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给我开了张亲情卡:额度200,给薇薇买点小浪漫。
>三年了,我每天在超市收银台被提醒余额不足199元亲情套餐,同事笑我是浪漫乞丐。
>结婚纪念日,妻子划走亲情卡最后1块钱:妈说得对,男人不能惯。
>看着空荡荡的账户页面,我撕碎了攒了三年的钻戒订单。
>律师带着文件上门时,妻子正炫耀新买的钻戒:穷鬼前夫给不了我的,别人…
>赵先生,律师径直走向我,您母亲设立的亲情账户,余额已突破九位数。
>文件展开补充条款:当亲情卡余额≤1元,自动激活信托继承权。
>窗外直升机轰鸣,岳母的尖叫被螺旋桨声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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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银台的扫描枪嘀一声,像根冰冷的针,扎破超市里暖烘烘的、混杂着熟食和洗涤剂味道的空气。
一共一百九十九块三毛。
收银员是个新来的小姑娘,声音脆生生的,没什么感情色彩。她手指在键盘上噼啪敲了几下,抬头看我,眼神里带着点程式化的催促,现金还是扫码
我喉结滚了滚,有点干。手里捏着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停留在那个熟悉的支付界面——浅蓝色的背景,中间一个大大的、刺眼的亲情账户图标,下面一行小字像冰冷的铁索:**账户余额:199.30元**。
又是199。这个数字像个恶毒的诅咒,精准地卡在我每一次试图靠近200的边缘。三年了,从丈母娘钱玉芬把这张卡塞进我手里的那天起,这个数字就像焊死在了这里。200块的额度,永远差那么几毛钱够不着那个所谓的199元亲情套餐——那是钱玉芬女士钦点的、专供我给她宝贝女儿沈薇制造小浪漫的特权商品,通常是一盒包装浮夸的进口巧克力,或者一瓶闻起来像香水的沐浴露。
扫码。
我的声音有点发紧,把手机屏幕朝扫码器凑过去。
嘀——
支付失败。亲情账户单笔消费上限为199元。请选择其他支付方式。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毫无波澜地响起,在嘈杂的超市背景音里,清晰地像一记耳光抽在脸上。
啧。
身后排队的一个大妈不耐烦地咂了下嘴,手里拎着的塑料袋窸窣作响。
收银员小姑娘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又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平静得让我脸上有点烧。先生,还差三毛。现金有吗或者换张卡
我手忙脚乱地去摸钱包。那个用了好几年、边角磨损得厉害的旧皮夹。里面躺着几张同样陈旧、同样磨损的纸币。一张十块,一张五块,还有几个钢镚。我捏出三个一毛的硬币,冰凉的金属硌着指尖。
叮当几声轻响,硬币落在收银台的不锈钢凹槽里,滚了两下,不动了。
小姑娘麻利地收走硬币,撕下小票递给我:好了。
我抓起那袋刚买的打折鸡蛋和挂面,几乎是逃也似的低着头,快步穿过一排排货架,走向超市员工通道。后背似乎还能感觉到几道若有若无的目光黏着,带着点看笑话的意味。空气里廉价的香薰味混合着生鲜区的腥气,闷得人胸口发堵。
推开员工通道那扇嘎吱作响的旧铁门,光线瞬间暗了下来。通道狭窄,堆着些纸箱杂物,空气里是灰尘和拖把水的味道。刚拐过一个堆满空纸箱的角落,就听到前面值班室里传出的哄笑声。
哎哟喂,快看快看,‘浪漫乞丐’回来啦!
是张胖子那标志性的破锣嗓子,带着毫不掩饰的揶揄。
怎么样,赵明今儿又给沈大小姐制造啥‘小浪漫’了够199块了没哈哈哈!
另一个同事老李的声音紧跟着响起,笑声像砂纸在磨铁皮。
值班室的门半开着,里面烟雾缭绕。张胖子叼着烟,腆着肚子靠在椅背上,老李和其他两三个同事围在小小的监控屏幕前——屏幕上正好是我刚才在收银台,捏着三个硬币付钱的那一幕。
我脚步顿了一下,攥着购物袋提手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脸上像是被那监控画面烫了一下,火辣辣的。三年了,从这张卡绑定我手机那天起,这种场景就成了超市后区的固定节目。每一次支付失败的嘀嘀声,每一次我狼狈地翻找零钱,都成了他们茶余饭后最好的消遣。浪漫乞丐这个外号,像块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滚蛋。
我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干涩,没什么底气。埋头加快脚步,想从门口冲过去。
别介啊!
张胖子猛地站起来,几步就堵在门口,庞大的身躯像座肉山,带着一股浓重的烟味和汗味,说说嘛,给哥几个取取经,这年头,能把‘浪漫’精准控制在199块的男人,你赵明是独一份,教教兄弟们,怎么哄好丈母娘和老婆嗯
他凑得很近,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恶意的光。旁边的哄笑声更大了。
一股邪火噌地窜上脑门。我想一拳砸在他那张肥腻的脸上。但手刚动了一下,指关节捏得咔吧响,又硬生生忍住了。打了他,这份工作就彻底没了。家里,还有沈薇那张等着浪漫的脸。
让开。
我咬着后槽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张胖子大概也觉得无趣,撇了撇嘴,肥硕的身体不情不愿地挪开一点缝隙。我侧着身子,几乎是挤了过去,后背蹭在冰冷的墙壁上。身后,那肆无忌惮的哄笑声再次爆发,像无数根针扎在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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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家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油烟和某种廉价香薰的味道扑面而来。客厅里,电视开着,放着吵闹的综艺节目。沈薇蜷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个巨大的毛绒玩具,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得飞快,指甲上鲜红的蔻丹闪着光。听见开门声,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回来了
声音懒洋洋的,没什么起伏。
嗯。
我把装着鸡蛋挂面的购物袋放在玄关的矮柜上,换了鞋。厨房里传来锅铲碰撞的声音,岳母钱玉芬女士标志性的、带着点尖利刻薄的嗓音穿透门板飘出来:
买个菜磨磨蹭蹭,饿死鬼投胎啊不知道薇薇胃不好不能饿着赶紧的,把菜洗了,那颗白菜扒拉扒拉,外面那层蔫叶子给我扔了,败家玩意儿,不知道现在菜多贵!
我沉默地走进狭小的厨房。油烟机嗡嗡地响着,效果聊胜于无。钱玉芬系着条花围裙,正背对着我,把锅里炒好的菜盛出来。她矮胖的身体堵在灶台前,动作带着一股不耐烦的劲儿。
妈,菜买回来了。
我把购物袋放在地上,拧开水龙头开始洗那颗白菜。冰凉的水冲在手上。
钱玉芬把菜盘子重重地往旁边台子上一放,发出哐当一声响。她转过身,那张保养得还算不错、但法令纹很深的脸上,一双眼睛挑剔地上下扫视着我,像在检查一件残次品。
啧,她撇了撇嘴,目光落在我湿漉漉的手上,笨手笨脚的,洗个菜都不会,水开那么大,不要钱啊败家!
她伸手一把夺过我手里洗了一半的白菜,起开起开,碍手碍脚的,指望你,黄花菜都凉了!
她动作麻利地剥着菜叶,嘴里依旧不闲着:跟你说多少次了,对薇薇上点心,上点心,你看看你,天天灰头土脸的,就知道钻你那破超市,能有什么出息薇薇当初真是瞎了眼才跟了你,我让你用那张亲情卡给她买点小惊喜,买点浪漫,你倒好,三年了,你买成过一回像样的吗199的套餐都买不起,废物!
水龙头的水哗哗流着,冲在池子里那颗被剥得七零八落的白菜上。冰冷的水珠溅到我的手背上。我低着头,盯着水池里打着旋儿流向下水口的脏水,岳母尖利的声音像无数只苍蝇在耳边嗡嗡作响。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水池边缘粗糙的瓷砖缝,指甲缝里嵌进了黑色的污垢。
妈…
客厅里传来沈薇拖长了调子的、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声音,您别老说他了。说他也没用,烂泥扶不上墙。您快做饭吧,我饿啦!
哎,好嘞宝贝,马上就好!
钱玉芬瞬间切换了频道,声音变得无比慈爱温柔,脸上也堆起了笑,仿佛刚才那个刻薄的老太太只是我的幻觉。她狠狠剜了我一眼,压低声音:杵着干嘛滚出去,别在这儿碍眼!
我默默地关掉水龙头,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退出了这个弥漫着油烟和火药味的战场。客厅里,沈薇依旧窝在沙发里玩手机,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分给我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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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像生了锈的齿轮,在199元的尴尬和浪漫乞丐的嘲笑里,一格一格,艰难又憋闷地向前挪动。超市的货架永远摆不满,后区的笑声永远刺耳。家里的空气永远凝固着岳母的挑剔和妻子的漠然。那张浅蓝色的亲情账户图标,像个无声的嘲笑,钉在我的手机屏幕上,余额顽固地停留在199块出头,永远够不着那个该死的套餐。
直到那一天。
日历上,一个用红笔圈出来的日子。旁边,沈薇用娟秀的字体写着:**三周年**。
晚上下班,特意绕了点路,躲开张胖子他们可能的堵截。推开家门,意外的安静。电视没开,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落地灯。沈薇破天荒地没抱着手机,而是端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一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盒子。岳母钱玉芬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里,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期待、审视和毫不掩饰优越感的笑容。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异样的紧绷感。
回来了
沈薇抬起头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声音平平的。
嗯。
我放下包,换了鞋,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目光扫过那个扎着金色丝带的盒子,包装很眼熟——是市中心那家顶级珠宝店的标志。
今天什么日子,还记得吧
沈薇拿起那个盒子,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手指轻轻抚摸着光滑的包装纸,指甲上的蔻丹在昏暗光线下像凝固的血。
记得。
我喉咙有点发干,三周年。
哦,原来你还记得啊。
她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像是嘲讽,我还以为你满脑子只有超市里那点烂菜叶子和199块钱呢。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钱玉芬,妈,您说,男人是不是不能惯着越惯越不像样
那可不!
钱玉芬立刻接腔,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胜利宣言般的亢奋,薇薇,妈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这男人啊,就得管,就得让他知道疼,知道怕,你看他这三年,有一点长进吗有一点把你放在心上吗那张亲情卡,妈给他开,是指望他给你惊喜,给你浪漫,结果呢三年,连个199的屁都没憋出来,废物点心!
她唾沫横飞,手指几乎要戳到我鼻子上:今天是什么日子三周年,我女儿人生能有几个三年耗在你这种窝囊废身上你看看人家王总,追薇薇多久了钻石,包包,车子,哪样不是顶配薇薇跟你提过吗她体谅你,你呢给过她什么空气吗
沈薇适时地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她没说话,只是轻轻打开了那个珠宝盒的盖子。
丝绒内衬上,静静地躺着一枚戒指。主钻很大,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折射出冰冷璀璨的光芒,切割面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华彩。旁边还点缀着碎钻,整个戒指散发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咄咄逼人的昂贵气息。
我认得那枚戒指。市中心珠宝店的镇店之宝,橱窗里最耀眼的存在。标签上的价格,足以买下我现在住的这间房子。
空气仿佛凝固了。钱玉芬的骂声停了,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压抑的呼吸声。沈薇的目光,终于从戒指上抬起,落在我脸上。那眼神里,没有期待,没有感动,只有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审判,和一丝隐藏得很深的、报复般的快意。
好看吗
她轻声问,声音像淬了冰的针。
我没回答。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撞击着肋骨,发出闷响。喉咙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手指在身侧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沈薇似乎也不需要我的回答。她拿起手机,动作优雅地点开屏幕,手指轻点。然后,她拿起我的手机——不知何时被她放在茶几上——屏幕朝向我,解锁。
屏幕上,正是那个熟悉的浅蓝色支付界面——亲情账户。
她的指尖,带着鲜红的蔻丹,在屏幕上轻轻一划。
动作轻巧,随意,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残忍。
**【工商银行】您尾号****的亲情账户于XX时XX分向用户沈薇转账人民币1.00元。当前余额:0.00元。**
一条短信通知几乎同时在我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但我没动。
屏幕上,那个曾经像诅咒一样钉了三年、代表屈辱上限的199.30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加冰冷、更加彻底、更加讽刺的数字。
**0.00**
空荡荡的。像一个被彻底掏空的躯壳。
妈说得对。
沈薇放下我的手机,拿起珠宝盒里那枚璀璨的钻戒,慢条斯理地往自己纤细的中指上套。钻石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她的声音清晰而平静,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冷酷,每一个字都像冰雹砸在我心上。
男人,不能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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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仿佛在那一刻失去了声音,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冲撞的轰鸣。客厅里昏暗的灯光扭曲变形,岳母那张刻薄而得意洋洋的脸,沈薇手指上那枚冰冷璀璨的钻戒,还有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眼的0.00,像无数块破碎的镜片,反复切割着我的视网膜。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麻木感,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天灵盖,将所有的愤怒、屈辱、震惊都冻结在原地。我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沈薇欣赏着手上那枚巨大的钻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胜利者的微笑。钱玉芬则满意地靠在沙发里,像欣赏一出精心编排终于落幕的好戏。
我没有再看她们一眼。
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僵硬地、一步一步地挪向卧室。脚步沉重得像灌了铅,踩在地板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推开卧室门,里面是熟悉的、带着沈薇惯用香水味的空气。我径直走向靠墙的书桌。
桌面上很干净,只有一台旧笔记本电脑,一个笔筒。我拉开最下面那个很少用到的抽屉。抽屉深处,压在一叠旧杂志和文件下面,是一个很厚的、牛皮纸的大号信封。
信封没有封口。我把里面的东西抽了出来。
厚厚一沓打印纸。纸张因为存放时间有点长,边缘微微泛黄卷曲。最上面一张,清晰地印着市中心那家顶级珠宝店的LOGO,下面是详细的商品描述、参数、设计图。中间一行加粗的黑体字:
**商品:永恒之心
1.5克拉
D色
VVS1
铂金钻戒**
**订单编号:XXXXXXXXXX**
**预定人:赵明**
**预付款:人民币
30,000.00元(已付)**
**尾款支付截止日期:……**
下面,是密密麻麻的交货条款和注意事项。
这是我三年前,在拿到那张额度200元的亲情卡之前,瞒着所有人,偷偷去订下的戒指。用的是我省吃俭用、加上透支了三个月信用卡才勉强凑齐的三万块定金。我想在某个真正重要的日子,比如结婚三周年,给她一个真正的、配得上她的惊喜。一个不再被199元限制的、属于我们自己的承诺。
三年间,每一次被超市收银台拒付的嘀嘀声,每一次被同事嘲笑浪漫乞丐的哄笑声,每一次被岳母指着鼻子骂废物的屈辱感,都像鞭子一样抽打着我,却也让我更加执着地、一点一点地攒着那笔遥遥无期的尾款。这张订单,成了我在这片令人窒息的泥沼里,唯一抓住的、一点点微弱的、关于尊严和希望的稻草。
现在
我看着订单上那个刺眼的30,000.00元(已付),又想起客厅里沈薇手上那枚更加刺眼、价值远超这个数字的钻戒。想起她刚才那句轻飘飘的男人不能惯,想起屏幕上那个冷酷无情的0.00。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巨大的讽刺,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我。那点微弱的希望,那根支撑了三年的稻草,在现实冰冷的铁锤下,显得如此可笑,如此不堪一击。
没有愤怒的咆哮,没有歇斯底里的质问。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彻底的冰冷。
我捏着那沓厚厚的订单纸,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微微颤抖。然后,两只手分别抓住订单的两端。
嘶啦——
清晰的、纸张被强行撕裂的声音,在死寂的卧室里骤然响起!像一声绝望的哀鸣。
第一下,订单从中间被硬生生扯开。
嘶啦!
第二下,变成四片。
嘶啦!
我面无表情,眼神空洞,双手像机械般重复着撕扯的动作。纸张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刺耳。印着珠宝店LOGO的纸片,印着戒指设计图的纸片,印着我名字和那三万块定金的纸片……在指间翻飞、碎裂、飘落。
像一场无声的葬礼,埋葬掉我最后一点可笑的坚持和那早已腐烂的爱情。
纸屑如同灰色的雪片,纷纷扬扬地洒落在书桌上,地板上。我松开手,最后一点残破的纸角从指缝飘落。
结束了。
我站在原地,看着满桌满地的狼藉,胸口那片巨大的空洞里,只剩下冰冷的、呼啸而过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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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厅里,那令人作呕的、带着炫耀和胜利意味的对话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地传进来。
…王总说了,这戒指就是个小玩意儿,配不上薇薇你的气质,改天带你去挑更好的…
…还是妈有眼光,早就看出那窝囊废不行,耽误我们薇薇三年青春…
…就是,薇薇啊,赶紧跟那废物把手续办了,王总那边可等着呢,以后啊,咱们娘俩的好日子才刚开始…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闭上眼睛。巨大的疲惫感如同实质般压下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连恨意都显得多余。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沉稳、带着某种不容置疑节奏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盖过了客厅里母女俩的聒噪。
敲门声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门板,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硬质感。
客厅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钱玉芬带着被打断的不悦、拔高了的尖利嗓音:谁啊大晚上的,敲什么敲!
没有回答。门外的人似乎极有耐心。
沈薇大概起身了,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由远及近。然后是门锁被拧开的咔哒声。
你找谁
沈薇的声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一个极其沉稳、没有任何情绪起伏的男声清晰地传了进来,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疏离:
您好,请问赵明先生是住在这里吗
我猛地睁开了眼睛。
赵明先生这个称呼…在这个家里,已经很久很久没听到了。她们通常叫我喂、那个谁,或者干脆就是废物。
客厅里沉默了一两秒。大概是沈薇和钱玉芬都愣了一下。
你找他干什么
钱玉芬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浓重的警惕和不善,他欠你钱了要债的我告诉你啊,他跟我们没关系了,要钱找他本人去,别在这儿…
我是赵明先生的私人法律顾问,我姓周。
门外的男声打断了钱玉芬的喋喋不休,语气依旧平稳,没有任何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受赵明先生母亲,林雅芝女士的委托,前来处理相关法律文件。
母亲林雅芝法律顾问
这几个陌生的词组合在一起,像几块冰冷的巨石,砸进我一片混沌的脑海深处。某个被刻意遗忘、尘封已久的角落,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撬动了一下。一丝极其微弱的、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亮光,骤然刺破了那片沉重的黑暗。
我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心脏在沉寂了许久之后,第一次发出了异样的跳动声。咚咚…咚咚…沉稳而有力。
客厅里陷入了一片死寂。
我能想象到门口的画面:沈薇和钱玉芬脸上的得意和刻薄瞬间僵住,变成错愕和茫然。她们大概互相看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难以置信。
什…什么法律顾问什么母亲
钱玉芬的声音明显虚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赵明他…他哪来的妈他…
根据林雅芝女士生前设立的‘亲情信托’文件,以及相关补充条款,
门外的周律师,声音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光滑的地面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法律效力,当绑定在赵明先生名下的、由钱玉芬女士操作的‘亲情账户’余额,小于或等于人民币1元时,该信托基金的继承条款将自动激活。
小于或等于…1元…
我下意识地摸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上,那条未读的短信通知还静静地躺着:【工商银行】您尾号****的亲情账户于XX时XX分向用户沈薇转账人民币1.00元。当前余额:0.00元。
0.00
≤
1.00。
客厅里,钱玉芬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发出一声短促的、怪异的抽气声。沈薇也失声了。
周律师的声音还在继续,平稳得像在宣读判决书:作为林雅芝女士指定的唯一继承人,赵明先生现在有权继承该信托基金的全部资产。截止今日,该基金账户余额为:人民币玖亿叁仟柒佰陆拾伍万肆仟贰佰壹拾捌元整。
九亿…
这个天文数字,像一颗无声的核弹,在狭窄的客厅里轰然引爆。
不…不可能!
钱玉芬的声音猛地拔高,尖利得几乎破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慌和难以置信,骗子,你是骗子,什么信托什么九亿赵明就是个穷鬼,他那个短命妈早死了,死的时候连个像样的坟都没有,哪来的钱你…
钱女士,
周律师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意味,瞬间压过了钱玉芬的尖叫,请注意您的言辞。对逝者不敬,以及污蔑诽谤,都是要承担法律责任的。相关信托文件及银行流水凭证,我均已备齐。
他顿了顿,声音转向卧室的方向,提高了一些,带着清晰的指向性:赵先生,您在里面吗方便的话,请出来签署几份文件。另外,接您的直升机已经抵达楼顶停机坪,随时可以出发。
直升机停机坪
这几个词,彻底击碎了钱玉芬和沈薇最后一丝侥幸。
赵明,你给我出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钱玉芬彻底疯了,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被欺骗的狂怒,高跟鞋咚咚咚地砸着地板,似乎想冲进卧室,你…你是不是联合外人骗我们你这个…
卧室门被我拉开了。
我站在门口,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客厅:钱玉芬披头散发,脸色煞白,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眼神里充满了疯狂的愤怒和巨大的恐惧。沈薇则僵在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珠宝盒,脸上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看着我的眼神如同见了鬼,充满了极度的震惊、茫然和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恐慌。她手指上那枚巨大的钻戒,此刻在灯光下,显得如此廉价而可笑。
周律师站在玄关处,一身笔挺的深灰色西装,一丝不苟。他手里拿着一个厚重的黑色公文包,另一只手捏着几份装订好的文件。看到我出来,他微微颔首,眼神锐利而专业,没有任何多余的寒暄或情绪。
赵先生。
他递过一份文件,翻到最后一页,又递上一支沉甸甸的钢笔,笔尖闪着冷冽的银光,这是信托继承的确认函和几份资产转移文件,请您过目后在这里签字。
我的目光掠过文件上那些冰冷而权威的法律术语,落在最下方一行极其醒目的补充条款上:
**【补充条款
V:触发机制】**
**当关联亲情账户(账户号:XXXXXXXXXX)可用余额
≤
人民币
1.00
元时,视为亲情联结彻底断裂,信托基金继承条款即时自动激活,受益人赵明获得全部资产处置权。**
不,不能签,那是我的钱,那亲情卡是我的!
钱玉芬猛地扑过来,状若疯魔,染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像鹰爪一样伸向那支钢笔,试图抢夺文件,那卡是我开的,里面的钱都是我存的,跟他没关系,那是我的,我的养老钱,我的…
周律师只是微微侧身,一个眼神示意。他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如同铁塔般魁梧的保镖,无声地跨前一步,像两堵移动的墙,精准而冷酷地隔在了钱玉芬和我之间。其中一个保镖手臂微抬,甚至没有碰到钱玉芬的身体,就让她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气墙,尖叫着踉跄后退,跌坐在地。
沈薇看着这一幕,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珠宝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像是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哭腔,手指颤抖地指向我,又指向周律师,语无伦次:骗局,这是骗局,赵明,你…你算计我们你和你那死鬼妈一起算计我们你…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窗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巨大的、压迫性的、如同滚雷般的轰鸣。
轰隆隆隆!
声音越来越近,震得窗户玻璃都在嗡嗡作响!巨大的气流卷起窗帘,疯狂地拍打着窗框,整个房间都在微微震颤!楼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是直升机,巨大的螺旋桨撕裂空气的声音。
钱玉芬瘫在地上,惊恐地望向窗外被巨大黑影遮蔽的天空,发出一声凄厉的、被彻底碾碎的尖叫:啊!
但这尖叫,瞬间被那震耳欲聋、如同天罚般的螺旋桨轰鸣彻底淹没、撕碎,消失得无影无踪。
巨大的气流透过窗户缝隙灌入,吹得满地的钻戒订单碎片如同灰色的蝴蝶般飞舞起来。
我站在狂乱的气流和震耳欲聋的轰鸣中,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目光平静地扫过瘫软在地、失魂落魄的钱玉芬,扫过面无人色、抖如筛糠的沈薇,扫过她们脸上那被彻底击碎、只剩下无边恐惧和绝望的神情。
然后,我伸出手。
异常稳定地接过周律师手中的钢笔。
笔尖落在文件签名处那行空白的横线上。
冰凉的笔杆贴着温热的指尖。
我手腕微动,笔尖划过光滑的纸面,留下一个清晰、稳定、力透纸背的名字——
**赵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