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天后,我的尸体会被运到我的婚礼上。
你到时候记得配合。
闺蜜唏嘘道,给高岭之花捐了五年骨髓,现在他终于跌下神坛向你求婚了,这不是你梦寐以求的事情吗怎么……
许初颜扯起嘴角,讥讽落下一滴泪,嫁给裴知砚,确实是她的梦寐以求。
这场暗恋从十七岁开始,那时他是让全校女生发疯的孤傲学神,而她只是万千爱慕者的一员,只能在背后追逐他的背影。
直到二十岁那年,裴知砚父母车祸去世,又确诊白血病,双重打击之下他想不开准备跳河轻生。
许初颜拼了命把他从河里拖出来,在急诊室外跪了六个小时,听到护士说配型成功,她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
五年来,她心甘情愿成为他的移动骨髓库,记不清被抽过多少次血,做过多少场手术。
所有人嘲讽她是舔狗,可她也确实舔到手了。
裴知砚做完最后一次手术彻底康复的那天,向她求了婚,初颜,我们结婚吧。
许初颜激动落泪,数不清的抽血针眼,无数次半夜疼醒的骨髓穿刺,全都值了!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直到三天前听见裴知砚和朋友的对话。
五年了,那傻子到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的骨髓都捐给夕月了。
许初颜瞳孔骤然紧缩,童夕月是裴知砚异父异母的继妹,在国外留学很少回来。
骨髓捐给她……怎么可能
阿砚,你这戏演得可真够绝的,听说还求婚了
裴知砚刚要开口,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阴阳怪气插入。
求婚可不是演的,宝贝妹妹身体恢复健康就能找人好好谈恋爱了,阿砚只能压下心里私情,安安分分地做好哥哥呗……那傻丫头充其量算个接盘侠,还以为自己赚大发……
够了!裴知砚指节握得发白,却没有否认。
行了!话也别那么难听,许初颜也好歹也给夕月捐了五年骨髓,阿砚娶她就当报恩吧。
——轰!
像是被人当头劈下一道惊雷,许初颜浑身血液瞬间冻结。
原来她引以为豪的五年痴恋,是裴知砚精心为童夕月设计的移动骨髓库,甚至连娶她……也只是为了压下他对妹妹童夕月难以启齿的爱。
血淋淋的真相把她的心脏生生撕成了两半,一半还停留在即将嫁给他的狂喜中,另一半已经坠入万丈深渊。
这五年来,她手机备忘录里全是裴知砚的用药时间,高烧40度都强撑着去给裴知砚输血。
甚至还签了器官捐献协议,想着哪怕自己意外死了,至少还能再救他一次。
结果她的掏心掏肺,倾尽所有也只换来一句轻飘飘的就当报恩了。
仿佛她豁出性命的爱,不过是场可以银货两讫的交易。
回忆戛然而止,许初颜如同再次经历了一次不堪,全身脱力瘫软在地。
这场婚礼,不过是裴知砚高高在上的施舍。
她是很贱,即使被骗到这种程度,还是没有办法去质问,去恨他。
但是也没有贱到知道事情真相后,还眼巴巴地飞蛾扑火踏入坟墓。
卧室门忽然被猛地推开。
裴知砚带着浓重的酒气,不由分说地扣住许初颜的手腕按在床头,手指掐着她的腰固定。
从前他每次的亲密都足够克制,可今晚却像换了个人,每次的撞击甚至带着几分泄欲的味道。
许初颜如溺水的舟,在绝望的浪潮中浮沉,裴……裴知砚……
她明知裴知砚是要人命的毒蛇,却自虐般缠得更紧,因为只有负距离的时候,她才觉得裴知砚属于过她。
就当是最后一次……
天花板在眼前剧烈摇晃,她整个人都陷入这场甜腻的欢爱中。
裴知砚突然埋在她颈窝哑声呢喃,夕月……别和他牵手……
许初颜猛地僵住了,原本跳动的心一下子死寂沉到最低。
事实当头一棒击碎了她的幻想,她其实没有一刻是真正拥有过裴知砚的。
哪怕在最私人,暧昧的情事上,裴知砚心里想的,嘴里念的,都不是她。
第二章
结束后,许初颜在朋友圈刷到了童夕月和男友官宣的牵手照。
联想到晚上的异常她心里一紧,自虐似的往下翻。
果然发现裴知砚的失控都与童夕月的恋爱轨迹相重合。
和她的第一次接吻,是因为童夕月谈了第一个男朋友。
和她第一次上床,是因为童夕月在异性家留宿。
甚至向她求婚,都是因为童夕月发了一段文案,爱上了一个人,此生非他不嫁。
……
看到最后,许初颜一颗心沉到最底。
那些记忆里让她悸动的那些温存,不过是他失意时的慰藉罢了。
手机页面上方跳动着假死服务锁定倒计时。
许初颜深呼一口气,指尖颤抖着点击确认。
假死服务附带身份抹除功能,一旦锁定便再无更改权利。
既然他要用婚姻埋葬对童夕月的爱,那她就把婚礼变成葬礼来成全他。
许初颜做了个梦。
被父母遗弃的第一年,她蜷缩在福利院后巷的雪地里冻得发抖。
一个男孩蹲下来,把热腾腾的糖炒栗子沉默塞进她手里。
甜香混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成了她记忆里第一个具象化的温暖。
后来,十七岁被混混堵在巷子里,一个少年攥着她的手腕将她护在身后的时候,凭着后颈那颗浅褐色的痣,许初颜马上就认出来了他。
或许从那时起,爱他就成了类似呼吸的本能。
裴知砚……
许初颜喃喃睁开眼。
哭了
裴知砚摸了摸她脸上的泪痕,微微蹙眉。
许初颜扯唇笑笑,做了个噩梦。
手机页面忽然亮了,是廉航公司发来的短信。
许初颜心里一紧连忙关上,但裴知砚却已经看见了。
想去哪儿
她拿闺蜜应付过去,是,帮夏夏买的。
她说谎的技能不高,甚至很拙劣,可裴知砚却只是了然点点头,就换了话题。
初颜,夕月刚给我打电话迷路了,我先接她去试伴娘服,这是地址,你等会儿自己去吧。
裴知砚将地址卡片放在桌子上,拿起手机发着语音条往外走,这么大了还迷路把你定位发过来。
关门声巨响,许初颜看着桌上的地址自嘲笑了笑。
其实她根本没必要紧张的。
婚纱店确实不好找,许初颜在这条街绕了三遍,找到位置的时候身上起了一层细汗。
因为之前做骨髓穿刺的副作用,身上伤口被汗水浸得发痒刺痛,很难受。
店里,童夕月正在试伴娘裙,她就在一旁默默地看。
第一套伴娘裙是深V领,雪白的胸线几乎要溢出来,裴知砚脸色骤冷,换掉!
第二套裙摆高开衩,童夕月转身时大腿根若隐若现,他直接拽过外套扔过去,不像话!
第三套后背全裸,只有两根细带堪堪系住蝴蝶骨,裴知砚指节捏得发白,童夕月!
哥!童夕月噘着嘴,不满跺脚,你怎么管得这么宽!
她突然凑过来挽住许初颜的手臂,嫂子你说,好不好看
指甲陷进掌心,许初颜勉强扯出笑脸,好看……
好看也不行!裴知砚突然愠怒,转头对上许初颜苍白的脸才猛地收住,……初颜,我不是凶你。
他伸手将人揽进怀里,我先陪你试婚纱。
童夕月嘟嘟囔囔撇嘴,哼!真挑剔!
看着裴知砚双拳紧握,静脉青筋隐忍暴起的样子,许初颜却在心里讽刺地笑了,挑剔
童夕月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裴知砚否决的不是裙子,而是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站在试衣镜前,许初颜被勒的要窒息。
她虽然为了配型增肥了二十多斤,但是也减下来了,这件婚纱的腰身实在紧得过分。
背后有三分之一的拉链无法拉上去。
嫂子,我帮你呀!童夕月笑盈盈地走过来,手指刚碰到拉链——
刺啦——
婚纱骤然滑落,露出许初颜崎岖的后背。
苍白的皮肤上,密密麻麻的针眼和手术疤痕一览无余。
刚才出汗的位置,也捂出了一片一片的红疙瘩。
空气瞬间凝固。
天呐……店员倒吸一口凉气,她是不是有什么病啊会不会传染……
我去这么多针孔!不会是玩的太花了吧,这种女的裴少也敢娶
窃窃私语像毒蛇般钻进耳朵,许初颜全身血液降至冰点,剧烈颤抖。
第三章
初颜!裴知砚脸色骤然沉下来,脱下外套就要过去。
啊!童夕月惊叫一声,向后栽去。
夕月!裴知砚脸色骤变,本能地调转方向。
许初颜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撞得踉跄后退,后背猛地撞上玻璃架。
世界天旋地转,数块尖锐的玻璃狠狠扎进她的后背,温热血液瞬间浸透衣衫。
倒下一刻,她亲眼看着裴知砚将童夕月环抱护在身下。
后背伤口刺的她眼前一片模糊,许初颜瞳孔涣散,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裴知砚把她护在身后时的背影,那一刻她天真地以为,自己终于被命运眷顾了一次。
可现在才明白,那不过是老天给她开的一个玩笑……
再睁眼已在医院。
裴知砚和她道歉,初颜,当时情况太紧急了,我……
许初颜认真看他脸上情绪,有担心,愧疚,就是没有懊悔。
她知道,就算刚才的事再发生一万遍,裴知砚也都会选择推开她去救童夕月。
她没有立场计较,没关系……
初颜姐醒啦童夕月走进来裴知砚接了个电话出去。
对啦!婚纱照的事情你不用担心!
她献宝似的点开平板,照片里裴知砚穿着新郎服,童夕月一袭白纱靠在他肩头,看上去郎才女貌。
我替你拍好啦!到时候AI换脸就行。
许初颜看着照片怔愣了几秒,像是在确认自己没听错,这是……你哥的意思
当然啦!童夕月歪头笑得天真,我哥总说我笨,这种主意我可想不出来。
照片里,她穿不上去的婚纱在童夕月身上刚好合适。
看来婚纱已经找到了属于她的主人,又或许,这婚纱本身就是特意为她量身而做的。
许初颜的指甲在手心里掐出血痕,声音却轻的像风,挺好的……
婚礼她本人都不会出现,婚纱照上的不是她又能怎样。
在医院半天,给后背换完新纱布,许初颜突然接到裴知砚朋友的电话。
嫂子!你快来!阿砚要和人玩命!
原本今天计划是回家收拾东西,她心一横,还是不争气地赶过去。
到了才知道,有个男孩要追童夕月,童夕月扬言追她得过了哥哥这一关,男孩年轻气盛,向裴知砚下战书:在冰湖里比耐力,谁坚持的时间长谁赢。
许初颜一怔,裴知砚早年肺部纤维化不能受寒,是她自学了中医药浴才渐渐调理好他的身体。
几个人看见她跟看见救命稻草一样,嫂子,你劝劝阿砚吧,这冰湖零下二十多度呢!他跳进去就是送死!
那小子是蝉联三年的冬泳冠军,他算计阿砚呢!
事关童夕月,许初颜没有什么把握,我劝一劝试试。
她刚走近湖边,就见那男孩冲童夕月飞了个吻,挑衅般扫了裴知砚一眼,纵身跳进冰湖。
她伸手去拉裴知砚的袖子,知砚,你的肺……
话未说完,裴知砚猛地甩开她,许初颜后背重重撞上湖边岩石,伤口撕裂的剧痛瞬间炸开。
湖面溅起一道水花,裴知砚被吞没在寒冰之下。
草!阿砚真他妈疯了!朋友爆粗口,一到夕月的事上就失控,他不要命了吗!
裴知砚!还有七天就是婚礼!你他妈不结婚了!
有人瞥见许初颜煞白的脸色,赶紧扶她起来,嫂子,你先回去,这儿我们看着……
湖里,裴知砚和那男孩较着劲,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湖上寒气冷冻结冰。
有人急得跺脚,都半小时了!他肺还要不要了!
童夕月也知道害怕了,担心地喊他上来,哥哥!我…我不和他在一起了,你快上来!
五十分钟后,寒风呼啸,湖面碎冰浮动。
男孩支撑不住狼狈爬上岸,嘴唇青紫地咒骂,疯子!真他妈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第五十二分钟,裴知砚终于破冰而出。
许初颜被挤出人群之外,看着童夕月扑进裴知砚怀里哭得梨花带雨,他低声哄道,哥哥赢了。
朋友骂他疯了,他只是笑,仿佛这玩命的赌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游戏。
直到裴知砚的视线越过人群,猝不及防撞上她的眼。
许初颜猛地别过脸,转身就走,背后伤口已被冷汗浸透,刺得她身心剧痛。
她好像听到裴知砚在喊她,可她不敢回头。
为了一个赌局可以毫不犹豫地把命都搭进去,原来这就是裴知砚去爱一个人的样子。
第四章
他们都默契地不提那件事,许初颜依旧细致地照料着裴知砚的起居。
替他熬养肺的中药,熨烫妥帖的衬衫,甚至记得他咖啡里要放半勺糖。
一切似乎和从前一样,却又微妙地不同。
裴知砚的视线落在许初颜的后背上尚未愈合的伤口上,忽然想起那天在湖边自己无意甩开她。
抱歉,我那天……他喉结滚动,声音低了几分,那个男孩心术不正,我怕夕月会被骗……
许初颜整理着药箱,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没关系,你毕竟是她的哥哥。她顿了顿,不过才做过骨髓移植手术,应该注意身体。
裴知砚一怔,莫名有些心虚,没事的,明天能正常举办生日会。
什么生日许初颜抬头,眼里是真切的茫然。
裴知砚呼吸微滞,尾音甚至带了几分委屈,你忘了我的生日
许初颜怔了怔,随即歉然一笑,最近事情有点多。
她曾为他熬过无数个夜,亲手煮长寿面,如今却连他的生日都记不清了。
许初颜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地变了。
裴知砚却忽然觉得心口发闷,还想再说什么,都被许初颜忙碌的身影堵了回去。
到了生日当天。
许初颜往年都是盛装出席,可这次,却只在临走前一刻才随手挑了衣服。
她刚出门,后颈就忽然一阵剧痛,转而没了意识。
许初颜在剧痛中挣扎着睁开眼,入眼是刺目的白,大脑嗡的一声。
她当年就是被父母遗弃在冰天雪地里,现在也照样畏惧寒冬,更别说是这种冰库。
呼吸的瞬间,寒气侵入她的肺腑,像无数细密的针扎进血肉。
许初颜瑟瑟发抖,试图撑起身子,手掌刚贴上地面就被黏住,撕开时带起一阵刺骨的疼。
惊恐地观察过四周之后,她还是下意识地想到了他,裴知砚……
被关的第一个小时,许初颜蜷缩在角落,指尖冻得发红。恍惚间想起那年冬夜,她发着高烧给裴知砚送文件,他脱下大衣裹住她,温热的手掌捧着她冰凉的脸说,怎么这么傻
第三个小时,她的四肢开始僵硬。记忆忽然跳转到他们第一次约会,她在雪地里写下裴知砚的名字,裴知砚笑着将围巾系在她脖子上。
第五个小时,意识模糊到出了幻觉,她恍惚看见一袋热乎的糖炒栗子递到眼前,抬头是少年裴知砚明亮的眼睛,吃吧,还烫着呢。
可实际上……裴知砚大概正笑着切蛋糕,接受众人的祝福。
绝望处境下,许初颜终于将幻想击溃,认清现实。
她执着的不是裴知砚,而是年少的那抹温暖。
曾经她以为裴知砚是她唯一能抓到的东西,所以追在他后面拼命追逐。
可实际上,他才是那缕握不住的风。
混混沌沌中,许初颜听到什么尾指坏死,需要截肢的话,她头脑一片混沌烧成了浆糊,又断断续续听见裴知砚愠怒的声音。
要拍婚纱照我依你,游冰湖我也依你,耍小性子把初颜关冰库里有点太过分了!
童夕月崩溃哭出声,自从她出现之后,你的生日我就不是唯一能站在你旁边的人了!那等你们结婚了,我是不是连哥哥的生日都都不能参加!
她声音委屈巴巴的,哥哥,结婚就不会只爱我一个了对不对……
许久,裴知砚嗓音压得极低,夕月,哥哥爱你,只爱你。
许初颜烧得浑身发颤,汗水浸透的睡衣黏在背上未愈的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童夕月怎么会知道,裴知砚的这句我爱你,掩住了多少无法被窥见的不堪欲望。
童夕月被哄的语气软了几分,那哥哥刚刚还凶我。
不是凶你,你这次真的太任性。裴知砚的声音渐渐严肃起来,初颜现在高烧,你要是出了什么意外需要输血,就麻烦了。
一句话像盆冰水当头浇下,许初颜终于体会到心寒到彻底的感觉。
原来在他眼里,她连人都算不上,只是个会呼吸的血库。
她突然想笑,可嘴角刚扯动,眼泪就滚了下来。
颤抖的手下意识捂住嘴,却在触碰到唇瓣的瞬间僵住了——
右手的尾指处,空荡荡的……
第五章
许初颜缓缓移开手,在模糊的泪眼中看见本该是尾指的地方,只剩下一截缠着纱布的残端。
这就是裴知砚口中的太任性,她盯着残缺的手,突然歇斯底里地笑起来,边笑边哭。
对他的最后一丝希冀也如同断掉的尾指一样,彻底化为乌有。
许初颜仰视着天花板心如死灰,裴知砚,我不爱你了。
醒来后,许初颜开始收拾东西。
她从床底拖出一个纸箱,里面装满了这些年偷偷收集的关于裴知砚的一切。
他用过的钢笔、看过的书、甚至是他随手丢弃的咖啡杯。
每一件都曾是她视若珍宝的回忆,如今却像一场荒诞的笑话。
在干什么裴知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许初颜只是合上箱子,语气平静,收拾些旧东西,准备……扔掉。
他走近几步,声音突然紧绷,怎么突然扔这些
像是察觉到了许初颜最近的不对劲,裴知砚问道,你最近……
忽然,一阵欢快的铃声响起,裴知砚直接出去接了电话。
是童夕月的专属铃声,许初颜握着箱子的手紧了紧。
他接了这个电话,今天也不会再回来了。
趁着夜幕还未完全降临,许初颜拖着沉重的箱子来到垃圾站,没有犹豫全都扔了进去。
看着箱子瞬间被数以万计的垃圾包围淹没,她心口竟然奇异地舒了几分。
许初颜刚要转身离开,脑后忽然传来一阵钝痛,很快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的时候,她被绑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紧接着,一个甜腻熟悉的声音出现,许初颜,还告状吗
她猛地往身后看,果然是童夕月!
童夕月蹲下来,指甲掐进许初颜结痂的后背伤口里,一个移动骨髓库而已,也配嫁给我哥
我已经提醒过你很多遍了,可你偏偏,知难而上……
背后伤口渗出血来,回忆起这几日受到的莫名伤害似乎都与童夕月有着莫名关联。
她盯着童夕月猝然绷紧的下颌线,恍然大悟,你该不会……喜欢你哥吧
啪!
巴掌带着风声扇过来,许初颜看着那张骤然苍白的脸,笑得呛出血来。
原来如此。
她豁出命换来的婚姻,不过是这对兄妹心照不宣的游戏。
童夕月的每一次撒娇,每一次迷路,都是对她别有用心的挑衅,而裴知砚,也乐在其中。
婚礼当天,许初颜苦涩一笑,你会满意的。
贱人!
童夕月还以为她在耀武扬威地挑衅,带着怒气狂扇了许初颜99个巴掌。
直到人的脸高高肿起,她还觉得不够解恨,又突然暴起,抄起剪刀揪住许初颜长发,以为留了长发,我哥就喜欢你了
头皮被扯得生痛,可只在一瞬间,头发的重量就没有了。
许初颜瞳孔骤然紧缩,看着童夕月握着她的一把头发得意洋洋。
她确实是因为裴知砚留的长发,七年之久长发及腰,如今被干脆剪掉,也似乎在暗示她,早该利落离开。
童夕月,头发你想剪就剪,婚礼你也会如愿以偿,闹够了就放我走!
下一秒,冰凉的刀片忽然贴上脸颊,许初颜脸色瞬间煞白,你疯了!
察觉她的颤抖,童夕月反而兴奋得瞳孔发亮,我让你永远见不得人!
啊!脸上传来一阵尖锐刺痛,许初颜剧烈反抗,后天就是婚礼!你…
啊!
又是一道,三道,七道……
童夕月被激得笑出声,后天婚礼又怎样我哥知道了都会夸我刀功好!
许初颜心口猛然一疼,一股无力感袭来。
童夕月的话没错,裴知砚对童夕月的宠溺,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
脸上的痛觉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就在她以为这场凌虐终于结束的时候,童夕月忽然握住她的下巴强制掰开嘴。
许初颜还没反应过来,尖锐的刺痛感就从舌苔,口腔,蔓延到喉管……
感知到是什么东西,她目眦欲裂——
唔……你…不!得!好!死!
童夕月笑了,还能说出难听话脸色骤变,那就再来几块!
这一套动作,她重复了七次!
直到许初颜满脸血污,声音嘶哑不成音的时候,她才勾唇满意。
正要说什么,楼上忽然传来裴知砚的声音,夕月
童夕月呼吸一窒。
许初颜眼里闪过一丝光,剧烈挣脱刚要发出声音,裴知砚就已经进来了。
夕月,你在做什么
第六章
童夕月眼珠子一转,上前挽住他的手腕。
哥哥,我不是和你说过之前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女的霸凌我吗……她嘲笑我没有父母,还打我。
我……我只是想出口气…
裴知砚审视的目光落在许初颜身上,就是她
童夕月点点头,挤出了哭腔,哥哥,我刚才真的好怕,她说她一定想办法杀了我。
唔!不……呃!
许初颜被绑在地上,只能拼命仰起上半身求救,但是却只能发出一些呕哑的气音。
裴知砚一脚将她踹出,许初颜骤然瞪大双眼,咳出一口血来。
敢欺负我妹妹,那也得有能耐出去!
唔……裴……许初颜喉咙里呛着血,用尽全身力气去够裴知砚的裤脚。
裴知砚脚步突然一顿,这个声音熟悉的令他顿住脚步。
满脸血污的女人拼命点头。
眼前人给他的感觉竟是如此熟悉,裴知砚试探道,初……
哥!
童夕月猛地拽住他胳膊,你不要被她蒙蔽了!
你看她这短发、这么丑的脸……她突然抓起许初颜残缺的手,还有,这手指头就是寻仇的人砍掉的,这种残废,最会骗人!
许初颜浑身发抖,为了免于断指的自卑感,她一直都戴着手套,裴知砚可能都不知道她身体的残缺。
气急之下,她突然发狠用头撞向童夕月。
啊!童夕月顺势摔倒在地,眼泪说来就来,哥哥她又要打我……
裴知砚眼底最后一丝疑虑彻底湮灭,抄起墙边的鞭子,果然是坏种!
第一鞭抽在旧伤累累的后背上,许初颜惨叫无声。
鞭子沾着血越抽越急,童夕月数数,27、28……
每报一个数,许初颜就抖一下。
到第56鞭时,她终于呕出一大口血,一点也不敢反抗了。
99!
童夕月欢呼雀跃,许初颜已经像块烂布瘫在地上。
裴知砚扔了鞭子,突然问,对了,见你嫂子了吗她不在家。
童夕月俏皮地对他眨眨眼,婚礼前24小时新人不能见面呀。
她踢了踢许初颜,哥,这种女人的晦气会冲了喜气,我们快走……
裴知砚想想也是,跟着童夕月离开,再次拨打了给许初颜的电话。
叮铃铃……
电话响彻整个密室,许初颜眼球转了转,她知道那是裴知砚打来的电话。
多讽刺啊,他找了她这么久,却没有想到其实就近在眼前。
可更讽刺的是,他们之间到底是有多陌生,才会让他连未婚妻都认不出来!
许初颜眼泪混杂在脸上的血水上,在脸上留下两道极浅的泪痕。
手机铃声又尖锐地响了几次,刺得她心砰砰跳,最后还是接通了电话。
初颜,你在哪儿
熟悉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许初颜的眼泪大颗大颗落下,裴知砚是怎么能做到,刚刚打她99鞭,现在用这么温柔的语气说话。
我……在夏夏家…
初颜,你…哭了
没得到回答,裴知砚音调突然提高,谁欺负你了!
第七章
没有,我…太激动了。
许初颜仰躺在地上看天花板,就算说出实情,裴知砚看到她被凌虐的体无完肤又能怎么样
施暴者可是他心爱的的妹妹,甚至,还有助纣为虐的他……
裴知砚还是觉得有些奇怪。
良久的沉默下,他的心头忽然传来一阵空虚感,就好像许初颜这个人随时都有可能消失。
他想了想还是准备解释傍晚没说清的话,初颜,最近发生的事情……
哥!帮我拿一下内衣!
童夕月声音活泼,裴知砚无奈回应。
洗个澡也丢三落四的……
洗澡,内衣……
许初颜的瞳孔骤然紧缩,手机从指间滑落挂了电话。
她盯着地上那摊血水里倒映的自己,满脸刀痕血污,短发支棱,像个怪物。
而一墙之隔的另一边,裴知砚正暧昧地替童夕月拿着贴身衣物。
原来他们早已亲密到这种地步……
裴知砚给童夕月拿完衣服,发现电话已经挂断,收到了许初颜的信息。
【我们老家有习俗,新婚前24小时新人不能见面,我们婚礼见。】
饶是心里有万千疑惑,裴知砚还是决定尊重她。
算了,婚礼还有两天,应该不会有什么事的。
……
第二天,许初颜得到机会,忍痛拖着残躯逃了出去。
害怕再被童夕月发现,她特意逃得远了些才敢去小诊所处理伤口。
诊所的阿姨皱着眉尽量小心地为她上药,看着许初颜疼的龇牙咧嘴也叫不出声的样子,她小心翼翼开口,姑娘……要不要我替你报警
面对陌生人突如其来的关心,许初颜差点落泪,刚要道谢却发现喉咙连一句声音都发不出,她脸上一片羞赧。
她鞠躬谢了谢,将身上所有钱全部塞到阿姨手中,逃也似地出了诊所。
趁裴知砚上班,许初颜偷偷潜回了家里。
抽出那个收拾好的行李箱,忽然几张信封随之而落。
她顿了顿,这是曾经写给裴知砚的情书,七年,1213封,一封都没有送出去。
因为自卑,她连表达爱意都觉得胆怯。
现在,就让它代替她和裴知砚告别吧……
最后,许初颜再看了一眼这个自己生活了将近五年的地方。
目光忽然落到墙上挂着的婚纱照,画面里的ai换脸的她是那样不自然,与这个家格格不入。
许初颜缓缓闭上眼,将最后一丝不舍碾碎在心底。
从此以后,她的爱恨生死,再与裴知砚无关。
……
婚礼当天。
裴知砚一进门就看到迎宾照是他和童夕月的那张婚纱照,太阳穴突突的跳,谁放的
工作人员疯狂道歉,重新换上许初颜的脸。
可看着那张不太自然的脸,裴知砚还是一直心神不宁。
不过五分钟他就看了手机几十次,可与许初颜的聊天界面还停留在两天前。
童夕月安抚着,哥,你别急呀,说不定嫂子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呢。
裴知砚拳头紧了又紧,终于熬到吉时站在了红毯上。
婚礼进行曲奏响,大门不为所动。
裴知砚眼皮猛跳,压下心里那股异样,怎么回事
童夕月穿着伴娘服比裴知砚还要紧张,她偷瞄着自己偷偷设置的全球直播的镜头,指甲掐进掌心。
那个贱人怎么还不出来丢人!
台下议论纷纷,弹幕也疯狂滚动刷新。
【新娘怎么还不出来不会逃婚了吧!】
【这女的高嫁裴总烧了八辈子高香,还不出来耍性子呢没看见裴总脸色都变了吗】
裴知砚心口蓦然传来一阵空虚感,刚要抬脚去看怎么回事,那扇门又自动开了。
滑轮摩擦地毯的闷响从红毯尽头传来,全场人倒吸一口凉气。
裹着纱的水晶棺稳当停留在台子中央,棺中新娘雪白的婚纱浸透鲜血,残缺的右手无名指上,一枚素戒暗淡无光。
裴知砚呼吸瞬间凝窒——
这……这是许初颜
裴知砚的眼睛死死盯在那只断裂的小指上,前天的99鞭历历在目,那个女人被打的面目全非,连求饶都说不出口。
不对……初颜怎么会是霸凌夕月的那个人呢
裴知砚眼神冷冽起来,夕月!这种场合你搞什么恶作剧!
他真的宠她宠的过了,这种场合还胡闹。
可回头一看,童夕月脸都白了,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水晶棺,哥……不是,我没有搞恶作剧,她好像……
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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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童夕月的声音透过话筒扩散传开,在场来宾议论纷纷。
这新娘也太爱了吧,都死了还要走完婚礼的流程。
据说裴总之前得了白血病,新娘给他捐了五年骨髓才给的名分,能不爱吗
不过这也太蹊跷了吧,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在到婚礼了死了呢
死了
裴知砚冷笑一声,他比谁都清楚许初颜有多想嫁给他,怎么可能会死在婚礼当天
更何况,许初颜有一头柔软的长发,是为他而留的。
眼前这具尸体,参差不齐的短发难看极了。
他看向童夕月,严肃道:夕月,平时我可以惯着你,但是这是婚礼,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童夕月百口莫辩,这……不是我,我真的没有…
还在演
裴知砚盯着被盖上头纱的尸体,往前探了一步。
可伸出手的瞬间,胸口又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喘不上气。
不过是具假尸体而已,有什么好怕的
他握了握拳头,猛地掀开头纱。
大屏切上特写的一瞬间,全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水晶棺里的女人已经面目全非,整张脸都是刀口伤痕,头发也乱糟糟的,完全辨认不出原本模样。
裴知砚却蓦地低低笑出了声。
他就说,这人分明是霸凌夕月的那个女人,怎么可能会是许初颜。
把这些东西抬下去,夕月,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如果你再……
可看到女人鼻尖上那颗小痣的瞬间,裴知砚嘴角的笑僵住了。
怎么会……这个女人怎么可能会和许初颜有一样的痣……
那颗痣他再熟悉不过,许初颜每次欢愉的时候总不好意思发出声音。
但是她鼻尖上的小痣会透过皮肤染上一层红,那是她脸上最特殊的地方。
他怔愣了一瞬,猛地扑上了那具尸体。
害怕自己干的那些事情被裴知砚发现,童夕月拉着他的衣角乞求道,哥……就让初颜姐,入土为安吧……
起开!
越靠近,裴知砚惊愕地发现,这个女人的脸部轮廓也和许初颜的极为相似。
他颤抖着手扒开女人的领口,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
怎么会……
锁骨下方的星星胎记瞬间占据了他全部视线。
一瞬间,裴知砚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揪住了一样,痛得近乎窒息。
真的是……许初颜。
一瞬间,他手脚无力,双腿瘫软跪在了地上。
好几个人上去都扶不起来。
全球直播下的弹幕议论纷纷。
【不是传闻新娘是挟恩逼娶吗人死了不是好事吗裴总怎么看起来这么伤心】
【豪门的事情谁知道呢,我还听过裴知砚暗恋自己妹妹的瓜呢,多离谱啊。】
【等一下,没有人关注新娘的死因吗断指,面目全非的脸,这一看就是被虐杀了,哪个畜生能这么恶】
许初颜怎么会是霸凌者,又怎么会死了
周遭的议论声化为一阵嗡的一声变成耳鸣。
裴知砚大脑一片空白,视线猛然锁定站在角落的童夕月,你骗我
兄弟们迅速疏散了宾客,礼堂内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压抑的死寂。
裴知砚死死盯着水晶棺中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心脏剧烈收缩,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
哥……童夕月怯生生地伸手,却在触及他袖口的瞬间被狠狠甩开。
阿砚!林清宇第一个冲上来拦住他,你疯了吗那个许初颜不过是一个血库罢了。
他压低声音,夕月可是你宠了十年的妹妹!
哥……童夕月小心翼翼地靠近,声音发虚,这、这肯定是恶作剧,许初颜她……她明明早就逃走了……
逃走了裴知砚猛地转头,眼神如刀锋般剜向她,你还做了什么
童夕月脸色一白,慌乱地摇头,没、没有!我只是猜的!她肯定是不想嫁给你才……
不想嫁给我裴知砚冷笑一声,嗓音沙哑得可怕,她为我捐了五年骨髓,熬了无数个夜照顾我,现在你告诉我,她不想嫁了
第九章
裴知砚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凶过,童夕月被吓得一句话也不敢吭声。
那个许初颜不过只是她的备用血库罢了,怎么能如此牵动着哥哥的情绪!
他一把拽过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童夕月!你到底又对她做了什么!
童夕月痛得眼泪直掉,挣扎着辩解,我只是……只是想教训她一下!谁让她总是霸占着你!可我发誓,我真的没杀她!
教训裴知砚眼神骤然阴鸷,你所谓的教训,就是划烂她的脸,剪断她的头发,打断她的手指!
他猛地甩开她,指着水晶棺里那具尸体,那这是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什么!
童夕月跌坐在地,浑身发抖,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肯定是假的!她一定是想陷害我!
这时,裴景的声音从侧门传来,阿砚,夕月从小连蚂蚁都不敢踩……
林清宇也快步走近,是啊,她性子是娇纵了点,但怎么可能……
裴知砚抬手打断他们,目光仍死死锁着童夕月。
兄弟们的话让他想起这十年来所有人对童夕月的评价,天真、单纯、需要保护。
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妹妹,只觉得陌生。
那晚在密室里……裴知砚声音沙哑。
忽然想起那天在密室里,那个满脸血污的女人拼命仰头望着他,喉咙里发出的呜咽。
——她当时在求救。
而他,亲手甩了她九十九鞭。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裴知砚踉跄后退一步,呼吸几乎停滞。
验尸。他声音冷得彻骨,现在,立刻。
他一定要查清楚许初颜的死因!
裴知砚闭上眼睛重重地呼了一口气,瞥向这个自己宠了十年的妹妹,夕月,如果和你有关……
我会亲自送你去精神病院。
说完这些,裴知砚不顾童夕月的哭喊求饶,颤抖将着抱起水晶棺内的女人。
他第一反应就是,她怎么会这么瘦瘦到简直像一朵云一样,仿佛他不抱紧就轻轻地飘走了。
透过漏背的纱裙,许初颜背后被鞭打的痕迹像烙铁一样烫在裴知砚臂弯。
眼前的女人虽然已然面目全非,但是紧闭的双眼和抿住的嘴唇还是不难看出她原本恬静的样子。
曾经他办公的时候,许初颜就安静看书,他醉酒的时候,她没有一句抱怨地来按摩,就连每次抽骨髓,那样的剧痛之下,她都死死咬着嘴唇不发出一点声音。
有某种错觉,裴知砚觉得许初颜只是睡过去了。
回到家,裴知砚跌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客厅的每一个角落。
这里曾处处是许初颜的影子。
她为他熬药的锅还放在厨房,熨烫好的衬衫整齐地挂在衣柜,茶几上甚至还有她没喝完的半杯水,仿佛她只是暂时出门,很快就会回来。
裴知砚颤抖着拿起那杯水,指尖触到杯壁的冰凉,心脏猛地一缩。
原来他早就已习惯了她的存在……
习惯她深夜为他留的一盏灯,习惯她小心翼翼藏起的爱意,甚至习惯她沉默的付出。
可直到她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他才惊觉……
那些被他视为理所当然的温柔,早已刻进他的生命里。
裴知砚捂住心口,强制压下哪里传来的剧痛。
他以为自己会为了童夕月封心锁爱,一辈子不再动心。
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许初颜这个人,已经强势地侵入到他世界的每一个部分了。
就连心,也逐渐沦陷。
他爱上她了。
这个认知像一把钝刀,一点点剜开他的血肉。
裴知砚想起她身上那那数不清的针眼,想起她高烧时仍坚持送来的药,想起她被他甩开撞上岩石时苍白的脸……
可那时他在做什么
他在为童夕月拼命,在冰湖里赌上性命,只为证明自己是个好哥哥。
初颜……裴知砚捂住脸,泪水从指缝渗出。
他是真的想和她结婚好好过日子的,怎么会……
忽然,一道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看到特殊标注的医院来电,裴知砚赶紧接通。
那头的声音有些瑟缩,裴总,许小姐的尸体……
第十章
飞机起飞的刹那,许初颜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似的,整个人轻松了下来。
她蜷缩在廉航最后一排的角落,用围巾紧紧裹住自己伤痕累累的脸。
机舱里劣质皮革与消毒水混合的气味让她胃部翻涌,后背未愈的伤口在狭窄座位上摩擦出细密的疼痛。
妈妈,那个阿姨的脸好可怕……
前排小女孩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刺进耳膜。
许初颜把脸埋得更深,残缺的右手无意识摩挲着左手无名指——那里本该有枚婚戒,现在只剩一圈苍白的戒痕。
飞机窗外云层翻涌,她忽然想起十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裴知砚。
少年坚韧的背影挡在她身前,白衬衫被吹微微皱起,后颈那颗浅褐色的痣在阳光下像粒琥珀。
那是他存在于她记忆中最美好的样子。
乘客您好,本次航班即将降落在戴高乐机场……
中法双语的广播将她拽回现实。
许初颜摸索着掏出药盒,倒出最后两粒止痛药。
没有水,药片刮过喉管,血腥味在口腔蔓延。
这具身体早已千疮百孔,但最疼的还是看不见的地方。
比如三天前那个密室带来的恐惧,和裴知砚蔑然渺茫的那些话。
女士女士!
空乘的呼唤让许初颜猛地一颤。
已经到了她四处环视一遍,这才发现整个机舱只剩自己。
眼神扫过窗外风景的瞬间,许初颜整个眼睛都亮了起来。
窗外巴黎的暮色染红埃菲尔铁塔的尖顶,童年那幅蜡笔画突然浮现在眼前。
这正是她来到巴黎的原因,她的前半生,一半的时间在因为父母的弃养自怨自艾,另一半的时间,在充当救世主的角色,挽留裴知砚的生命。
可是到了现在,被父母弃养的阴云仍笼罩在她头上,拯救裴知砚,更是一场荒诞的笑话。
需要帮助吗空乘狐疑地打量她缠满纱布的手。
许初颜摇摇头,起身时一阵眩晕,扶着旁边的座椅才勉强站起来。
廉价航空不提供毛毯,十小时航程让她的关节冻得有些刺痛。
走过廊桥时,透过玻璃倒影看着那个佝偻的身影许初颜竟然有些陌生。
她也不过才二十多岁吧……
海关窗口前,工作人员对着她护照照片反复比对,这不像您。
因为他这主观的一句话,许初颜生生被困了一个多小时,不断被要求翻包拿出其他证件对比。
最后过了几道科技刷脸,才勉强得到工作人员轻飘飘的一句,抱歉,原谅我实在没有认出。
许初颜扯唇笑笑,拖着行李箱走向公交站。
站牌下几个醉酒青年对她吹口哨,可围巾被风吹起的刹那,他们突然像见鬼似的逃开了。
许初颜摸了摸脸上稍微结痂的伤口,苦笑了一声。
这些丑陋的疤痕终于有了用处,至少能让她在异国他乡的深夜安全独行。
夜班公交车摇摇晃晃速度不快,许初颜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玻璃上,稍稍多了几分远离故乡的落寞感。
第十一章
下了车,许初颜忽然一阵晕眩。
这几天没怎么吃饭,估计低血糖的老毛病又犯了,她扶住行李箱低头缓了一会。
小姐
一双棕色皮鞋停在眼前,许初颜抬头,看见个穿白大褂的金发女人撑着伞,蓝眼睛柔和得像片包容万物的大海。
对方说了串法语,见她没反应,又切换成带着口音的中文,你还好吗
简单的四个字,却让许初颜瞬间溃不成军,差点落泪。
人好像总是会被陌生人的善意打动。
更何况,自从父母把她扔在福利院门口,自从她成为裴知砚的移动骨髓库,似乎就再没人问过这句话。
我…没事…
女医生蹲下身时,许初颜本能地往后缩。
但对方只是轻轻掀开她的围巾,然后倒抽一口冷气,oh!这是新伤!
冰凉的指尖碰触脸颊时,许初颜突然发起抖来。
跟我来。女医生脱下外套裹住她,我是安娜·杜邦,街角诊所的值班医生。
许初颜却僵在原地,二十年来的人生教会她,所有善意都标着价码。
就像裴知砚给的那袋糖炒栗子,要用五年抽髓之痛来偿还。
不要钱。安娜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指着自己左脸的疤痕,三年前我丈夫家暴,是陌生人救了我。
……
诊所的暖气熏得人昏沉。
安娜用消毒棉轻擦她脸上的伤口,许初颜透过治疗盘的反光看清了自己。
浮肿的眼皮,纵横交错的刀伤,像块被恶意撕碎的布。
她下意识低头,却被医生托住下巴。
为什么低头安娜认真看着她,你的眼睛很美,像……
她皱着眉头,似乎在绞尽脑汁想中文词汇,像雨后的西湖。
朦胧,破碎……我不知道…是不是这两个词语
许初颜愣住了,只感觉被伤口掩住的脸颊忽然一阵发热。
原来被夸赞是这样的感觉。
不是施舍,不是怜悯,而是真诚地认为她值得美好。
许初颜忽然意识到,过去的二十年里,她一直在为别人的目光而活:父母的、裴知砚的、童夕月的……却从未真正看过自己。
这些伤口可以修复。安娜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新伤愈合期是黄金修复期。
她顿了顿,但心理的伤需要更长时间。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许初颜突然抓住安娜的手腕,真,真的吗
不保证完全恢复。安娜反握住她的手,但能让你照镜子时不害怕。
谢谢……她声音很轻,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安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递上一杯热牛奶,喝完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治疗,好吗
许初颜点点头,眼眶有些发热。
她低头抿了一口热牛奶,甜腻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许初颜深吸一口气,感觉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正从胸口慢慢消散。
未来的路还很长,但至少此刻,在这间充满药水味的诊所里,她第一次感受到了——希望。
第十二章
许小姐的尸体……已经被火化了……
裴知砚猛然站起身。
砰!
手机应声而落,他第一次尝到失控的感觉。
尸检报告还没等到,医院却通知他许初颜已被火化!
他们怎么敢!!
裴知砚暴怒地冲进医院,拽住医生的领子嘶吼,谁允许你们动她!
护士战战兢兢递上一封信,是许小姐生前签的协议……她说,如果她死了,立刻火化,不留全尸。
乔之夏红着眼眶走来,将一叠信纸砸在他胸口,看看她写给你的1213封情书吧,裴知砚,你配不上她!
他跪在地上,颤抖着展开那些信。
每一封都标注着日期,从十七岁到二十四岁。
她写他打球时扬起的衣角,写他生病时皱起的眉头,写自己抽骨髓时咬牙数他的生日当止痛药……
最后一封是婚礼前夜写的,裴知砚,我放过你了。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会再爱你。
信纸被泪水浸透,裴知砚崩溃地蜷缩成一团。
乔之夏冷眼看他,裴知砚,你以为她真的就这么傻,捐献了五年的器官都不知道给谁了
裴知砚脑子嗡地一声,全身气血翻涌。
初颜,都知道……那些骨髓都捐给了夕月
她不说,只是因为她爱你而已,但这不是你用来伤害她的借口!
乔之夏越说越起劲,指着眼前高大的男人破口大骂,裴知砚,我有时候都怀疑你的心是不是铁做的怎么许初颜为了你连命都不要了,你还能这么铁石心肠,把她当成一个接盘侠!你活该这辈子都得不到心爱的人!
轰!
阿砚只能压下心里私情,安安分分地做好哥哥呗……
那傻丫头充其量算个接盘侠……
前几日和兄弟的在酒吧的对话猛然传到他的脑中。
裴知砚全身血液瞬间凝结,心口猛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那天她都听见了
所以她以为,娶她只是为了压下对夕月的感情,只是把她当成备胎了
再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更后悔,裴知砚重重扇了自己一巴掌。
没想到只是疲于对兄弟们的解释,竟然造成了这么大的误会。
不是……初颜误会了……
不是!误会!乔之夏音调骤然提升,误会你故意在她放学的路上跳河自杀,还是误会你引导她捐骨髓又或者是误会你骗了她五年!
一句又一句的质问咄咄逼人,裴知砚嘴巴张了半天,我……
欲言又止,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那些确实是他做过的,他利用了许初颜的善良,利用了许初颜对他的爱。
但是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对许初颜动了心。
所以在夕月身体彻底痊愈的时候,他向她求了婚。
她早该死了。长达五年的捐骨髓和手术,她只剩下一口气吊着了。可你为了童夕月,连她断指高烧都不管!她最后求的,不过是死得有尊严……
裴知砚猛地呕出一口血,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你说初颜的手指……是冻坏的
不然呢除了你那个好妹妹,还有谁这么恨初颜两个白眼狼!
裴知砚浑身发冷,眼前浮现出许初颜近几日戴着黑色手套的模样,连睡觉都不肯摘。
他以为只是她怕冷,却从未想过……那下面藏着的,是一截已然残缺的手指。
冰库……他声音嘶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次她被关冰库,原来手指就已经……
乔之夏冷笑,你以为童夕月只是吓唬她她故意把初颜关在零下二十度的冰库里五个小时!等找到人的时候,尾指已经坏死了,医生当场就做了截肢手术!
裴知砚踉跄着后退一步,眼前发黑。
轰!
裴知砚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血也浑然不觉。
他终于明白许初颜最后那条信息里婚礼见的真正含义。
她早就不想活了,却还要用最惨烈的方式,让他永远记住这场婚礼。
第十三章
童夕月被软禁的第三天,房间门突然被推开。
她猛地抬头,看见裴知砚站在门口,逆光下看不清表情。
她的心一瞬间提了起来,却又很快放下。
他终究还是来了,就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
哥……她眼眶瞬间红了,声音带着委屈的颤抖,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她踉跄着站起来,想要像从前那样扑进他怀里撒娇,可裴知砚却后退一步,冷冷抬手示意保镖拦住她。
夕月,警方已经立案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故意伤害、非法拘禁、教唆杀人未遂……证据确凿。
童夕月僵在原地,瞳孔骤然紧缩。
你……什么意思她声音发颤,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字面意思。裴知砚垂眸,从西装内袋取出一份文件,这是移交手续,今天下午,如果不去精神病院,你会被正式收押。
童夕月的呼吸急促起来,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不可能……她摇头,声音陡然拔高,你不可能这么对我!你不是说过会永远保护我吗!哥哥,你不爱我了吗
裴知砚沉默了一瞬,终于抬眼看她,眼神复杂却坚定,不爱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克制,夕月,我曾经确实对你有过超出兄妹的感情。
童夕月眼睛一亮,嘴角扬起一抹得意的笑,我就知道!哥,你终于承认了!
她上前一步,语气轻快,那个女人死了正好,我们……
但是。裴知砚打断她,眼神骤然凌厉,那只是错觉。
童夕月的笑容僵在脸上。
我爱的人是许初颜。他字字清晰,像是要把这句话刻进她的骨血里,我的妻子也只有她。
童夕月瞳孔骤缩,脸色瞬间惨白。
她猛地摇头,声音尖锐:不可能!你明明最在乎的是我!你为了我跳冰湖、为了我骂她、为了我……
那是因为我习惯了纵容你,更是责任心。裴知砚冷冷地打断她,可初颜不一样,她是我心甘情愿想要保护的人。
童夕月浑身发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早就察觉到了,每一次裴知砚和许初颜的关系有所进展时,她都会故意发一些叛逆的朋友圈、故意迷路、故意撒娇……
而裴知砚,每一次都会抛下许初颜来找她。
她以为她赢了。
可原来,她只是仗着他的习惯和责任感,一次次把他推得更远。
哥……她声音发颤,眼泪滚落,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只有你了……
裴知砚看着她,眼底再无往日的温柔,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夕月,你害死了她。
我没有!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是她自己死的!她活该!
活该裴知砚冷笑一声,猛地掐住她的下巴,逼她直视自己,你划烂她的脸、剪断她的头发、打断她的手指,甚至把她关进冰库冻掉了一根手指……童夕月,你真以为我不知道
童夕月浑身发抖,眼泪混着恐惧流下。
这一次,我不会再惯着你了。他松开手,声音冷得像冰,做错事,是要付出代价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身后传来童夕月崩溃的哭喊,裴知砚!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才是最爱你的那个人!
可他再也没有回头。
第十四章
许初颜去世的第十天,裴知砚站在卧室的落地窗前,还是觉得有些不习惯。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墙上那幅被AI换脸的婚纱照。
照片里,童夕月穿着本该属于许初颜的婚纱,笑容甜美,而许初颜的脸被生硬地P在他的身旁,像是一个拙劣的谎言。
他记得那天,童夕月挽着他的手臂,撒娇似的说,初颜姐穿不上这件婚纱,她面子肯定挂不住,不如让我替她拍吧
而他,居然答应了。
现在回想起来,许初颜当时在医院里的神情,嘴唇抿得发白,却始终一言不发。
她明明那么难过,他却没有注意到。
砰!
裴知砚猛地抬手,将相框狠狠砸向地面。
玻璃碎裂的声响在空荡的房间里格外刺耳,照片从破碎的框架中滑落,他弯腰捡起,指尖死死捏住许初颜那张被强行拼接上去的脸,心脏像是被钝刀一点点凌迟。
如果当时他坚持让她拍……如果他们有一张真正的合照……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
短短半个月,裴知砚像是被抽干了灵魂。
他下巴上的胡茬泛着青灰,眼底布满血丝,衬衫皱巴巴地挂在身上,哪里还有半分昔日高岭之花的模样
他近乎病态地整理着许初颜的遗物,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她存在过的痕迹。
她的发圈、她常看的书、她留下的半杯水……
每一样东西都像是一把刀,狠狠剜着他的心。
直到一天,裴知砚拉开床头柜的抽屉,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许初颜常吃的止痛药和抗排异药物,全部不见了。
药呢……
他怔住,脑海里猛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天,他无意间瞥见她的手机屏幕,是一条廉航公司的订票信息。
想去哪儿他随口问。
她慌乱地关上手机,声音发紧,是……帮夏夏买的。
当时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她的躲闪、结巴、苍白的脸色……
这么明显的谎言,他居然没有察觉!
再联想到那具被火化得莫名其妙的尸体,裴知砚浑身血液瞬间沸腾。
乔之夏……他低喃着这个名字,立刻拨通助理的电话,嗓音沙哑冷冽,查乔之夏最近的出行记录,还有她的资金流向,越快越好!
消息来得很快。
裴总,乔小姐近期没有任何出行记录。助理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但她的私人账户曾向一个法国账户汇款,金额不小。
法国……
裴知砚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订票。他嗓音低哑,最近的航班,越快越好。
裴总,最快的航班也要三天后了。
那就开直升机去。他毫不犹豫。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助理小心翼翼道,可您的肺……
裴知砚早年肺部纤维化,虽然后来被许初颜用药浴调理好了,但根本受不得高空飞行的低压和寒冷。
我说,去准备。他一字一顿,不容置疑。
直升机上,裴知砚裹紧大衣,仍抵不住刺骨的寒意。
肺部像是被无数细针扎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他脸色惨白,额角渗出冷汗,可越是痛苦,心里那股扭曲的愧疚感反而越淡。
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偿还许初颜万分之一。
裴总,您撑得住吗飞行员担忧地问。
裴知砚没回答,只是死死盯着窗外翻涌的云层,眼前浮现出许初颜那双总是温柔注视他的眼睛。
初颜……他低喃着,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这次,换我来找你。
第十五章
许初颜的脸在安娜的精心照料下,恢复了不少。
虽然细看仍能瞧见淡淡的疤痕,但已经不再狰狞可怖。
安娜总说,那些伤痕像是被风吹散的云,反倒给她添了几分破碎的美感。
你应该重拾画笔。一天,安娜将一盒崭新的颜料推到她面前,蓝眼睛里盛着鼓励,艺术能治愈一切。
许初颜怔了怔,指尖抚过颜料盒的棱角。
她已经很久没画了,上一次认真作画,还是趁裴知砚午睡,偷偷勾勒他的侧脸。
我……试试吧。她轻声应下。
起初,她只是戴着白色面纱,坐在埃菲尔铁塔下的长椅上,笨拙地涂抹着眼前的风景。
铁塔的轮廓、塞纳河的波光、偶尔飞过的白鸽……
画得生涩,却意外地吸引了不少路人驻足。
你的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人这样评价。
许初颜只是低头笑笑,面纱下的嘴角微微扬起。
她不知道那感觉是什么,只知道每一笔落下去时,心里那些沉甸甸的东西似乎轻了几分。
后来,她的画里渐渐多了人。
嬉笑的孩子、拥吻的情侣、孤独的老人……
许初颜开始观察那些陌生的面孔,用颜料捕捉他们瞬间的情绪。
后来她的画里,出现了常客。
一个总在她旁边拉小提琴的华裔男人。
他穿简单的白衬衫,拉琴时眉梢会微微挑起,像在和她无声地对话。
一天,他忽然停下琴声,凑过来看她画板上的自己,笑得灿烂,画得比我本人帅。
许初颜耳尖一热,慌乱地合上画板。
别躲啊。沈之越按住她的手,指尖温暖,明天有个艺术展,一起去
她下意识想拒绝,可安娜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一把抽走她手里的画笔,替她应下,当然去!年轻人就该多约会。
安娜!许初颜羞恼地瞪她。
沈之越却笑得更深了,眼睛弯成月牙,那说定了。
艺术展那天,许初颜取下了面纱。
镜子里,她的脸仍有些苍白,疤痕像浅淡的藤蔓缠绕在颊边。
她深吸一口气,涂了安娜硬塞给她的口红,是很淡的玫瑰色,却让她整个人鲜活了起来。
沈之越在门口等她,见到她时,眼神亮了一瞬,却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他只是自然地接过她的包,说,今天人很多,跟紧我。
展馆里光影交错,他们穿梭在画作与雕塑之间。
沈之越对艺术颇有见解,讲到兴起时,会不自觉地握住她的手腕,带她去看细节。
他的手掌很暖,许初颜却莫名想起另一个人的温度。
裴知砚的手总是微凉的,像他这个人一样,难以捂热。
累了沈之越察觉到她的走神。
她摇摇头,勉强笑了笑。
傍晚,他们坐在塞纳河畔的长椅上看夕阳,沈之越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送你。
盒子里是一条银链,坠着一颗小小的蓝宝石,在夕阳下泛着温柔的光。
这是……
它很适合你。沈之越轻声说着,抬手替她戴上。
他的指尖擦过她的后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项链贴上皮肤的刹那,许初颜听见他说,我想,这条项链应该配最美的人。
她心跳漏了一拍。
回到家,安娜一眼就注意到了那条项链,揶揄地吹了声口哨,进展神速啊。
别胡说!许初颜捂住脖子,却掩不住嘴角的笑。
那晚,她罕见地做了个好梦。
梦里没有血、没有疼痛,只有塞纳河上的风和沈之越的琴声。
第二天,她照常去铁塔下画画,阳光很好,画板上新涂的色彩格外明艳。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头也没抬,熟稔地笑问,迟到这么久
抱歉,我来晚了。
熟悉的嗓音像一道惊雷劈下。
许初颜猛地抬头,瞳孔骤然紧缩——
第十六章
裴知砚看着她那双惊愕恐惧的眼睛,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她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了一步,手指死死攥住画板的边缘,下意识地转身就要离开,连画具都顾不上收拾。
初颜!裴知砚嗓音沙哑,伸手想要拦住她。
可下一秒,一个身影猛地冲了上来,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脸上。
裴知砚踉跄着后退几步,口腔里瞬间弥漫开血腥味。
他抬眼,看到一个年轻男孩挡在许初颜面前,眼神冷冽地盯着他。
你没事吧沈之越侧头问许初颜,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关切。
他警惕地指了指裴知砚,认识他吗
许初颜摇头,……不认识,我们走吧。
不认识
裴知砚胸口像是被钝刀狠狠剜了一下。
她竟然说……不认识他
他看着许初颜低着头,几乎是仓皇地想要逃离,仿佛他是洪水猛兽。
看着她的手指紧紧攥着沈之越的衣袖,裴知砚忽然一阵心酸。
许初颜曾经也是这样依靠他的。
在他高烧不退的时候,在他情绪低落的时候,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拉住他的袖子,像是怕惊扰他,又像是怕他消失。
而现在,她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初颜!裴知砚嗓音嘶哑,顾不得嘴角的血,大步追上去,你听我说,我把童夕月……
闭嘴!
童夕月……
许初颜的脚步猛地顿住,她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了。
可当裴知砚真的出现在眼前时,那些记忆还是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十七岁那年,他挡在她面前的身影;二十岁那年,他跳河时绝望的眼神;还有他求婚时,那句让她欣喜若狂的初颜,我们结婚吧……
有些伤口,从来就没有愈合过。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裴知砚。
她声音平静得可怕,不管这次是童夕月需要我的骨髓,还是你需要我的血,我都不会再给了。
她一字一顿,说的坚韧决绝,所以,请你回吧。
裴知砚呼吸一滞,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捅穿,鲜血淋漓。
原来在她眼里,他来找她,就只是为了索取
是啊……他有什么资格辩解过去的五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高烧40度时,他一个电话,她就能强撑着来医院给他输血;骨髓穿刺疼到半夜惊醒,她却从不在他面前喊一声痛;甚至她签了器官捐献协议,想的都是,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至少还能再救他一次。
而现在,她终于学会了拒绝。
裴知砚喉咙发紧,嗓音低哑,我不是为了这个……
那是为了什么许初颜忽然笑了,眼底却一片冰凉,总不会是因为突然发现爱上我了吧
这句话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裴知砚的心脏。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因为他确实爱上她了。
在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时候,在他一次次为了童夕月伤害她的时候,在他把她当成移动血库的时候……
他就已经爱上她了。
可等他明白过来时,她已经心如死灰,宁愿假死也要彻底离开他。
沈之越皱眉,揽住许初颜的肩膀,我们走吧。
裴知砚看着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眼底瞬间涌起一股暴戾。
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上前一步就要拽开沈之越。
别碰她!
许初颜却猛地挡在沈之越面前,仰头直视裴知砚,你又要发什么疯
裴知砚的手僵在半空。
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不过,为了童夕月他能在冰湖里和人玩命,怎么不算是一个疯子呢
现在,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止别人靠近她
初颜……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只是想……和你道歉。
许初颜怔了怔,忽然觉得荒谬至极。
道歉
在她被童夕月关进冰库冻断手指的时候,他在哪里
在她满脸血污、被他当成霸凌者鞭打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现在来道歉
不需要。她转身,声音轻飘飘的,裴知砚,我们早就两清了。
她拉着沈之越离开,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留恋。
裴知砚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人群中,胸口疼得几乎窒息。
两清
怎么可能两清……
她给了他五年的骨髓,给了他毫无保留的爱,甚至到最后,连命都给了他,用一场假死的婚礼,让他永远记住她。
想到这,裴知砚对自己愈发有了信心。
我不会放弃的!
长达七年的爱,她心里难道没有一丝对他的留恋
不可能!
他眼神灼灼,语气笃定,初颜,这次换我来追你。
第十七章
沈之越将许初颜送回家之后,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没有过多的询问,就和安娜讲述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
许初颜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条蓝宝石项链。
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可脑海里仍挥之不去裴知砚那双泛红的眼睛。
他追来了。
为了什么愧疚还是童夕月又需要新的骨髓器官
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转身时,安娜正倚在门框上,手里端着一杯热水,蓝眼睛里盛满担忧。
他还在楼下。安娜将杯子递给她,淋着雨,站了三个小时。
许初颜接过杯子,热气氤氲,模糊了她的视线。
与我无关。她声音很轻,像是说给自己听。
安娜叹了口气,突然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指尖轻轻抚过她脸上淡化的疤痕,许,你骗不了我。你这里——她点了点许初颜的心口,还在因为他伤心。
许初颜眼眶一热,猛地别过脸。
我只是……不明白。她攥紧杯子,指节发白,为什么他还要追来……
安娜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抱了抱她。
窗外,雨势渐大。
裴知砚仍站在路灯下,衬衫早已湿透,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的轮廓。
他抬头望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眼神执拗。
肺部的刺痛一阵阵袭来,他咬牙忍住,喉间腥甜翻涌。
这点疼算什么
比起许初颜受过的苦,这连万分之一都不及。
……
第二天清晨,许初颜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安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许,隔壁搬来了新邻居,送了点礼物。
许初颜揉了揉眼睛,披上外套去开门。
门开的瞬间,她僵在原地。
裴知砚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一杯咖啡,热气腾腾的甜香混着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
早。他嗓音沙哑,眼下泛着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许初颜猛地关上门,后背抵在门板上,心跳如雷。
他疯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安娜,怎么会住到隔壁!
安娜耸肩,巴黎租房可不需要背景调查。
许初颜深吸一口气,突然意识到——裴知砚这是要和她死磕到底。
从那之后,裴知砚像鬼一样无孔不入到她生活的每个瞬间。
她出门画画,他就默默跟在身后,隔着十米的距离,像一道沉默的影子;她去超市,总能偶遇他拎着购物篮,里面装的全是她爱吃的食材;甚至她去诊所复诊,都能在走廊长椅上看到他的身影。
他不再上前搭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骨血里。
许初颜顿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为了躲避他的如影随形。
她只能趁着天黑出门,去超市买完东西,巴黎的街道上空的吓人。
夜色沉沉,她快步穿过小巷,身后脚步声如影随形。
许初颜攥紧包带,心跳急促,余光瞥见一道黑影逼近。
这人不是裴知砚!
未知的恐惧感骤然袭来,突然,一只手猛地拽住她手腕。
放开!她挣扎间,那人却闷哼一声松了手。
裴知砚不知何时出现,一拳将对方掀翻在地。
两人扭打间,黑影突然寒光一闪——
小心!许初颜惊呼。
刀锋没入裴知砚腹部,他踉跄着跪倒,血瞬间浸透衬衫。
那人趁机逃窜,只剩许初颜颤抖着扶住他。
你……疯了吗!她声音发颤,掌心全是黏腻的血。
裴知砚却笑了,染血的手抚上她脸颊,你没事……就好。
等待救护车来的时候,许初颜死死压住他的伤口,眼泪砸在他苍白的脸上。
她恨自己此刻的慌乱,更恨他眼底那抹如愿以偿的痛色。
他又一次,用伤害自己的方式,逼她回头。
第十八章
医院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血腥气钻进鼻腔。
许初颜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无意识地抠着掌心。
她盯着自己指缝里干涸的血迹,心脏砰砰跳。
医生推门出来时,她猛地站起身。
伤口离肾脏只差两厘米,幸好没伤到要害。
医生摘下手套,不过失血过多,需要住院观察几天。
许初颜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您不陪护吗护士诧异地叫住她。
她脚步一顿,眼前浮现裴知砚昏迷前死死攥住她衣角的模样。
最终,她叹了口气,……我等他醒。
裴知砚毕竟是因为她而受伤的。
病房里。
麻药退去后,裴知砚第一眼就看到了窗边的许初颜。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她身上投下的光影,她低头削着苹果,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这一幕太过熟悉,仿佛回到了五年前他刚做完骨髓移植手术的时候。
那时她也是这样,守在他病床边,笨拙地削着苹果,连皮断了都要懊恼半天。
初颜……他嗓音沙哑,忍不住伸手去够她的衣角。
许初颜头也不抬,将苹果切成小块放在床头,医生说你可以吃流食,我去买粥。
她转身要走,裴知砚却突然闷哼一声,捂着腹部蜷缩起来。
怎么了她下意识回头。
疼……他额角渗出冷汗,眼神却亮得惊人,你留下来,好不好
许初颜攥紧拳头,看着他苍白嘴唇上咬出的血痕,终究沉默地坐了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裴知砚像个得寸进尺的孩子。
初颜,水太烫了。他委屈地推开水杯。
初颜,伤口疼,帮我调高床头。
初颜……
他的每一次呼唤,都刻意拖长尾音,仿佛要榨干她最后一点耐心。
而许初颜始终保持沉默,替他倒水、调整病床、甚至在他耍赖不肯换药时,冷着脸亲自掀开他的病号服。
只是从不与他目光相接。
算着裴知砚可以出院的日子,许初颜心里轻松了不少。
她出门离开,忽然听见裴知砚接通了电话。
哥!你为什么关着我!
童夕月尖利的声音透过手机传入她的脑中,那个贱人是不是在你旁边让她去死!去死啊!
许初颜猛地后退一步。
那些记忆呼啸而来,冰库的极寒、鞭打的剧痛、剪刀绞断头发的咔嚓声……
夕月!裴知砚厉声呵斥,可童夕月已经癫狂地笑起来,你以为她原谅你了她恨你!她——
啪!
机身四分五裂,童夕月的声音戛然而止。
病房里死一般寂静。
裴知砚慌乱地撑起身子,初颜,她已经被我送去精神病院了,刚才只是……
裴先生。许初颜打断他,声音平静,解决好你和妹妹的家事吧。
她摘下陪护腕带,拎起外套头也不回地走向门口。
初颜!裴知砚踉跄着摔下床,腹部的纱布瞬间洇出血色。
他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一根根掰开手指。
你明明这几天……他眼眶通红,明明对我心软了……
那不是心软。她眼神平淡得没有一丝起伏,是愧疚——就像你当初‘报恩’娶我一样。
裴知砚如遭雷击,僵在原地。
许初颜推开门的瞬间,听到他嘶哑的喊声。
如果我说,我娶你不是报恩呢
她脚步未停。
如果我说……我爱上你了
走廊的风卷起她的衣角,许初颜背对着他,轻轻笑了。
可是仍然没有回头。
第十九章
许初颜刚走出医院,手机就震动起来。
这几天怎么没来画画沈之越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温和的笑意,铁塔下那群鸽子都快想你了。
她下意识回头看了眼医院大楼,裴知砚的病房窗口还亮着灯。
有点小事。她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声音轻快,一会儿就过去。
挂断电话,她深吸一口气。
巴黎初夏的风带着塞纳河的水汽,终于冲淡了鼻腔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
沈之越今天没带小提琴。
他站在画架旁,手里捧着一束白色洋桔梗。
路过花店看到的。他把花递给她,耳尖微微发红,很配你今天的裙子。
许初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白色棉麻连衣裙,这是安娜硬塞给她的疗愈套装之一。
花束突然被塞进怀里,她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
拿着呀。沈之越突然用花束轻敲了下她额头,又不是求婚。
这个动作太过亲昵,许初颜愣神的瞬间,他已经转身去调颜料。
阳光下,他后颈有一颗浅褐色的小痣,随着低头的动作若隐若现。
一阵恍惚,她猛地掐紧花茎,尖锐的刺痛从掌心传来。
他们并排坐在长椅上,沈之越主动和她聊起自己。
所以你是逃家少爷许初颜忍不住笑了,难怪琴盒是限量版的。
沈之越无奈地转着叉子,老爷子想让我回去继承矿业公司。
他忽然侧头看她,你呢为什么逃来巴黎
风突然停了。
许初颜盯着人群,轻声道,和你一样,也是逃避。
那个人沈之越指了指医院方向。
她点点头,突然发现沈之越的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他夸张地叹了口气,突然站起身伸出手,走吧,我请你吃法餐!别拒绝,就当庆祝我今天没被老爷子电话轰炸。
他的手心向上,纹路干净清晰,许初颜鬼使神差地搭了上去。
她没有吃过法餐,显得有些窘迫,侍者领着他们走向窗边座位时,许初颜紧张得同手同脚。
银制餐具在烛光下闪闪发亮,她盯着餐前面包,突然想起童夕月曾经嘲笑她连牛排几分熟都说不明白。
一时有些踌躇。
有筷子吗沈之越突然开口,我不会用这些。
许初颜惊讶地抬头。
侍者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少……
沈之越给她使了个眼神,礼貌道,请帮我们拿两双筷子。
等侍者走远,许初颜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你也是第一次吃法餐
是啊。沈之越切着鹅肝,笨拙的刀叉在盘子上刮出刺耳声响,装得不像
烛光里,他眉眼弯弯的样子格外鲜活。
许初颜忽然发现,这是她来巴黎后第一次真正笑出来。
夜深,她望着窗外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餐巾的边缘。
沈之越的谈笑声还在耳边,像一阵温和的风,轻轻拂过她紧绷的神经。
他的分寸感让她感到安心,没有过度的热情,也没有刻意的疏离,一切都恰到好处。
她不必担心自己的疤痕会被注视,也不必害怕过往的阴影会被提及。
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像是被包裹在一层柔软的茧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疼痛。
这是她许久未曾体会过的轻松,仿佛终于能短暂地放下那些沉重的包袱,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第二十章
得知上次她被人尾随的事情,沈之越特地将她送到了楼下,看到房间里亮灯才离开。
隔壁门锁始终关着,她叹了口气。
希望裴知砚已经回国了。
如她所愿,接着几天,许初颜都没再见过他。
最后一次在安娜的诊所给脸上的伤上完药,许初颜准备做中餐好好感谢她一下,提前回家。
她撑着伞,路灯在雨雾中晕开昏黄的光。
巷子很窄,两侧是斑驳的老墙,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突然——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许初颜警觉地回头,却只看到雨幕中一个模糊的黑影。
她加快脚步,心跳陡然加速,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伞柄。
前几天刚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早知道该再提高警惕。
砰!
后脑传来一阵剧痛,眼前瞬间炸开一片金星。
她不顾掉在地上的伞,踉跄着往前扑去,却被人从背后狠狠拽住头发。
唔——许初颜挣扎着想要呼救,可一块浸满药水的布猛地捂住了她的口鼻。
刺鼻的气味灌入鼻腔,她的四肢瞬间发软,视线开始模糊。
最后的意识里,她看到一双熟悉的、带着疯狂笑意的眼睛——
是童夕月。
然后,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
许初颜是被一桶冰水泼醒的。
她剧烈地咳嗽着,睁开眼,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铁椅上,双手被粗糙的麻绳死死捆住,勒得腕骨生疼。
这是一间废弃的仓库,潮湿阴冷,角落里堆着生锈的机械零件。
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摇摇欲坠的吊灯,晃动的光线在墙上投下扭曲的影子。
醒了
童夕月的声音从阴影里传来,她慢悠悠地走到许初颜面前,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小刀。
许初颜的喉咙干涩发疼,药效还没完全消退,头昏沉沉的。
她艰难地抬头,对上童夕月那双疯狂的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童夕月歪着头,笑容甜美又诡异,精神病院的墙,可关不住真心想逃的人。
她俯下身,刀尖轻轻划过许初颜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她浑身紧绷。
这一次,我们好好算算账。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刹车声。
裴知砚踹开铁门的瞬间,童夕月猛地拽起许初颜的头发,刀锋横在她喉间,哥哥选一个吧我绑了炸弹哦!
她掀开外套,密密麻麻的雷管缠在两人腰间,倒计时显示器猩红刺目:00:05:00。
选她,我就立刻引爆!童夕月的声音骤然尖利。
裴知砚的指节捏得发白,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许初颜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那双眼睛,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选初颜。他哑着嗓子,一字一顿。
童夕月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你……你说什么
我选许初颜。裴知砚向前一步,眼神决绝,夕月,收手吧。
凭什么!童夕月突然暴起,从你十二岁搬到容城的时候我就爱上了你!爸爸妈妈去世的时候你说过要爱我一辈子,护我一辈子,她算什么东西!
十二岁容城
许初颜的瞳孔骤然紧缩。
夕月!裴知砚突然暴喝,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知道!童夕月突眼神狠厉,是不是这个贱女人死了哥哥就会爱我一个人了!
她握紧刀把朝许初颜狠狠捅去——
第二十一章
砰!
一声枪响骤然划破空气。
童夕月的手腕炸开一朵血花,匕首当啷落地。
她不可置信地转头,仓库大门处,沈之越带着警察冲了进来。
不许动!警察的喝令声中,童夕月却突然笑了。
她染血的手指摸向炸药开关,那一起死好了!
裴知砚猛地扑向许初颜,用身体将她死死护在身下。
沈之越的嘶吼声,童夕月的尖笑声,计时器的滴滴声混作一团。
咔嗒。
空气骤然静了下去。
预想中的爆炸没有到来。
童夕月愣在原地,警察趁机将她按倒在地。
假的……她喃喃自语,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哈哈哈……
裴知砚颤抖着松开许初颜,却发现她眼神涣散,唇色惨白。
初颜他慌乱地拍打她的脸,却摸到一手冷汗。
许初颜的视线渐渐模糊,耳边童夕月的尖叫越来越远。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认真问出那句话,裴知砚,我问你……
十二岁之前,你……有没有来过容城
裴知砚愣了。
看着他迷茫的表情,许初颜的心一下沉到了最低。
原来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她这五年的骨髓,七年的痴恋,全都给错了人。
世界天旋地转,她终于支撑不住,坠入无边黑暗。
……
在永远醒来再次看到裴知砚的那一秒,许初颜有些心累。
裴知砚,够了……
裴知砚的呼吸骤然凝滞,指节抵在病床边缘泛出青白。
窗外巴黎的暮色漫进来,将许初颜苍白的脸镀上一层破碎的金光。
我们之间连相遇都算是错误,你走吧。她垂着眼睫,像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
错误他喉结滚动,嗓音沙哑得可怕,初颜,我们之间明明……
明明什么许初颜突然抬眼,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针孔疤痕在领口若隐若现,是明明你把我当血库还是明明你为了童夕月抽了我99鞭又或者是让童夕月来绑架我验证你的爱
裴知砚伸手想按住她颤抖的肩膀,却被她猛地躲开。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像把刀捅进他心脏。
许初颜拔掉针头,血珠顺着苍白的手背滚落,裴知砚,你从来不懂什么是爱,也根本没爱过我。
她扯起嘴角,爱不是在我快死的时候才后悔,不是在婚礼上对着棺材哭,更不是…声音突然哽住,更不是把我当成你赎罪的借口。
裴知砚如遭雷击,许初颜不相信他。
不相信他来找她,是为了弥补,还是安抚自己的愧疚
初颜……他单膝跪在病床前,想去握她的手,却在触及纱布的瞬间被她狠狠甩开。
别碰我!许初颜情绪突然崩溃起来,我说的已经够清楚得了!
窗外的塞纳河突然传来游轮的汽笛声,沈之越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许初颜望向门口的眼神瞬间亮起来。
裴知砚被她这微妙的情绪变化刺得心口一阵疼。
裴知砚。许初颜最后看了一眼这个爱了七年的男人,声音轻得像叹息。
我们,到此为止。
第二十二章
裴知砚被她眼里的决绝刺得后退了半步。
他下意识攥紧拳头,喉结滚动。
她一定是被童夕月的事伤透了,才会这样冷漠。
没关系。
他可以先带童夕月回国,彻底解决这个麻烦,再回来找她。
好。他嗓音发哑,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强装镇定,等我处理完,再来接你。
许初颜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移开视线不再看他。
为了防止许初颜的生活再被侵扰,裴知砚带着童夕月回了国,将她送进了精神病院,二十四小时看管。
隔着单向玻璃,病房里的童夕月穿着宽大的病号服,左臂空荡荡的袖管被胡乱扎成一个结,右手正神经质地撕扯着墙上的日历纸,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哥哥……老公……今天该换药了……
恰好护工推门进去送餐,童夕月突然暴起,将餐盘狠狠砸向墙壁,汤汁溅在玻璃上。
滚出去!我要见裴知砚!她歇斯底里地尖叫,抓起碎瓷片抵住自己的喉咙,让他来!不然我就死给你们看——
护工熟练地按下呼叫铃,三个医护人员冲进来将她按倒在床上。
针头刺入皮肤的瞬间,童夕月的瞳孔骤然涣散,却还在挣扎着伸手去够床头柜上的相框。
是她和裴知砚的合照,被她用口红涂满了扭曲的心形。
裴知砚猛地转身离开。
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他胃里翻涌起一阵恶心。
回到家,裴知砚径直走向书房最底层的抽屉。
那里整整齐齐放着许初颜写给他的1213封信,每一封都标注着日期,从许初颜十七岁到二十四岁。
他厚着脸皮葱乔之夏哪里要来的,每到想她的时候就看看。
【今天你打篮球时摔破了膝盖,校医室没人,我偷偷把创可贴塞进你课桌。你肯定不知道是我放的,但没关系,你不疼了就好。】
字迹稚嫩得可笑,可裴知砚却像被烫到似的蜷起手指。
他忽然想起许初颜第一次给他包扎伤口的样子。
那时他刚和童夕月吵完架,烦躁地打翻了药箱,她却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捡起棉签,小声说,别动,会感染的。
那时候,她的眼里只有他。
忽然,裴知砚的指尖在抽屉底部触到一张压了许久的信纸。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
【十七岁巷口,你挡在我面前时,后颈那颗浅褐色的痣,和当年福利院雪地里递给我糖炒栗子的男孩一模一样。我认得,一定是你。】
纸页突然变得滚烫。
裴知砚的瞳孔剧烈收缩,容城糖炒栗子
他的呼吸凝滞了,猛然想起医院里许初颜最后的询问,你十二岁之前……有没有来过容城
当时她眼里的光,倏然熄灭。
错了……他猛地攥紧信纸,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笑。
原来真的如她所说,连他们十七岁的那场遇见都是错误。
那些骨髓,那些伤,那场婚礼,她豁出命去爱的,从来都是雪中送炭的那个人。
……
童夕月跳楼自杀,自己确诊白血病。
这两个噩耗接二连三地袭来,但是裴知砚的情绪竟然没有什么波动,
他坐在长椅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诊断单的边缘。纸面已经被他捏出了褶皱,上面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几个字却依然清晰刺眼。
裴先生,您需要尽快安排骨髓移植手术。医生推了推眼镜,声音平静得不带任何感情,您的病情发展得比预期要快。
如果不治疗呢
第二十三章
医生皱起眉头,以您现在的身体状况,保守估计只剩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
裴知砚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谢谢告知。
走出医院,他站在台阶上,看着水洼中自己扭曲的倒影。
瘦得颧骨突出,眼下青黑,活像一具行走的骷髅。
裴知砚讽刺一笑,就这,还想再去追求初颜
手机震动起来,是助理发来的消息:【裴总,童小姐的葬礼已经安排妥当,按照您的要求从简处理。】
裴知砚盯着屏幕,他应该感到悲伤的,毕竟那是他宠了十年的妹妹。
但胸腔里只有一片麻木的空洞,仿佛所有的情绪都在许初颜离开那天被抽干了。
回到公寓,裴知砚径直走向酒柜。
威士忌顺着喉咙烧下去,却浇不灭体内那股灼热的痛。医生说过酒精会加速病情恶化,但他现在求之不得。
酒瓶见底时,他踉跄着走进浴室,镜中的男人双眼通红。
裴知砚盯着自己苍白的手腕,忽然拿起剃须刀片,在左臂内侧划下一道血痕。
疼痛让他短暂地清醒过来,他又划了第二道,第三道……
直到手臂上布满交错的伤痕,最后用颤抖的手指在血痕中刻下许初颜三个字。
这是你欠她的。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声音嘶哑。
夜晚比白天更要难熬,裴知砚躺在床上,闭上眼就会回到那个噩梦般的婚礼。
水晶棺中的许初颜穿着染血的婚纱,残缺的手指上戴着他们的婚戒。
每次他想要触碰她,就会惊醒,发现枕头上全是咳出的血点。
阿砚!你他妈真不要命了!
林清宇看到他手臂上已经发炎的伤口,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非要死了才开心!
裴知砚靠在沙发上充耳不闻,面前摊着许初颜写给他的情书。
他已经按日期排到了第387封,是她二十岁那年写的。
【今天你发烧到39度,我偷偷在你病房外守了一夜。护士说你梦里一直在喊夕月,我有点难过,但没关系,她毕竟是你的妹妹嘛,只要你好起来就行。】
别看了!她不会回来了!
裴知砚抬起头,眼神涣散,你说,当年她给我捐骨髓的时候,是不是比这还疼
林清宇愣住了。
骨髓穿刺,抽血。裴知砚机械地复述着许初颜的痛苦,她那时候,是怎么忍下来的
林清宇觉得他完全没救了,劝不下去只能叫来了医生。
医生沉默地为他包扎伤口,临走前留下一堆药片。
裴知砚看着那些白色的药丸,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咳出了血丝,最后他把药片全部冲进了马桶。
凌晨裴知砚开始发烧,朦胧中,他看见许初颜站在床边,像从前无数次那样为他换冰毛巾。他想抓住她的手,却扑了个空。
初颜……他嘶哑地呼唤,却只听到空荡荡的回音。
烧退后,裴知砚的病情急转直下。
医生告诉他,必须立即住院接受化疗,否则连三个月都撑不到。
裴知砚却只是自嘲地笑了笑,他想这大概就是报应。
曾经许初颜为他捐献骨髓时,他从未问过她疼不疼,现在轮到他了。
知道自己时日不多,裴知砚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他把公司股份转给了最得力的下属,房产捐给了儿童福利机构。
最后剩下的是那1213封情书,他按日期排好,一封一封重新读过。
读到第最后封时,他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信纸。
那是许初颜在婚礼前夜写的,字迹比平时潦草:
【裴知砚,我放过你了。这辈子,下辈子,我都不会再爱你。】
信纸上有干涸的泪痕,不知道是她的还是他的。
裴知砚把信纸贴在胸口,那里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蜷缩在床上,像一只受伤的流浪狗,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某个瞬间,他恍惚中又回到了用自杀来引导许初颜捐骨髓的那年,只觉得无尽的水将要将他淹没。
只是这一次,许初颜没有再义无反顾地跳下去救他。
裴知砚忽然觉得心口一阵窒息的痛,溺亡在痛苦中……
第二十四章
裴知砚和童夕月的死讯传来的时候,许初颜倒是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她只是没想到,裴知砚竟然真的如他所说,最后居然得了白血病。
除了感慨天道轮回之外,她再没什么想法。
许初颜出院那天,巴黎下了一场小雨。
沈之越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医院门口,见她出来,立刻上前接过她手里的包。
他的动作很轻,伞面微微倾斜,将她整个人笼在干燥温暖的空间里。
雨不大,但你的伤口不能沾水。
他低头看她,灰色的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一截线条分明的小臂。
许初颜点点头,视线落在他脖颈,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变得艰涩。
她刻意移开视线,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去面对错误的答案了。
怎么了沈之越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手指虚虚护在她背后,却克制地没有触碰。
没事。许初颜摇摇头,勉强扯出一个笑,只是有点累。
沈之越没再多问,只是默默放慢了脚步,更加沉默。
那次之后,许初颜的情绪有些退缩。
两个人到咖啡券休息,许初颜捧着杯子,目光落在窗外模糊的河面上。
许初颜。沈之越突然连名带姓地叫她,像是鼓足了勇气。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金属物件,推到她面前。
那是一枚褪色的锡纸星星,边缘已经氧化发黑,却仍能看出被人精心保存的痕迹。
这是……许初颜的指尖颤抖起来。
沈之越的嗓音低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曾经有个小女孩缩在雪地里,我给了她一袋糖炒栗子。作为交换,她偷偷塞给我这个。
许初颜的瞳孔骤然紧缩,眼前瞬间模糊。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福利院后巷的积雪,冻得发僵的指尖,甜香混着雪松气息的糖炒栗子……和那个蹲下来沉默递给她温暖的男孩。
真的是他
后来我家移民法国,再回去找你时,福利院已经拆迁了。沈之越苦笑一声,没想到会在巴黎遇见你……更没想到,你把我认成了别人。
雨声忽然变得遥远,许初颜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
她曾以为命运对她残忍至极,原来只是把真正的礼物藏得太深。
所以……她哽咽着开口,你早就认出我了
沈之越伸手轻轻擦掉她脸上的泪,指尖温暖干燥,你鼻尖的痣,很特殊……
许初颜忽然想起他总在琴盒里放着的小蛋糕,想起他第一次见她摘下面纱时毫不惊讶的眼神,甚至想起他总是带着敌意看向裴知砚的眼神。
许初颜将那颗珍藏二十年的锡纸星星放进沈之越掌心。
这次…她笑着流泪,我也不会再认错人了。
风掠过他们交握的指缝,吹散了旧年冬雪,掌心温度终于让流浪的星星找到了归途。
远处霞光若隐若现,绚烂得不似旧时颜色。
许初颜和沈之越紧紧拥抱在一起。
往后,再没有刺骨的寒风,只有温柔绵长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