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腔里最后一点空气带着铁锈味耗竭,黑暗稠得像沥青,从眼角缝隙灌进来,封死了所有光。八岁的林默蜷在冰冷的实验器材柜最底层,指甲在金属内壁上刮擦出细微的嘶啦声,很快也弱下去。柜门从外面被什么东西卡死了,纹丝不动。外面起初还有脚步声,争吵声,后来只剩下死寂,以及他自己越来越慢、越来越沉重的心跳。
实验室的排气系统低沉的嗡鸣也停了七天。他们是故意的,那些穿着白大褂的叔叔阿姨,因为他弄坏了那份看起来不重要、实际上可能很重要的数据记录纸。惩罚是关一会儿禁闭,但有人忘记了。
饿,渴,窒息。感官在失效前传递来最后的信号是绝望。他张嘴,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有什么东西在颅骨下突突地跳动,濒临炸裂。就在意识彻底沉入无边泥沼的前一瞬,一股极其尖锐、冰冷的触感猛地自大脑深处刺出,像一枚无形的核爆裂开来——
万籁俱寂。
不是声音消失的那种静,是整个世界被瞬间浸入庞大、无形、绝对凝固的琥珀之中的死寂。
林默甚至以为自己终于死了。但他还能感觉到。他艰难地,试图转动眼球。
透过器材柜门的百叶缝隙,他看到了一束凝固的灰尘,悬浮在空中,保持着被某种气流扰动时的螺旋姿态,每一粒微尘都清晰得骇人。更远处,一只误飞进来的蛾子,定在半空,翅膀张开着,维持着一个永不结束的振翅瞬间。
时间……停了。
而他,在这片彻底的停滞中,是唯一能思考的活物。
冰冷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力量在他干涸的血管里无声奔流。一个念头,本能地浮现:动。
咔哒。
一声轻响,在绝对寂静里如同惊雷。他碰到了柜门内壁。紧接着,是更响的金属扭曲声——那从外面卡住柜门的钢制实验凳脚,被他从内部溢出的、完全不讲道理的蛮力,硬生生推弯、撕裂!
柜门弹开。
他滚落出来,摔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口呼吸。空气重新涌入肺部的刺痛感让他剧烈咳嗽。但他活着。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这个彻底静止的世界。窗外的树叶保持着被风吹拂的弧度,云朵凝固在天边,所有仪器表盘上的指针一动不动。
他走到那个最大的、总是板着脸的女研究员面前。她正维持着走向门口的姿势,脸上是一丝不耐烦的表情,永久地定格。他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坚硬,冰冷,像大理石雕塑。
幼小的胸膛里,某种同样冰冷坚硬的东西,随着呼吸一起灌满了。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劫后余生的疯狂和彻骨的恨意。
那些忘记他、关他禁闭的人……还有学校里,那些因为他性格孤僻、因为他只喜欢埋头看书写字、因为他父母早亡无人撑腰,就肆意嘲笑、殴打、抢走他午饭钱、把他锁在厕所隔间、用打火机烧他头发、逼他喝下水沟脏水的同学们。
一张张面孔在脑海中闪过,带着嘲弄和恶意。
一个都别想跑。
……
十年。
市中心最豪华的综合性建筑方舟地下三百米,隐藏着不属于任何图纸的庞大空间。林默站在总控室内,面前是铺展到整面墙壁的监控屏幕,分割成无数个小块,显示着迷宫内每一个角落的实时动态。
幽蓝色的冷光照亮他没什么表情的脸。十年的岁月磨去了少年的轮廓,变得削瘦而锋利,眼神沉静得像深潭,看不到底。只有偶尔,在监控画面里出现某些特定身影时,那潭水深处才会掠过一丝极寒的涟漪。
他修长的手指在控制台的光滑面板上轻轻划过。
迷宫内部,灯光忽然全灭,陷入绝对黑暗。几秒后,凄厉的红色警报灯旋转起来,把错综复杂的通道和冰冷的金属墙壁映照得如同炼狱。机械的合成女声通过隐藏在各处的扬声器响起,冰冷而没有情绪波动:
警告:检测到大规模结构性坍塌风险。核心区域应急通道已开启。请所有人员依据初始分组,于十分钟内抵达指定安全区。重复,警告……
声音在迷宫深处回荡,带着令人心悸的紧迫感。
屏幕里,那些分散在迷宫各处,原本还带着游戏通关兴奋劲的男男女女,瞬间被恐慌攫住。惊叫声、杂乱的脚步声、互相推搡叫骂声透过麦克风隐约传来。
搞什么啊!
不是说终极挑战赢了吗怎么又来
别挤我!路在哪!
快看指示!那边有绿色箭头!
混乱中,有人眼尖地发现了墙壁下方突然亮起的、指向明确的绿色荧光箭头。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疑虑,人群开始像被驱赶的羊群,沿着箭头指示的方向拼命奔跑。
林默的指尖无声地敲击着台面,注视着屏幕上一张张因恐惧和奔跑而扭曲涨红的脸。
班长周炜跑在相对靠前的位置,一边跑还一边试图维持秩序,挥着手喊着:别慌!跟着箭头走!互相照看一下!李浩!拉着点张薇!他额头上是汗,表情严肃紧绷,但眼神深处,却似乎比其他人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冷静,甚至是一丝……享受林默微微眯了下眼,随即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装,继续装你的好人领袖。
体育委员赵刚则粗暴得多,仗着身强力壮,一把推开挡在前面的、当年总是跟在他身后咧着嘴笑的瘦小跟班刘文:滚开!别挡道!刘文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脸上闪过惊恐和一丝怨毒,却不敢说什么,只能狼狈地跟上。
当年的班花李婷,此刻高跟鞋早就不知道丢哪儿去了,头发散乱,漂亮的脸上涕泪横流,妆花得一塌糊涂,死死拽着旁边一个女生的胳膊,几乎是脚不沾地被拖着跑,尖叫声刺耳:等等我!救命!我不想死在这里!
还有孙涛,那个当年最喜欢用打火机烧他头发、逼他下跪的混混头子,此刻脸色煞白,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眼神却仓皇得像只被猎枪指着的兔子,疯狂地跟着人流涌动。
每一个,都是他午夜梦回时,刻在骨头上的名字。
绿色箭头忠诚地将这群惊惶的羔羊引向唯一的终点——迷宫最中心的圆形大厅。
当最后一个人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厅厚重的合金门,那扇门伴随着沉重的气压声迅速滑拢、锁死,将所有的哭喊、咒骂和疑问都封存在内部。
大厅顶部的数十盏高强度聚光灯唰地全部亮起,刺目的白光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昼,纤毫毕现,也照亮了每一张写满惊惧、茫然和劫后余生庆幸的脸。他们挤在一起,剧烈地喘息着,环顾这个空旷、封闭、充满不祥气息的空间。
门!门打不开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办方呢!放我们出去!
骚动和恐慌再次升级。
就在这时,正对着他们的弧形墙壁上,一块巨大的屏幕悄无声息地亮起。林默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正是他们熟悉的总控室环境。他穿着合体的黑色西装,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表情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林默!
是你!这次活动的神秘主办人……
搞什么鬼快放我们出去!
屏幕上,林默微微歪了下头,像是观察着一群陷入绝境的稀有昆虫,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
同学们。他的声音经过扩音设备,清晰、平稳,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磁性,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十年不见,看来你们都……过得不错。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透过屏幕,精准地落在每一个人脸上,让他们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还记得我吗那个被你们堵在厕所里喝脏水的书呆子那个被你们烧掉头发不敢回家的怪物或者,干脆早就忘了吧毕竟,只是无足轻重的消遣。
人群中有几个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这场同学会,这场盛大的迷宫游戏,林默继续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地上,是我为你们精心准备了十年的礼物。喜欢吗
他几乎能看到某些人瞳孔深处的恐惧开始疯狂滋生。
为了答谢你们当年的‘照顾’,他嘴角的弧度扩大,形成一个标准却毫无笑意的笑容,我也为你们准备了一份终极回礼。
他的手指,在屏幕画面外,优雅而坚定地按下了控制台上那个醒目的、带着透明防护罩的红色按钮。
哧——!
大厅四周墙壁的上方,以及地板细微的缝隙中,突然喷出大量无色无味的致命气体,发出轻微而令人毛骨悚然的泄压声,迅速弥漫开来。
几乎是同时,屏幕一角跳出一个不断倒计时的数字:03:00。旁边是狰狞的骷髅头标志和HCN的化学式。
短暂的死寂。
随即,尖叫声如同海啸般爆发!有人疯狂扑向紧闭的大门,徒劳地捶打撕扯;有人试图寻找根本不存在的通风口;有人瘫软在地,大小便失禁;有人歇斯底里地哭嚎、咒骂、求饶。
氰化氢!是氰化氢!
救命!放我们出去!!
林默!我们错了!对不起!求求你!!
狗杂种!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诅咒、哀嚎、绝望的哭喊、肉体撞击金属的闷响……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编织成一首疯狂而惨烈的交响乐。
林默关闭了总控室的大屏幕,也隔绝了那些刺耳的噪音。不需要看了。结局早已注定。
他独自一人踱步走出总控室,步入迷宫外围一条悬空的观察廊道。脚下,是整个巨大无比的迷宫结构,更远处,是那个正在上演终极惨剧的中心大厅。
在这里,世界是按照他的意志运行的。
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如同帝王下达最终的审判,再次发动了能力。
嗡——
那无形无质、却磅礴无比的力量瞬间扩张,笼罩一切。
所有声音戛然而止。
不是安静,是彻底的、绝对的死寂。仿佛上帝按下了宇宙的静音键。
下方庞大的迷宫,错综复杂的通道,宏伟的中心大厅,其中奔逃、挣扎、哭喊、抽搐的所有人,甚至包括刚刚弥漫开来的致命气体,所有的一切,瞬间凝固。
像被精心封存在巨大透明琥珀中的标本。
时间,再次为他一人停止。
林默沿着观察廊道缓缓踱步,如同博物馆里最挑剔的鉴赏家,欣赏着一幅幅动态的、充满极致痛苦和绝望的凝固画面。
他看到赵刚保持着挥拳砸门的狂暴姿态,额上青筋暴起,面目狰狞扭曲,嘴巴张大到极限,仿佛在发出无声的咆哮。
他看到李婷瘫倒在地,漂亮的裙子沾满污秽,一只手向前伸出,似乎想抓住什么救命稻草,脸上眼泪和鼻涕凝固在扭曲的瞬间,眼神里的恐惧浓得化不开。
他看到孙涛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喉咙,眼球可怕地外凸,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酱紫,显然吸入了一定量的毒气,正承受着极致的痛苦。
他看到刘文趴在地上,正向某个根本不存在出口的方向爬行,脸上是卑微到极致的乞求。
一幅又一幅。栩栩如生。
他慢慢地走,仔细地看,目光从一张张凝固的、写满临终痛苦的脸上扫过。胸腔里,那块积压了十年、冰封了十年的巨石,似乎在一点点松动、升温、甚至沸腾。一种混合着巨大复仇快意和深沉空虚感的情绪,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近乎窒息的战栗。
他停在一个视野最佳的位置,俯瞰着下方那座巨大的、寂静的、充斥着死亡艺术品的坟墓。
都结束了。
所有亏欠他的,所有伤害他的,所有将他推入那个冰冷器材柜的……
终于,都付出了代价。
他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口迟来了十年的、带着血腥味的畅快气息,准备充盈他的肺叶。
就在这一刹那——
一个冰冷、坚硬、带着绝对金属质感的圆管,毫无预兆地、轻轻地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
触感清晰得刺痛神经。
时间……是停止的。
林默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连思维都僵住了。
然后,一个他绝不可能认错、此刻却带着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温柔笑意和一丝戏谑的声音,紧贴着他的耳后,轻轻地响了起来,呼吸甚至拂过了他的耳廓:
真是……宏伟的杰作啊,林默。
巧了不是
我啊,好像也能在这种时候……随便动动呢。
班长,周炜。
那个在奔跑中还在维持秩序、喊着互相照应的周炜。那个成绩优秀、待人温和、永远代表着正确和榜样的周炜。
枪口更用力地往前顶了一下,迫使他微微抬起头。
说起来,真得谢谢你。周炜的声音依旧含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低低的,像情人间的絮语,却比脚下的深渊更寒冷,把人都凑齐了,省了我多少麻烦……
毕竟,灭口嘛,还是打包一起,最干净了。
林默瞳孔深处,映着下方无数凝固的绝望身影,此刻,那些身影仿佛都在无声地尖啸。而他自己的整个世界,则在脑后那寸冰冷触感下,寸寸碎裂,崩塌成一片虚无的尘埃。
他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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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冰冷的触感,不仅仅是金属的硬度,更是一种概念的崩塌,是绝对掌控领域被粗暴侵入的撕裂感。时间停止的世界里,呼吸、心跳、思维都应该是独属于他一人的特权,这无声的绝对王国,每一粒尘埃都该遵循他的意志凝固。可现在,另一道呼吸,贴着耳廓,温热的,带着活体的潮意,以及那低柔的、含笑的嗓音,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刺入他正被胜利感充盈的神经中枢。
林默的血液真的冻住了。不是比喻,是生理性的僵直,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的寒意,让他每一寸肌肉都锁死,连眼球都无法转动,只能直直地盯着前方观察窗下那片宏伟的、凝固的死亡盛宴。
周炜。
怎么会是周炜
那个永远穿着干净校服,袖口连一道折痕都没有的周炜。那个每次欺负事件后,总会恰到好处出现,带着公允表情说算了算了,都是同学的周炜。那个在老师面前是模范代表,在家长眼里是别人家孩子,连欺负人都带着一种居高临下、仿佛在替你纠正错误的冷漠的周炜。
他记得有一次,孙涛和赵刚把他按在厕所隔间的水槽里,呛得他几乎窒息,是周炜在外面敲了敲门,声音平稳地说:老师过来了。
解了围不。当时周炜透过门缝看进来的眼神,林默至今记得——没有怜悯,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厌恶,只是一种……观察。像是在看一场无关紧要的蚂蚁争斗,甚至带着一丝极淡的、无聊的好奇。
原来那不是无聊。
枪口又往前顶了顶,力度恰到好处,既带来屈辱的压迫感,又不至于让他失去平衡。
放松点,林默。周炜的声音依旧带着那令人牙酸的笑意,甚至更愉悦了些,别那么紧张。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不是吗十年筹划,真是……毅力可嘉。
他微微偏头,似乎也在欣赏下方那片静止的惨剧,发出一声轻啧,像是赞叹一件艺术品的精妙细节。
说真的,我得谢谢你。周炜的呼吸又拂过林默的耳垂,语气诚恳得近乎诡异,这么多人,分散在天南地北,一个个去找,多麻烦还有暴露的风险。你倒好,一个‘神秘大奖’、‘终极同学会’的噱头,就把所有目标,一个不落,全请进了这个绝妙的……屠宰场。连场地都帮我准备好了,还是这种自毁式、绝对找不到凶手的设计。氰化氢时间停止完美。真的完美。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打着林默濒临碎裂的神经。他以为自己是的猎手,是幕后执棋的上帝,却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是别人剧本里更蠢的那颗棋子,主动跳进了陷阱,还亲手盖上了盖子。
灭口嘛,总要彻底一点才好。周炜轻笑一声,那声音里的冰冷杀意终于不再掩饰,你知道的,小时候那些事……总有些痕迹。他们活着,对我来说,始终是个隐患。虽然都是些蠢货,但蠢货有时候反而更容易坏事。只是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一锅端。
林默的喉咙干得发痛,他想问,想嘶吼,但声带像被焊死,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极致的愤怒和荒谬感冲击着他,几乎要冲破时间的禁锢。
哦,对了,能力。周炜仿佛能读心,枪口轻轻点了点他的后脑,很奇怪为什么我也能动
他顿了顿,享受着这种揭秘的快感。
还记得那次‘意外’吗小学四年级,实验室隔壁的化学药品储藏室,‘不小心’混合了某些东西,产生的气体……让几个靠近的学生住了院。你当时在隔壁上实验课,也吸入了少许,对吧看来,那次的‘配方’,效果比我想象的还要奇妙。不止催生了你,也催生了我。或者说……我们才是唯二成功的样品
成功的……样品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
区别在于,周炜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玩味的比较,你似乎更倾向于‘静止’,而我……偏向于‘活动’。
话音刚落,林默感觉到抵在脑后的枪口,那冰冷的金属,似乎……微微发热了不,不是发热,是某种极其细微却高频到可怕的振动,通过接触点传来,像是有无数颗微小的能量粒子在枪管内壁疯狂撞击、跳跃,蓄势待发。
这不是普通的手枪!
死亡的预感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具体!
几乎是在本能驱动下,在思维做出明确判断之前,林默的能力再次爆发——不是维持静止,而是猛地向后!时间的力量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撞向身后!
啧。
他听到周炜发出一声略带惊讶的咂嘴声。
那足以撞飞一辆卡车的无形冲击,在碰到周炜身体的前一刻,仿佛撞上了一层滑不留手、高速震颤的能量场,绝大部分力量被诡异地偏斜、卸开。但终究不是完全无效,周炜的身体晃了一下,抵在他后脑的枪口也不可避免地微微一偏。
就是现在!
林默猛地向前扑倒,同时全力操控时间!不是完全停止,而是将自身周围的时间流速疯狂加速到极限!
咻——!
一道灼热到极致的能量束,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射过,将他前方观察廊道的特种玻璃熔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边缘呈结晶态的圆洞!没有巨大的声响,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能量嗡鸣和材料瞬间汽化的嗤啦声。
林默滚倒在地,翻身,半蹲,抬头。
时间仍然处于近乎停滞的灰白基调下,但周炜站在那里,周身似乎笼罩着一层极淡的、不断扭曲波动的光晕,像是高温空气折射产生的视觉效果。他手中的枪造型奇特,通体哑黑,枪口还残留着一丝暗红色的能量余烬。
周炜低头看了看自己刚才被时间冲击撞到的胸口,西装外套上有一小片不明显的褶皱,他伸手轻轻掸了掸,然后抬眼看向林默,眼中的惊讶已经褪去,重新被那种深不见底的、带着研究兴味的温柔所取代。
哦还能这样用不错的应变。他微笑着评价,仿佛在给学生的随堂测验打分,加速自身时间,相当于超频移动聪明。不过……
他抬起手,那把奇特的能量手枪随意地指着林默。
……能耗很大吧而且,你能加速,我能……
周炜的身影骤然模糊了一下!
不是速度太快产生的残影,而是他身体周围的空气仿佛水波般剧烈荡漾了一下!下一刻,他几乎像是瞬移般出现在了林默侧前方三米左右的地方,位置极其刁钻,封住了他通往总控室的退路!
……扰动。周炜说完下半句,脸上的笑容加深,我的‘活动’,可不只是让东西振动发热那么简单。它能让一切‘运动’变得……不确定。包括你试图加速的时间,也包括我自身的位移。虽然不能像你那样直接按下暂停键,但让你的大部分时间把戏失效,足够了。
他歪着头,打量着林默因剧烈消耗和震惊而微微苍白的脸。
现在,像不像回到了小时候只不过,这次被堵在死角里的,好像是你了,林默同学。
他手中的能量枪,再次稳定地瞄准了林默的眉心。枪口深处,那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芒,又开始凝聚。
林默的呼吸在胸腔里凝滞成冰。加速自身时间带来的负荷远超想象,肌肉纤维仿佛在哀鸣,神经末梢灼痛不已,大脑像被高速离心机撕扯。而对面,周炜周身那层扭曲波动的光晕稳定依旧,嘴角噙着的笑意分毫未变,只有研究标本般的兴味加深了。
能耗很大何止是很大。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如擂鼓,撞在空荡的肋骨上,带回音。他像一台过载的机器,强行超频的代价是内部元件飞速崩坏。
而周炜甚至没怎么认真。那诡异的扰动能力,天克他依赖的绝对静止和加速。
小时候……周炜偏了偏头,能量枪口稳稳指着林默眉心,那凝聚的暗红光芒映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像两点鬼火,你总是这样,缩在角落,以为不看不听,就能躲过去。或者……以为找到一本没人看的旧书,就能获得反抗的力量
他轻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弄。
知识改变命运看看现在,林默。你花了十年,造了这么个华丽的笼子,学了那么多杀人的技巧,最后呢不过是把自己也关进来了而已。真正的力量……
周炜的身影再次模糊!
不是直线突进,而是以一种完全违背物理直觉的方式,轨迹飘忽不定,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在凝固的灰白背景上拉出断续的残影!林默瞳孔急缩,全力催动时间感知,试图预判,但对方的运动根本无迹可寻,像是无数种可能性同时存在又被瞬间坍缩!
咻!
又一道灼热能量束擦着耳畔射过,将后方一根粗大的支撑钢梁熔出深坑,暗红色的熔融金属滴滴答答落下,在绝对静止的世界里凝固成诡异的钟乳石状。
林默狼狈地翻滚躲闪,时间加速带来的负担让他动作微微变形,脖颈青筋暴起。他原先站立的地面留下一个滋滋作响的熔洞。
——从来不是死记硬背能得来的。周炜的声音如同鬼魅,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他出现在林默侧后方,枪口微调。它是天赋,是……本能。就像我,甚至不需要理解那些复杂的物理公式,就知道该怎么让‘运动’听话。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教学演示,从容不迫,步步紧逼。
而你,林默,你只是个意外催生的残次品。空有宝山而不自知,只会最粗浅的蛮干。停止,加速……幼稚得可笑。周炜摇头,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你根本不明白我们这种存在意味着什么。秩序复仇太狭隘了。
林默咬紧牙关,喉咙里涌上腥甜。他试图再次凝聚时间的力量,像之前那样冲击,但那无形的力量撞上周炜周身的扰动场,再次被滑开、偏折,如同水流冲击高速旋转的涡轮,反而差点带乱他自身的平衡。
没用的。周炜微笑,你的‘静止’,对我而言只是粘稠一点的空气。我的‘活动’,却能瓦解你力量的基础。频率,懂吗一切运动都有其频率。找到它,干扰它,甚至……同步它,然后——
周炜突然抬手,并非开枪,而是朝着侧面虚空一抓!
嗡!
林默猛地感觉周身一紧!并非物理上的束缚,而是他极力维持的、包裹自身的高速时间流场,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强行插入、搅动!频率瞬间变得混乱不堪,时快时慢,甚至偶尔出现极其短暂的逆流!
呃啊!林默闷哼一声,失控的时间乱流反噬自身,五脏六腑仿佛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扭曲,一口鲜血终于抑制不住,从嘴角溢出。加速状态被强行打断,周围灰白色的静止世界重新变得清晰,而代价是身体内部传来的、几乎要散架的剧痛。
他单膝跪倒在地,剧烈喘息,眼前阵阵发黑。
看,周炜漫步走来,脚步声在死寂中清晰得可怕,剥离了时间的外衣,你和下面那些……又有什么区别甚至更脆弱。
他停在林默面前,居高临下。能量枪口几乎要贴上林默的额头,那灼热的能量辐射烤焦了几根发丝。
好了,怀旧课堂该结束了。周炜脸上的笑意稍稍收敛,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终结意味,感谢你的演出,也感谢你提供的完美实验场和清场服务。现在,让我收取最后的……实验数据。
他的手指,缓缓扣向扳机。
死亡的阴影冰冷罩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默猛地抬头,染血的脸上,那双眼睛里的绝望和愤怒骤然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疯狂的冷静!像濒死的野兽亮出的最后獠牙!
频率……是吗他嘶哑地开口,声音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周炜扣动扳机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
林默的双手猛地按在了脚下的金属廊桥地面上!不是攻击,不是防御,而是……感知!将他所能调动的、已然濒临崩溃的时间之力,不再用于加速或冲击,而是如同亿万根极细微的探针,疯狂地注入脚下整个庞大的迷宫结构!注入每一寸钢铁,每一块混凝土,每一根管线,每一个仍在运作或已然停滞的机关!
他在感知这整个巨构体那庞大、复杂、却固有的振动!系统的低鸣,能量的流转,甚至……下方那数百具凝固躯体中,尚未完全熄灭的生命残响,以及那弥漫的、致命的氰化氢气体分子那微小却永恒的布朗运动!
这一切,都在绝对的静止中,存在着它们自身未被冻结的活动频率!
这是一个疯狂到极点的赌博!他根本不懂周炜那所谓的频率操控,他只是在模仿,在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去强行共鸣、去同步这整个死亡迷宫里一切物质的运动!
你……!周炜脸色第一次真正变了,那始终挂着的温柔假面碎裂,露出一丝惊愕和无法理解。他感觉到林默身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变得极其怪异,不再是单纯的时间之力,而是混杂了无数种杂乱、微弱却庞杂无比的振动频率,像是一个濒临爆炸的反应堆!
整个迷宫,似乎极其细微地……嗡鸣了一声!仿佛一个沉睡的巨兽被强行惊醒了一缕意识!
轰!!!
不是爆炸,而是某种内在的、恐怖的共振!
以林默和周炜所在的观察廊道为中心,周围的空间猛地剧烈扭曲、震荡起来!如同投入巨石的湖面,波纹肉眼可见!凝固的灰尘瞬间被震成更细微的齑粉,远处那些静止的毒气烟柱扭曲、溃散!
周炜周身的扰动光频疯狂闪烁,像是受到强烈干扰的屏幕,变得极不稳定!他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摇晃,瞄准被打断,能量枪口射出的光束歪斜地打在头顶的穹顶,熔穿一个大洞,落下无数凝固的碎块!
疯子!周炜低吼一声,试图重新稳定自身的频率,但那来自整个迷宫的、被林默强行引动的庞杂共振,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锁链缠绕上来,疯狂干扰着他的操控!
林默七窍都在流血,身体像筛糠一样颤抖,每一个细胞都在发出过载解体的哀嚎。但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染血的、疯狂的笑容。
一起……他嘶声喊道,声音淹没在空间的嗡鸣里,……动啊!!
他榨干最后一丝力量,将自身也彻底投入这恐怖的共鸣之中!不再是引导,而是化身为一颗投入沸油的水滴,引爆一切!
咔嚓——轰隆!!!
脚下的金属廊桥再也承受不住这诡异的内共振,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巨响,猛地从中崩断、垮塌!连同着大片大片的穹顶结构,如同被无形巨拳砸碎的积木,向着下方那静止的死亡大厅轰然坠落!
唔!周炜在失控的坠落中试图调整身形,扰动能力在混乱的能量场中效果大减,几块巨大的混凝土块狠狠撞在他身上,让他发出一声痛哼。
林默则完全放弃了控制,任由身体随着碎石断钢一起向下坠落,意识在极致的痛苦和消耗中迅速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上方周炜那首次出现惊怒和狼狈的身影,以及周围如同世界末日般崩坏的景象。
他的疯狂,似乎……短暂地撼动了那个怪物。
但也仅此而已了。
身体撞击在坚硬地面的剧痛成了最后的感知,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意识在无边黑暗中漂浮,然后被尖锐的疼痛拉扯着,一点点重新拼凑。
林默艰难地睁开眼,视野模糊,充斥着重影和血色。每一次呼吸都带动胸腔撕裂般的痛,仿佛断掉的肋骨刺入了内脏。他躺在一片狼藉的废墟底部,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和碎小的混凝土块。上方,是观察廊道断裂后露出的巨大缺口,更远处,总控室的灯光有一部分还亮着,孤零零地悬在高处,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时间……仍然处于停滞状态。
他还没死。
但和死了也差不多。动一根手指都仿佛要耗尽全身力气。
他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不远处。
周炜站在那里。
他看起来也颇为狼狈。笔挺的西装沾满了灰土,额角有一道擦伤,渗出血迹,嘴角那丝永远挂着的笑意消失了,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但他站得很稳,周身那层扰动光晕虽然黯淡了许多,却依然存在。他正慢慢活动着一只手臂,似乎刚才的撞击让他也受了些伤,但远不致命。
他察觉到了林默的视线,缓缓转过头。
四目相对。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得意的宣告。周炜的眼神里,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厌烦。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实验被一只不懂事的老鼠彻底搅乱,连带着烧毁了昂贵的仪器。
他抬起手。
那把造型奇特的能量枪竟然还在他手里。
他一步步走过来,踩过碎石和扭曲的金属,发出嘎吱的声响,在这绝对寂静的世界里,如同丧钟敲响。
他停在林默身边,低头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堆需要立刻清理的失败实验废料。
频率……共鸣……周炜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词,语气里没有任何赞赏,只有纯粹的否定和厌恶,毫无美感的野蛮运用。浪费。极大的浪费。
他抬起脚,用锃亮的皮鞋鞋尖,踢了踢林默无法动弹的手臂。
你根本不明白你毁了什么。一个多么完美的观测场景,一组本该极其珍贵的数据……全被你这愚蠢的、同归于尽的自毁倾向破坏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不是针对仇恨,而是针对某种……被玷污的、纯粹的研究价值。
你和你报复的那些渣滓,本质上,没有任何区别。都被低级的情绪驱动,盲目,愚蠢,破坏性强。
枪口再次对准了林默的额头。这一次,再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我的研究样本里,不需要你这种……不可控的干扰项。
枪口深处,暗红色的光芒开始稳定地凝聚,那死亡的能量波动,甚至让周围凝固的空气都微微扭曲起来。
林默看着那枪口,视野因为血液和模糊而不断晃动。身体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有一片麻木的空洞。连绝望都没有了。
结束了。他倾尽所有,赌上一切的疯狂,最终也只是徒劳地拖延了这片刻。
他缓缓闭上眼。
预想中的能量冲击并未到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细微、却无处不在的……嗡声。
不是来自周炜的枪,而是来自整个空间,来自脚下的大地,来自四周的墙壁,来自上方……来自这迷宫的每一个角落!
那嗡鸣声起初极其微弱,但迅速变得清晰、稳定,带着一种冰冷的机械感。
周炜扣动扳机的动作再次停滞。他猛地抬头,看向四周,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纯粹的惊疑!
嗡——!!!
所有的灯光,包括总控室那些还亮着的,包括应急照明,在这一瞬间,亮度骤然提升到极致!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一切,将整个崩塌的大厅照得如同超新星爆发核心!
紧接着,所有光线又猛地熄灭!
绝对的黑暗降临了一秒。
然后,一片片新的光源,从墙壁的裂缝中,从完好的穹顶部分,从废墟的间隙里,依次亮起。不再是之前为了营造气氛的幽蓝或血红,而是冰冷的、纯白色的、毫无情绪的系统指示灯光。
一个完全陌生的、合成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女性声音,取代了之前林默设置的系统提示音,通过所有尚能工作的扬声器,清晰地响彻整个空间:
紧急协议
734
启动。检测到核心结构不可逆损伤。实验场完整性丧失。启动最终清理程序。
生物样本灭活处理。开始。
嗤——!!!
比之前猛烈十倍的无色气体,从那些新出现的光源附近、从地板深处、甚至从空气中本身,狂暴地喷涌而出!不再是单一的氰化氢,而是混合着某种强腐蚀性酸雾和高效神经毒剂的致命鸡尾酒,瞬间弥漫开来,浓度飙升!
什么!周炜失声,他周身的扰动光晕疯狂闪烁,试图偏开这些致命的毒雾,但那雾气无孔不入,而且带着某种奇异的能量属性,竟然在一定程度上穿透了他的防御!他的皮肤传来灼烧的刺痛感,呼吸一窒!
这还没完!
轰!轰!轰!
远处,通往其他区域的密封闸门,一扇接着一扇,以远超设计极限的力量狠狠砸落,彻底封死所有可能的通道!更可怕的是,大厅四周的承重结构内部传来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和爆炸声!这不是林默设置的机关,而是更深层次的、支撑整个地下空间的巨大支柱和能量管线,在被强行过载、破坏!
真正的、无差别的、毁灭一切的清理!
不……不可能!谁!周炜惊怒交加,他试图冲向最近的一个看起来像是备用出口的方向,但脚下突然发生的剧烈爆炸将他掀飞出去!碎石和能量乱流冲击着他!
林默躺在废墟里,感受着大地传来的震动,感受着那冰冷的毒雾开始侵蚀他早已麻木的皮肤。他睁大眼睛,看着这突如其来、远超他控制的毁灭景象。
原来……他从来都不是这个迷宫真正的主人。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结果是棋子。
他以为周炜是黄雀,结果黄雀之后,还有握着弹弓的、冰冷无情的孩童。
这根本不是什么复仇的舞台。
这是一个……实验场。
而他们,都是小白鼠。现在,实验出了重大事故,观察者失去了兴趣,或者认为数据已足够,于是……启动了消毒程序。
周炜在远处挣扎着爬起来,他看起来受伤不轻,那条手臂似乎断了,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他疯狂地试图用他的能力干扰那些不断爆炸的管线和落下的结构,但范围太大,破坏太彻底,他的扰动如同杯水车薪。
他猛地看向林默的方向,那双总是带着虚假温柔或研究兴味的眼睛里,此刻终于燃烧起纯粹的、野兽般的愤怒和一丝……被欺骗、被玩弄的惊惧。
是你!你还设置了什么!他嘶吼道,声音被爆炸和结构崩垮的巨响淹没大半。
林默看着他,突然很想笑。
但他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只是看着周炜,那个他恨了十年、怕了一瞬、最终发现和自己一样可悲的样品,在更高等的存在随手布下的毁灭程序中,徒劳地挣扎。
毒雾越来越浓,腐蚀着一切。
巨大的金属横梁从高处砸落,带着毁灭的气势。
在一片地动山摇和刺鼻的化学毒雾中,在那冰冷的系统提示音毫无波澜地重复清理程序进行中的背景音里,林默最后看到的,是周炜被一道突然爆裂的能量洪流吞没的身影,以及对方脸上那彻底扭曲的、不甘到了极致的表情。
然后,黑暗。
永恒的、冰冷的黑暗。
吞噬了一切。
……
不知又过了多久。
也许很久,也许只是一瞬。
绝对的死寂笼罩了地下三百米。
迷宫的废墟安静了下来。毒雾依旧弥漫,但喷涌的势头减缓了。爆炸停止了,因为能炸的都炸完了。只有偶尔的电火花,在断裂的线路上闪烁一下,映亮一小片狼藉。
冰冷的白色系统灯光,如同墓地的长明灯,固执地亮着,照耀着这片巨大的、新鲜的坟墓。
埋葬了仇恨。
埋葬了算计。
埋葬了样品A和B。
总控室那扇厚重防爆门,发出轻微的气压声,缓缓滑开。
一个穿着纯白色密封防护服、身影娇小的人走了出来。防护面具后的脸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丝不苟梳在脑后的发髻和一副遮挡了半张脸的无框眼镜。
她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平板样的设备,屏幕亮着,上面快速流动着复杂的数据流。
她步履平稳,踩着满地的金属和混凝土碎屑,如同漫步在花园小径。防护靴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她走到观察廊道断裂的边缘,低头俯瞰着下方那片彻底被毁灭的废墟。目光扫过那些被毒雾侵蚀、被重物砸扁、保持着各种死亡瞬间姿态的凝固尸体。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废墟的某两处。
一处,是周炜最后消失的地方,只剩下一片焦黑和扭曲的金属,以及一点破碎的、沾血的衣角。
另一处,是林默被掩埋的地方,只有一只从碎石里露出的、毫无生气的手。
设备屏幕上,数据流停止,最终定格在两个清晰的红色标识【样本A:信号丢失】、【样本B:信号丢失】,以及一行冰冷的结论:【实验场清理完成。异常变量已清除。】
她抬起带着手套的手指,在屏幕侧边轻轻点了一下。
记录:项目‘双生子’最终阶段观测结束。她的声音透过防护面具传出来,经过处理,没有任何音色和情绪,只有纯粹的陈述,诱导性复仇情境构建成功。样本A(林默)表现出预期内的极端复仇倾向及能力开发(时间静滞/加速),创造性尚可,控制力低下,情绪驱动明显,不稳定因素极高。
样本B(周炜)表现出超预期的能力适应性(微观运动扰动/频率同步)及伪装性,危险性评估上调。双方交互最终阶段引发不可控共振,导致实验场结构性崩坏。
清理程序按预案启动。最终结果:样本互毁,实验场报废。数据采集率87.3%,核心数据已回收。
她顿了顿,像是补充备注。
结论:此类高活性‘样本’置于同一竞争环境虽能加速能力开发与碰撞,但产生连锁失控风险过大,建议后续同类实验采用隔离观察模式。
……可惜了。本可以产出更多数据的。
最后一句,似乎带着极其微弱的、一丝真正意义上的惋惜,但很快消失无踪。
记录完毕。她收起设备。
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死寂的废墟,她转身,毫不留恋地向着唯一完好的、隐藏在总控室后侧的秘密通道走去。
防爆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彻底隔绝了地狱景象。
白色的灯光冰冷地照耀着。
凝固的尘埃。
凝固的毒雾。
凝固的死亡。
所有的恩怨,所有的能力,所有的挣扎与算计,最终都凝固在这片地下三百米的巨大坟墓里,成为一组被标记为【已清除】的异常数据。
寂静。
永无止境的寂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