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岁穷困潦倒的林强死在出租屋。
再睁眼,他回到高考前一周,镜子里是染着金发、满身反骨的自己。
前世他为了凤凰女女友,偷走父母积蓄,害得全家流落街头。
这一次,他假装继续叛逆,却在女友家索要彩礼时按下录音笔。
订婚宴上,凤凰女得意地宣布:不给房子就分手!
林强当众播放录音,里面传出女友全家的算计:
等房子到手,立刻让他父母滚去乡下!
全场死寂中,林强对着角落泪流满面的父母深深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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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种奇特的体验,并不如想象中那般剧痛,反而像沉入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意识在粘稠的黑暗里浮沉,三十年的荒唐、悔恨、还有那刻入骨髓的穷酸味儿——劣质香烟、泡面汤、霉斑的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绝响。林强,或者说,那个被生活彻底榨干、只剩下一具空壳的林强,在那间月租三百、终年不见阳光的出租屋硬板床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灵魂剥离躯壳的瞬间,竟有种可耻的轻松。
再睁眼,是被一阵刺耳的闹铃声硬生生拽回来的。
不是地狱的硫磺火,也不是天堂的圣歌。是阳光,过于明亮、过于滚烫的阳光,蛮横地穿透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像熔化的金子泼洒进来,灼烧着他的眼皮。
他猛地坐起,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逃出来。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濒死的余悸和一种近乎荒谬的虚脱感。粗重的喘息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种陌生的、属于年轻人的活力。他茫然四顾。
刷得雪白的墙壁,墙上贴着一张NBA球星的海报,书桌上堆着几本崭新的、连名字都透着青春躁动的漫画书,还有一台笨重的、闪着电源灯的老式台式电脑……一切都崭新得刺眼,也熟悉得令人心悸。
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跳舞。楼下隐约传来邻居家晨间新闻播音员字正腔圆的声音,还有自行车铃清脆的叮当响。
他几乎是跌撞着扑到书桌前那面椭圆形的旧镜子前。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一张年轻的、眉宇间却嵌着与年龄不符的、浓重阴鸷的脸。最刺目的,是那头染得极其张扬、此刻却像一堆枯败稻草般支棱着的金发。耳朵上,一枚廉价的银色耳钉在阳光下反射着一点锐利的光。身上套着一件印着夸张骷髅头的黑色T恤。
林强死死盯着镜中人,瞳孔剧烈收缩,指尖冰冷发麻。
是他。
是十八岁,高考前一周,那个浑身反骨、愚蠢透顶的自己。
镜中的影像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剧烈地晃动、扭曲。前世冰冷的绝望,像潜伏在骨髓里的毒蛇,猛地昂起头,狠狠噬咬着他的神经。那个刻骨铭心的画面,带着铁锈和血的气味,再次蛮横地撕裂他的脑海。
狭小潮湿的城中村出租屋,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劣质煤球和廉价消毒水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母亲蜷在唯一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木板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盖着一床洗得发硬、打满补丁的薄被。她咳嗽着,每一声都像破风箱在拉扯,带着胸腔深处令人心碎的杂音。父亲佝偻着背,坐在床边一只瘸腿的小板凳上,小心翼翼地用勺子刮着碗底最后一点稀薄的米糊,喂到她干裂的唇边。那双手,曾经有力、温暖的手,如今布满皴裂和老茧,每一道纹路里都嵌着洗不净的污垢。
父亲浑浊的眼睛抬起来,看向门口的他。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责骂,只有一种被生活彻底碾碎后的、空洞的死寂。像两口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回来了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透着一股认命的麻木,锅里…还有点汤底…
那声音轻飘飘的,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林强的心上,砸得他灵魂都在颤栗。
那一刻的羞耻和悔恨,像滚烫的烙铁,直接烫穿了他的心脏。是他,亲手把他们从住了几十年的温暖小窝里拖出来,扔进了这人间地狱!为了那个女人!为了那个榨干了他和他全家最后一滴血汗的凤凰女——苏晓丽!
砰!
一声闷响。
林强的拳头狠狠砸在冰冷的镜面上。镜子里那张年轻又扭曲的脸瞬间裂开蛛网般的纹路,割裂了那头刺眼的金发,也割裂了他眼中瞬间涌起的、地狱归来的戾气。指关节传来尖锐的刺痛,一丝鲜红迅速在裂纹边缘洇开。
很好。痛感如此真实。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指节上渗出的血珠,在过分明亮的晨光里,那抹猩红显得异常刺目。一丝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在他破裂镜影中的嘴角缓缓勾起。
苏晓丽。
这个名字像淬了剧毒的冰锥,扎进他重生的心脏。前世那些被爱情糖衣包裹的算计、榨取、谎言,此刻无比清晰地剥落开来,露出底下狰狞的贪婪。
指尖的刺痛尖锐地提醒着此刻的真实。林强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带着窗外初夏草木的清新气息,还有书桌上新买漫画书的油墨味,一切都崭新得令人晕眩。他松开紧握的拳头,指关节的伤口在皮肤下隐隐跳动。
高考前一周…他混沌的脑子艰难地翻捡着前世的记忆。对,就是这个时候!苏晓丽,还有她那如同鬣狗般贪婪的一家人,已经开始试探性地伸出爪子了。先是暗示他为了证明爱情要请她全家去新开的自助餐厅见见世面,接着,就是那场彻底引爆他家庭灾难的订婚宴。
门把手轻轻转动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迅速收敛起眼中所有的戾气和冰冷,重新在脸上堆砌起那副熟悉的、属于十八岁叛逆林强的桀骜不驯和满不在乎。
母亲李桂兰端着一杯牛奶,小心翼翼地探进半个身子。她的脸比记忆中年轻很多,皱纹尚未深刻,眼神却已习惯性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掩饰不住的忧虑。
强子…醒了她的声音很轻,带着点试探,喝点牛奶快高考了,补补…
她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林强那头刺眼的金发和耳朵上的耳钉,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只是把温热的牛奶杯轻轻放在堆满杂物的书桌边缘。
林强的目光落在牛奶杯上,又迅速移开。前世,他就是在这种小心翼翼的注视下,不耐烦地挥开母亲的手,嫌她烦,嫌她啰嗦,嫌她管得宽。他甚至为了向苏晓丽证明自己独立、不受家庭束缚,故意把母亲省吃俭用买给他的新手机摔在地上,屏幕碎裂的声音像是对亲情的无情嘲弄。
放那儿吧。他故意用带着浓重鼻音、显得极其不耐烦的腔调说,甚至刻意侧过身,背对着母亲,拿起桌上一个廉价的塑料打火机,咔哒咔哒地按着玩。那单调的声响在房间里突兀地回荡。
李桂兰脸上的肌肉明显抽动了一下,眼底的光迅速黯淡下去。她默默地站了几秒,嘴唇无声地张合,最终只化为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那…趁热喝。别…别玩火。她低声说完,脚步有些虚浮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门关上的瞬间,林强挺得僵硬的脊背才微微垮塌下来。他闭上眼,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刚才母亲眼底那瞬间的黯然和受伤,比前世最后那枯井般的眼神更让他心如刀绞。
他需要扮演这个混蛋。演得越像,越能麻痹苏晓丽那条毒蛇。只有这样,他才有机会,把前世的债,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他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点犹豫,只剩下冰冷的决心。他走到书桌旁,拿起那杯温热的牛奶,仰头,一饮而尽。温润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流,却无法融化他胸腔里那块寒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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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林强顶着一头过于招摇的金发,穿着那件骷髅头T恤,准时出现在市中心那家新开的金玉满堂自助餐厅门口。
远远地,就看见苏晓丽和她一家人已经等在那里。苏晓丽穿着一条崭新的粉色连衣裙,脸上化了妆,正兴奋地踮着脚朝这边张望。她身边,站着她那个肥头大耳、腆着啤酒肚的父亲苏大富,穿着件紧巴巴、领口发黄的POLO衫,手指间夹着根劣质香烟。旁边是她母亲张春花,烫着一头廉价的小卷发,脸上扑着厚厚的粉,正用挑剔的目光扫视着过往的行人。还有一个穿着崭新球鞋、一脸不耐烦的少年,是苏晓丽的弟弟苏小宝。
强子!这边!苏晓丽看到他,立刻扬起灿烂的笑容,小跑着过来,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动作亲昵,声音甜得发腻,等你好久啦!今天可要好好吃一顿!
她刻意挺起胸脯,享受着周围投来的、被她误认为是羡慕的目光。
林强强忍着胃里的翻腾,脸上却迅速挂起前世那种带着讨好和傻气的笑容:晓丽!叔叔阿姨,小宝,不好意思啊,路上有点堵。
他任由苏晓丽挽着,那触感让他浑身肌肉都绷紧了。
哎呀,来了就好!张春花立刻凑上前,堆着笑,眼睛却像探照灯一样上下扫视林强,啧啧,强子就是精神!瞧这头发染的,多时髦!一看就是大城市里的派头!她嗓门很大,引得旁边等位的几个人侧目。
苏大富吐出一口烟圈,眯缝着眼打量林强,鼻腔里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苏小宝则直接翻了个白眼,嘟囔着:饿死了,磨蹭什么!
一行人浩浩荡荡走进餐厅。落座后,苏家三人就如同饿狼扑食般冲向琳琅满目的餐台,盘子堆得小山高。苏大富专挑最贵的海鲜猛夹,张春花则把各种精致的点心蛋糕垒得摇摇欲坠,苏小宝更是直接端起一整盘烤鸡翅回到座位。
林强看着他们狼吞虎咽、毫无吃相的丑态,前世那种被愚弄的恶心感再次翻涌上来。他低头,假装整理餐巾,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金属物体——一支伪装成普通U盘的微型录音笔,花掉了他重生后省下的所有零花钱。
强子,你也多吃点呀!苏晓丽嘴里塞满了三文鱼,含糊不清地说,顺势把自己盘子里啃了一半的鸡腿骨丢到林强盘子里,喏,这个给你,肉多!
林强看着盘子里那根沾着口水的骨头,胃里一阵抽搐。他抬起头,脸上依旧挂着那副傻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刀子,不动声色地扫过苏晓丽油腻的嘴唇和贪婪的吃相。他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在桌下,极其隐蔽地按下了录音笔的开关。
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启动声淹没在餐厅嘈杂的背景音里。一个微弱的红色指示灯在口袋深处悄然亮起。
好戏,开始了。
嗝——苏大富响亮地打了个饱嗝,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油腻的手指在牙缝里抠着,嗯,这地方…还行吧!也就…凑合!他斜睨着林强,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施舍感,强子,今天破费了啊!不过嘛,男人,该大方就得大方!
爸说得对!苏晓丽立刻接口,拿起纸巾擦嘴,动作刻意装出优雅,强子对我最好了!对吧她朝林强抛了个媚眼。
张春花用勺子刮着盘子里最后一点奶油,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是呀是呀!强子这孩子,实诚!晓丽跟着你,我们放心!她话锋一转,小眼睛精光四射,不过呀,强子,阿姨跟你掏心窝子说,这男人光大方还不行,得有担当,得让晓丽有安全感!你看这年头,没个窝,哪像过日子
来了!林强心头冷笑,脸上却适时地露出一点困惑和紧张:安…安全感阿姨的意思是…
嗨,还不是房子!苏大富粗声粗气地接过去,喷着酒气,你们俩年纪也不小了,该考虑正事了!总不能老让晓丽跟着你租房住吧那像什么话!我们苏家的闺女,可不能受那委屈!
爸!苏晓丽娇嗔一声,作势推了苏大富一把,脸上却一点愠色都没有,说什么呢!强子家…强子家不是有房子嘛!她转向林强,声音放软,带着蛊惑,强子,你说对吧你们家那老房子,地段是旧了点,但收拾收拾也能住呀!而且…离市中心也不远呢!她刻意强调了地段和市中心。
林强放在桌下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肉里。前世,他就是被这看似通情达理、为你着想的糖衣炮弹轰得晕头转向!他脸上肌肉僵硬地扯动了一下,努力模仿着前世那个蠢货的犹豫:啊我家那老房子…是我爸妈他们…
哎哟!你爸妈不就你一个儿子嘛!张春花立刻打断,身体前倾,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算计,那房子迟早是你的!现在早点拿出来,给你们小两口当婚房,多好!你爸妈年纪大了,住那么大的房子也空落落的,多浪费!再说了…她眼珠一转,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恶毒的理所当然,实在不行,让他们先搬回乡下老宅住嘛!那地方空气好,清净,适合养老!等以后你们稳定了,再接他们来城里享福也不迟嘛!
对!妈说得对!苏小宝嘴里塞着蛋糕,含糊地帮腔,眼睛盯着林强手腕上那块廉价电子表,姐夫,你爸妈在乡下种点地,自给自足,多自在!省得在城里挤着,大家都不痛快!
小宝!苏晓丽佯装生气地瞪了弟弟一眼,转头对着林强,瞬间换上楚楚可怜的表情,伸手覆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强子,你别听小宝瞎说。不过…我妈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我们总要有个自己的家,对吧你爸妈…肯定也希望你过得好,为了你,他们什么都能答应的,对不对
她温热的手心覆在他手背上,林强却只觉得像被毒蛇的信子舔过,冰冷黏腻。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牙关紧咬发出的咯咯声。他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苏晓丽那看似深情实则充满算计的目光,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强忍激动。
嗯…晓丽,你说得对…为了你…为了我们…他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被爱情冲昏头脑的沙哑和决心,我会想办法的…我会说服我爸妈的!
他抬起头,看向苏晓丽,眼神里刻意燃烧起一种愚蠢的狂热。
这才对嘛!苏大富满意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盘叮当响,这才像个爷们儿!放心,只要你把房子的事搞定,彩礼意思意思就行!我们苏家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仿佛那套市中心的房子已经是囊中之物。
口袋深处,那点微弱的红光,在餐厅暖色调的灯光下,无声地、持续地亮着,忠实地记录着每一个字,每一句浸透贪婪和恶毒的肺腑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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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林强像一个最敬业的演员,完美扮演着那个被爱情蛊惑、即将为爱赴汤蹈火的叛逆少年。
他在家里摔摔打打,对父母的劝告嗤之以鼻,甚至故意把母亲新买给他的一套模拟试卷撕得粉碎,白色的纸屑在客厅里飘落,像一场无声的葬礼。李桂兰看着满地狼藉,嘴唇颤抖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只是默默地蹲下去,一张张捡起那些碎片。父亲林建国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手里捏着烟,指关节捏得发白,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窗外,仿佛要将那灰蒙蒙的天空看出一个洞来。整个家笼罩在一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
每当这时,林强都强迫自己扭过头,不去看父母那绝望而隐忍的眼神。他怕自己多看一眼,那精心构筑的冰冷外壳就会瞬间崩塌。他必须狠下心来,把这场戏唱到落幕。
与此同时,他像一个最冷静的猎手,不动声色地收集着致命的证据。他利用去苏晓丽家培养感情的机会,用那支伪装精良的录音笔,录下了更多精彩片段。苏大富醉醺醺地炫耀着如何调教未来女婿:那傻小子,骨头轻!给点甜头就找不着北!等房子过户了,哼,有他好看的!张春花则絮絮叨叨地规划着如何把亲家体面地扫地出门:乡下那破屋子收拾收拾也能住人…省得在眼前碍事!甚至苏小宝都口无遮拦地计划着要用姐夫的钱买最新款的游戏机和限量版球鞋。
林强冷静地将这些录音备份,连同他偷偷去银行打印出来的、前世记忆中苏晓丽用他父母血汗钱疯狂消费的几张关键流水单(他巧妙地借口帮同学查资料弄到了历史记录模板),小心地藏匿在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他撬开了自己旧书桌抽屉底板下的一处隐秘夹层。那是前世他藏匿秘密的地方,如今成了他复仇的弹药库。
时间在一种诡异的平静和汹涌的暗流中滑过。高考结束的铃声,对林强而言,不过是这场漫长戏剧中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场。他平静地走出考场,无视了周围同学或兴奋或沮丧的喧嚣。
三天后,苏家精心挑选的黄道吉日到了。
福满楼二楼的牡丹厅,被布置得一片艳俗的喜庆。大红的桌布,金色的流苏,天花板上挂满了廉价的塑料拉花和气球。正前方墙上,挂着一个用泡沫板和彩纸做成的巨大双喜字,周围贴满了苏小宝拍的那些构图歪斜、色彩过饱和的艺术照,显得不伦不类。
苏家的亲戚们早早占据了主桌附近的位置,大声喧哗着,嗑着瓜子,花生壳吐了一地。苏大富穿着不合身的西装,满面红光地接受着廉价的恭维。张春花则穿着大红的旗袍,脸上涂得像个调色盘,扭着腰在人群中穿梭,声音尖利刺耳。
林强穿着一件皱巴巴的白衬衫,被苏晓丽紧紧挽着胳膊,站在门口充当迎宾道具。苏晓丽今天打扮得格外用力,一身正红色的连衣裙,头发盘得老高,插着几朵塑料假花,脸上妆容浓艳。她高昂着头,像一只刚刚斗胜归来的公鸡,享受着众人或真或假的羡慕目光。
林强的父母被安排在角落里最不起眼的一张桌子旁。李桂兰局促地坐着,身上是一件洗得发白的旧外套,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林建国低着头,沉默地抽着烟,面前的茶杯空着,也没人给他们倒水。周围苏家亲戚投来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轻视,像针一样扎在他们身上。李桂兰偶尔抬头看向儿子那边,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哀求和一种濒临崩溃的茫然。
林强强迫自己不去看那个角落。每一次眼角的余光瞥见父母那卑微而痛苦的身影,都像有滚烫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他只能挺直脊背,面无表情地站着,任由苏晓丽像展示战利品一样紧紧抓着他的胳膊。
冗长的仪式终于结束。司仪堆着油腻的笑容,宣布进入自由交流环节。苏大富志得意满地清了清嗓子,在一片嘈杂声中提高了音量,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各位亲朋好友!今天是我女儿晓丽,和女婿林强的大喜日子!他环视全场,目光刻意在林强父母那个角落停顿了一下,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傲慢,两个孩子情投意合,我们做长辈的,那是打心眼里高兴!
他顿了顿,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看向林强:强子啊,过去呢,叔叔可能说话直了点,但都是为了你们好!这男人成家立业,头等大事就是安家!你说对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林强身上。苏晓丽更是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肉里,脸上带着甜腻又隐含威胁的笑容,低声催促:强子,快说话呀!
角落里,李桂兰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眼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正在迅速熄灭。林建国夹着烟的手指剧烈地颤抖着,烟灰簌簌落下。
整个牡丹厅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只剩下一种令人窒息的、充满恶意的期待感。
林强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把胳膊从苏晓丽铁钳般的掌控中抽了出来。动作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力量。
苏晓丽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涂得鲜红的嘴唇微微张开,显露出一丝错愕。
林强没有看她,也没有看台上志得意满的苏大富。他面无表情,迈开步子,径直走向前方那张铺着大红桌布、放着话筒的主持台。他的皮鞋踩在油腻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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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台前,无视了司仪困惑的表情,直接拿起了桌上的话筒。话筒开关被打开的轻微电流声,在突然变得过分安静的大厅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叔叔说得对。林强的声音透过音响传出来,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海面,安家,确实是头等大事。
他抬起眼,目光第一次,锐利地、毫无温度地扫过台上笑容已经凝固的苏大富,扫过旁边脸色开始发白的张春花,最后,落在了满脸惊疑不定的苏晓丽脸上。
然后,在所有人屏息的注视下,他从裤袋里,掏出了那个小小的、黑色的、伪装成U盘的录音笔。
他的拇指,在顶端那个不起眼的按键上,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按了下去。
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噪音猛地从音响里炸开,震得人耳膜发疼。紧接着,一个熟悉得令人作呕的声音,带着市井的油腻和刻骨的算计,清晰地灌满了整个牡丹厅的每一个角落:
【……实在不行,让他们先搬回乡下老宅住嘛!那地方空气好,清净,适合养老!等以后你们稳定了,再接他们来城里享福也不迟嘛!】——张春花那自以为是的贴心建议。
短暂的死寂。
随即,苏大富那粗嘎的、带着酒气和贪婪的声音响起:
【……那傻小子,骨头轻!给点甜头就找不着北!等房子过户了,哼,有他好看的!晓丽,你可得拿捏住了……】
轰——!
如同滚油锅里猛地泼进一瓢冰水,整个牡丹厅瞬间炸开了!所有宾客脸上的笑容、谄媚、假装的喜庆,如同劣质的油漆,被这突如其来的录音狠狠剥落,露出底下震惊、鄙夷、看好戏的丑陋底色。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齐刷刷地打在苏家三人瞬间惨白的脸上。
苏晓丽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精心描绘的五官扭曲变形,那身刺眼的红裙此刻成了最大的讽刺。她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她死死盯着台上那个拿着录音笔、如同死神般平静的林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关掉!快他妈给我关掉!苏大富猛地反应过来,像一头被激怒的野猪,脸红脖子粗地咆哮着,挥舞着拳头就要冲下台去抢话筒,肥硕的身体撞得杯盘哗啦作响。张春花则发出一声短促尖利的哀嚎,像被踩了脖子的鸡,双手徒劳地想去捂音响喇叭,肥胖的身体筛糠般抖着。
林强对台下的混乱视若无睹。他冰冷的目光越过张牙舞爪的苏大富,越过瘫软在地、妆容糊成一团的张春花,越过那个捂着脸、如同小丑般呆立当场的苏小宝,最终,稳稳地、精准地,落在了那个最昏暗的角落。
角落里,李桂兰早已泪流满面。她死死捂着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刷着她布满细纹的脸颊。那双曾经被绝望和茫然填满的眼睛,此刻正难以置信地、死死地、一瞬不瞬地望着台上的儿子。震惊、心痛、一种迟来的了悟……无数种情绪在她眼中激烈地碰撞、翻涌。她身边的林建国,那只夹着半截香烟的手,僵硬地停在半空,烟灰积了长长一截。他佝偻的背脊似乎挺直了一瞬,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台上的林强,那眼神里翻腾着惊涛骇浪,有被揭开伤疤的痛苦,有巨大的震惊,更深处,却似乎燃起了一丝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痛楚的亮光——那是被谎言蒙蔽太久后,终于窥见真相的刺痛与……释然
林强挺直了脊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第一次真正地站在了天地之间。他无视了耳边苏大富疯狂的叫骂、张春花歇斯底里的哭嚎、苏晓丽崩溃的尖叫,以及整个大厅里沸腾的议论和鄙夷的目光。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角落里的那两道目光。
他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鞠躬。
对着那个角落,对着那两双被泪水浸透、被痛苦冲刷、此刻却映照出他重生灵魂的眼睛。
弯下去的脊梁,承载着前世如山如海的悔恨和今生破釜沉舟的决绝。那深深的一躬,是迟到了两辈子的忏悔,也是新生的誓言。空气凝固,鼎沸的人声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开,角落里,母亲李桂兰的泪水无声汹涌,父亲林建国指间的烟灰簌簌跌落。林强维持着鞠躬的姿态,时间被拉长,每一秒都像在偿还前世的债。他知道,那碎裂一地的,不仅仅是苏家的算计,还有自己身上那副沉重的、名为混蛋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