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冷静期倒计时十小时,我的支付软件依旧被妻子锁死在99元单笔消费上限。
>加油只能分十次刷,买书得拆成三单付款,连请同事喝奶茶都弹出交易金额超限。
>朋友们笑我是移动的ATM精,我默默点开彩票APP查看昨晚开奖号码。
>七个数字全中时手机一震,支付软件突然跳出新通知:单笔消费限制已解除。
>妻子破天荒打来电话:老公,晚上想吃什么我炖了你最爱的牛腩...
>民政局门口,她抱着爱的回忆哭求复合。
>我晃了晃手中彩票复印件:五亿的香味,闻到了
>她精心准备的深情戛然而止,我转身走向阳光:这次换我设置限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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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冷白的光刺在眼睛里,像根针。我盯着支付软件里那个刺眼的红色弹窗——单笔交易金额超过限制,支付失败。下面一行小字,熟悉得让人胸口发闷:**单笔消费上限
99.00元**。又是它。像个阴魂不散的符咒,死死钉在我生活的每一个缝隙里。
时间,凌晨两点零七分。距离我和陈薇那场漫长婚姻的正式死亡判决——离婚冷静期结束,拿到那本象征解脱的绿本本,还有最后十个小时。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城市睡了,只有远处高架上偶尔掠过的车灯,像垂死挣扎的萤火虫。屋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冰箱压缩机不知疲倦的低沉嗡鸣,固执地填满这片寂静。这嗡嗡声钻进耳朵,又沉又闷,压得人喘不过气,像极了陈薇每次给我划拨生活费时,那种不容置疑、居高临下的腔调。
林峰,这个月水电物业费又超了,你心里没点数吗男人大手大脚像什么样子,限额,必须限额,99块一次,我看你还怎么瞎造!她尖利的声音似乎还在这空旷的客厅里回荡,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快意。那个决定,就是在这个地方,她单方面拍板,成了我生活的紧箍咒。
喉咙里干得发紧,火烧火燎。冰箱就在几步远的地方,里面冰镇着啤酒,铝罐上凝结的水珠,光是想象一下那冰凉滑过喉咙的感觉,就足以让干渴感翻倍。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开外卖软件。一家常去的便利店图标跳出来,选了一罐最普通的啤酒,加入购物车。结算。
手指悬在确认支付的按钮上,微微发抖。不是激动,是那种被反复羞辱后形成的条件反射般的预感。
果然。
支付失败的红色弹窗再次跳出,像一张无声嘲讽的脸。金额:10.00元。运费我愣了一下,才猛地想起这深更半夜的配送费。啤酒9块,运费1块,正好10块。仅仅一块钱,就因为它超过了那个该死的99元单笔限额一点点,就把我死死挡在了这罐解渴的啤酒之外。
荒谬。一种带着铁锈味的荒谬感从胃里翻上来。我盯着那弹窗,指尖发凉,一股无名火在胸腔里左冲右突,找不到出口,最终只化作一声沉闷的、砸在沙发扶手上的拳头闷响。沙发是老旧的布艺沙发,这一拳下去,连个像样的声响都没发出,只有沉闷的噗一声,力量被软绵绵地吸收掉,如同我这些年被这婚姻吸干的力气。
算了,我关掉屏幕,把自己重重摔回沙发里。黑暗重新拥抱了我,眼睛适应了微光,天花板模糊的纹路在视野里扭曲、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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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刚有点灰白的意思,手机就嗡嗡地震了起来,像只不知疲倦的闹钟苍蝇。我摸索着抓过来,屏幕上是张强那张笑得没心没肺的大脸头像。
喂
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磨过木头。
峰子!起了没麻溜儿的,老地方集合,王胖子他们可都到了,就等你这台‘人肉ATM’来给哥几个加油助威了!
张强的大嗓门穿透听筒,带着清晨特有的亢奋和不容置疑,今天可是决战秋名山…哦不,决战城郊小土坡的日子!输了的请午饭,规格按老规矩来!
老规矩。这三个字像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我的神经。那意味着至少人均五十块起步的馆子。五十块在我被99元锁死的世界里,这几乎是个需要仰望的数字。
我深吸了一口浑浊的早晨空气,试图把喉咙里的干涩和胸口的憋闷一起压下去。强子,我…
别磨叽!赶紧的!
张强压根没给我开口的机会,油钱算我的,行了吧知道你这位‘移动的ATM精’现在提现困难,赶紧下楼!
话音未落,电话那头已经传来了挂断的忙音。
移动的ATM精。朋友们半开玩笑给我起的这个外号,此刻听起来格外刺耳。我扯了扯嘴角,那弧度更像一个失败的苦笑。行吧,至少油钱不用愁。我爬起来,胡乱套上衣服,脸都没洗,抓起车钥匙就出了门。
清晨的街道空旷不少,车子一路还算顺畅地开到常去的那家加油站。熟悉的蓝色顶棚,熟悉的汽油味。我把车停在92号枪位,熄火,下车。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有些刺鼻的汽油分子。
师傅,92,加满。
我对走过来的加油员说。
加油员点点头,麻利地拿起油枪,咔嚓一声插入油箱口。仪表盘上的数字开始飞快地跳动,像一只失控的秒表。我的心跳也跟着那跳动的数字一点点加快,手心开始渗出薄汗。我知道结局是什么,但每一次,都像等待一场注定失败的宣判。
终于,油枪咔哒一声自动跳枪。加油员利落地拔出枪,看了一眼屏幕:好了老板,一共三百六十八块五。您怎么付
来了。我掏出手机,屏幕解锁,点开支付软件的动作已经带上了某种麻木的熟练。手指悬在扫码支付的界面上,微微顿了一下。果然,那个红色的、刺眼的弹窗毫无意外地弹了出来,像一道冰冷的闸门,无情地落下。
单笔交易金额超过限制,支付失败。
加油员脸上的职业性微笑僵了一下,随即浮现出一种了然又夹杂着些许同情的复杂神色。显然,他对这个场景并不陌生。
呃…老板,他咳嗽了一声,试图化解尴尬,要不…您看…分几次刷
分几次刷。多么轻飘飘的五个字。我点点头,喉咙里像是堵了团棉花:好…麻烦您了。
加油员熟练地在机器上操作了几下,重新拿起油枪。这一次,他只加了几秒钟,油枪就再次跳枪。金额显示:99.00元。
扫码,支付。滴的一声,绿色的支付成功提示出现。
加油员再次操作机器,金额归零,再次加油,几秒钟后跳枪,又是99.00元。扫码,支付。
空气里只剩下油枪短暂喷吐汽油的嘶嘶声,和每一次支付成功后单调的滴声。我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麻木地重复着解锁手机、扫码、支付的流程。每一次扫码的滴声,都像一记耳光,无声地抽在我脸上。我能感觉到背后排队车辆里投来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鄙夷。那些目光像实质的针,扎在背上,火辣辣地疼。额角的汗珠终于汇聚成流,沿着太阳穴滑下来,有点痒,但我没有去擦。
一次,两次,三次……整整十次。当最后一次支付成功的提示音响起时,我感觉自己后背的T恤已经湿透了,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加油员也明显松了口气,把油枪挂回原位,动作都轻快了不少。
好了老板,慢走。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完成艰巨任务后的释然。
我几乎是逃也似的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发动机启动的声音掩盖了外面可能存在的议论。车子驶离加油站,汇入早高峰逐渐汹涌的车流。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城市的钢筋铁骨在晨光中苏醒,带着一种冷漠的生机勃勃。我把车窗摇下一条缝,让带着汽车尾气和灰尘味道的风灌进来,试图吹散车厢里那股浓得化不开的汽油味,还有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令人窒息的屈辱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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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到城郊那个被张强戏称为秋名山的小土坡时,太阳已经完全爬了上来,明晃晃地照着几辆沾满泥点的越野车和一群同样风尘仆仆的男人。张强和王胖子他们几个正围着一辆牧马人指指点点,争论着刚才冲坡的某个技术细节。
哟!我们的‘ATM精’大人终于驾到了!张强眼尖,第一个发现我,立刻夸张地张开双臂迎上来,作势要拥抱,让哥几个好等啊!油加得挺‘细致’吧没把加油站小哥累趴下吧
哄笑声瞬间响起。王胖子笑得最响,脸上的肉一颤一颤:强子你就缺德吧!不过峰子,你这‘分次加油神功’确实练得炉火纯青了,啥时候开班授课啊我第一个报名!
我扯出一个笑容,那笑容大概比哭还难看。胸口像被塞了一团浸了水的破棉絮,又沉又闷,堵得呼吸都不顺畅。这种朋友间的调侃,在过去或许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但在今天,在离婚倒计时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在刚刚经历了加油站那场公开处刑之后,每一个字都带着锋利的倒刺,狠狠扎进我早已千疮百孔的自尊里。
滚蛋。我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干涩得厉害,没什么气势。
张强似乎也察觉到我情绪不对,收敛了夸张的笑容,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力道沉得让我晃了一下:行了行了,开个玩笑嘛。走,峰子,看哥给你表演个绝活!今天非得把王胖子那破车干趴下不可!他试图用这种方式转移话题,把我往他那辆改装过的吉普车那边拽。
我被他半推半搡地走到车边,脑子里却嗡嗡作响,像有无数只苍蝇在飞。他们后面又说了什么,争论了哪个坡难度大,哪个轮胎抓地力好,我都听不真切了。那些声音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眼前是晃动的车身、飞扬的尘土、朋友们兴奋或不服气的脸,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带着一种光怪陆离的眩晕感。
阳光很刺眼,照在吉普车沾满泥浆的车身上,反射出刺目的白光。我下意识地眯起眼,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手机外壳。那个小小的方块,此刻像一个灼热的炭块。鬼使神差地,我把它掏了出来。屏幕解锁,指尖在几个常用的APP图标上漫无目的地滑过,最终,停在了一个小小的、颜色花哨的图标上——那个我习惯性买上一注,却几乎从不抱希望、也懒得去及时核对的彩票APP。
大概是昨晚开奖的吧我脑子里一片混沌,甚至记不清自己上次买的是哪一期的号码。只是麻木地,顺从着某种近乎自虐的惯性,点开了那个图标。
APP加载的圆圈转了几秒。开奖公告的页面跳了出来。我没什么期待,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一长串官方公布的中奖号码。一行行数字,冰冷又陌生。
然后,我的视线凝固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骤停了一瞬。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地冲撞,发出沉闷的轰鸣,盖过了外面张强引擎的咆哮和王胖子的大呼小叫。
那组开奖号码……7个数字……每一个……都无比眼熟。
我死死地盯着手机屏幕,眼球几乎要凸出来。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不受控制地往上滑,点开了我的彩票记录。
最新的一条购买记录。时间,日期,清清楚楚。下面,赫然是我自己选的那组号码。
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对过去。
**03**…对。**15**…对。**22**…对。**28**…对。**33**…对。**09**…对。最后一个,特别号码,**05**……对!
七个数字。七个冰冷的、由机器摇出的幸运符号,与我那天随手写在彩票纸上的七个数字,严丝合缝,分毫不差!
世界在那一刻,彻底失声。
阳光依旧刺眼,张强那辆吉普车正轰鸣着冲上一个陡坡,轮胎卷起漫天黄尘。王胖子和其他人在旁边跳着脚呐喊助威,或者大声嘲笑。但我什么都听不见了。巨大的、不真实的真空感包裹了我。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每一帧画面都变得粘稠而迟滞。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一粒粒悬浮在光线里的微尘,它们缓慢地飘荡、旋转。
中了五亿那个只在新闻里、在别人茶余饭后的惊叹中出现的天文数字砸中了我林峰一个在婚姻里被设置成99元ATM精的窝囊男人在这离婚冷静期的最后十小时
荒谬感如同海啸,瞬间淹没了刚才所有的屈辱和憋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眩晕的、踩在云端的不真实感。我拿着手机,像个傻子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屏幕上的中奖号码和我购买的记录,像两把烧红的烙铁,烫着我的视网膜。
就在这时——
嗡…嗡…
握在掌心的手机,毫无预兆地再次震动起来。
不是电话铃声。是支付软件特有的、推送通知的震动频率。
我僵硬地、近乎迟钝地低下头。
屏幕顶端,一条新的通知信息,安静地悬浮在那里。来自那个囚禁了我近一年之久的支付软件。通知的标题,像一道刺破乌云的闪电,清晰无比地映入我骤然收缩的瞳孔:
**【通知】单笔消费限制已解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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嗡鸣声还在掌心持续着,微弱却固执,像只不知疲倦的蜜蜂。我盯着那条通知——单笔消费限制已解除——短短九个字,每一个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像一道解不开的谜题,或者一个冰冷刺骨的黑色幽默。
限制解除了在这个时刻在我刚刚确认自己中了五亿巨奖的时刻
巧合还是某种精确制导的嗅觉
我捏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屏幕的光映在脸上,大概有些惨白。世界的声音似乎又回来了,张强吉普车冲坡失败的懊恼吼叫,王胖子毫不留情的嘲笑,引擎不甘的轰鸣,混在一起,嘈杂得让人心烦意乱。但这些声音,此刻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显得遥远而不真切。
峰子,发什么愣呢!
张强的大嗓门终于穿透了那片嘈杂,他不知何时已经从车上跳了下来,带着一身尘土和汗味,几步冲到我跟前,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在我背上,看见没那破坡,就差那么一丢丢,都怪王胖子这乌鸦嘴在旁边叨叨!
他喘着粗气,脸上是运动后的亢奋和一丝未能成功的懊恼。
他凑得很近,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我依旧亮着的手机屏幕。虽然屏幕角度偏,他未必看清了具体内容,但那条醒目的通知标题,还有我此刻绝对算不上正常的脸色,显然引起了他的注意。
喂
张强脸上的亢奋褪去,狐疑地皱起眉,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真傻了脸白得跟刷了墙似的。中邪了还是陈薇那婆娘又给你下什么紧箍咒了
他语气里带着对陈薇一贯的不爽。
我猛地回过神,手指几乎是痉挛般地一划,屏幕瞬间熄灭。心脏在胸腔里擂鼓一样狂跳,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喉咙发紧,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
没…没事。
我艰难地挤出两个字,声音嘶哑得厉害。下意识地把手机塞回裤兜,仿佛那是个烫手的炸弹,有点…有点闷,可能没吃早饭。
我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试图扯出一个轻松的表情,但脸部肌肉僵硬得像冻住了一样。
张强盯着我,眼神里的狐疑更重了。他显然不信。真没事
他追问,语气沉了下来,你这状态可不对。是不是陈薇那边又出幺蛾子了离个婚还这么折腾人她还想干嘛
他往前一步,带着一股子要替我出头的架势。
真没事,强子。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抬手抹了把脸,试图抹掉那层不存在的冷汗,就是…就是突然觉得有点累。你们玩,我先…我先回去歇会儿。
我不能再待下去了。再待下去,我无法保证自己能控制住脸上每一寸肌肉的走向,无法保证那些惊涛骇浪般的情绪不会从眼睛里泄露出来。
啊这就走
张强一脸错愕,还想再说什么。
对,走了。
我不再给他开口的机会,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快步走向自己的车。拉开车门,坐进去,砰地关上车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目光和疑问。引擎启动的声音响起,像是我此刻紊乱心跳的背景音。我甚至没敢再看张强他们一眼,挂挡,松手刹,一脚油门,车子有些踉跄地冲了出去,卷起一片尘土。
后视镜里,张强和王胖子他们几个人影还站在原地,对着我车子的方向指指点点,似乎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他们的身影越来越小,很快消失在扬起的尘土和弯道的尽头。
车子驶上回城的主路,汇入车流。我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下来一丝,但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脑子里乱成一锅煮沸的粥,无数念头在翻腾:五亿…兑奖…保密…安全…还有…那条该死的、解除限制的通知!
它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狂喜的泡沫中心。
就在这混乱的思绪中,手机铃声,毫无预兆地、尖锐地响了起来。
不是普通的铃声,而是那个我特意为陈薇设置的、极其独特的旋律——一首她曾经很喜欢、后来却又无比厌弃的钢琴曲片段。这铃声,在过去一年里,每一次响起,都像一道催命符,意味着新的指令、新的抱怨、新的经济管控通知。
我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地看向车载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名字。
**陈薇。**
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瞳孔一缩。
她打来了在这个时间点在支付限制刚刚解除之后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骨爬升,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将刚才那点因为巨奖而升腾起的燥热瞬间浇灭。手指因为过度用力握着方向盘而指节发白。刺耳的铃声在封闭的车厢里持续回荡,一遍又一遍,固执得令人心头发颤。
接还是不接
我盯着那个跳动的名字,足足过了七八声,在铃声即将自动挂断的前一秒,指尖才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重重地按下了方向盘上的免提接听键。
喂
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紧绷着,像一根拉到极限的弓弦。
电话那头,没有预想中的冰冷质问或刻薄指责。传来的,是一个异常柔和的、甚至带着一丝…黏腻甜意的女声,是我记忆中恋爱初期才偶尔能听到的语调:
老公——
尾音拖得长长的,像蘸了蜜糖,你在哪儿呀这都快中午了。
这声老公叫得我浑身汗毛倒竖。离婚冷静期最后十小时,她叫我老公一股强烈的反胃感猛地冲上喉咙。
外面。
我极其简短地回答,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哦…
她似乎被我的冷淡噎了一下,但很快,那甜腻的声音又无缝衔接地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的、不容置疑的轻快,晚上早点回家哦,别在外面瞎晃了。我呀,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仿佛要宣布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特意去早市买了最新鲜的牛腩!你不是最爱吃我炖的番茄牛腩吗今晚给你好好露一手!保证炖得软烂入味,跟以前一样香!
番茄牛腩。
这道菜,曾经是我们恋爱时她最拿手、也是我最爱吃的菜。刚结婚那两年,她还会偶尔兴致勃勃地下厨做给我吃。后来,随着她对我财政失控的不满日益加深,这道菜连同那些温情,一起被束之高阁,成了遥远记忆里的一个符号。
如今,在离婚的最后关头,她把这尘封的武器又祭了出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心感翻江倒海。我死死咬住后槽牙,才没让那声冷笑冲口而出。眼前似乎能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努力挤出的温柔,眼底深处却闪烁着精明的算计。那锅牛腩,此刻在我脑海里,散发出的不是诱人的肉香,而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名为五亿的铜臭味。
哦是吗
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听不出任何波澜,那真是…辛苦你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大概是我过于平静的反应让她有些措手不及。但陈薇毕竟是陈薇,她迅速调整过来,声音更加柔软,甚至带上了一丝委屈的撒娇意味:哎呀,辛苦什么呀,给自己老公做饭不是应该的嘛。你可一定要回来吃啊,我等你。对了,下午…下午我们去趟商场吧你那条旧皮带都磨损得不成样子了,给你换条新的还有啊,我看你手机壳也旧了…
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规划着下午的购物行程,细数着我需要更换的物件,语气自然得仿佛我们依旧是恩爱夫妻,仿佛那该死的99元限额、那冰冷的离婚协议、那最后十小时的倒计时,统统都不曾存在过。
我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车窗外的城市景象飞速倒退,高楼大厦的玻璃幕墙反射着正午刺眼的阳光。我眯起眼,看着那片刺目的白,嘴角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那不是一个笑容。
那只是一个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弧度。
好。
等她终于告一段落,我淡淡地吐出一个字,下午再说。我先开车。
说完,不等她再有任何回应,直接切断了通话。
车厢里瞬间恢复了寂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发出微弱的嘶嘶声。我抬手,关掉了空调。一股闷热的气息立刻包裹上来,带着皮革和尘土的味道。
但我需要这种沉闷。需要它来冷却我脑子里那些沸腾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念头。
我深吸一口气,那带着热度的空气灼烧着肺叶。手指再次伸进口袋,握住了那个滚烫的手机。这一次,我没有犹豫。解锁屏幕,手指异常稳定地点开了通讯录,找到一个标注为李律师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很快接通。
李律师,
我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清晰而简短,我是林峰。关于下午两点半去民政局办理离婚手续的事,我确认,准时到。另外,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车窗外飞掠而过的巨大广告牌,上面印着某家银行的LOGO,在去之前,我需要您帮我一个忙,非常紧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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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两点整。夏日的阳光毒辣,毫无遮拦地倾泻在民政局那栋方方正正的灰色建筑上,把门口那几级台阶晒得白晃晃一片,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了汽车尾气、尘土和某种消毒水气味的粘稠感。
我站在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树荫的边缘被阳光切割得锐利分明。阴影里勉强有些凉意,但后背的衬衫还是被汗洇湿了一小块,黏在皮肤上。我手里捏着一个普通的牛皮纸文件袋,边缘被手指无意识地捏得有些发皱。里面装着我的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还有那份签好字、盖了红章的离婚协议书。纸袋很轻,但握在手里,却感觉沉甸甸的,像是攥着过去十年的全部重量。
树荫之外,阳光亮得刺眼。一辆熟悉的白色城市SUV,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几乎是擦着路沿停下。车门砰地被推开,陈薇的身影出现在那片刺目的光晕里。
她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件剪裁合身的藕粉色连衣裙,衬得肤色白皙了不少。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头发也精心打理过,柔顺地披在肩头。她手里捧着一个很大的、包装精美的礼品盒子,粉色的缎带系着夸张的蝴蝶结。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一本厚厚的、封面是皮质的相册——那是我们结婚时,她亲手制作的爱情纪念册。
她的目光急切地在门口稀疏的人群中扫视,当锁定树荫下的我时,那双画了眼线显得更大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种混合着委屈、急切和浓浓爱意的光芒。她几乎是踩着细高跟小跑着过来,裙摆摇曳,像一只急于归巢的粉蝶。
老公!
她人还没到跟前,那带着哭腔的呼唤就先到了。声音不大,但在民政局门口这片区域,足以吸引旁边几对同样等待办理手续的男女的侧目。
她跑到我面前,微微喘着气,额角有细密的汗珠。她仰起脸看我,眼圈恰到好处地泛着红,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点可疑的水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老公…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她开口,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我知道我错了…以前都是我不好…我太任性了,太不懂得珍惜你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手里的相册和礼品盒往我面前送,你看,我把我们的相册都带来了…还有这个,是我跑了好多家店才找到的,是你以前说过想要的那款限量版模型…你看…
她慌乱地想把相册翻开给我看,手指因为激动而有些发抖。礼品盒也递到我胸前。
老公,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她抬起头,泪水终于恰到好处地滑落下来,在她精心打底的腮红上划出两道清晰的痕迹,显得楚楚可怜,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改,什么都听你的…我们…我们回家,我炖的牛腩还在锅里呢,我放了双倍的番茄,是你最喜欢的味道…
她的话语像连珠炮一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促和哀切。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旁边那几对男女停下了各自的交谈或沉默,目光聚焦在我们身上,带着看戏般的探究、好奇,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一个穿着碎花裙、看起来像是陪朋友来的年轻女孩,甚至轻轻叹了口气,小声对同伴说:唉,这姐姐哭得好可怜啊…
陈薇显然也察觉到了这些目光,她哭得更加投入,肩膀微微耸动,声音带着破碎的颤音:我们十年的感情啊…老公…难道真的…真的就抵不过这一张纸吗你想想我们以前多好啊…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发脾气了,再也不限制你了…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好不好求你了…
她仰着脸,泪水涟涟地望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像一只即将被抛弃的小动物。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我脚前的地面上投下斑驳晃动的光点。民政局那扇沉重的玻璃门反射着刺眼的光,像一个沉默的句号,等着我们去画上。陈薇的哭泣声和哀求声在耳边回荡,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戏剧感。
我看着眼前这张被泪水冲花了妆容、显得格外真诚的脸。十年间的一幕幕在脑海里飞速闪回:初识时的羞涩甜蜜,婚后的鸡毛蒜皮,她日渐强硬的掌控,那些被99元限额钉死的屈辱瞬间,加油站里一次次扫码的难堪,朋友们戏谑的ATM精…最后定格在昨晚彩票APP上那七个冰冷的、严丝合缝的数字。
一股冰冷的、带着尘埃落定意味的平静感,缓缓地从心底最深处弥漫上来,覆盖了所有翻腾的情绪。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嘴角再次向上弯起,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看透一切的淡漠。
在她哭诉的间隙,在她那句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刚刚落下尾音的时候,我动了。
没有激动,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表情。我只是平静地、缓慢地抬起手。没有去接她递过来的相册和礼物,而是伸向了自己手里那个被捏得有些发皱的牛皮纸文件袋。
我的动作很慢,像电影里的慢镜头。指尖探入纸袋,摸索了一下,然后,从中抽出了一张折叠整齐的A4纸。
在陈薇挂着泪水、充满希冀和疑惑的目光注视下,在周围几道好奇视线的聚焦下,我手腕轻轻一抖。
纸张展开。
清晰的打印体文字和数字暴露在午后的阳光下。最上方,是醒目的彩票中心LOGO。中间,是那组改变了命运的七个号码。最下方,一行加粗的黑体字像冰冷的铁块砸在纸上:
**中奖金额(税前):人民币
500,000,000
元。**
阳光照射在纸面上,反射出微微刺眼的白光,正好映在陈薇的脸上。
我捏着纸的边缘,手腕微微晃动了一下,让那张纸在空气中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我的声音不高,平静得如同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进陈薇的耳朵里,也飘进了旁边几道竖起的耳朵里:
五亿的香味,
我看着她瞬间凝固的表情,眼底深处那点微弱的怜悯也彻底消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洞悉,闻到了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薇脸上那精心演绎的悲伤、委屈、哀求,所有丰富的表情,如同被泼上了速干水泥,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僵化、凝固、碎裂。那双刚刚还泪水盈盈、充满爱意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急剧收缩,映着那张白纸上冰冷的数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她嘴巴微微张开,似乎想发出一点声音,或者吸一口凉气,但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只发出一点短促、怪异的呃声。
她捧着相册和礼品盒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那本厚厚的爱情纪念册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厚重的皮面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溅起一小片灰尘。精心包装的礼品盒也跟着脱手,歪倒在她脚边,粉色的缎带蝴蝶结狼狈地耷拉着。
阳光依旧毒辣,照在她瞬间褪去所有血色、变得惨白的脸上,汗水混合着泪痕和花掉的睫毛膏,在脸颊上画出几道狼狈的污迹。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高跟鞋的细跟踩在掉落的相册边缘,让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狼狈地扶住旁边冰冷的石柱,才勉强站稳。
周围那几道原本带着同情或好奇的目光,瞬间变得极其复杂。惊讶、错愕、了然、鄙夷…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无声地投射在那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上。那个刚才还叹气说姐姐好可怜的碎花裙女孩,此刻张大了嘴,看看僵硬的陈薇,又看看我手中那张纸,脸上写满了原来如此的震惊。
民政局门口这片小小的区域,陷入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空调外机在远处不知疲倦地嗡嗡作响,还有树上的知了在拼命嘶喊,那单调的声音此刻被无限放大,敲打着每个人的耳膜。
陈薇的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也许是辩解也许是质问也许是…讨要但她最终什么声音都没能发出来。那张惨白的脸,那失焦的眼神,那剧烈起伏的胸口,已经说明了一切。精心准备的深情剧本,在冰冷的现实面前,碎得连渣都不剩。她所有的表演,所有的悔悟,所有的爱意,在五亿这两个字面前,被扒得干干净净,只剩下赤裸裸的、无处遁形的贪婪和算计。
我静静地看了她最后几秒钟,看着这个曾经是我妻子的女人,看着她脸上最后一点强撑的力气也彻底溃散,只剩下彻底的灰败和茫然。
够了。
再没有一丝留恋,也没有任何胜利的快感。只有一种巨大的、尘埃落定后的疲惫和释然。
我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一眼。手指利落地将那张印着天文数字的纸重新折好,塞回牛皮纸文件袋里。动作干脆,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然后,我转过身。
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像滚烫的金沙,瞬间包裹了我。光线太强,刺得人眼前微微发黑。但我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抬手遮挡。我挺直了脊背,抬脚,迈步。
皮鞋的鞋跟,稳稳地踏在民政局门口那被晒得发烫的、光洁如镜的台阶上。一级,又一级。
滚烫的温度透过薄薄的鞋底传上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灼人的力量。身后,那片树荫下的阴影、那个女人失魂落魄的身影、那场刚刚落幕的荒诞剧,还有那被99元锁死的、令人窒息的十年,都被这灼热的阳光和沉重的玻璃门,彻底地隔绝开来,迅速退远,变得模糊不清。
口袋里的手机,贴着大腿外侧,安静地躺着。里面那张新办的、只属于我一个人的银行卡,似乎也沾染了阳光的温度,微微发烫。
我一步一步,稳稳地向上走去,走向那扇敞开的、标记着离婚登记处的玻璃大门。阳光在门框边缘流淌,勾勒出一道刺眼却无比清晰的光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