他,只会让他为难,让他被家族和舆论指责,让他放弃我们两家联姻带来的巨大利益。你忍心看他因为你,放弃唾手可得的商业帝国吗
又是这套说辞。
和五年前,他妈妈说的一模一样。
我看着林筱那张漂亮的脸,突然觉得很累。
林小姐,我开口,声音平静,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我没有拖着他,是他缠着我。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一厢情愿。我早就跟他说,我们结束了,让他滚。
至于他的前程,他的商业帝国,都跟我没关系。他就算为了我去死,我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我的话,让林筱脸上完美的笑容,一点点僵住。
她大概没想到,我这个病恹恹的穷丫头,会这么不识抬举。
你……她气得脸色发白,素挽,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就是不要脸,你能把我怎么样我看着她,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有本事,你让顾言深别再来找我啊。让他亲口告诉我,他选你,不选我。
你以为我不敢吗林筱猛地站起来,彻底撕下伪装,我告诉你,言深是我的!谁也抢不走!我会让你看清楚,你和他之间,隔着的是银河!
她说完,就气冲冲地走了。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我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心里,一片苦涩。
我把她气走了,可我自己,又何尝好受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国外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接了。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又熟悉的声音,背景是呼啸的风声。
素挽,是我。
是顾言深。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是我妈,当年是我妈逼你分手的,对不对
9
我不知道顾言深是怎么知道的。
或许,是林筱去找他告状,他起了疑心。
或许,是他自己,终于想通了。
电话这头的我,沉默了。
我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她跟你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压抑着巨大的怒火,她是不是用你父亲威胁你了
我还是不说话,眼泪无声地滑落。
素挽,你说话!他几乎在咆哮,声音都破了。
我被他吼得一哆嗦,终于崩溃了。
都过去了。我哽咽着说。
过不去!他斩钉截铁地说,素挽,你等我。我马上回来。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握着手机,呆坐在床上。
他说,他要回来。
他不是在申城吗难道……他出国了
我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赶紧打开手机新闻,搜索顾言深的名字。
最新的新闻,是三天前的。
【天才画家顾言深,紧急飞往瑞士。】
瑞士。
全球最大的制药公司总部,就在瑞士。
那个最新的靶向药,就是他们公司研发的。
所以,他这几天没来找我,是去瑞士,为我求药去了
我的心,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又酸又胀,疼得我蜷缩起来。
顾言深,你这个傻子。
你以为,拿到药,我就能活吗
我的病,早就深入骨髓了。
就算有药,也不过是多活一段时间。
你为了我这个将死之人,去得罪你的家人,毁掉你的婚约,值得吗
晚上,李姐来看我。
她给我带来一个消息。
小晚,顾先生帮你申请的靶向药,批下来了。第一批药,后天就能空运到申城。
我愣住了。
这么快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是怎么做到的
李姐摇摇头,眼神复杂: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动用了顾家所有的人脉,还把他名下最值钱的那幅成名作,无偿赠送给了那家制药公司的董事长。
那幅画,我知道。
是他的成名作,《星空下的缪斯》。
画上,是一个少女的背影,穿着白裙子,站在星空下。
那个背影,是我。
当年,他画完这幅画,对我说:挽挽,等我以后有钱了,就买下一座小岛,建一座玻璃画室,我们就在那里,看一辈子的星星。
我当时笑着说他异想天开。
没想到,他一直记得。
他把我们最珍贵的回忆,拿去换了我救命的药。
李姐看着我,欲言又止:小晚,我知道你心里有坎。但是,顾先生他对你,是真心的。他为你做的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
我低下头,没有说话。
眼泪,一滴滴地,砸在手背上。
是啊,他对我好。
可是,我拿什么来回报他呢
我这条残破的命吗
第二天,顾言深回来了。
他直接从机场来了医院。
他风尘仆仆,眼里的红血丝更重了,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胡茬,整个人瘦了一圈,但看着我的眼神,却亮得惊人。
挽挽,他走到我床边,一把将我紧紧抱在怀里,力道大得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药,我拿到了。
他的怀抱,很烫。
烫得我的心都在发抖。
以后,有我呢。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欺负你。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说出承诺。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坚定和不顾一切的深情,心里那座冰封了五年的城墙,终于,轰然崩塌。
顾言深,我开口,声音沙哑,你和林筱的婚约……
已经取消了。他打断我,我和我妈也摊牌了。我说,这辈子,我只要你素挽一个。如果她不同意,那我就当没有她这个妈,我净身出户。
我震惊地看着他。
你……
挽挽,他俯下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声音里带着后怕,五年前,我没能保护你,是我的错。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让我照顾你,陪着你,把过去五年,我们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温热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滑落,滴在我的脸上。
我再也忍不住,伸出颤抖的手,用力地,抱住了他的脖子。
好。
我说。
10.
我约了顾言深的母亲,在她最喜欢的私人会所见面。
她来了。
穿着一身素色衣服,脸上没什么血色,但眼神依旧高傲。
她在我的对面坐下。
说吧,她冷冷开口,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要多少钱,开个价。
我不是来要钱的。我看着她,平静地说,我是来跟你谈个条件。
她嗤笑一声:谈判素挽,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谈判
就凭,我是你儿子,宁愿放弃整个顾家,也要换回来的女人。
我的话,让她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一顿。
我继续说:我知道,你很讨厌我。你觉得我出身低微,配不上你的儿子,还会拖累他。
但是,伯母,你有没有想过,你儿子为什么非我不可
因为,只有我,懂他的画,懂他画里的孤独。因为,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的命。
五年前,我离开他,是因为我爱你儿子。我不想他因为我,和你反目,失去他本该拥有的一切。
五年后,我回到他身边,也是因为我爱他。我不想看他为了我,众叛-亲离,变成一个行尸走肉。
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清晰地传到她耳朵里。
她的眼神,开始变了。
从轻蔑,变成了审视和动容。
我今天找你,不是来求你成全我们。我说,我是来告诉你,我可以离开顾言深,永远消失。
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她下意识地问。
把他那幅被无限期延期的画展,办起来。我说,那是他的心血,我不希望它因为我而被埋没。那是他的梦想,我希望你能支持他,而不是控制他。
还有,不要再逼他商业联姻。让他做他想做的事,画他想画的画。
只要你答应我,我保证,从今以后,绝不纠缠他。
我说完,静静地看着她。
会所里很安静。
她看着我,看了很久。
最后,她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她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我答应你。
但是,你也要说到做到。
一言为定。
我站起来,朝她深深鞠了一躬。
谢谢你,伯母。
然后,我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会所。
走出门口,阳光照在我身上。
我却觉得,浑身冰冷。
顾言深,对不起。
这一次,我又要做一个逃兵了。
11
我给顾言深留了一封信。
信里,我编了一个最俗套,也最能刺痛他的谎言。
我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他。
我说,回到他身边,只是为了报复他当年的抛弃,利用他的愧疚和资源治好我的病。
现在,我的病有了希望,他的价值也利用完了。
所以,我要走了。
去过我自己的新生活,请他不要再来打扰我。
我知道这封信会把他伤透。
可是,长痛不如短痛。
只有让他恨我,对我彻底失望,他才能忘了我,回归他本该有的人生。
我拜托李姐,帮我办了出院手续,然后,买了一张去南方海边小城的火车票。
我想找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度过余下的日子。
火车开动,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眼泪决堤。
顾言深,再见了。
我生命里,唯一的光。
12
我在南方小城,租了一间带院子的小房子。
院子里,种满了三角梅。
我每天的生活很简单。
浇花,看书,晒太阳,画画。
靶向药,我还在坚持用。
是李姐,每个月偷偷帮我寄过来的。
她说,药费,顾言深已经一次性付清了,够我用一辈子。
我拿着那些药,心里五味杂陈。
我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我断了和申城所有的联系,却忘了顾家的手眼通天,想找一个人易如反掌。
我还是会忍不住,在网上偷偷看他的消息。
他的画展,《涅槃》,在他母亲的全力支持下,如期举办。
获得了空前的成功。
媒体对他的评价,从为爱痴狂的渣男,变回了百年一遇的艺术天才。
顾氏集团的危机也解除了。
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真好。
我看着新闻上,他站在聚光灯下,穿着得体的西装,意气风发的样子,发自内心地笑了。
只是,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他身边,再也没有我的位置了。
有一天,我正在院子里画画,院门突然被敲响了。
我以为是送快递的,走过去打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
顾言深的母亲。
她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苍老了许多,两鬓甚至有了白发。看着我的眼神,不再是高傲,而是充满了复杂和疲惫。
我能进去,跟你聊聊吗她问。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让她进来了。
我们在院子的藤椅上坐下。
你走以后,她开口,声音沙哑,言深他,把自己毁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
他看了你的信,没有愤怒,也没有恨。他只是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三天三夜。出来的时候,他对我说,他相信你信里的每一个字。
他说,他这样的人,不配被爱。
画展很成功,但他一眼都没去看。他把所有的画笔都折断了,把所有的颜料都倒掉了。他说,他的缪斯死了,他的艺术,也死了。
他不再画画了。每天,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个活死人。我请了最好的心理医生,都没用。
素挽,她看着我,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女人,眼眶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哀求,我以前,总觉得你配不上我儿子。我觉得门当户对,才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现在,我明白了。
我错了。我给了他全世界最好的物质,却亲手掐死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我今天来找你,不是以顾家女主人的身份,而是以一个母亲的身份,求求你。
求你,回去救救他吧。别再折磨他了,也别再折磨你自己了。
去找他吧。趁一切,还来得及。
13
我回来了。
带着一身风尘,和一颗惴惴不安的心。
顾言深的母亲把我带到那间我熟悉的顶层工作室。
她把钥匙交给我,说:他在里面,已经很久没出来了。
我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打开了门。
工作室里没开灯,窗帘紧闭,一片昏暗。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酒气和灰尘味。
那个曾经纯白得一尘不染的艺术圣殿,如今像个被废弃的仓库。
地上,到处是空酒瓶。
画架上,盖着一块巨大的白布,落满了灰。
而顾言深,就坐在画架前的地板上,靠着墙,怀里抱着一个酒瓶。
他瘦得脱了相,胡子拉碴,头发凌乱,浑身散发着颓废和绝望。
听到开门声,他没有抬头,只是不耐烦地吼了一句:滚!
我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我一步步,朝他走过去。
他似乎察觉到来人气息不对,缓缓抬起了头。
当他看清是我时,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有震惊,有狂喜,有不敢置信,最后,都化为刺骨的冰冷和自嘲。
你回来干什么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石磨过,药吃完了还是钱花光了
我的心,被他的话刺得鲜血淋漓。
顾言深,我……
怎么,他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向我逼近,又想编什么新的谎言来骗我还是说,觉得把我折磨成现在这个样子,还不够有成就感
他每说一个字,就向我走近一步。
我被他逼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冰冷的墙壁。
他伸出手,掐住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
素挽,他死死地盯着我,眼里的痛苦和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石头吗
对不起……我泣不成声,对不起,顾言深……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他低吼道,将我狠狠按在墙上,我只要你告诉我,那封信里,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
我看着他痛苦到扭曲的脸,再也说不出一个谎言。
我伸出手,抚上他的脸颊,哽咽着说:
信里的每一个字,都是假的。
我爱你,顾言深。从五年前,到今天,我只爱过你一个人。
我离开你,不是不爱了,是太爱了。
我怕……我怕我这个无底洞,会把你拖垮。我怕你为了我,失去你的梦想,你的所有。
我的话,让他疯狂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我,眼里的冰冷和恨意,一点点褪去,被巨大的悲伤和脆弱取代。
傻子……他喃喃地说,你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
他再也撑不住,高大的身躯顺着墙壁滑落,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像个迷路的孩子,失声痛哭。
那一刻,我们都明白。
我们互相折磨,互相伤害,不是因为不爱。
而是因为,我们都爱对方,胜过爱自己。
14
顾言深病了。
一场歇斯底里的爆发和痛哭之后,他高烧不退,整个人迷迷糊糊。
我把他弄到床上,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三天三夜。
我给他物理降温,喂水喂药,给他讲我们以前的故事。
他醒来的时候,烧已经退了。
他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像是怕我下一秒就会消失。
挽挽。他开口,声音虚弱。
我在。我握住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别哭。他用尽力气,抬起另一只手,想帮我擦眼泪。
我赶紧抓住他的手,贴在我的脸上。
对不起,我说,对不起,顾言深。
我不该离开你,不该说那些话伤害你。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他摇着头,眼神里满是心疼,我不该那么傻,把你推开。
我以为那是为你好,其实,我只是个胆小鬼。
我们俩,像两个傻子一样,互相道着歉。
最后,都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从那以后,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他的身体,在一天天好起来。
我的病,也因为有他在身边,而变得稳定。
我们,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那段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的母亲,也变了。
她不再反对我们在一起。
她每天都会煲了汤,送到工作室来。
她会拉着我的手,和我说很多顾言深小时候的趣事。
她说:素挽,谢谢你。谢谢你,把他带回了我身边。
我才知道,顾言深从小就很孤僻。
他不喜欢说话,只喜欢画画。
直到遇到我,他才变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
原来,我不仅是他的缪斯,还是他的救赎。
15
顾言深重新拿起了画笔。
他说,要完成那幅《涅槃》。
我再次成为他的模特。
这一次,我没有戴面具。
我坦然地,将我所有的美好与不美好,都展现在他面前。
他画得很慢,很虔诚。
他说,他要画的,不是浴火重生的凤凰。
而是破茧成蝶的素挽。
出院那天,申城下了一场大雪。
我推着他,走在医院的花园里。
雪花,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肩膀上。
很快,就白了头。
挽挽,他突然开口,等我腿好了,我们去领证,好不好
我停下脚步,看着他。
你不怕吗我问,我这个病,是个无底洞,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你娶了我,就是娶了一个累赘。
你不是累赘。他转过轮椅,拉住我的手,眼神温柔而坚定,你是我的命。
没有你,我早就死了。
挽挽,嫁给我。让我用余生,来好好爱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枚戒指。
戒指的设计很特别,是一只蝴蝶,翅膀上镶满了碎钻,正要从一枚粗糙的茧中挣脱。
这叫《蜕变》。他说,是我亲手设计的。我想告诉你,不管过去我们经历了什么,从今以后,我们都会迎来新生。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星光,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我伸出手。他把戒指套上了我的无名指。
尺寸,刚刚好。
我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雪,越下越大。
我们,却觉得心里暖洋洋的。
我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的病,像一颗定时炸弹,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炸。
但是,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身边有他。
有这个,愿意用生命来爱我的男人。
这就够了。
后来,顾言深的画展,《涅槃》,重新开幕。
那幅压轴之作,震惊了整个艺术界。
画上,是一个女人的背影。
她的背上,不是凤凰羽翼,而是一对绚烂的蝴蝶翅膀,正从一片片龟裂的皮肤下,顽强地生长出来。
那些丑陋的疤痕,被画家用最璀璨的金粉勾勒,像破碎后用金子修补的瓷器,坦然接受残缺,并将其化为独一无二的美。
破碎又完整。
绝望又希望。
画的旁边,没有写任何注解。
只有一行小小的落款。
——赠吾妻,素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