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血鼎之牲
丹炉的火舌舔舐着炉底,发出噼啪的声响。
云央赤身浸泡在药液之中,炉火的热气透过炉壁,将她的皮肤灼烧得通红。药液翻滚,墨绿色的汁液里,无数细小的银针顺着她张开的毛孔钻进血肉。
疼。
经脉一寸寸被撕裂,又被药力强行粘合,再撕裂,再粘合。她的灵识被丹毒侵蚀,像一张被反复揉搓的薄纸,随时都会破碎。
她睁着眼,瞳孔里映不出跳动的火光,只有一片死寂的灰。
她习惯了。
作为天衍宗的血鼎,这就是她的用处。为别人炼化灵气,为别人承受丹毒。她是一件活着的工具,一个有呼吸的容器。
炉外,站着她的主人,宗门大师兄,柳惊鸿。他神情专注,双手不断打出法诀,控制着丹炉的火候。他偶尔投向丹炉的眼神,不是看一个人,而是在审视一件物品的成色。
火候差不多了。
另一个声音响起,是云央的师父,灵药峰的长老。
云央的眼珠轻微地动了一下。
师父。
整个天衍宗,只有师父曾给过她一丝暖意。在她刚被选为血鼎,第一次承受丹毒痛不欲生时,是师父给了她一颗糖。
那颗糖很甜。
她一直记着。
惊鸿,此‘破镜丹’非同小可,丹毒霸道。云央这尊血鼎虽是上品,但已近极限。再加一味‘龙涎草’,恐怕她会当场毙命,丹毁人亡。师父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柳惊鸿眉头微皱,看了一眼丹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师叔多虑了。血鼎不就是用来承受丹毒的吗坏了,再换一尊便是。但这破镜丹,关乎我能否在宗门大比前突破元婴,不容有失。
他说得理所当然。
坏了,再换一尊。
云央听着,面无表情。她的心早已被戳得千疮百孔,再多一刀,也感觉不到疼了。
可是……
师叔!柳惊鸿加重了语气,你忘了她是什么身份一个被污染了灵根的废物,能成为我的血鼎,助我修行,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荣幸!
宿命。
又是这两个字。
云央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却不是笑。
她看向炉壁外那个模糊的人影,那个曾给她糖吃的师父。她想听听,师父会怎么说。
许久的沉默。
久到云央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灵识在丹毒中彻底消散了。
然后,她听到了师父的声音,平静,冷漠。
惊鸿言之有理。是我的宿命,也是你的宿命。
不对。
不是她,是我。
是我的宿命,也是你的宿命。
师父说的是,这是他作为长老的宿命,也是她云央作为血鼎的宿命。
最后一丝幻想,碎了。
那颗糖的甜味,好像从记忆里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苦涩。
原来,那一点点暖,也只是为了让她这件工具,能用得更久一些。
柳惊鸿不再犹豫,将最后一株闪烁着金光的龙涎草投入丹炉。
轰!
金光炸开,狂暴的药力瞬间涌入云央的四肢百骸。她的身体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撑开,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咯声。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很快又被滚烫的药液蒸发。
她的灵识在瞬间被冲得七零八落。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麻木地想:就这样死了,也好。
丹炉的盖子被猛地掀开,一颗龙眼大小、通体金黄的丹药旋转着飞出,落在柳惊鸿早已备好的玉瓶中。
柳惊鸿看着丹药,脸上露出狂喜之色。
成了!哈哈哈哈!破镜丹,成了!
他小心翼翼地收好玉瓶,看都未看丹炉里的人一眼,转身便走。
丹炉内,云央瘫软在药渣之中,浑身焦黑,气息全无。她真的像一件被用坏了的工具,被随意地丢弃了。
师父走到丹炉边,探了探她的鼻息,皱了皱眉。
还有一口气。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续命的丹药,粗暴地塞进云央嘴里。丹药入口即化,一股微弱的生机在她体内流转,吊住了她最后一口气。
带下去,好生养着。下个月,宗主炼制‘九转还魂丹’,还需要她做主鼎。师父对着旁边的弟子吩咐道,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杂事。
是。
两个弟子上前,将云央从丹炉里拖了出来,架着她离开。她的四肢无力地垂着,头歪向一边,身体在冰冷的石板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没有人看她一眼。
这个世界,没有人把她当人看。
麻木的绝望,像是潮水,将她彻底淹没。
第二章:无妄之墟
半个月后,云央醒了。
身体的伤在各种灵药的堆砌下,已经恢复了七七八八。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空洞感,却越来越强烈。
她躺在阴暗潮湿的石室里,这里是专门关押血鼎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药味和血腥味。
她知道,自己的死期不远了。
九转还魂丹,光听名字就知道,那丹药的霸道程度,远非破镜丹可比。
以上品血鼎的体质,都差点死在破镜丹的丹毒下。这一次,必死无疑。
宗门为了炼制那枚丹药,已经准备了十年。他们不会在乎一尊血鼎的死活。
云央躺在冰冷的石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石壁。石壁上,有水珠渗出,滴答,滴答。
她忽然想,就这样等死吗
像一件工具一样,被榨干最后一丝价值,然后被丢弃
不。
她不想。
即使要死,她也不想死在那些人手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死寂的心里,第一次萌生出来。
逃。
逃到哪里去
整个修真界,都在天衍宗的势力范围之内。她一个灵根污浊、无法修炼的废人,能逃到哪里去
一个地名,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脑海。
无妄墟。
那是天衍宗后山的一片禁地。传闻那里魔气冲天,瘴气遍地,内里更有无数上古凶兽,即便是大乘期的修士进去,也是九死一生。
最重要的是,那里住着一个魔头。
一个被整个正道唾弃的堕剑尊,夜燎。
传闻他杀人如麻,性情暴戾,百年前曾以一人之力,屠尽正道三大宗门。最后被宗门联盟联手镇压,封印在了无妄墟。
去那里,是十死无生。
留在这里,是必死无疑。
十死无生,至少还有那一线生的可能。
云央慢慢地坐了起来。她的眼神,不再是死寂的灰色,而是燃起了一簇微弱的、以生命为燃料的火焰。
她开始在体内运转一丝微弱的灵力。
作为血鼎,她无法修炼,但长年累月地承受丹毒,她的身体里积攒了巨量的、驳杂不堪的丹毒之力。这些力量盘踞在她的经脉中,是她痛苦的根源,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
她要引爆这些丹毒。
用自己这条贱命,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
三天后,是月圆之夜。
宗主选择在这一天开炉炼丹。
云央被两个弟子从石室里押解出来,送往炼丹主峰的九阳地火窟。
一路上,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在别人看来,她和往常一样,麻木、顺从。
没有人发现,在她低垂的眼眸深处,那簇火焰正越烧越旺。
九阳地火窟,建在地脉火眼之上,是天衍宗灵气最盛、也最酷热的地方。
巨大的丹炉早已准备就绪。宗主和几位长老,分坐在丹炉周围的八个方位,神情肃穆。
柳惊鸿也在。他已经成功突破元婴,此刻意气风发,看向云央的眼神,多了一丝高高在上的怜悯。
时辰已到!
随着宗主一声令下,两个弟子将云央推向丹炉。
就在她的身体即将落入丹炉的那一瞬间。
云央猛地抬起了头。
她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平静。
爆!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引爆了积攒在体内十几年的丹毒。
轰隆——!
一声巨响,震彻整个山峰。
恐怖的能量以云央的身体为中心,疯狂地向四周扩散。五颜六色的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地火窟。
丹炉被炸得粉碎,地脉火焰冲天而起。
宗主和长老们脸色大变,纷纷运起灵力抵挡。
不好!她引爆了丹毒!
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那个小小的、焦黑的身影,借着爆炸的冲击力,像一片落叶,飘向了后山的方向。
云央感觉自己的身体快要散架了。
引爆丹毒的代价,是她本就残破的经脉彻底崩碎。她的五脏六腑都受到了重创。
但她顾不上了。
她只有一个念头:跑!往无妄墟跑!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山林间穿梭。身后,是天衍宗弟子愤怒的吼叫声。
不知跑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了一片被黑色雾气笼罩的区域。
雾气中,寸草不生,死气沉沉。
无妄墟。
到了。
云央一头栽倒在墟口,再也动弹不得。她的意识开始模糊,生命的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就在她即将陷入永恒黑暗的时候,她感觉到有人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艰难地抬起眼皮,看到了一双黑色的靴子。
靴子的主人停在了她的面前。
她能感觉到,一道冰冷的、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那目光里,充满了毀灭和暴戾的气息。
是他。
堕剑尊,夜燎。
云央的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死在他手上,总比死在天衍宗那群人手上好。
她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然而,预想中的致命一击,却迟迟没有落下。
夜燎站在那里,俯视着地上这个只剩半口气的闯入者。
他今天的心情很不好。
每个月的月圆之夜,他身上的噬魂咒都会发作。那种灵魂被万千蚂蚁啃噬的痛苦,足以让任何心志坚定的人发疯。
他刚承受完一波痛苦,正准备回洞府,就看到了这个不知死活的女人。
他本想随手一挥,将她碾成飞灰。
但是,当他的目光触及她时,却微微一怔。
他在她的身上,闻到了一种同源的气息。
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背叛,只剩下无边孤寂和死寂的气息。
就像他自己。
夜燎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他讨厌这种感觉。
他伸出手,黑色的魔气在他掌心凝聚。
杀了她,就清净了。
可不知为何,他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最终,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弯下腰,将地上那个浑身是血、已经昏死过去的女人,拎了起来。
他转身,走进了那片永恒的黑雾之中。
第三章:残魂之语
云央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山洞里。
山洞很简陋,除了一张石床,一张石桌,别无他物。洞壁上镶嵌着几颗会发光的石头,散发着幽幽的冷光。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好闻的冷香。
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身体的伤,竟然好了大半。经脉虽然依旧残破,但至少不再有那种撕裂的痛楚。
有人救了她
她挣扎着坐起来,一转头,就看到了那个男人。
他就坐在不远处的石桌旁,背对着她,正在擦拭一把通体漆黑的长剑。
男人穿着一身玄色的衣袍,墨色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整个山洞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是他。
堕剑尊,夜燎。
云央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恐惧,从心底深处,无法抑制地涌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身体紧紧地贴着冰冷的石壁。
夜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动静。
他擦剑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头,看了她一眼。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幽深,冰冷,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仿佛万年不化的寒冰,又像是深不见底的魔渊。
被他看了一眼,云央感觉自己的血液都要冻结了。
醒了
他的声音,也和他的眼神一样,冷得掉渣。
云央咬着嘴唇,不敢出声。她像一只受惊的小兽,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充满了戒备。
夜燎收回目光,继续擦拭他的剑。
既然醒了,就滚。
他下了逐客令。
云央愣住了。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他为什么不杀她
夜燎似乎懒得再多说一个字。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到云央面前,扔下了一本薄薄的册子。
册子是黑色的封皮,上面没有字。
照着这个练。练不会,就死在这里。
说完,他便转身走出了山洞。
云央呆呆地看着地上的册子,又看了看他消失的背影,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到底想做什么
让她修炼
可她的灵根早已被污染,根本无法正常修炼。这是整个天衍宗都知道的事。
他是在戏耍她吗
就在这时,一道温和的女声,在山洞里轻轻响起。
别怕,孩子。他没有恶意。
云央浑身一僵,猛地抬头四处张望。
谁谁在说话
没有人。
山洞里,只有她自己。
我在这里。
那声音再次响起。
云央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在石床边,有一株奇异的植物。
那植物通体雪白,叶片如同冰晶,在幽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晕。
声音,就是从那株植物里传出来的。
只见白色的光晕慢慢汇聚,形成了一个半透明的、女子的身影。
女子看起来三十岁左右,容貌温婉,眉眼间带着一丝悲悯和慈爱。她的身体是虚幻的,仿佛随时都会随风散去。
你是……云央惊疑不定。
我叫月瑶。女子微笑着说,是上古大能的一缕残魂,寄宿在这‘雪魂草’之中。
月瑶看着云央,眼神里充满了怜惜。
你叫云央,对吗我都知道了。苦了你了,孩子。
一句苦了你了,让云央瞬间红了眼眶。
十几年来,从来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他……夜燎……他为什么……云央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他叫夜燎。月瑶轻轻叹了口气,他只是看起来冷漠,其实……他和你一样,也是个可怜人。
月瑶飘到那本黑色册子前,用虚幻的手指轻轻点了点。
这是《涅槃经》,是上古奇功。可以焚尽你体内污浊,重塑灵根。这是唯一能救你的法门。
他把它给了你,就是在救你。
云央看着地上的册子,眼神复杂。
救她
那个杀人如麻的魔头,会这么好心
月瑶看出了她的疑虑,柔声说道:我知道你不信。但你可以试一试。你已经一无所有了,不是吗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的呢
是啊。
还有什么比现在更糟的呢
云央沉默了。
她伸出颤抖的手,捡起了地上的《涅槃经》。
她翻开了第一页。
晦涩难懂的经文,涌入她的脑海。
月瑶的声音再次响起:用心去感受,不要用眼睛去看。这部功法,修炼的不是灵力,是你的神魂。
云央半信半疑地闭上了眼睛。
她按照功法所述,尝试着运转自己那破碎的灵识。
就在这时,夜燎从洞外走了进来。他手上提着一只处理干净的灵兔。
他看到云央已经开始尝试修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
他没有打扰她,只是走到山洞的另一角,生起一堆火,开始烤兔子。
月瑶对着他无奈地笑了笑。
这个男人,总是这么笨拙。
第四章:炉火与新生
修炼《涅槃经》的过程,比云央想象中要痛苦一万倍。
那不是肉体上的疼痛,而是来自灵魂深处的灼烧。
每一次运转功法,她都感觉自己的神魂被放在烈火上反复炙烤。那些盘踞在她体内的丹毒,就像是跗骨之蛆,每一次被功法炼化,都会带给她撕心裂肺的剧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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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好几次,她都疼得昏死过去。
但每次醒来,她都会发现,自己残破的经脉,被修复了一丝。污浊的灵根,也变得纯净了一分。
她想放弃。
太疼了。
那种痛苦,让她觉得,活着比死了更难受。
每当她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夜燎冰冷的声音,就会在她耳边响起。
废物。
连这点痛都受不了,活该当一辈子血鼎。
想死可以。死在外面,别脏了我的地方。
他的话,像是一把把刀子,戳在云央心上。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咬着牙,又一次开始运转功法。
她不想被他看不起。
她更不想,再回到那种任人宰割的日子。
而每次在她痛到极限,几近崩溃的时候,月瑶温和的力量,就会将她笼罩。
那股力量,清凉,柔和,像是一双慈母的手,轻轻抚慰着她备受煎熬的神魂。
好孩子,再坚持一下。
你看,你的灵根,已经开始重塑了。
痛苦是新生的前兆。过去了,就好了。
一个用最粗暴的方式,将她推向深渊。
一个用最温柔的方式,将她从深渊拉起。
冰与火的交织中,云央第一次感受到,原来真的会有人在乎自己的死活。
这种感觉,很陌生。
让她惶恐,让她无措,也让她……贪恋。
这天,云央再次从修炼中醒来。
她睁开眼,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肉香。
夜燎正坐在火堆旁,翻烤着一只不知名的灵兽。油脂滴落在火焰里,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他见她醒了,便撕下一条烤得金黄的兽腿,扔了过来。
吃。
他的语气,依然是命令式的。
云央接住兽腿,默默地吃了起来。
这些天,她已经习惯了。
他从来不会好好说话,但每天都会准备好食物。
他烤的肉,外焦里嫩,很好吃。
山洞里很安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和她小口咀嚼的声音。
云央偷偷地抬眼,看了一眼对面的男人。
他坐在那里,火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其实……长得很好看。
只是那双眼睛,太冷了。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夜燎转过头,看了过来。
看什么
云央吓了一跳,赶紧低下头,心脏怦怦直跳。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不知道,自己这种从未有过的情绪,叫做羞涩。
她只觉得,被他那双冰冷的眼睛看着,自己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灼伤了。
很烫。
也很……无措。
夜燎看着她那副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样子,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收回目光,往火堆里添了一根柴。
洞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月瑶的身影,悄悄地在雪魂草上浮现。她看着这两个笨拙的孩子,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坚冰,正在一点一点地融化。
真好。
第五章:月下之殇
无妄墟没有白天黑夜之分,永远被一层黑雾笼罩。
云央只能通过月瑶来判断时间的流逝。
很快,就到了一个月。
这天晚上,山洞外的黑雾,似乎比平时要浓郁一些。
月圆之夜,到了。
云央正在修炼,突然感觉到一股极其暴戾、阴冷的气息,从山洞外传来。
她睁开眼,看到夜燎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更让云央心惊的是,他的眼睛。
那双原本就冰冷的眸子,此刻竟然变成了诡异的赤红色。里面翻涌着疯狂的杀意和痛苦。
噬魂咒……发作了……月瑶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和担忧。
夜燎一言不发,径直走到山洞的最深处,盘膝坐下。
他闭上眼,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一缕缕黑色的魔气,从他体内溢出,在他周身环绕。那些魔气,带着令人心悸的怨念和诅咒之力。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嘶吼,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他的身体猛地弓起,青筋在他苍白的皮肤下暴起,看起来狰狞可怖。
云央被吓住了。
她从来没有见过夜燎这个样子。
在她心里,这个男人强大得像神魔一样。她无法想象,是什么样的痛苦,能让他发出这样的嘶吼。
别过去!月瑶急忙出声提醒,噬魂咒发作时,他会神志不清,攻击一切靠近的活物!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洞外的月华,似乎受到了某种牵引,穿透了浓浓的黑雾,洒落进山洞。
皎洁的月光,照在了雪魂草上。
月瑶的灵体,被月光一照,突然变得透明起来,仿佛随时都会消散。
月瑶!云央惊呼出声。
不碍事……月瑶的声音,变得有些虚弱,只是月华之力,会加速我灵体的消散……忍一忍,就过去了。
一边,是痛苦嘶吼、几欲成魔的夜燎。
一边,是灵体不稳、几近消散的月瑶。
云央看着眼前这一幕,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这两个人,是她重生以来,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
一个是给了她新生机会的恶人。
一个是给了她慈母般关怀的残魂。
此刻,他们都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而她,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什么都做不了。
不。
她可以做点什么。
云央不再犹豫。她站起身,不顾月瑶的劝阻,一步一步地,走向了那个被魔气包裹的男人。
她体内的灵力,在《涅槃经》的修炼下,已经重塑了一部分。虽然还很微弱,但却纯净无比。
她走到夜燎面前,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后背上。
然后,她将自己体内那丝微弱而纯净的灵力,缓缓地渡了过去。
滚开!
夜燎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眸子里充满了暴戾。他反手一挥,一股强大的魔气,就将云央扫飞了出去。
云央撞在石壁上,吐出了一口鲜血。
但她没有放弃。
她擦掉嘴角的血,又一次爬了起来,重新走到他身边。
夜燎。
她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别怕。我在这里。
她又一次,将手放在了他的背上。
这一次,夜燎没有再推开她。
他赤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她。那里面,疯狂的杀意和无尽的痛苦在交织,在挣扎。
云央的灵力,虽然微弱,但就像是酷暑中的一丝清泉,缓缓地流过他灼热的经脉,安抚着他即将暴走的灵魂。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夜燎眼中的赤红色,渐渐褪去。他身上的魔气,也慢慢平息了下来。
他深深地看了云央一眼,然后闭上眼,昏了过去。
云央松了口气,整个人也脱力地瘫软在地。
她转头看向月瑶。
月瑶的灵体,已经稳定了下来,不再那么透明。
她看着云央,眼中是化不开的温柔和欣慰。
这个夜晚,云央的心境,发生了彻底的转变。
她不再是一个只顾着自己的被拯救者。
她开始想要,用自己微弱的力量,去守护这两个给了她新生的人。
第六章:故友来访
第二天,夜燎醒了。
他对昨晚发生的事,闭口不提。
云央也没有问。
两人之间的气氛,却悄然发生了一些变化。
夜燎看她的眼神,不再是纯粹的冰冷,多了一些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他对她的管束,也变得更加……变本加厉。
修炼速度太慢。你是猪吗
这点伤就叫疼娇气。
今天烤的肉,不准吃。什么时候突破了,什么时候再吃。
云央被他骂得狗血淋头,却一点也不生气。
她知道,这个男人,只是嘴硬心软。
她甚至觉得,他这种笨拙的关心方式,有点……可爱。
这样的日子,又过了一个月。
这天,无妄墟的入口,传来了一阵骚动。
一只巨大的金色雄狮,踏着火焰,冲破了黑雾,闯了进来。
雄狮的背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面容豪爽的男人。
夜燎!你个缩头乌龟!给老子滚出来!
男人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整个无妄墟回荡。
山洞里,正在修炼的云央被惊醒。
夜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拿起长剑,走了出去。
云央犹豫了一下,也跟了上去。
山洞外,夜燎和那个骑着雄狮的男人,遥遥相对。
石峰。夜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来做什么
那个叫石峰的男人,从狮子背上跳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夜燎面前,给了他一个熊抱。
做什么当然是来看你死了没有!石峰哈哈大笑,捶了捶夜燎的肩膀,一百年了!你总算肯见我了!
夜燎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并没有推开他。
石峰的目光,落在了夜燎身后的云央身上。
咦这小姑娘是……
夜燎不动声色地侧过身,挡住了石峰的视线。
不关你的事。
嘿!你这家伙!石峰也不在意,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盒,扔给夜燎,给你的。‘九叶龙参’,专门压制噬魂咒的。我找了好久才找到。
夜燎接过玉盒,沉默了。
石峰的到来,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夜燎尘封的过往。
从他们的对话中,云央终于知道了夜燎的过去。
百年前,天外邪魔入侵,修真界生灵涂炭。
当时还是正道魁首的夜燎,为了守护苍生,自愿以身堕魔,获取强大的力量,以对抗邪魔。
他成功了。
天外邪魔被他一人一剑,挡在了界外。
但他也因此,身负魔气,被正道所不容。
更可悲的是,他拼死守护的宗门联盟,因为惧怕他堕魔后强大的力量,也因为贪图他身上的上古传承,竟然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对他暗下杀手。
他们背叛了他,追杀他,最后给他下了最恶毒的噬魂咒,将他永世困在了这无妄墟。
石峰,是夜燎堕魔前唯一的挚友。
这些年,他一直在暗中寻找压制噬魂咒的方法,也一直在寻找夜燎的下落。
听完这一切,云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
她看着夜燎那孤寂的背影,终于明白了他那冰冷外表下,到底背负了多少沉重的过往。
原来,他不是天生的魔头。
他曾是,守护这个世界的英雄。
石峰也带来了外界的消息。
天衍宗最近很不正常。他们好像在秘密进行一个什么邪恶的计划,到处搜罗有特殊体质的炉鼎。前阵子,他们那个九阳地火窟还被炸了,听说是一个血鼎引爆了丹毒,趁乱逃了。
石-峰说到这里,看了一眼云央。
云央的心,猛地一紧。
夜燎淡淡地开口:天衍宗的事,与我无关。
怎么会无关!石峰急了,当年背叛你,给你下咒的,就是天衍宗那个老不死的宗主!
夜燎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
石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想再理会外面的事。但是兄弟,我怕他们那个计划,跟你有关。
夜燎沉默不语。
山洞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
云央站在一旁,第一次感觉,自己和这个男人之间,不再是单纯的施救与被救的关系。
他们的命运,似乎从一开始,就被同一只黑手,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第七章:剑上霜华
石峰在无妄墟待了三天。
三天里,他给夜燎带来了百年间的世事变迁,也给这死寂的山洞,带来了一丝久违的生气。
他是个自来熟,很快就和云央混熟了。
小央妹妹,你这手艺不错啊!这烤肉比夜燎那小子烤的好吃多了!
小央妹妹,你这修炼的是什么功法感觉好厉害的样子!
云央被他叫得有些不好意思,只能低着头,默默地给火堆添柴。
夜燎则全程黑着一张脸。
只要石峰一靠近云央,他就会不经意地站到两人中间,隔开他们。
或者,用他那冰冷的眼神,盯着石-峰,直到石峰被看得浑身发毛,讪讪地走开。
啧啧啧。石峰凑到夜燎身边,用手肘捅了捅他,挤眉弄眼地小声说,你这家伙,开窍了啊
夜燎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再胡说,就把你扔出去喂狮子。
石峰哈哈大笑。
云央的修为,在《涅槃经》和充足的灵气下,一日千里。
她那被污染的灵根,已经被彻底重塑,变得纯净无比,甚至比一般的天灵根还要剔透。
她体内的灵力,不再驳杂,而是带着一种凛冽的寒意。
她发现,自己的灵力,对夜燎的噬魂咒,有很好的压制效果。
每当夜燎感觉诅咒有发作的迹象时,只要云央将灵力渡给他,那股暴戾的气息,就会很快平复下去。
两人的接触,也因此变得越来越频繁。
云央对夜燎的感情,在不知不M觉中,发生了变化。
从一开始的恐惧,到后来的感激,再到现在的……依赖和爱慕。
她喜欢看他练剑时专注的侧脸。
喜欢听他用冰冷的声音,说着笨拙的关心话语。
喜欢他每次挡在她和石峰中间时,那副霸道又幼稚的样子。
但她不敢说。
她觉得自己太卑微了。
她曾是最低贱的血鼎,而他,是曾经拯救过世界的英雄。
云央把这份感情,深深地埋在了心底。
她甚至开始刻意地与石峰走近一些。
她想用这种方式,来掩饰自己那份不敢宣之于口的爱恋。
然而,她的这点小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过夜燎。
他看着她和石峰有说有笑的样子,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烦躁不堪。
他不懂这种情绪是什么。
他只知道,他不喜欢看到她对别人笑。
他不喜欢,除了他以外的男人,离她那么近。
于是,他对云央的管束,变得更加霸道了。
今天不准吃饭。去后山,把那块玄冰石劈开。
你跟那头笨狮子,有什么好聊的
以后离他远点。听见没有
云央被他训得莫名其妙,心里觉得委屈,却又有一丝丝的甜。
他……是不是在吃醋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云央的脸就红了。
石峰要走了。
临走前,他把云央拉到一边。
小央妹妹,我这兄弟,就是个木头疙瘩。他心里有你,就是嘴上不说。你多担待点。
云央低着头,绞着衣角,心乱如麻。
还有,这个给你。石峰塞给她一块传音玉简,以后有什么事,随时找我。要是夜燎欺负你,你也告诉我,我帮你揍他!
云央握着玉简,点了点头。
石峰走后,无妄墟又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暧昧气息。
第八章:不速之客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这天,夜燎正在指点云央剑法。
他的剑法,大开大合,充满了毁天灭地的霸气。而云央的剑法,则轻灵飘逸,带着冰霜的寒意。
两人一招一式,竟有几分相得益彰的意味。
就在这时,夜燎的脸色,突然一变。
有人来了。
他的声音,冷得像是无妄墟万年不化的玄冰。
几乎是同一时间,整个无妄墟剧烈地晃动了一下。
笼罩在墟外的黑雾,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硬生生地撕开了一道口子。
三道人影,出现在了墟口。
为首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他穿着天衍宗宗主的服饰,眼神阴鸷,气势迫人。
在他身后,站着两名长老。
其中一个,赫然就是云央的师父。
而另一个,则是天衍宗的刑罚长老,以心狠手辣著称。
云央!你这叛徒!还不快滚出来受死!
刑罚长老的声音,如同滚雷,传遍了整个山谷。
云央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是他们。
他们还是找来了。
夜燎将云央护在身后,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滚出我的地方。
天衍宗宗主看着夜燎,眼中闪过一丝忌惮,但更多的是贪婪。
堕剑尊,夜燎。没想到,你竟然还活着。
他的目光,越过夜燎,落在了云央的身上。
当他看清云央此刻的状态时,他的眼中,迸发出了狂喜的光芒。
道体!竟然是传说中的无垢道体!
他激动得身体都在发抖。
哈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我苦心经营百年,就是为了炼制一副完美的容器。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云央这尊血鼎,在你的魔气和此地的灵气滋养下,竟然脱胎换骨,蜕变成了万年难遇的道体!只要有了她,我的计划,就能提前完成了!
云央听着他的话,只觉得遍体生寒。
原来,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她。
他们只是,在等待她这件工具,变得更有价值。
把她交出来。宗主用命令的口吻,对夜燎说道,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让你继续在这里苟延残喘。
夜燎笑了。
那笑容,充满了嘲讽和杀意。
我的人,你也敢动
话音未落,他已经动了。
一道漆黑的剑光,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朝着天衍宗宗主,当头斩下。
大战,一触即发。
第九章:残魂献祭
无妄墟内,魔气翻涌,灵光炸裂。
夜燎一人一剑,独战天衍宗三大高手。
他的剑,快到了极致,也霸道到了极致。每一剑挥出,都仿佛要将这片天地都撕裂。
然而,天衍宗宗主的修为,已至大乘后期,距离飞升,只有一步之遥。
再加上两名长老从旁协助,以及……夜燎身上那该死的噬魂咒。
激战之下,诅咒之力被引动。夜燎的动作,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一丝迟滞。
噗!
他一个不慎,被宗主的掌风击中,吐出了一口鲜血。
夜燎!云央惊呼出声,想要上前,却被月瑶拦住。
别过去!你会成为他的累赘!月瑶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
可是……
相信他。
夜燎擦掉嘴角的血迹,眼神变得更加疯狂。
他身上的魔气,开始不受控制地暴涨。赤红色的纹路爬上他的眼角,理智正在被无尽的杀意吞噬。
不好!他要入魔了!天衍宗宗主脸色一变,既是忌惮又是兴奋,正好!待他彻底丧失神智,我们便联手将他镇压,连同那道体一并带走!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温柔的叹息,在山洞前回响。
月瑶虚幻的身影,从雪魂草中彻底浮现。她那温婉的脸上,带着一丝悲悯和决绝。
孩子,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下一刻,那株通体雪白的雪魂草,瞬间绽放出无比璀璨的光芒。那光芒纯净、圣洁,带着净化一切的力量。
月瑶的灵体在光芒中变得越来越耀眼,也越来越透明。
月瑶!不要!云央瞬间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失声痛哭。
月瑶回过头,对她露出了此生最后一个温柔的笑容。
云央,替我……好好照顾他。
话音落下,她整个灵体连同雪魂草,彻底化作了一股纯净到极致的生命源流,如同一道白色的洪流,猛地注入了夜燎的体内。
啊——!
夜燎仰天发出一声痛苦与清明交织的长啸。
那股纯净的力量,强行压制住了他体内暴走的噬魂咒,抚平了他即将崩溃的神魂。他眼中的赤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
同时,那光芒的余波向外扩散,狠狠地冲击在天衍宗三人身上。
三人如遭重创,齐齐闷哼一声,被震退了数十丈。
上古大能的残魂献祭!宗主捂着翻腾的气血,眼中充满了惊骇与不甘,走!
他知道,此刻的夜燎虽然身受重伤,但也恢复了神智,拼死一搏,他们占不到任何便宜。
三人怨毒地看了一眼,身形化作流光,消失在被撕裂的黑雾之外。
无妄墟,重归死寂。
夜燎单膝跪地,手中的长剑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但眼神,却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他看着那株已经彻底枯萎的雪魂草,身体微微颤抖。
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月瑶,那个在他最孤寂的百年里,唯一陪伴他的残魂,消失了。
为了救他,魂飞魄散。
夜燎……云央流着泪,颤抖着走到他身边。
夜燎没有看她,只是低声说了一句话,仿佛是在对月瑶说,又仿佛是在对自己说。
我明白了。
他缓缓站起身,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第十章:无声之诺
山洞里,安静得可怕。
夜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月瑶消散的地方,那株雪魂草,也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变得枯萎。
云央知道,他心里一定很难过。
月瑶,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她想上前安慰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任何语言,在这样的悲痛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许久之后,夜燎终于动了。
他走到山洞的最深处,打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石盒。
石盒里,静静地躺着一套阵盘和几枚阵旗。
他开始在山洞周围,布设阵法。
他的动作很慢,很仔细,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
云央默默地看着他。
她知道,他要走了。
月瑶的最后一句话,去做你该做的事,已经为他指明了方向。
他要去彻底了结,那场延续了百年的恩怨。
他要去找到天衍宗的宗主,为自己,也为月瑶,报仇。
这一去,前路未卜,生死难料。
三天后,阵法完成了。
一层半透明的光幕,将整个山洞笼罩了起来。
这个阵法,可以抵挡大乘期修士的三次全力攻击。夜燎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待在这里,不要出去。
云央点了点头。
夜燎看着她,眼神复杂。
他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将自己那把通体漆黑的本命剑,放在了她的手上。
等我。
他说。
不是等我回来,只是等我。
这是一个没有期限,也没有结果的承诺。
云央接过那把剑。
剑身上,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她抬起头,含泪看着他。
她的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挽留。
但她知道,她不能。
他有他必须要做的事。
而她,能为他做的,就是不成为他的牵绊。
我等你。云央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但眼神却异常坚定,我会变强,强到可以和你并肩作战。然后,我会去找到你,站在你身边。
这是她的承诺。
也是她的誓言。
夜燎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自己的灵魂深处。
然后,他毅然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个他待了一百年的牢笼。
他的背影,决绝,孤寂。
云央站在原地,泪水,终于决堤。
她紧紧地握着那把剑,任由冰冷的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剑身之上。
夜燎,我等你。
不管多久,不管多远。
我都会找到你。
第十一章:霜华仙子
十年。
对于凡人而言,是漫长的岁月。
对于修士而言,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但对于云央来说,这十年,是她生命中最漫长,也最充实的十年。
夜燎离开后,她便开始了日复一日的苦修。
无妄墟,成了她最好的修炼场所。这里浓郁的灵气和魔气,被《涅槃经》转化为最纯粹的力量,涌入她的体内。
她手中的那把剑,成了她唯一的伙伴。
她每天都会擦拭它,感受着上面残留的、属于他的气息。
她练剑,吃饭,睡觉,修炼。
她的世界,简单到了极致,也枯燥到了极致。
但她的心,却前所未有的坚定。
因为她知道,有一个人,在等她变强。
有一个约定,在等着她去实现。
十年后,当她走出无妄墟的时候,整个修真界,都为之震动。
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女修,横空出世。
她一袭白衣,手持黑剑,容貌清冷,气质出尘。
她的功法,凛冽如霜。
她的剑,快得让人看不清。
所有与她为敌的人,都败在了她的剑下。
人们不知道她从哪里来,也不知道她的师承。
只知道,她所到之处,必然会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而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天衍宗。
她不断地与天衍宗的势力对抗,揭露他们的阴谋,斩杀他们的爪牙。
她从不解释,也从不多言。
她就像一个没有感情的复仇者,冷酷,决绝。
因为她的功法和气质,修真界的人,送了她一个称号——
霜华仙子。
云央对这个称号,不置可否。
她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怎么称呼她。
她的生命,只为那个约定而燃烧。
她一边修行,一边寻找着夜燎的下落。
但是,十年了,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
天衍宗也没有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有时候,云央也会感到迷茫。
他是不是……已经……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掐灭了。
不会的。
他那么强大,一定还活着。
他一定,也在某个地方,等着她。
她握紧了手中的剑,眼神再次变得坚定。
找不到你,我就把这个世界翻过来。
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你。
第十二章:最终阴谋
又是一个五年。
十五年的时间,云央的修为,已经突破到了渡劫期。
她成了修真界最顶尖的存在之一。
而天衍宗,在她的不断打击下,也元气大伤,龟缩在宗门之内,不敢再轻易露面。
这十五年里,云央走遍了修真界的每一个角落。
她查阅了无数的古籍,拜访了许多隐世的门派。
终于,她查清了天衍宗的最终目的。
原来,天衍宗的宗主,在一个上古遗迹中,得到了一部邪恶的功法。
这部功法,可以通过献祭生灵的方式,来助自己飞升。
而所谓的血鼎,就是这个献祭仪式中,最关键的引子。
他需要用无数个特殊体质的血鼎,布下一个覆盖整个修真界的万灵血祭大阵。
一旦大阵启动,整个修真界的所有生灵,都会被吸干精血和神魂,成为他飞升的养料。
而云央,这具由血鼎蜕变而成的无垢道体,更是这个大阵最核心、最完美的阵眼。
只要得到她,宗主甚至不需要其他的血鼎,就可以启动大阵。
更让云央感到命运弄人的是,她发现,这部邪恶功法的创始人,那个将功法留在上古遗迹中的人——
正是百年前,背叛并诅咒了夜燎的罪魁祸首!
那个和天衍宗宗主,里应外合,将夜燎推入深渊的,所谓的正道盟主!
伤害她的根源,与伤害他的根源,竟然是同一个人!
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天衍宗宗主,并不是单纯地想要飞升。
他是在完成他师父,那个所谓的正道盟主,百年前没有完成的计划。
而夜燎,当年之所以会被选中成为堕魔的英雄,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设计的阴谋。
他们看中的,是他身上的上古传承,也是他堕魔后,那可以用来献祭的、强大的神魂和魔躯!
云央站在山巅,看着远处被云雾笼罩的天衍宗山门,手中的黑剑,发出了阵阵嗡鸣。
原来,这一切,都是一个巨大的、悲哀的闭环。
她和他的命运,从一开始,就被死死地绑在了一起。
她终于明白,夜燎为什么要离开。
他不是单纯地去复仇。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去破坏这个延续了百年的阴谋。
这些年,他一定一直在暗中,破坏着万灵血祭大阵的根基。
所以,天衍宗宗主,才迟迟没有启动大阵。
而现在,十五年过去了。
他,也快到极限了吧。
云央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
再睁开时,她的眼中,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天衍宗。
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第十三章:堕剑归来
天衍宗,护山大阵全面开启。
血红色的光幕,笼罩了整个山门。
宗门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宗主高坐在大殿之上,脸色阴沉。
霜华仙子……云央……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这十五年,这个女人,像一根拔不掉的刺,深深地扎在他的心头。
她毁掉了他无数个据点,斩杀了他无数个手下,甚至连他布设在各地的阵法节点,都被她破坏了十之七八。
如今,她更是直接打上了山门。
宗主!我们不能再等了!刑罚长老急切地说道,那个女人,已经严重影响了我们的计划!再拖下去,恐怕会生变故!
宗主眼神闪烁。
他何尝不想立刻启动大阵。
但是,那个男人……
夜燎。
这十五年,他就像一个幽灵,无处不在。
他不断地在暗中破坏着大阵的根基,让他始终无法将大阵彻底完善。
而且,他能感觉到,夜燎的气息,越来越弱。
他在消耗自己的生命,与噬魂咒对抗,与他对抗。
他快要撑不住了。
不等了。宗主猛地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疯狂,传我命令,启动最终献祭大阵!
可是宗主,大阵尚不完善,而且,我们还没有抓到云央那个道体……
无妨。宗主冷笑一声,只要大阵启动,整个修真界,都将是我的力量来源。到时候,她一个云央,翻不起什么浪花!
今日,我就要用整个修真界的生灵,来铺就我的飞升之路!
血红色的阵纹,从天衍宗开始,向着整个修真界,疯狂地蔓延。
天空中,风云变色,血云密布。
无数的修士,都感觉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们体内的灵力,开始不受控制地流失。
云央站在天衍宗山门外,看着那冲天而起的血光,眼神冰冷。
她举起了手中的黑剑。
破!
一道带着无尽霜华的剑气,狠狠地斩在了护山大阵的光幕上。
光幕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但并没有破碎。
云央没有停。
一剑,两剑,三剑……
她疯狂地攻击着大阵,体内的灵力,不要钱似的宣泄而出。
终于,在她的不懈攻击下,光幕上,出现了一丝裂纹。
云央抓住机会,化作一道流光,冲了进去。
大殿前,宗主早已等候多时。
你终于来了。他看着云央,眼神中充满了贪婪,我的道体,我的阵眼。
废话少说。云央的剑,直指他的咽喉。
两人瞬间战在了一起。
然而,云央终究还是低估了启动了大阵的宗主。
在这血祭大阵之中,他的力量,源源不断,仿佛无穷无尽。
而云央,却要时刻分心抵抗大阵的吸力。
百招之后,云央一个不慎,被宗主一掌拍中,跌落在地。
结束了。宗主一步一步地走向她,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成为我的一部分吧。这是你的荣幸。
他伸出手,抓向云央的天灵盖。
云央闭上了眼睛,心里,充满了不甘。
夜燎,对不起。
我,可能要食言了。
就在这时。
一道熟悉到刻骨的、冰冷的气息,突然降临。
一道漆黑的剑光,从天而降,斩断了宗主伸向云央的手臂。
动她,你该死。
那个身影,缓缓地从空中落下,站在了云央的面前。
他依然穿着那一身玄衣,身形却消瘦了许多。他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但他握剑的手,依然很稳。
他的眼神,依然冰冷得让人心悸。
夜燎。
他回来了。
云央看着那个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
你……
我说过,等我。夜燎没有回头,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他回来了。
在他最需要她的时候,她没能站在他身边。
但在她最绝望的时候,他,从天而降。
宗主看着自己被斩断的手臂,又看了看夜燎,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容。
强弩之末,也敢在我面前逞英雄
夜燎没有说话。
他只是,将另一只手,伸向了身后的云央。
云央会意,将手中的那把黑剑,放在了他的掌心。
两把一模一样的剑。
双剑在手。
夜燎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
他转过头,看了云央一眼。
那一眼,很轻,很柔。
看好了。这是,我此生唯一的,也是最后一战。
第十四章:以身镇魔
夜燎动了。
他的身影,化作了一道黑色的闪电。
快。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快。
他的剑,也不再是单纯的斩、劈、刺。
每一剑挥出,都带着道的轨迹,都蕴含着法则的力量。
这是他这十五年来,以生命为代价,悟出的剑道。
以身化剑,以魂御之。
宗主惊骇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压制了。
在这个由他主宰的血祭大阵中,他竟然被一个将死之人,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疯狂地催动大阵的力量,血色的能量,在他周身形成了一副狰狞的铠甲。
然而,没有用。
夜燎的剑,无视了所有的防御。
那把剑,斩的不是肉身,而是因果,是法则。
噗!
夜燎的一把剑,刺穿了宗主的胸膛。
而宗主,也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只血色的手爪,插进了夜燎的腹部。
两败俱伤。
哈哈哈哈……宗主疯狂地大笑着,夜燎!你杀不了我!在这大阵之中,我就是不死不灭的!
他的伤口,在血色能量的补充下,正在飞速地愈合。
而夜燎,身上的生机,却在飞速地流逝。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透明。
是吗
夜燎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我说过,动她,你该死。
他的身体,突然燃起了黑色的火焰。
那是他的神魂,在燃烧。
你……你要做什么!宗主终于感觉到了恐惧。
夜燎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转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云央。
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云央读懂了。
他说的是:活下去。
下一秒,他整个人,连同他手中的双剑,都化作了一道璀璨到了极致的黑色光柱,冲天而起。
不——!
宗主发出绝望的嘶吼。
他想逃,却发现自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死死地禁锢在原地。
那道光柱,贯穿了天地。
它不仅摧毁了宗主的身体和神魂,更是将整个万灵血祭大阵,从根源上,彻底地粉碎。
天空中的血云,消散了。
蔓延在整个修真界的血色阵纹,也寸寸断裂。
所有被大阵吸取灵力的修士,都感觉身体一松,劫后余生。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只知道,自己得救了。
而在那黑色光柱消散的最后一刻。
一道只有云央能听到的、极其微弱的神念,传入了她的脑海。
那是他此生,对她说的,第一句,也是最后一句。
我心悦你。
光芒散尽。
天空,恢复了清明。
一把布满裂痕、已经断成两截的黑色长剑,从空中,缓缓地飘落。
云央伸出手,颤抖着,接住了它。
第十五章:一念永恒
大劫,结束了。
天衍宗,覆灭了。
修真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霜华仙子的名字,被整个修真界传颂。人们说,是她以一人之力,挽救了苍生。
她成了新的守护神。
但没有人知道,那个真正的英雄,早已魂飞魄散,连名字,都没有留下。
云央拒绝了所有宗门的拉拢和示好。
她回到了无妄墟。
那个曾经囚禁了他的地方,也是他们相遇的地方。
她手持着那把断剑,在这里,建立了一个新的宗门。
宗门的名字,叫霜华。
她开始收留世间所有被欺凌的、无家可归的弱者。
她教他们修炼,教他们识字,教他们如何保护自己。
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笑容。
也再也没有了悲伤。
她变得和曾经的他一样,清冷,孤寂。
她再未动情。
也再未爱过任何人。
她的生命,仿佛永远地停留在了那个他魂飞魄散的午后。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
数百年后,修真界,流传着一个传说。
传说,霜华宗的开山祖师,霜华仙子,是世间最强大的女修。
传说,她终生未嫁,永远都穿着一身白衣,手中握着一把断掉的黑剑。
也有人说,曾在一个下着雪的冬夜,看到霜华仙子独自一人,坐在无妄墟最高的山巅上。
她对着手中的断剑,轻轻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
夜燎,我心悦你。很久,很久了。
那段始于深渊的救赎,终于悲壮的献祭,成为无数修士心中,一曲永恒的悲歌。
——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