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林晚,是在十九岁那个被雪冻得脑袋发懵的傍晚。
彼时我刚结束兼职,站在便利店的玻璃门前呵白气。指尖攥着半凉的关东煮杯子,萝卜在昆布汤里泡得发透,咬下去只剩软烂的纤维,连带着那点可怜的暖意也在齿间散得干净。雪是下午三点开始下的,起初只是天空漏下的星子,后来就变成了漫天漫地的白,把街对面的路灯揉成毛茸茸的光团,连带着玻璃上我的影子,都晕成了模糊的一团。
我正盯着那团影子发呆——想着要不要再买份热乎的鱼丸,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得像雪粒落地的脚步声。不是皮鞋踩雪的硬响,也不是运动鞋的拖沓,是棉鞋裹着雪,落地时带着点软乎乎的闷声。
请问,你知道附近的24小时药店怎么走吗
我回头时,她正站在离我半步远的地方。肩上落着层薄雪,发梢沾着的雪粒被店里漏出的暖风吹得发亮,像撒了把碎钻。她穿一件浅灰色牛角扣大衣,拉链没拉到底,露出里面米白色高领毛衣的边,领口还沾着根细绒。手里攥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浅粉,脸颊却冻得通红,像被雪吻过的富士苹果。最让我记挂的是她的眼睛,像浸在冰水里的玻璃珠,亮得清透,却又蒙着层慌,眼尾那颗小痣跟着睫毛颤,像只找不到方向的小兽。
往前走两个路口,右转就是。我指了指雪幕深处,那里的路灯已经快被雪埋了,不过雪下得大,路边的冰没化,你慢些走。
她点点头,眼里的慌色淡了些,轻声说谢谢。话音落了又顿住,目光落在我手里没有热气的关东煮杯子上,眉头轻轻皱了下:天这么冷,你怎么站在这里喝凉了对胃不好。
我愣了愣,低头看了眼杯子里飘着油花的凉汤,笑了笑:刚买的,还没来得及喝。其实是在这里站了快半小时——兼职的便利店没暖气,我想等这阵雪小些再回学校,却忘了手里的东西会凉。
她没再追问,只是拉开帆布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副浅灰色的手套。针织的,指尖绣着小小的梅花,针脚歪歪扭扭,有几处还露了线头,却看得出来是用心勾的。我多带了一副,你拿着吧。她把套子递到我面前,指尖碰了碰我的手背,带着点凉,雪天路滑,别冻着了手。
我迟疑着没接。那时候的我还带着点少年人的戒备,总觉得陌生人的好意里藏着麻烦。可她的眼神太认真了,没有多余的热情,只有一种温和的笃定,像雪地里烧着的一小簇炭火,让人没法拒绝。最终我还是接了过来,指尖触到毛线里残留的体温时,心里忽然像被雪水浸过的糖,慢慢化出一点甜。
那你呢我问她。
她已经拉上了帆布包的拉链,闻言晃了晃手:我没事,我走得快,很快就到药店了。说完,她转身就走进了雪幕里。浅灰色的大衣在白茫茫里晃了晃,像一页被风吹动的纸,走出去几步,又忽然停下,回头朝我挥了挥手。雪落在她的发梢,像撒了把碎糖,我站在原地,看着那抹浅灰慢慢变成个小点,才低头摸了摸手套上的梅花——原来真的有人,会把温暖分给陌生人。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她是为了给突发高烧的外婆买退烧药。外婆住在老城区,没电梯,她跑了三家药店才找到开门的,回去时雪已经没了脚踝,裤脚全湿了。那副手套我一直放在书包最里层,每次摸到歪歪扭扭的梅花,就会想起那个雪天里,眼睛亮得像玻璃珠的女孩。
寒假结束后,我在选修课教室再见到林晚时,手里的《艺术概论》差点掉在地上。
那天我迟到了,抱着课本在走廊里跑,鞋底蹭着瓷砖发出刺耳的响。推开门时,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只有最后一排还留着个空位。我猫着腰往里走,刚要把课本放在桌上,就听见前面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这里有空位。
我抬头,就看见林晚坐在前一排靠过道的位置,正回头朝我笑。她的头发长了些,披在肩上,发梢微微卷曲,比雪天里多了几分柔和。穿一件米白色的针织衫,领口别着枚银色的小别针,是朵小小的玉兰花。是你我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周围有人看过来,我赶紧压低声音,你也选了这门课
她点点头,眼里带着藏不住的笑意:真巧,我还以为不会再见到你了。说着,她往旁边挪了挪,给我让出更大的空间,快坐吧,老师要来了。
那天之后,我们成了选修课的固定搭档。每次上课,她都会提前占好位置,在我桌上放一块热乎的红豆饼——是学校门口那家老店的,皮酥得掉渣,咬一口能流出甜津津的馅。她喜欢喝不加糖的拿铁,说能尝出咖啡最本真的苦;我偏爱加双倍奶的热可可,甜得能裹住舌尖的凉。每次在咖啡馆,她都会看着我把热可可喝得见底,笑着说你好像把所有甜都攒在这里了,指尖轻轻点了点我的杯子。我没告诉她,其实是和她在一起时,连空气里都飘着甜。
三月初,学校举办艺术节,我报了钢琴独奏,林晚报了绘画展。那段日子,琴房和画室成了我们的秘密基地。
琴房在教学楼的顶楼,没暖气,冬天冷得像冰窖。我练琴时,手指冻得发僵,按在琴键上没力气,她就把暖手宝放在我手边,自己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画速写。笔尖划过纸的声音和钢琴声叠在一起,像首安静的歌。有次我练《月光》,弹到慢板时,忽然听见她轻轻的抽气声。回头一看,她正盯着速写本,眼里闪着光:沈知,你弹得真好,像把冬天的月光都装在琴键里了。
我愣了愣,手指停在琴键上,余音绕着冰冷的空气转了圈,慢慢散了。你喜欢就好。我说。其实那首《月光》,我练了整整一个月,就是想弹给她听。
她的画室在一楼,朝南,有扇大窗户,下午的阳光会斜斜地照进来,落在画架上。我没事的时候,就会去画室陪她。她调色时,我会帮她递颜料,看她把晚霞的粉、雪的白、天空的蓝揉进画里。她画得很认真,眉头轻轻皱着,嘴唇抿成一条线,眼尾的痣跟着睫毛颤。有天深夜,我练完琴去画室找她,推开门就看见她趴在画架旁睡着了,侧脸贴着未完成的画。
画纸上是一片雪景,雪地里站着两个女孩。一个攥着关东煮杯子,手缩在袖子里;一个递出手套,浅灰色的大衣在风里飘。路灯的光在她们脚边织出暖黄的圈,连雪粒都画得亮晶晶的。我轻轻把外套披在她肩上,她忽然醒了,睫毛颤了颤,小声说:沈知,你来了。
怎么不回去睡我问她。
她揉了揉眼睛,指了指画:想把这幅画画完,总觉得少了点什么。说着,她拿起画笔,在两个女孩的中间,添了一串小小的脚印,这样就好了,像我们一起走在雪地里。
那天我们走回宿舍时,雪又下了点,很小,像撒了把盐。她走在我旁边,肩膀偶尔蹭到我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走到宿舍楼下,她忽然停下脚步,抬头看着我,眼里映着路灯的光:沈知,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这样
我攥紧了口袋里的手套,指腹蹭过梅花绣纹,没说话,却在心里点了无数次头——会的,一定会的。
有些事情我们都没有明说,但那天过后,我们心照不宣的更多了几分默契。
变故是从四月开始的。
林晚的外婆病情反复,住进了医院。那段时间,她总是在课间躲在走廊角落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偶尔能听见发烧输液的字眼。挂了电话,就对着窗户发呆,眼神空落落的,像丢了魂。我想帮她,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每天早上给她带热乎的粥——是学校食堂的南瓜粥,她喜欢喝;替她抄好笔记,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出重点;晚自习时,把暖手宝悄悄推到她手边。
有次她趴在课桌上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头发散下来,遮住了脸。我坐在旁边,没敢抱她,只把纸巾递到她手里,轻声说我陪着你。她抬起头,眼睛红得像兔子,鼻尖也红红的,哽咽着说:沈知,我好害怕,我怕外婆会离开我。
不会的,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我用力攥了攥,外婆会好起来的,我们一起等她好起来。
那天晚上,我陪她在医院待了很久。外婆睡着了,她坐在床边,握着外婆的手,轻声说外婆以前的事——说外婆家院子里的石榴树,每年夏天都会结满红通通的石榴;说外婆会给她做桂花糕,甜得能粘住牙齿;说外婆知道她喜欢画画,攒了很久的钱,给她买了第一盒水彩笔。我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又酸又胀。
那时我以为那会是我们的永远。
真正的裂痕,是从旁人的目光里开始的。
不知道谁将我们在一起的事情传了出去,那时还没有开放到对同性的爱情视若无睹的程度,虽然不至于诋毁谩骂,但好奇和议论总是免不了的。
起初只是零星的议论。我们一起去食堂时,总有人对着我们窃窃私语,眼神像带着刺;周末去公园喂猫,有个同校的学生盯着我们牵在一起的手,拉着身边的人说你看,他们就是我说的那……;甚至在选修课上,老师提问时,我和林晚同时举手,下面都会传来一阵哄笑。
林晚性子软,每次被人打量都会攥紧我的手,指尖冰凉,身体也会轻轻抖。我想替她挡回去,比如瞪回去,或者说句关你们什么事,她却总拉着我走:别理他们,我们自己知道就好。
可他们……我不甘心。
没关系,她摇摇头,眼神却很虚,只要我们好好的,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
我知道她是怕麻烦,怕事情闹大,怕外婆担心。可我不怕那些目光,我怕的是她眼里的慌——那慌像雪地里的冰,会慢慢冻住她的勇气。
有天晚上,我们在操场散步。风卷着落叶打在我们脚边,发出沙沙的响。她忽然停下脚步,声音很轻,像被风吹得要散了:沈知,我妈给我打电话了。
阿姨说什么了我问她。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影子,沉默了很久,才说:她问我们是不是……不一样。风把她的头发吹到脸上,她抬手拨开,指尖都在抖,她说女孩子之间不能这样,会被人笑话,会毁了自己。还说如果我再这样,就不让我去医院看外婆了。
我攥住她的手,想反驳,想告诉她我们没错,却看见她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掉在地上,很快就没了痕迹。沈知,她的声音带着颤,我也想不管他们,可我外婆还在医院,我不能让她担心。我妈身体也不好,有高血压,我怕她生气……沈知,我们……要不要先冷静一下
冷静一下我愣住了,手里的温度瞬间消失了,林晚,你说的冷静一下,是什么意思是像陌生人一样,还是以后都不要再见面了
不是的,她急忙解释,眼里满是慌乱,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太冲动了,等过段时间,等外婆好起来,等我妈接受了,我们再……
等我打断她,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等多久等别人的眼光不再像针一样扎在我们身上,还是等你终于觉得,我们这样是错的林晚,你是不是也觉得,我们这样不对
她咬着唇,没说话,眼泪掉得更凶了。过了很久,才轻轻点了点头:沈知,我怕。我怕别人的议论,怕我妈的眼泪,怕外婆失望……我真的好怕。
那天我们吵得很凶。我红着眼问她你到底喜欢我什么,问她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们不会有结果,问她你是不是只是一时兴起。她只是哭,说我不是,说我也不知道,说我好难。最后,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睛,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却还是说了句好,我们冷静一下。
我独自走回宿舍时,雪又下了,比上次更大,落在脸上冰凉,像有人在轻轻打我的耳光。我把那副手套从书包里掏出来,手指反复摩挲着梅花绣纹,直到指尖发僵——原来有些温暖,不是攥紧了就能留住的。
冷静期成了无声的疏离。
我们不再一起上课,不再一起去食堂,不再一起在琴房和画室待着。遇到了,也只是匆匆点头,然后各自走开。有次我在图书馆遇到她,她正坐在靠窗的位置看书,阳光落在她的脸上,很温柔。我想走过去,却看见她看到我时,眼神里的慌乱,然后迅速低下头,假装没看见。我的脚步顿在原地,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疼。
艺术节颁奖那天,我的钢琴独奏拿了一等奖,她的绘画展也得了一等奖。后台的走廊里,人来人往,很热闹。我抱着奖杯,正想去找她,就看见她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那幅雪景画。
沈知。她先开口,声音很轻。
我走过去,看着她手里的画,画里的两个女孩还是那样,站在雪地里,脚边是暖黄的光。恭喜你。我说。
恭喜你。她也说,然后把画递到我面前,给你。
我接过画,指尖触到画纸,很软。翻到背面,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小字:谢谢你的冬天,很温暖。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砸在画纸上,晕开了墨迹。林晚,我哽咽着说,我们真的要这样吗
她看着我,眼里满是不舍,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沈知,对不起。
那天之后,我们彻底断了联系。她不再给我带红豆饼,我也不再去画室陪她。琴房里的暖手宝凉了,画室里的颜料干了,选修课上的位置空了——我们的秘密基地,慢慢变成了回忆。
六月初,我在学校门口的便利店遇到了林晚的朋友。她告诉我,林晚要去英国留学了,爸妈已经帮她申请了学校,九月初就走。她外婆也希望她去,朋友说,说换个环境,对大家都好。
我愣在原地,手里的关东煮杯子差点掉在地上。原来她的冷静一下,是早就想好的退路。我找到她时,她正在收拾行李,房间里很乱,到处都是打包好的箱子。看到我,她的眼神里满是惊讶,然后是慌乱。
你要去英国我问她,声音很轻,却带着颤抖。
嗯。她点点头,低下头,不敢看我的眼睛,我爸妈说,英国的艺术院校很好,对我的专业有帮助。外婆也说,让我出去见见世面,别总待在一个地方。
那我们呢我看着她,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晚,你要走了,那我们之间的事,就这么算了吗
沈知,她抬起头,眼里满是愧疚,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我觉得,我们现在这样,分开对我们都好。你可以有更好的未来,不用被我的事拖累;我也可以在英国,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我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林晚,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走是不是在你说冷静一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要放弃我了
不是的,她急忙解释,眼里满是慌乱,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我们不合适。沈知,你太冲动了,你从来都不考虑现实,你以为只要喜欢就够了吗可现实不是这样的,我们要面对的太多了,我真的扛不住了。
扛不住我看着她,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林晚,你从来都没有试着跟我一起扛过。你只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选择了放弃我,选择了逃避。你说你怕别人的议论,怕你妈的眼泪,怕外婆失望,可你有没有怕过,我会难过有没有怕过,我们就这样错过了
她的嘴唇颤了颤,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低下了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沈知,对不起。
那天我没有再跟她争辩,只是看着她收拾行李的背影,心里的温度一点点冷了下去。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她都不会改变主意了。她就像当年雪天里那个递出手套的女孩,温柔,却也懦弱——她能给我一时的温暖,却给不了我长久的勇气。
机场送别的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得有些刺眼。林晚穿了件白色连衣裙,站在安检口前,手里攥着护照,眼里的泪像要掉下来,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沈知,你要好好的,以后要多照顾自己,别总像以前一样,冬天不知道戴手套。
我看着她,想说我会等你,想说我们还会再见的,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轻微的呜咽声。我想抱她,想最后感受一下她的温度,却被她轻轻推开:别这样,沈知,我们以后还会再见的。
她转身走进安检口时,我攥着那幅雪景画,指节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我才蹲在地上哭出声,周围的人来来往往,没人知道我丢了一个冬天的月光,丢了那个眼里亮得像玻璃珠的女孩。
走出机场时,阳光依旧刺眼,却照不进我心里的阴霾。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雪天,想起她递来的那副手套,想起琴房里的《月光》,想起画室里的雪景画,想起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日子。那些美好的回忆,像电影一样在我的脑海里回放,却让我更加难过。
我把那幅雪景画挂在宿舍的墙上,每天都会看很久。画里的两个女孩,站在雪地里,手递着手套,脚边是暖黄的光,像极了我们曾经的样子。只是,画里的雪不会融化,画里的人不会分开,而我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后来的五年,我换了一座城市,考上了当地的音乐学院,主修钢琴。毕业后,我成了一名钢琴老师,每天和琴键打交道,指尖弹过无数次《月光》,却再也弹不出当年的温柔。我把那幅雪景画挂在客厅的墙上,每次看到画里的两个女孩,心里都会抽痛。
林晚偶尔会给我发邮件。她会跟我分享她在英国的生活,说伦敦的雨很多,说她看了很多画展,说她学会了做英式红茶,说伦敦的雪没有当年的软。我每次都会写很长的回信,跟她分享我在这边的生活,说我有了自己的琴房,说我教的学生很可爱,说我还是喜欢喝加双倍奶的热可可。可我总在结尾删掉我想你这三个字,只留下照顾好自己。
我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地理上的,更是心理上的。她在英国有了新的生活,新的朋友,新的圈子,而我,也在慢慢适应没有她的日子。只是,有些习惯,一旦养成,就很难改变。比如冬天的时候,我还是会下意识地摸口袋,想找到那副浅灰色的手套;比如看到雪景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便利店门口的那个傍晚;比如弹《月光》的时候,我还是会想起琴房里那个画速写的女孩。
有一次,她在邮件里问我:沈知,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操场散步时,我问你的问题吗你说我们会不会一直这样。
我看着邮件,眼泪差点掉下来。我当然记得,我怎么会不记得。我想回复她说我记得,我一直都记得,想回复她说如果当初我们再勇敢一点,会不会就不一样了,可最终,我还是只回复了一句记得,那时候的我们,真的很开心。
有些话,错过了说出口的时机,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有些遗憾,一旦造成,就再也无法弥补了。
我们真正重逢,是在七年后的冬天。
那年我去上海参加钢琴比赛,比赛结束后,我去美术馆看展。美术馆里人不多,很安静,只有脚步声和偶尔的交谈声。我站在一幅画前,画的是一片雪景,雪地里有一棵光秃秃的树,树枝上挂着一盏小小的灯,暖黄的光在雪地里映出一圈光晕。看着这幅画,我忽然想起了林晚,想起了她画的那幅雪景画。
就在我出神的时候,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沈知
我猛地转身,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浅灰色大衣,发梢微卷,眼尾的痣还是那样,一点没变。林晚我惊讶得声音都变了调,手里的画展手册差点掉在地上。
她看着我,眼里满是惊讶和欣喜: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参加钢琴比赛,比赛结束后,就过来看看展。我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又酸又胀,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回国半年了,现在在一家画廊工作,今天过来看看展,找找灵感。她笑了笑,眼里的光还是那样,亮得清透,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真的很巧。
那天我们坐在美术馆的咖啡馆里,她点了拿铁,不加糖,我点了热可可,加双倍奶,和当年一样。咖啡馆里很安静,只有咖啡机运作的声音和偶尔的交谈声。我们聊了很多,聊伦敦的雨,聊上海的雪,聊国内的变化,聊彼此的工作。我们都避开了当年的事,避开了那些不开心的回忆,只聊现在,只聊未来。
可我知道,那些被避开的事,那些不开心的回忆,就像一根刺,扎在我们心里,拔不掉,也忘不掉。
沈知,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其实我每年冬天都会想起便利店门口的你,想起那天,想起琴房里的《月光》,想起画室里的那幅雪景画。
我看着她,眼里的泪差点掉下来。原来,她也没有忘记。原来,那些回忆,不仅仅是我一个人的珍藏。我也是,我说,声音带着颤抖,我也经常想起那些日子,想起你。
她看着我,眼里满是温柔和愧疚:沈知,当年的事,对不起。那时候我太懦弱了,太害怕了,所以才会推开你。这些年,我一直都很后悔,如果当初我再勇敢一点,我们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都过去了,我摇摇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重要的是,我们现在都好好的。
可我知道,有些事,不是说过去就能过去的。有些遗憾,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那天我们聊到很晚,走出美术馆的时候,雪又下了,和当年一样大。她走在我旁边,肩膀偶尔蹭到我的,带着淡淡的皂角香,和当年一样。沈知,她忽然停下脚步,看着我,眼里满是认真,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我看着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我想点头,想告诉她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想告诉她这些年,我一直在等你这句话,可最终,我还是犹豫了。我怕,我怕重蹈覆辙,我怕我们还是会因为同样的问题分开,我怕这次的重逢,只是另一个遗憾的开始。
林晚,我看着她,声音很轻,我们都变了,都不再是当年的我们了。我们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她点点头,眼里闪过一丝失落,却还是笑着说:好,我等你。
那之后,我们开始慢慢接触。她会来我的琴房听我练琴,我会去她的画廊看她整理画作。周末的时候,我们会一起去逛书店,去喂流浪猫,去看老电影,像回到了当年,却又多了些小心翼翼。
她会记得我喜欢喝加双倍奶的热可可,每次见面都会给我带一杯;她会记得我冬天的时候手容易凉,每次都会给我带一个暖手宝;她会记得我喜欢弹《月光》,每次听我弹的时候,都会安静地坐在旁边,眼里满是温柔。
我也会记得她喜欢喝不加糖的拿铁,每次去咖啡馆都会给她点一杯;我会记得她喜欢看画展,每次有新的画展都会陪她一起去;我会记得她喜欢画雪景,每次看到雪景都会提醒她多穿点衣服。
我们都在努力地弥补当年的遗憾,都在努力地重新靠近彼此。我以为,我们这次一定能好好的,一定能走到最后。可我忘了,有些问题,不是时间就能解决的;有些裂痕,即使愈合了,也会留下疤痕。
我们的矛盾,在她妈妈来上海看她的时候,彻底爆发了。
那天我去她的公寓找她,刚走到楼下,就看到她妈妈站在门口,脸色很难看。她看到我,眼里满是厌恶和愤怒,指着我的鼻子就骂:又是你!你怎么还敢来找晚晚当年要不是你,晚晚怎么会走那么多弯路现在你又想来毁她是吗我告诉你,你别做梦了,我是不会让你再靠近晚晚的!
我愣在原地,被她骂得不知所措。我想解释,想告诉她我不是想毁晚晚,我是真的喜欢她,可她根本不给我机会,继续骂道:你一个女孩子,怎么就这么不知廉耻非要跟晚晚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就不怕被人笑话吗你就不怕毁了晚晚的一生吗
她的声音很大,引来了很多邻居的围观。他们对着我指指点点,眼神像带着刺,扎得我浑身难受。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林晚回来了。她看到眼前的场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妈,你别这样,有什么话我们回家说。她急忙拉住她妈妈的手,想把她拉进公寓。
回家说她妈妈甩开她的手,指着我,你看看她,都找上门来了,你还想护着她晚晚,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当年要不是她,你怎么会去英国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开心你现在还要跟她在一起,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林晚看着她妈妈,又看着我,眼里满是慌乱和无助。妈,我和沈知是真心相爱的,我们没有做错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我们呢
真心相爱她妈妈冷笑一声,女孩子之间哪有什么真心相爱不过是一时冲动罢了。晚晚,我告诉你,你要是再跟她来往,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我就去告诉你外婆,让你外婆也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
听到外婆两个字,林晚的身体明显抖了一下。她外婆的身体一直不好,这几年更是越来越差,她最在意的就是外婆的感受。
那天晚上,林晚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一言不发。我坐在她旁边,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声音很轻,带着疲惫:沈知,我妈身体不好,有高血压,我不能再让她生气了。外婆也年纪大了,我不能让她担心。
所以你又要像当年一样,推开我吗我红着眼问她,声音带着颤抖,林晚,七年了,你还是怕,还是不敢承认我们的感情吗你还是会因为你妈的反对,因为外婆的期待,就放弃我吗
我不是怕,我是累了。她抬起头,眼里满是疲惫和无奈,沈知,你永远都这么冲动,永远都只想着自己的感受,从来没想过现实有多难。你以为我们只要喜欢就够了吗你以为我们可以不管不顾,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吗我外婆还在盼着我结婚,还在盼着抱外曾孙,我妈每天都在为我的事哭,这些你都看不到吗这些你都不在乎吗
我看不到我不在乎我笑了,眼泪却掉了下来,林晚,你摸着自己的良心说,我真的看不到,真的不在乎吗这些年,我为你做了多少,你心里不清楚吗我为了能和你重新在一起,努力工作,努力变得更好,努力去接受你身边的一切,这些你都看不到吗你只看到你妈的眼泪,只看到外婆的期待,你看到我的难过,看到我的委屈了吗
你难过你委屈她也激动起来,声音提高了不少,那我呢我这些年就不难过,不委屈吗我在英国的时候,每天都在想你,每天都在后悔当初的决定,每天都在害怕再也见不到你。回国后,我鼓起勇气找你,想和你重新开始,可你呢你还是像当年一样,只会指责我,只会怪我懦弱,只会怪我不够勇敢。沈知,你从来都没有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难处!
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考虑我看着她,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林晚,你说我没有站在你的角度考虑,那你呢你站在我的角度考虑过吗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知道我看到那幅雪景画的时候,心里有多疼吗你知道我每次弹《月光》的时候,都会想起你吗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你的难处,你的委屈,你从来都没有想过我!
我什么都不知道她的眼泪也掉了下来,声音带着哽咽,沈知,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吗你以为我不想和你光明正大地在一起吗你以为我不想不管别人的眼光,只和你在一起吗可我不能,我真的不能。我有我的家人,我有我的责任,我不能只为了自己的幸福,就不管他们的感受。沈知,你太自私了,你从来都只想着自己,从来都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没有考虑过我的家人!
自私我看着她,心里的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林晚,你说我自私好,我自私。那你呢你就不自私吗你为了你的家人,为了你的责任,就可以一次次地放弃我,一次次地伤害我,你就不自私吗你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你做的每一件事,都在伤害我。林晚,我看你根本就不爱我,你爱的只是当年的回忆,只是现在的安稳,你爱的只是那个可以被你随时放弃,随时伤害的我!
这句话像根刺,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颤了颤,眼泪掉得更凶了。她看着我,眼里满是受伤和失望:沈知,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你怎么能这么想我我为你付出的一切,在你眼里就这么一文不值吗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我以为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我以为你会理解我,可我没想到,你竟然是这么想我的。沈知,你真伤人,你太伤人了。
我看着她受伤的眼神,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我知道,这句话我说重了,我知道我伤害了她,可我控制不住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这么多年的遗憾,这么多年的等待,在这一刻,都爆发了出来。
那天晚上,我走了,带走了所有的东西,只留下了那幅雪景画和她送我的手套。我知道,我们之间的问题,从来都不是喜欢不够,而是勇气不够,是理解不够,是信任不够。她总是在现实面前退缩,而我总是在感情里执着,我们就像两个方向的钟,再怎么靠近,也走不到一起。
但心中还是止不住有所期待,所以留下了代表我们回忆的东西,盼望着或许还能有一丝希望,守着那点儿希望自欺欺人。
走出公寓的时候,雪又下了,很大,像当年一样。我走在雪地里,雪花落在我的脸上,冰凉冰凉的,像眼泪一样。我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傍晚,想起她递来的那副手套,想起琴房里的《月光》,想起画室里的雪景画,想起我们重逢时的欣喜,想起我们争吵时的激动。
原来,有些故事,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就像雪总会融化,就像花总会凋谢,就像我们总会分开。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三个月后。
她约我在当年的便利店门口,雪和当年一样大,把路灯的光都揉成了毛茸茸的圆。她穿着一件浅灰色的牛角扣大衣,情景仿佛和当年重叠,手里拿着一个盒子。看到我,她的眼里满是疲惫和愧疚。
沈知,她轻声说,把盒子递到我面前,这是你的东西,我想还是还给你比较好。
我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那副浅灰色的手套,梅花绣纹还是那样歪歪扭扭,一点没变。指尖触到手套,还是那样软,却没了当年的温度。你这是什么意思我问她,声音很轻。
我想了很久,她看着我,睫毛上沾了点雪粒,像结了层霜,我们可能真的不合适。沈知,不是谁的错,是我们太不一样了。你像冬天里的炭火,总想把所有温度都给出去,可我像雪,握得越紧,化得越快。
我攥着盒子,指尖陷进毛线里,那点歪歪扭扭的梅花硌得我生疼。所以你决定了
决定了要分开,决定了分开之前用这种方式告诉我她的决绝,决定了……再次舍弃我……
她点头,声音轻得要被风雪卷走:我妈给我安排了相亲,对方是医生,人很温和,外婆也很喜欢。沈知,我累了,不想再争了。
争我重复着这个词,忽然笑出声,眼泪却跟着掉下来,林晚,我们什么时候争过从始至终,都是你在退,我在追。你退一步,我追三步,可你最后还是要走到我看不见的地方。
她的嘴唇颤了颤,伸手想碰我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又缩了回去。对不起,她又说对不起,七年了,她还是只会说这三个字,谢谢你陪我走过的那些日子,很美好。真的。
我把盒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一团早就凉透的雪。祝你幸福。这四个字我说得很轻,轻到连自己都快听不见。说完我转身就走,没敢回头——我怕看见她哭,怕看见她眼里的不舍,更怕自己会忍不住拉住她,问她能不能再试一次。
雪下得更密了,落在肩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我走得很快,高跟鞋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像在撕扯什么。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她发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手套我洗过了,还是当年的味道。
我没回。走到街角时,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便利店门口的那抹浅灰还站在原地,像幅被冻住的画。风把她的头发吹起来,我好像看见她抬手擦了擦脸,又好像没有。再往前走几步,那抹灰就被雪幕彻底吞没了,再也看不见。
那天我回了租的房子,把那副手套和那幅雪景画放在了一起。画里的两个女孩还站在暖黄的路灯下,手递着手套,可现实里的我们,早就隔着漫天风雪,走回了各自的冬天。
后来的日子,我换了琴房,把原来的那间转租了出去——那里有太多她的痕迹,琴键上好像还留着她看我练琴时的目光,墙角的椅子上仿佛还放着她没画完的速写本。新琴房在顶楼,有扇更大的窗户,冬天能看见漫天的雪,却再也看不见那个会在角落画画的女孩。
我开始接更多的课,把时间填得满满当当。学生们都说我温柔,教琴时很有耐心,可只有我知道,我是在躲——躲那些空下来的时刻,躲那些会想起她的瞬间。有次教一个小女孩弹《月光》,她弹到慢板时问我:沈老师,为什么这段听起来这么难过呀
我看着琴键上跳动的小手,忽然想起七年前的琴房,林晚也是这样问我。那时候我还能说因为月光也有不亮的时候,可现在,我只能摸了摸小女孩的头,说等你长大就懂了。
长大哪里是懂了,不过是把难过藏得更深了而已。
再听到林晚的消息,是在一年后的春天。朋友发来一张婚礼请柬的照片,新娘的名字是林晚,新郎的名字我不认识。请柬的设计很温柔,印着淡淡的玉兰花,是她喜欢的样子。朋友问我要不要去,我说不去了,课排得满。
其实那天我根本没课,我把自己关在琴房里,弹了一整天的《月光》。从日出弹到日落,手指弹得发僵,琴键上落满了眼泪。窗外的春天来得正好,樱花开得满树都是,可我的冬天,好像还没过去。
后来又听说她生了个女儿,眼尾也有颗小痣,和她一模一样。朋友说,林晚现在过得很安稳,老公对她很好,女儿也很可爱,逢年过节会带着孩子去看外婆,一家人很和睦。
我听着这些话,心里没什么波澜,只是偶尔会想,那个小女孩会不会也喜欢画画会不会在冬天的时候,也收到一副绣着梅花的手套会不会遇到一个像当年的我一样,愿意陪她在雪地里等很久的人
我希望她会,又希望她不会——希望她能拥有不被辜负的勇气,又怕她会像她妈妈一样,在现实面前弄丢自己的光。
去年冬天,我去上海出差。地铁在人民广场站停靠时,我透过玻璃,看见站台对面站着林晚。
她推着婴儿车,身上穿的米白色羽绒服很蓬松,头发扎成了低马尾,比以前多了些温婉。身边的男人穿着黑色大衣,正弯腰给婴儿车里的孩子裹围巾,动作很温柔。孩子坐在车里,戴着浅粉色的帽子,小脸蛋红扑扑的,正抓着一个毛绒玩具笑。
我站在车厢里,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地铁门还没关,我能清楚地看见她的侧脸——眼尾的痣还在,只是眼角多了点细纹,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她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头,目光穿过人群,和我撞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停住了。风雪、地铁的报站声、人群的喧闹声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里纠缠。她的眼里闪过惊讶,然后是慌乱,最后变成了一种淡淡的平静,像湖面落了片雪,很快就恢复了原样。
她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我也朝她点了点头,指尖却不自觉地摸向口袋——那里空空的,没有那副浅灰色的手套,也没有当年的温度。
地铁门开始缓缓关闭,她的身影在玻璃上慢慢变小,最后变成一个模糊的点。我看着那个点,直到它彻底消失在黑暗里,才缓缓靠在车厢壁上,闭上眼睛。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是天气预报,说明天会下雪。我想起十九岁的那个傍晚,想起便利店门口的那副手套,想起琴房里的《月光》,想起画室里的雪景画,想起我们重逢时的咖啡馆,想起我们争吵时的雨夜,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的便利店门口。
原来所有的相遇,都早已写好了结局。就像雪总会落,总会化;就像我们总会遇见,总会分开。
走出地铁站时,雪真的下了。很小,像撒了把盐,落在脸上冰凉。我裹紧了大衣,慢慢往前走。路灯的光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身边没有了那抹浅灰色的身影,只有风雪陪着我。
我知道,以后的冬天还会下雪,还会有便利店,还会有《月光》,还会有雪景画,只是不会再有一个叫林晚的女孩,会在雪天里问我药店的位置,会把绣着梅花的手套塞到我手里,会陪我在琴房里待一整个冬天。
那些酸涩的、温柔的、遗憾的回忆,就像冬天里的白噪音,轻轻落在我心里,一辈子都不会散。而我,也会带着这些回忆,继续走下去,走过一个又一个冬天,直到我的冬天,也慢慢融化成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