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了三年的合约女友林薇薇终于到期,她笑靥如花:最后再帮我个小忙
>我弟想见识下‘金玉池’的帝王套餐,刷你的卡,最后一次啦!
>看着手机里瞬间跳出的五位数扣款信息,我默默删掉准备了三年的求婚文档。
>当晚,她弟弟在洗脚城开直播炫耀:我姐养的ATM哥真顶用!
>满屏姐夫大气的弹幕里,我平静地发了条评论:服务满意的话,记得给技师好评。
>直播间瞬间炸锅,林薇薇疯狂拨打我电话时,一个陌生号码接入:少爷,您父亲给您的考验期已满…
>劳斯莱斯接我驶过呆若木鸡的姐弟俩,车窗降下:忘了说,你们刚洗脚的地方,是我家产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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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的光惨白,像块冰,冻得我指尖发麻。那条支付成功的通知,像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视网膜里。
**【工商银行】您尾号8810的账户于10月15日18:07消费人民币58,888.00元,商户名称:金玉池养生会所。当前余额…**
后面那串迅速缩水的数字,我已经没勇气看了。五万八千八百八十八。金玉池,帝王套餐。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带着一股浓烈的、近乎荒谬的嘲讽气息,顺着鼻腔直冲脑门,顶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时间,刚过六点零七分。距离我和林薇薇那份该死的、为期三年的《情感陪伴服务合约》正式到期,还有不到五个小时。这最后的小忙,可真他妈够小的。
空气里弥漫着隔壁小饭馆飘来的油烟味,有点腻,混着我这间出租屋里陈旧的木头和灰尘的气息。我靠在吱呀作响的旧电脑椅上,后背一片冰凉。电脑屏幕还亮着,幽幽的蓝光映在脸上。桌面上,一个命名为给薇薇的文件夹,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座精心搭建却无人观赏的沙堡。
我移动鼠标,光标悬停在那文件夹上,微微颤抖。指尖发凉,点开。里面只有一个文档,文件名朴实得可笑:**嫁给我好吗.docx**。双击。
密密麻麻的文字跳了出来。从三年前那个雨天,她撑着伞出现在我公司楼下,笑容带着点刻意的羞涩说起;到她假装爱吃我煮糊的粥,明明皱着眉头还要夸有家的味道;再到她无意间提起弟弟的学费、妈妈的医药费、家里老房子要翻修…我一次次从自己干瘪的钱包里挤出心意…
字里行间,全是过去三年里,我像个傻子一样,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感动和自以为是的爱。每一个字敲下去的时候,都带着滚烫的真心,觉得她那些依赖和索取,都是对我男友力的认可。
现在呢
我盯着文档里那句加粗的、准备在今晚零点合约到期时,作为惊喜发给她的结束语:薇薇,合约结束了。但我想和你签一份新的、一辈子的契约。你愿意吗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大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涩。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直冲喉咙口。指尖因为用力抠着廉价的鼠标而关节发白。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浑浊的、带着油烟味的空气呛得肺管子生疼。右手食指,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重重地按在键盘上那个小小的Delete键上。
哒。哒。哒。
按键声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刺耳。屏幕上的光标,像一只冷酷的虫子,贪婪地、匀速地吞噬着那些曾经视若珍宝的文字。一行,又一行。那些精心编织的情话,那些自我感动的细节,那些对未来的傻气憧憬…在无情的后退中,迅速化为一片空白。
最后,光标停在文档最顶端,那个孤零零的标题上:嫁给我好吗
哒。
最后一个字符消失。整个文档,变成一片纯粹的、刺眼的白色。像一块裹尸布,严严实实地盖住了我那可笑的三年,和那个更可笑的自己。
我松开手指,掌心一片黏腻的冷汗。后背的凉意更深了,顺着脊椎骨往下爬。电脑屏幕的蓝光映在脸上,大概惨白得像鬼。窗外,城市的霓虹开始次第亮起,五颜六色的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挤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道扭曲的光斑,像是无声的嘲笑。
我瘫在椅子里,浑身脱力。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缓慢地跳动着,每一下都牵扯着钝痛。那感觉,像是有人用生锈的钝刀子,在心口上慢慢地、反复地拉锯。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过去,像拖着沉重的脚镣。出租屋里死寂一片,只有电脑主机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粗重压抑的呼吸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十分钟,也许半小时。像一尊在潮湿角落里慢慢风化的泥塑。
突然,一阵极其突兀、极其聒噪的、带着浓厚社会摇背景音乐的手机铃声,像锥子一样刺破了这片死寂。
嗡!
是我那部老旧的备用机在疯狂震动,屏幕亮得刺眼。屏幕上跳动的来电显示,像一张咧开的、嘲讽的大嘴——**林小伟**。
林薇薇那个游手好闲、眼高于顶的亲弟弟。金玉池帝王套餐的享受者。我那五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块钱的小忙受益者。
一股冰冷的邪火噌地一下,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所有的麻木、钝痛,瞬间被一种近乎暴戾的冲动取代。我盯着那疯狂跳动的名字,眼神冷得能结冰。手指因为用力攥紧而指节咔咔作响。
接还是不接
铃声锲而不舍,一遍又一遍,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得意劲儿,在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
最终,在铃声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我伸出手,指尖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冰冷,重重地划开了接听键。我没开免提,也没把手机放到耳边,只是任由它躺在桌面上,像一个接通了地狱热线的听筒。
喂喂喂喂峰哥,听得到吗哈哈哈!
林小伟那标志性的、被烟酒熏得沙哑又亢奋的公鸭嗓,瞬间炸开,穿透听筒,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响亮。
背景音极其嘈杂。震耳欲聋的动感音乐,男男女女的嬉笑尖叫,还有哗啦啦的水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乌烟瘴气的声浪。
我靠,峰哥,这金玉池,牛逼,太他妈牛逼了!
林小伟的声音兴奋得变了调,唾沫星子仿佛能隔着话筒喷到我脸上,帝王套餐,名不虚传啊,这环境,这排面,这技师小姐姐…啧啧啧,那小手,又滑又嫩,那手法,绝了,跟会放电似的,哈哈哈!
他肆无忌惮地大笑着,伴随着旁边几个同样醉醺醺的男声起哄:伟哥牛逼!姐夫大气!姐夫万岁!
姐夫这个称呼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神经上。
诶,低调,低调!
林小伟假模假式地呵斥着同伴,但那语气里的得意简直要溢出来,我跟你们说啊,我峰哥,那绝对是我姐调教出来的,模范男友,不对,是模范ATM,指哪打哪,今儿这帝王套餐,五万八,我姐一个电话,峰哥眼都不眨就给我刷了,什么叫实力这就叫实力!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吹嘘,夹杂着对技师外貌下流的点评和对我姐御夫有术的吹捧。
我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落在桌面上那部老旧的备用手机上,屏幕还停留在接听界面。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滋生的冰冷藤蔓,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来。
手指,异常稳定地伸向旁边那部日常用的手机。解锁,屏幕光映在毫无波澜的眼底。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点开那个熟悉的、花花绿绿的短视频APP图标。
APP瞬间加载完毕。首页瀑布流般的信息冲刷下来。我甚至不需要刻意搜索。就在首页最显眼的推荐位置,一个极其扎眼的直播间封面跳了出来——画面中央是林小伟那张因酒精和兴奋而扭曲变形的脸,背景是金碧辉煌的洗脚池和穿着暴露的女技师。标题更是赤裸裸地写着:姐夫豪横,金玉池帝王套餐全程直击,小姐姐手法贼溜!
果然。我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而锋利。
指尖轻点,瞬间进入了那个喧嚣混乱的直播间。
屏幕瞬间被汹涌的弹幕填满,像一群疯狂的蝗虫。
卧槽,真是帝王套,伟哥牛逼!
姐夫大气,姐夫看看我!
这技师质量,流口水了!
跪求姐夫联系方式,我也想体验钞能力!
姐夫还缺小舅子吗会喊666的那种!
薇薇姐YYDS!怎么调教的开班吗
林小伟那张油光满面的脸几乎怼在镜头前,唾沫横飞:家人们,看见没这就是实力,我姐一个电话,我姐夫,咔,钱就到账,什么叫排面啊帝王套餐,这洗脚水,那都是加了金粉的,哈哈哈!
他一边说,一边故意把镜头扫过旁边穿着清凉、正在给他按脚的女技师,引来弹幕又一阵猥琐的狂欢。女技师显然有些不适,微微侧过脸,避开了镜头,但林小伟毫不在意,反而更加得意。
我静静地看着,看着那张嚣张跋扈的脸,看着那满屏的姐夫大气,看着林小伟时不时瞟向镜头外、对某个方向挤眉弄眼的得意神情——那个方向,不用猜,坐着的肯定是林薇薇。她此刻,大概正享受着这种操控一切、榨干我最后一点价值的快感吧
一股冰冷的、带着毁灭气息的平静感,彻底笼罩了我。
手指在屏幕下方的评论框里悬停了一秒。然后,异常稳定地落下。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恶毒的咒骂。只有一行极其简短、极其平静的文字,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客服般的疏离感,轻飘飘地发送了出去:
**【用户风过无痕】:服务满意的话,记得给技师好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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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那一刻,似乎被无形的力量拉扯了一下。
汹涌如潮的弹幕,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屏幕中央,林小伟那张唾沫横飞、眉飞色舞的脸,如同瞬间被泼上了一层速干的石膏,所有的亢奋、得意、炫耀,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固、僵硬、碎裂。
他张大的嘴巴还保持着那个夸张的哈字口型,但喉咙里像是猛地被塞进了一团滚烫的沙子,只发出一个短促、怪异、仿佛被掐住脖子的呃声。
那双被酒精和兴奋烧得通红的眼睛,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难以置信地盯住了手机屏幕——准确地说是盯住了那条刚刚飘过去的、平静得近乎诡异的评论。他脸上的血色,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变得惨白一片,接着又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一种被当众扒光的羞愤而涨成猪肝色。
直播间里,诡异的死寂只维持了不到两秒。
下一秒,整个屏幕如同被投入了核弹!
卧槽风过无痕
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技师好评信息量巨大!
ATM哥觉醒了
姐夫…啊呸,哥,你是本人吗
惊天大瓜,在线吃瓜!
哈哈哈笑死我了,神转折!
薇薇姐翻车现场
求现场视角,伟哥脸绿了吗
给技师好评哥,你是懂评论的!
弹幕彻底疯了。不再是之前的姐夫大气,而是如同海啸般的问号、震惊、玩梗、幸灾乐祸和疯狂艾特。信息刷新的速度快到根本看不清字,屏幕被密集的文字彻底淹没,卡顿得几乎要死机。
你…你他妈谁啊放什么屁呢!
林小伟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句色厉内荏的咆哮,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带着明显的慌乱和恼羞成怒。他手忙脚乱地想去关直播,手指哆嗦着在屏幕上乱戳。
镜头剧烈晃动起来,画面天旋地转。最后定格的几帧画面里,是林小伟那张因愤怒和恐慌而扭曲的脸,旁边一个模糊的、穿着藕粉色连衣裙的身影猛地站了起来,正是林薇薇!她脸色煞白,伸手似乎想去抢林小伟的手机,眼神里充满了惊惶和难以置信。
紧接着,屏幕猛地一黑。
直播中断。
死寂。出租屋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我自己平稳得可怕的呼吸声。
然而,这份寂静仅仅维持了不到三秒。
我放在桌面上的那部日常手机,如同垂死挣扎的野兽,骤然爆发出疯狂而尖锐的、属于林薇薇的专属铃声。屏幕上,薇薇女王四个字伴随着她那张精心修饰的自拍头像,疯狂地跳动、闪烁,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
嗡!
铃声急促得像是催命符,在狭小的空间里横冲直撞,震得桌面的灰尘都在微微跳动。屏幕的光映在我毫无波澜的眼底。
我静静地看着它响。一秒,两秒,三秒…看着她打来,挂断,又立刻再次疯狂地拨打过来。屏幕上显示着一次又一次的未接来电:薇薇女王。那四个字,连同那张笑脸,此刻都显得无比讽刺。
就在手机因为持续的震动和闪烁而微微发烫,林薇薇不知疲倦地拨打第七遍时——
嗡…嗡…嗡…
一阵截然不同的、低沉而规律的震动声,从我裤兜里传来。
是我的备用手机。
那个刚刚接听过林小伟帝王套餐炫耀电话的、老旧的备用机。
我微微一怔。这部手机的号码,除了几个备用联系人,几乎没人知道。谁会在这个时间打来
一种奇异的预感,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脊椎。
我放下手中那部还在疯狂尖叫的主手机,任由它在桌面上兀自震动、闪烁,像一只被困在玻璃罩里的狂躁昆虫。
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了那部备用的旧手机。冰凉的塑料外壳贴在掌心。屏幕上,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本地号码,没有任何标记。
来电铃声是手机自带的、最单调的嘟…嘟…嘟…,此刻在死寂的房间里,却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我盯着那个陌生的号码,指尖在接听键上悬停了半秒。一种近乎直觉的冰冷平静感,取代了之前所有的翻腾情绪。我划开了接听键。
喂
我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甚至没有一丝疑问。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寒暄。一个极其沉稳、略带磁性、标准得如同播音员的中年男声,清晰地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像经过精确的丈量:
少爷,晚上好。很抱歉在这个时间打扰您。我是您父亲林振东先生的私人助理,周正。
少爷林振东
这两个陌生的称谓砸进耳朵里,没有激起丝毫涟漪,反而像两块投入深潭的石头,只在我心底那片冰冷的死水中荡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波纹。仿佛潜意识深处某个被尘封已久的角落,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老爷给您的三年考验期,已于今晚零点正式结束。
周正的声音平稳无波,像是在宣读一份早已拟好的公文,您这三年独立生活的表现,老爷表示…基本满意。
考验期独立生活
我握着手机,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出租屋窗外漏进来的霓虹灯光,在地板上投下变幻的光斑。隔壁小饭馆的油烟味依旧顽固地钻进来。这一切廉价而真实的环境,与电话里那个遥远而冰冷的世界,形成了荒诞的对比。林薇薇那张巧笑倩兮的脸,林小伟嚣张的嘴脸,还有那五万八千八百八十八的帝王套餐…如同褪色的幻灯片,在脑海里飞快地闪过,最终被一种巨大的、荒谬的讽刺感取代。
老爷希望您能尽快回归家族,承担起相应的责任。
周正的声音继续传来,没有任何情绪起伏,接您的车,已经停在您楼下。车牌号是……
他报出了一串数字和字母的组合。
您只需要带上必要的个人证件即可。其他的,都不需要。
他顿了顿,语气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于无的人味,少爷,欢迎回家。
好。
我只回了一个字,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答应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然后,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忙音。备用手机屏幕暗了下去。而桌面上,那部主手机,依旧在不依不饶地疯狂震动、尖叫,屏幕上薇薇女王的名字,像一块甩不掉的烂泥。
我站起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摸出那个用了好几年的旧钱包,里面躺着我的身份证。这就是我所有的必要个人证件。
再没有看这间住了三年的、充斥着廉价气息的出租屋一眼。没有看桌面上那部还在尖叫的手机。没有看电脑屏幕上那片代表被删除过去的空白文档。
我径直走到门边,拉开那扇吱呀作响、油漆剥落的木门。
楼道里昏暗的声控灯应声亮起,光线浑浊。我反手带上房门。
砰。
一声轻响。隔绝了屋内所有疯狂的铃声,也隔绝了那被金玉池和合约女友钉死的、令人窒息的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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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居民楼的楼道狭窄而昏暗,声控灯随着我的脚步声,在头顶忽明忽灭,投下摇晃而模糊的影子。空气里是熟悉的、混合着灰尘、潮气和各家各户饭菜味道的气息。我一步步走下水泥台阶,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响,显得有些沉闷。
推开单元楼那扇锈迹斑斑、吱嘎作响的防盗铁门。
夜晚微凉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尾气和尘埃的味道。街对面,那家小饭馆的霓虹灯招牌还在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油腻的红光,家常小炒四个字缺了一角。
而就在这栋破旧居民楼的楼下,在坑洼不平的路边,在昏黄摇曳的路灯光晕边缘,静静地停着一辆车。
黑色的车身,线条流畅而冷硬,像一头蛰伏在夜色中的巨兽。车头矗立着那个即使在昏暗光线下也熠熠生辉、象征着无上地位与财富的银色欢庆女神立标。劳斯莱斯幻影。它停在那里,与周围剥落的墙皮、胡乱停放的电动车、堆在墙角的垃圾箱格格不入,仿佛一个来自异世界的访客,带着无声的压迫感。
车前,笔挺地站立着两个人。清一色的深黑色西装,白手套,身形如同标枪般挺拔。其中一人见我出来,立刻上前一步,动作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无声地拉开了厚重的、如同堡垒般的后车门。车内柔和的暖黄色灯光流泻出来,照亮了脚下坑洼的地面。他微微躬身,姿态恭谨至极,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做了一个无声的请的手势。
一切都发生得极其自然,极其安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秩序感。
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抬脚,正要迈步。
陈默!
一声凄厉的、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慌的女声,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猛地撕裂了夜晚的宁静。
我脚步微顿,没有回头。
林薇薇像一阵失控的旋风,从楼道口的阴影里冲了出来。她显然是一直埋伏在那里,等着堵我。此刻的她,完全没有了下午电话里那种刻意的甜蜜,也没有了在民政局门口表演深情时的楚楚可怜。精心打理的头发凌乱地散在肩头,脸上的妆容被泪水冲得沟壑纵横,藕粉色的连衣裙下摆沾着污迹,高跟鞋跑掉了一只,赤着一只脚,狼狈不堪。她那张曾经让我觉得明艳动人的脸,此刻因为极度的恐惧、愤怒和某种即将失去一切的绝望而扭曲变形,眼神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陈默,你站住,你给我站住!
她尖叫着,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染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像鹰爪一样,试图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声音因为极度的激动而劈叉,你不能走,你不能这么对我,那直播…那评论…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你怎么敢你毁了我,你毁了我弟弟,你…
她的手指还没碰到我的衣袖。
旁边那位开门的保镖,如同鬼魅般无声地侧移半步。没有多余的动作,甚至没有碰到林薇薇的身体,只是精准而冷酷地用自己的身体,隔在了我和她之间,形成一道无法逾越的、沉默的人墙。他微微垂着眼,视线落在虚空某处,仿佛眼前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只是一团空气。
林薇薇被这无声的阻挡撞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更加疯狂了,试图绕过保镖,伸长手臂想要够我,声音尖利得几乎要刺破耳膜:陈默,你说话啊,你个王八蛋,白眼狼,我三年青春都喂了狗了吗你凭什么那钱…那五万八…还有以前那么多钱…你休想就这么算了,给我吐出来,还有…还有…
她语无伦次,贪婪和恐惧让她口不择言,这车…这车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是不是骗了我什么你…你到底是谁
她的尖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引得旁边几栋楼的窗户里探出几个好奇的脑袋。
我依旧背对着她。目光平静地落在眼前这辆沉默的黑色巨兽上。车身的烤漆在昏黄路灯下流淌着冰冷而奢华的光泽。那个小小的欢庆女神,似乎在无声地俯视着这场闹剧。
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也跌跌撞撞地从楼道里冲了出来。是林小伟。他脸色惨白,带着浓重的宿醉和惊魂未定,显然是被他姐硬拽来的。他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眼神躲闪,完全没有了在直播间里的嚣张气焰,只剩下巨大的恐慌和茫然。他看到了那辆劳斯莱斯,看到了那两个如同雕塑般的保镖,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腿肚子都在打颤。
姐…姐…算…算了吧…
他哆嗦着,声音带着哭腔,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去拉扯状若疯魔的林薇薇,别…别闹了…我们…我们惹不起…
滚开!
林薇薇猛地甩开弟弟的手,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的背影,仿佛要用目光在我背上烧出两个洞,陈默,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你没完,我报警,我告你诈骗,我…
她的尖叫声戛然而止。
因为,那扇刚刚被保镖拉开的、厚重的劳斯莱斯后车门,并未关上。此刻,车门内侧镶嵌的、线条优雅的车窗玻璃,正无声地、平稳地向下滑落。
深色的车窗膜,如同舞台的幕布缓缓拉开。
我的侧脸,在车内柔和灯光的勾勒下,清晰地暴露在车外昏黄的光线里。线条冷硬,没有任何表情。我没有转头去看身后那对狼狈不堪、惊惶绝望的姐弟。
目光,平静地穿过降下的车窗,投向街对面。
金玉池养生会所。
巨大的霓虹招牌在夜色中流光溢彩,金色的金玉池三个字格外醒目,帝王般的姿态俯瞰着这条破旧的街道。门口穿着精致旗袍的迎宾,隐约可见。那是我刚刚支付了五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小忙的地方。
忘了说。
我的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了夜晚微凉的空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水泥地上。
车窗已经完全降下,我的脸清晰地转向他们,目光终于落在了林薇薇那张涕泪横流、写满惊骇的脸上,又淡淡扫过旁边抖如筛糠的林小伟。
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微小的弧度。那不是一个笑容,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洞悉一切、俯瞰尘埃的漠然。
你们刚洗脚的地方,
我的声音顿了顿,清晰地送进他们耳中,也飘进那几个探头张望的邻居耳里,是我家产业。
话音落下的瞬间,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林薇薇脸上的所有表情——愤怒、疯狂、恐惧、贪婪、绝望——瞬间凝固、碎裂。那双瞪大的眼睛里,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和认知崩塌而急剧扩散,映着对面金玉池璀璨的霓虹灯光,像两个空洞的、破碎的漩涡。她像是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小伟更是噗通一声,双腿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冰冷肮脏的水泥地上,面无人色,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街对面,金玉池门口的迎宾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的异样,好奇地望了过来。
我没有再多看他们一眼。
收回目光,身体微微前倾,动作流畅地坐进了劳斯莱斯那如同云端般柔软、包裹感极强的后座。顶级皮革和檀木的淡雅气息瞬间包裹了我。
车门旁那位如同标枪般的保镖,动作精准而无声地将厚重的车门稳稳关上。
砰。
一声沉闷而决绝的轻响。
完美的隔音效果,瞬间将车外所有的歇斯底里、所有的绝望哭喊、所有的震惊抽气,还有这破旧街道所有的喧嚣和不堪,彻底隔绝。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柔和、静谧、带着皮革清香的温暖之中。
车子无声地启动,引擎的震动微不可闻。如同行驶在丝绸上,平稳地滑出这片被阴影和破败笼罩的街区。
车窗外,林薇薇瘫软在地的身影、林小伟失魂落魄的呆滞、还有那闪烁着油腻红光的家常小炒招牌,都在迅速后退,缩小,最终被远远地抛在身后沉沉的夜色里,模糊成一个微不足道、即将被遗忘的黑点。
车子无声地加速,汇入城市璀璨的车河。车窗外,流光溢彩的霓虹如同流动的星河,在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上流淌、变幻。车内,只有空调系统发出极其细微的送风声,如同静谧森林深处的呼吸。
我靠在后座那宽大、支撑完美的座椅里,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口清冽、带着昂贵皮革和檀木香气的空气,充盈肺腑,仿佛将过去三年里积压的所有浊气、所有憋闷、所有被算计的屈辱,都彻底冲刷干净。
车窗玻璃上,映出我模糊的侧影。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那双眼睛里,长久以来笼罩的阴霾、疲惫和小心翼翼的讨好,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拂去,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前方,城市的灯火辉煌如同流动的银河,无边无际地铺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