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江念,一个扔进人堆就找不着的标准路人甲。家境普通,智商平平,长相勉强算周正,生活轨迹更是乏善可陈——学校、回家、两点一线。
我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按部就班地运转,直到高二那年,老师把一个新同桌塞到我旁边。
她叫林晚,低年级的学霸女神。
可这位女神周身萦绕的,是能把人冻僵的阴郁。
沉默寡言,眼神里是化不开的厌世和疏离,整个人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即便如此,那张过分精致的脸和常年榜首的成绩单,依旧让她成为无数男生趋之若鹜的对象。
除了我。我欣赏的是隔壁班那个笑容像小太阳的运动系班花。
老师选我做她同桌,原因很现实:林晚有严重的洁癖,别人碰她一下,她脸色能瞬间黑透;女生们受不了她的冷硬,纷纷拒绝;男生们则大多心思不纯。
而我,对外立的是沉默寡言死宅人设,是块完美的背景板。
于是,我们成了同桌。
泾渭分明,互不干涉。
桌子中间垒着高高的课本,像楚河汉界。
不说话,不交流,连眼神都吝于交汇。
她脾气差,但每天上学,桌肚里总塞满粉色的信封。起初她直接扔垃圾桶,结果被人捡起来当众朗读,后来就统一收进书包。
我猜,大概是带回家集中销毁。
林晚从不缺追求者,但最近,我嗅到一丝诡异。
每隔一段时间,总有个男生在她面前花样刷存在感,失败后,那人就像被重置了程序,性情大变。
我像个冷漠的旁观者,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这一切。
林晚,这道题我不太懂,能教教我吗说话的是我们班的班草陈默,长着张当下流行的小奶狗脸,带着几分羞涩把练习册放在林晚桌上。
林晚眼皮都没抬,声音像掺了冰渣:不会。
这简直是睁眼说瞎话。她数学卷子上那个鲜红的满分,我连个变动都没见过。
陈默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那…好吧。他维持着风度离开,但眼神里的执着告诉我,这事没完。
果然,体育课自由活动时,我看到他拿着一瓶水,走向树荫下闭目养神的林晚。
林晚,渴了吧喝点水。他殷勤地递过去。
不渴。林晚拒绝得干脆利落,顺手拿起自己放在脚边的水瓶,拧开灌了一口。
我看到陈默背在身后的拳头捏紧了。没事,我放这了,你想喝再喝。他维持着得体的笑容,转身走开。
树荫下,微风拂过,撩开了林晚额前几缕碎发。那张脸精雕细琢,本该明媚的年纪,眼底却沉淀着浓得化不开的阴翳,像蒙尘的明珠,少了鲜活的气息。
她忽然侧过头,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我。
我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盯着天上慢悠悠飘过的云团发呆。
体育课快结束时,陈默那边传来一声夸张的惊呼,整个人作势向前栽倒——前方正是林晚。
可他低估了林晚的冷漠。
她眼皮都没抬,只是轻巧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冷眼看着陈默砰地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垂落的双手连一丝本能的搀扶意向都没有。
陈默疼得龇牙咧嘴,假摔变成了真惨。
林晚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唇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嘲讽,仿佛在看一场滑稽戏。
从第二天起,陈默彻底消停了,恢复了从前那个阳光班草的模样,不再围着林晚打转。
讲台上老师唾沫横飞,我旁边那位则在草稿纸上写着我看不懂的复杂公式,密密麻麻,如同天书。
只有在写这些的时候,她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才会松动些许,眼底罕见地燃起一丝专注的光。
月考放榜那天,整个年级都炸了锅。
常年霸占榜首的林晚,竟然被一匹黑马追平了。
红榜最顶端,两个名字并排钉在那里,刺眼得很。
教室里议论纷纷,都在猜测那个叫周深的横空出世的学霸是何方神圣。
林晚本人坐在位置上,依旧面无表情,仿佛被讨论的主角不是她。
我捏着手里刚发下来、勉强及格的数学卷子,默默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引来了她的目光。
她的视线落在我卷面那个鲜红的分数上,没有不屑,也没有自得,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可我还是有点狼狈地,悄悄把卷子翻了个面。
课间操回来,在教室门口,一个男生拦住了林晚。
瓜子脸,五官深邃立体,帅得极具侵略性。
你就是林晚他微微抬起下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倨傲,我是周深。下次考试,我的名字一定会在你上面。
是那个并列第一的黑马。
林晚停下脚步,盯着他的眼睛。
我以为她多少会有点反应,哪怕是不耐烦。
谁知她眼神里只掠过一丝更深的厌烦,连一个音节都懒得施舍,直接无视了他,抬脚就走。
周深在一群看热闹的目光中瞬间涨红了脸,对着林晚清瘦挺拔的背影喊道:林晚!少瞧不起人!我一定会赢过你!
回应他的,只有楼道里空旷的回音。
接下来的日子,周深总是巧合地与林晚在各种地方偶遇。
每一次,他都用那种倔强又带着强烈胜负欲的眼神盯着她,言语间全是我一定会把你踩在脚下的激将宣言。
可惜,林晚从不接招。她的世界像被一层坚冰包裹着,周深那些激烈的火花撞上去,连一丝涟漪都溅不起来。
第二次月考成绩揭晓,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着看周深如何兑现他的豪言。
结果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林晚依旧是第一,而且这次是恐怖的全科满分,连作文都拿了史无前例的满分!周深的名字,老老实实待在了第二名。
成绩单发下来时,周深堵在回教室的林晚面前,脸色难看:你运气好,作文拿了满分而已!我不会放弃的,你等着!
一直把他当空气的林晚,这次终于开了口。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周深的神经:烦死了。你想干嘛关我屁事聒噪。
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此刻清晰地写着滚远点。
周深彻底愣住了,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羞愤,最后扭曲成一片灰败。从那以后,他再没出现在林晚周围。
我像个坐在特等席的观众,冷眼看着一个又一个风格迥异的追求者轮番登场。
阳光健气的、忧郁深沉的、温柔体贴的……各种类型的帅哥使尽浑身解数,却都换来林晚同样冰冷的回应——一个清晰无比的滚字。
直到那个叫周深的转学生出现。他身上有种独特的清雅气质,像山涧的冷泉,云间的皎月。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急不可耐地往林晚跟前凑。
第一个星期,他安静得像不存在。但我知道他在蛰伏。
开学第一天自我介绍时,他看向林晚的目光,分明在她身上多停留了好几秒,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
轮到我和林晚值日那天,出了点意外。
班上一个手欠的女生,未经允许就拿了林晚桌上的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不知又是哪个男生送的,她照例没动,就搁在那儿。
林晚,又有男生送你吃的呀你吃吗那女生笑嘻嘻地问正在擦黑板的林晚。
林晚头也没回,声音冷淡:不吃。
下一秒,那女生直接撕开了包装:我肚子好饿,你不吃,那我吃啦!
说着就把巧克力塞进了嘴里。
林晚猛地回头,看到对方鼓起的腮帮子,眼神瞬间沉得吓人。
她几乎没有犹豫,抬手,手里的黑板擦带着粉笔灰,砰地一声精准砸在女生身上,白色的粉末瞬间炸开。
你有病啊
林晚的声音冷得掉渣,我不吃,也没说让你动。
火药桶瞬间被点燃,两个女生竟然直接扭打起来。
第二天,班主任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那个女生一口咬定是林晚先动手。林晚抿着唇,脸色苍白,却倔强地不解释巧克力的事。
班主任没了耐心,搬出终极武器:叫你家长来一趟!
我看到林晚搁在膝盖上的手猛地攥紧,指节泛白,整个人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压抑着汹涌的怒意。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说清楚巧克力的事。这种沉默的对抗,吃亏的只能是她自己。
毕竟是同桌。
我犹豫了一下,刚想举手帮忙澄清,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老师,林晚没有错。
是周深。他站起身,条理清晰地把昨天的事情经过复述了一遍,包括那女生擅自拆吃巧克力的细节。
末了,他平静地补充道:林雪是被挑衅后才动的手。
林晚洗刷了冤屈,我看着他,心里只觉得这步棋走得真妙。原来他在这里等着。用一次看似公正的解围,换取靠近的契机。
接下来的半个月,周深似乎和林晚有了某种微妙的交集。
我甚至见过他们同桌在食堂吃饭——虽然两人全程无交流,但这已经是林晚破天荒的容忍了。
我以为周深是特别的,是唯一能破开坚冰的那把钥匙。
然而,半个月后,周深却突然宣布要转学离开。
我很意外。
他失败了明明看起来进展不错。
那天放学,我晃悠到校门口的路边摊买手抓饼。
刚拿到热乎乎的饼,就看到周深背着书包,身影一闪,拐进了旁边一条死胡同。
我记得那胡同是条死路。我慢悠悠地吃完饼,也没见他出来。
鬼使神差地,我朝着那条幽暗的巷子走去。
巷子深处,左边有条岔道。我躲在拐角的阴影里,看到了背对着我,对着冰冷墙壁低声咒骂的周深。
他全然没了平日的清雅从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声音带着挫败和不甘:
我靠!装了这么久,屁用没有!她是不是有读心术啊居然在我吃饭的时候直接过来跟我说,‘别装了,你和那些人一样,带着目的来的,我一眼就看穿了’……我明明收敛得够好了!来之前啃了多少救赎文,总结多少前辈失败经验……还是不行!这女主难度SSSS级!系统!这活儿我接不了!
我藏在墙角,浑身冰凉。那些字眼像冰锥,狠狠扎进我的耳膜——女主、攻略、系统……
大脑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一条模糊的线索骤然清晰。我好像……触摸到了一个巨大的、荒诞的秘密边缘。
我屏住呼吸,慢慢退出胡同。
傍晚的云霞像泼翻的调色盘,绚烂得有些虚假。走出巷口,刚踏上主路,视野里就撞入一道熟悉的身影。
少女戴着白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正独自走在前面。
夕阳的余晖勾勒着她清瘦的轮廓,冷白的皮肤上,唇角那一抹嫣红的擦伤格外刺眼——大概是昨天打架留下的痕迹。
她像是感应到什么,突然侧过头,目光精准地越过稀稀拉拉的人流,定格在我身上。
那双总是没什么温度的眼睛里,此刻似乎翻涌着什么我看不懂的情绪,晦暗不明。
我们的视线在喧闹的街头短暂地交汇了一瞬,像两颗偶然擦肩的流星。
她很快转回头,帽檐重新遮住了她的表情。
我站在原地,神色漠然,仿佛刚才的对视从未发生。我们之间,依旧是那对最熟悉的陌生人,各自错开,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周
深那些带着系统、攻略、女主的抱怨,却在我脑海里疯狂循环播放,像一个无法关闭的魔音。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次第亮起,橘黄的光晕在地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影子。路灯下,我嘴角不受控制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真有意思啊。
路旁枝叶茂盛的榕树上,似乎蹲着一团模糊的橘黄色影子,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在昏暗中注视着我渐行渐远的背影。
而我,对此一无所知。
第二天,周深在教室和同学们做最后的告别。
他从讲台上下来,经过林晚座位时,脚步顿了顿,脸上混杂着不甘和无奈。
林晚唇角的伤淡了些,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
周深似乎还想做最后的挣扎,他拿出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创可贴,轻轻放在林晚的桌角。
我皱了皱眉,伤口不流血了,贴创可贴是为了好看吗有点……刻意了。
林晚眼皮都没抬,只是拿起压着创可贴的那本课本,随意地抖了一下。
那片小小的创可贴,便像一片被厌弃的垃圾,轻飘飘地落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周深脸上的表情瞬间扭曲了一下,最终只是愤愤地瞪了林晚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下课铃声响起时,我做出了一个不符合自己沉默死宅人设的举动——我主动走向了正在收拾书包的周深。
嘿,我把一块包装好的奶酪包放在他桌上,送你的,离别礼。
他明显愣了一下,眼神里带着困惑和警惕:你是……江念林晚的同桌
他显然对我这个背景板十分陌生,但语气还算客气,谢谢你的礼物。
我笑了笑,对他的反应毫不意外。
在这个班里,我的存在感向来稀薄如空气。放学一起吃饭吧我发出了邀请。
啊他显然没反应过来,对我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措手不及。
放学,我等你,一块走。我没给他拒绝的机会,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回了座位。上课铃声恰好响起,像掐准了点。
这节是语文随堂测验。
做到一半,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夹杂着笔尖在纸上干涩划过的噪音。
我侧眼瞥去,只见我的同桌林晚正拧着眉,烦躁地在笔袋里翻找着什么——她的笔芯似乎用完了。
我下意识地从自己书包里摸出一盒备用的笔芯。
手指刚伸向她的笔袋边缘,猛地想起她那令人发指的洁癖,动作顿住了。
犹豫了一秒,我终究还是把整盒笔芯递了过去,手背状似无意地轻轻碰了碰她放在桌下的校服衣袖。
林晚转过头,目光落在我手中的笔芯盒上,又抬起眼看我。
沉默在空气中弥漫了几秒,久到我以为她会拒绝。最终,她伸出手,从盒子里抽走了一支笔芯。
谢谢。干巴巴的两个字,像石头一样砸在桌面上,带着一种生疏的客气。
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们之间,似乎又回到了那种微妙的、井水不犯河水的平衡。
只是这一次,那层冰面下,似乎有暗流在悄然涌动。
我知道,周深那些话,还有林晚那晦暗不明的眼神,已经在我平静如死水的生活里,投入了一颗无法忽视的石子。
放学后,我和周深约在学校附近的一家烤肉店。
烟气缭绕里,他脸上还带着点懵,显然对我这个透明人突然的热情感到费解。
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你长这么帅,性格又好,班上很多人都喜欢你。我一直想认识你,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要走了……就想临走前跟你吃顿饭,聊几句。
话里掺着刻意的恭维。
周深果然放松下来,脸上露出受用的神情,话匣子也打开了。我家在碧海镇,以后……
他正往嘴里塞肉,突然脸色微变,像是被什么噎住,猛地捂住了嘴,咳…我是说,我家在云城。不过以后可能出国读书,见面怕是难了。
那真可惜。
我笑着应和,将他那一瞬间的懊恼和慌乱尽收眼底。
碧海镇地图上可没这地方。周深果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饭后天已擦黑,街道被霓虹点亮,周五的夜晚格外喧闹。
我和周深在路口分开,转身走向公交站。
隔着川流不息的马路,对面一家森系风格的咖啡馆里,一道穿着黑色制服、端着餐盘的熟悉身影让我脚步顿住。
林晚
那个有严重洁癖的林晚,在当服务员
我压下心头的诧异,刚想离开,却见四五个流里流气的男人气势汹汹地堵在店门口。
林晚被他们推搡着,半胁迫地走向前方一条更深的巷子。
昏黄的路灯只照亮巷口一小片,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我皱紧眉头,快速掏出手机报了警。
隔着一段距离,巷子里隐约传来沉闷的击打声和模糊的咒骂。
我记得曾在跆拳道馆见过她腰间的红黑带——她不需要我这个死宅逞英雄。
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等待,心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夜的沉闷。
警察冲进巷子,几分钟后,将里面的人带了出来。
林晚脸上挂了彩,嘴角破了皮,额角有擦伤,但腰背依旧挺得笔直。
那几个男人则显得更狼狈,互相搀扶着,龇牙咧嘴。
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各种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那身黑色的制服沾了灰,整个人像一柄插在污泥里的冷刃,唯有眼底那片沉寂的墨色,似乎更浓重了。
警察简单问询后,林晚转身走回了那家灯火通明的咖啡馆。
围观的人群散去,夜色重新将巷口吞没。
我最后看了一眼她消失在玻璃门后的背影,转身没入人潮。
回到家,我在搜索框里输入碧海镇——网页显示一片空白。
周深的世界,和我所在的地方,大概隔着无法逾越的次元壁。
第二天早上,我在自己课桌上发现了一支崭新的笔芯,和昨天借给她的牌子一模一样,外面还裹着干净的塑料包装。
我瞥了一眼旁边沉默做题的林晚,心里了然。
一根笔芯而已,我根本没指望她还,但她的不欠人情显然已经刻进了骨子里。挺好,越客气,越能维持这份安全的距离。
课间,走廊里挤满了打闹的同学,空气粘稠而喧哗。
下节课要抽背那篇拗口的古文,我念得口干舌燥,勉强才记住七七八八。
正抓耳挠腮地巩固最后几句,旁边过道突然一阵骚动。一个男生像是被谁推了一把,踉跄着朝林晚的方向倒去。
林晚几乎是本能地抬手一挡,动作又快又冷。
变故就发生在我转头的瞬间——
砰!
一股剧痛猛地从鼻梁炸开,眼前金星乱冒!
我闷哼一声,捂着鼻子跌坐回椅子上。
林晚的后脑勺像个坚硬的小锤,结结实实给了我一下。
温热的、带着铁锈腥味的液体瞬间涌了出来,顺着指缝往下淌。
周围响起几声短促的惊呼。
我抬起头,对上林晚骤然转过来的脸。她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愕然和……一丝惊惶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瞬间缩紧。
我顾不上说什么,从书包里胡乱抓出一把纸巾捂住鼻子,狼狈地站起来,忍着晕眩和疼痛,低头冲出了教室。
鼻血滴滴答答落在走廊的地砖上,像盛开的红梅。
医务室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也没能完全盖住那股血腥气。
校医熟练地帮我止血、上药粉。医务室的门被一道身影挡住光线。
林晚站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她走进来,沉默地替我付了药费。
我没推辞,只是安静地看着她做完这一切。
对不起。她站在我面前,低着头,声音有些干涩。平日里那种拒人千里的冷漠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一点属于人的歉意。
嗯。我点了点头,算是接受。
回去的路上,我们一前一后,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我不喜欢被人跟在身后的感觉,下意识加快了脚步。经过篮球场时,一股大力猛地拽住我的胳膊,把我向后扯开!
一颗篮球呼啸着擦着我的鼻尖飞过,砸在后面的铁丝网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小心点。林晚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我低头,看见她抓在我手腕上的手,骨节分明,用力得指节泛白。那陌生的触感和温度让我下意识皱眉。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唇线抿得更紧,只低声重复了一句:小心点。
谢谢。我收回手,快步离开。路过楼梯拐角的洗手间时,不出意外地,我眼角的余光瞥见她走了进去。
哗哗的水声响起,她大概正反复搓洗着刚才碰过我的地方。
日子被堆积如山的试卷和倒计时撕扯着向前滑。
高三重新分班,我和林晚依旧是同桌。
这像是一种宿命的捆绑。
任务者似乎偃旗息鼓了,林晚周围难得的清静。
但高强度的学习对我这种资质普通的人来说,无异于一场酷刑。
看着林晚笔下那些流畅得如同艺术品的解题步骤,再看看自己卷面上那些勉强的分数,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拍毕业照那天,阳光刺眼。
班主任扯着嗓子组织队伍,到处都闹哄哄的。
我瞥见林晚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的冷光映在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然后,她脱离队伍,径直走向教学楼后方那片幽静的树林。
上一世,她就是在这里缺席了毕业照。
我望着她消失在林荫道尽头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班级队伍吵吵嚷嚷地下楼,聚在指定的台阶前。
班长扯着嗓子点名。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林晚还没回来。我站在人群边缘,心不在焉地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跳动。
终于,在摄影师即将就位时,我转身跑向了那片树林。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脚步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一个拐角,我和迎面跑来的林晚撞了个满怀。
我下意识伸手揽住她差点摔倒的身体,温软的触感和清冽的气息瞬间包裹了我。
反应过来后,我像被电到一样迅速松开手,耳根不受控制地发起烫。
你……没事吧我喘着气,目光扫过她全身。她看起来完好无损。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她微微仰头看我,呼吸还有些急促,眼神里带着探究。
刚才看到你往这边走,拍照了,你一直没回去……我移开视线,含糊地解释,没事就好,快走吧。
刚转身,她的声音从身后追上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来找我……为什么
为什么
我脚步顿住。
那个雨天的背影,茶馆外灯光下的孤影,还有无数次梦魇中她从高处坠落的画面……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拧成了一股无声的绳,勒得我胸口发闷。
因为我好像……没办法再继续当一个冷漠的看客了。那些被刻意压下的秘密,那些关于世界、主角、任务者的荒诞真相,以及她注定走向毁灭的命运,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担心你。这三个字最终从喉咙里滚出来,声音低得几乎被风吹散。
我们几乎是踩着点冲回拍摄现场的。
队伍已经排好,空出了一个位置。
我挤进去,林晚就站在我前面。摄影师喊着看镜头!笑一个!,咔嚓的快门声响起。就在那一刻,我脑海中猛地闪过一个清晰的片段——上一世的毕业照里,林晚手臂上那道新鲜的、狰狞的划伤。
而这一次,她完好无损地站在这里,阳光落在她乌黑的发顶,映出柔和的光晕。
她提前避开了那场伤害还是……她根本就已经知道了
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
人群散开,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拍照。
我拒绝了几个男生的邀请,目光搜寻着林晚的身影。
她独自站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像一幅安静的画。
我走了过去,站定在她面前。
我们……拍一张吧。我拿出手机,声音有些干涩。
她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眼底漾开一点极淡的笑意,点了点头:好。
我们并肩站着,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半臂距离。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斑驳地落在我们身上。
我举起手机,调整角度。按下快门的瞬间,她恰好侧过头来看我。
镜头定格——画面里,少年少女在葱郁的树影下四目相对,阳光跳跃在彼此的眼睫上,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青涩而无声的张力。
高考倒计时像悬在头顶的铡刀。
分考场通知下来,我和林晚被分到了不同的学校。
考试那几天,天气阴沉得像浸了水的抹布。
最后一科结束,我挤上返程的公交,人贴人,空气浑浊。
车开出一段,我透过攒动的人头,在前排靠窗的座位上看到了林晚。
她似乎也看到了我,目光落在我缠着纱布的脚踝——前两天打球崴的。
我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公交车一个颠簸,她忽然站了起来,眼神示意我过去坐。
我愣了一下,扶着椅背挪过去。车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开始飘起细密的雨丝,很快就连成了线,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到站时,雨势正酣。
我身边同校的男生带了伞。
林晚站起身,没半点犹豫,抬脚就要踏进雨幕。
车门打开,冷风裹着湿气扑进来。我看着那个即将冲进雨里的单薄背影,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声:等等!
我把自己的伞塞进他手里。
伞面上印着蓝色的蒲公英,伞柄挂着我当初随手系上去的蓝色绳结。
给你。祝你……高考顺利。
我把伞塞给他,转身钻进了同伴的伞下,动作快得像是怕自己后悔。
走出几步,我忍不住回头。
漫天雨帘中,少女撑着我那把小小的蒲公英蓝伞,孤零零地站在站台汹涌的人潮里,像一株被遗忘的水生植物。
雨水顺着伞骨滴落,在她脚边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的身影很快被人流吞没。我收回目光,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那抹蓝色轻轻刺了一下。
那时的我不知道,那仓促的一瞥,竟成了我青春里与林晚最后的交汇点。
后来拿毕业证、填志愿,我再没见过她。
她像一滴水,无声无息地蒸发在了那个湿漉漉的夏天。
班主任宣布她夺得省状元的消息时,整个教室都沸腾了,只有那个属于她的座位,空荡荡的,像一个无人填补的窟窿。
大学的日子像被稀释过的白开水,平淡地流淌。
大二那年,沉寂的班级群突然被几条消息炸醒。
有人拍到了林晚在机场的照片,配文:学神起飞!MIT!真正的未来之光!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穿着简单白T恤、拉着行李箱的侧影。
褪去了校服的青涩,她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疏离感似乎被距离和时光打磨得更显清冷锋利。
她真的像一束光,飞向了更广阔的宇宙,而我这颗微尘,依旧落在这片平凡的土壤里。
毕业实习那年,创界科技的名字如同平地惊雷般炸响。
全球首款成熟的全息沉浸式网游——幻界,横空出世。它的缔造者,林晚的名字,一夜之间传遍世界每个角落。
报道里,她是天才、是颠覆者、是新时代的领航人。光环加身,万众瞩目。
随之而来的,是无数窥探隐私的触手。
关于她身世的碎片被疯狂挖掘、拼接、放大,像一场盛大的网络围猎。
那些或真或假的信息里,拼凑出一个住在最底层城中村的女孩,一个酗酒暴戾的父亲,一个沉默隐忍的母亲,一个靠打零工和奖学金艰难支撑的青春。
我认识她!我们学校的!以前就住我家那条破巷子最里面……
听说她爸特不是东西……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啊……
那些带着怜悯、猎奇甚至恶意的评论,像潮水般涌来。虽然相关词条很快被压下,但那道名为林晚的伤痕,终究被赤裸裸地摊开在阳光之下。
阿九曾提过的原生家庭,原来是这样沉重到令人窒息的存在。
我看着新闻里她出席发布会的照片,镁光灯下,她穿着剪裁利落的黑色西装,面容平静无波,眼神却像结了冰的荒原。
原来那些年少时的阴郁厌世,并非空穴来风。
那些我曾在楼道里、在树荫下、在雨幕中瞥见的孤寂背影,此刻终于有了注脚。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闷闷地疼。
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刺鼻。我拿着年度体检报告,走向电梯。
金属门叮一声滑开,里面站着一个身影。黑色西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起,露出线条冷冽的下颌和脖颈。
四目相对的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
九年光阴,足以将少女的轮廓雕琢成另一番模样。
眼前的女子气质沉静而强大,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名剑,锋芒内敛,却不容忽视。
那双眼睛依旧深邃,但少了几分年少时的阴翳,多了几分洞悉世事的锐利和……一丝难以捕捉的疲惫
是林晚。
我愣在原地,直到电梯门开始缓缓合拢。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稳稳扣住了门边。电梯门再次敞开。
我走进去,按下楼层键。
狭小的空间里,空气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我压下心头的波澜,努力扯出一个还算自然的微笑:你好,林晚。好久不见。
她凝视着我,眼神像探照灯,将我上上下下扫描了好几遍。
沉默持续了足有五秒,久到我以为她早已不记得这个平庸的路人甲同桌。
好久不见,江念。她终于开口,念我的名字时,尾音放得很轻,像在确认一个尘封已久的密码。
我点了点头,再无话可说。
九年的时光鸿沟,岂是几句寒暄可以填平
曾经的少女已站在云端,而我还在地上仰望。
电梯下行,数字跳跃。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垂在身侧的手,食指上戴着一枚设计简约的银戒。
她结婚了
我心里掠过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也好。有个人陪着她,或许能驱散她生命里那些经年不散的寒意吧
叮——一楼到了。
我刚要迈步道别,她却先一步开口,声音不大,却像颗小石子投进我心湖:你还没玩‘幻界’
不是疑问,是肯定。
我脚步顿住,愕然回头。她怎么知道而且语气如此笃定。
呃……我脸上有点烧,像是被戳穿了某种窘迫,是没玩过。主要是……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设备价格不菲,我平时也不太玩游戏。
空气似乎更安静了。
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让我无所遁形。
好在口袋里的手机及时响起,救我于水火。
我打车,先走了。我几乎是逃也似的钻进了等在路边的出租车。
车子启动,我摇下车窗透气。
后视镜里,林晚正走出医院大门。一辆低调奢华的黑色轿车滑到她面前。
她拉开车门,动作间似乎顿了一下,目光穿透雨幕和车窗,与后视镜里的我遥遥相接。
一瞬间,那些被时光沉淀的、关于蓝伞、关于毕业照、关于雨巷的记忆碎片,被这无声的对视猛地搅动起来。
原来久别重逢的复杂心绪,在此刻才迟钝地漫上心头。
与林晚在医院那场短暂的、近乎窒息的相遇后,当晚我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没有灯光的房间,空旷得像个囚笼。
林晚独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冰冷辉煌的灯火,像一片燃烧的星海。
她仰头望着那片虚假的光明,嘴角竟然勾起一个近乎温柔的弧度。
下一秒,脚下的地板无声碎裂,整个世界像脆弱的琉璃般崩塌。
她向后倒去,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长发在失重中散开,她闭着眼,脸上带着一种……解脱般的笑意。
不——!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冷汗浸透了睡衣。窗外是清晨灰白的天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止,梦里那种灭顶的恐慌感依旧清晰。
几天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我工作的市图书馆。
她穿着剪裁合体的米白色休闲西装,鼻梁上架着墨镜,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正在整理的书架旁。我一转身,差点撞进她怀里,怀里的书哗啦啦掉了一地。
需要帮忙吗她摘下墨镜,露出那双熟悉的、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
你怎么……我惊讶得忘了捡书。
找你。她言简意赅,已经蹲下身帮我收拾散落的书籍。
一直到闭馆,她都安静地帮我整理书架。
沉默,却不尴尬,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若有若无的清冽冷香。
闭馆后,我们去了隔壁的中式茶馆。木格窗外是沉沉的暮色。
我刚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她就将一直拎在手里的牛皮纸袋推到我面前。
打开看看。
我疑惑地解开袋子上的麻绳。一把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蓝色雨伞躺在里面。
伞面干净如新,伞柄上,那枚手工编织的蓝色绳结,依旧安静地垂挂着。
是我高考那天塞给她的那把伞。九年了,她竟然一直留着。
迟了点,她声音平静,但物归原主。
我摩挲着冰凉的伞骨,喉咙有些发紧。像当年还我那支笔芯一样,她终究要把这份人情还清。
谢谢。最终,我只干涩地吐出这两个字。
戒指……我目光扫过她指间的银戒,很别致。恭喜。
她顺着我的目光看了一眼,淡淡道:没结婚。这是‘幻界’的启动密钥。
我:……
感觉脸上更烫了。
不仅没玩过她一手缔造的时代巨作,连基本常识都匮乏得可笑。
三天后,一个印着创界科技LOGO的包裹送到了我简陋的出租屋。
拆开箱子,里面静静躺着幻界的头盔和那枚标志性的银戒启动器。
说明书上印着一行小字:一号玩家账号已激活。
我拿着那个冰冷的戒指,哭笑不得。
原来她那天笃定的语气,是因为我早就被内定了。
我的寒酸窘迫,在她眼里大概无所遁形。
戴上设备,意识沉入幻界的瞬间,感官被完全颠覆。
浩瀚星空在脚下铺展,真实的失重感让我下意识抓住虚拟的扶手。
系统引导音在脑中响起:一号玩家江念,欢迎归来。
面前透明的光屏自动弹出两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林晚。
第一封是生日祝福,简短克制,日期是半年前——这个头盔是她迟到的生日礼物。
第二封只有一行字:伞已归还,静候于此。
原来她一直在幻界里等我,等着这把伞物归原主,却没想到我这个一号玩家,竟从未踏足过这个世界。
退出幻界,我坐在电脑前,鬼使神差地搜索了关于她的最新深度访谈。一个高赞片段被反复播放:
记者:林女士,‘幻界’的登录界面图标,为什么设计成一把蓝色雨伞和飘落的蒲公英有什么特殊寓意吗
视频里的林晚沉默了片刻,侧脸的线条在演播室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只是灵感来源。
记者锲而不舍:很多网友猜测,这或许和某个特别的人有关是您的心上人吗
又是一段长长的沉默。
林晚抬起眼,目光似乎穿透了镜头,望向某个遥远的时空。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罕见的、近乎恍惚的温柔:我时常会想起他……想起他的时候,心里会变得很安静,甚至有点开心。
她顿了顿,像在确认一个连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答案,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喜欢。
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手指停在鼠标上,冰凉一片。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冲撞,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喜欢我那个沉默阴郁、拒人千里之外的林晚
窗外的天光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厚重的云层压在城市上空。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试图理顺混乱的思绪。目光落在楼下草坪上,一团熟悉的橘黄色影子一闪而过。
是阿九!那只神秘的大橘猫!
我刚想推开窗让它进来,一股强烈的失重感猛地攫住了全身!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身体像被瞬间抽干了所有力气,直直地朝地板栽去!
意识抽离的刹那,我看到了阿九撞开窗棂扑进来的影子,耳边炸开它气急败坏的喵叫:还是晚了一步!
耳边是巨大的嗡鸣,混杂着嘈杂的人声,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醒了醒了!
吓死人了!
快,扶起来……
意识艰难地归位,视线从模糊的色块逐渐聚焦。一群人围着我,七嘴八舌。
我正躺在学校操场的塑胶跑道上,膝盖火辣辣地疼。
抬起头,视线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撞进跑道外一道目光里。
少女穿着蓝白校服,额发被汗水浸湿,粘在白皙的额角。
她站在跑道边的树荫下,黑色的双眸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潭,正一瞬不瞬地望着我。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解读,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光洪流,沉淀着太多我无法理解的东西。
林晚!
我撑着地面想站起来,膝盖和脚踝的刺痛让我倒抽一口凉气。记忆的碎片疯狂涌入脑海——医院的重逢、幻界的登录、阿九的惊呼……以及那个冰冷而确定的结局:27岁生日,死于非命。
我回来了。
回到了高三,800米测试摔倒的这一天。
这一次,我带着上一世全部的记忆重生了。
而林晚的眼神告诉我,她很可能……也记得一切。
医务室的消毒水气味依旧刺鼻。
校医处理着我膝盖的擦伤,絮絮叨叨叮嘱着注意事项。
我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心乱如麻。
上一世拒绝阿九的愧疚,林晚独自走向毁灭的结局,还有那个她亲口承认的喜欢……像沉重的巨石压在心口。
为什么让我带着记忆回来
阿九最后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林晚,这一次,你带着记忆重来,还会走向那个既定的终点吗
回到教室,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
下一节是自习。
我摊开桌上的课本,高三的课表像一张催命符。
视线扫过旁边那个空着的座位,林晚的名字工整地贴在桌角。指尖拂过那两个字,心底泛起一阵钝痛。
你一次次的自毁,一次次用生命与世界博弈,就为了换我一个平安顺遂
林晚,你这个……傻瓜。
放学铃声拉得格外悠长。
我磨蹭着收拾书包,等值日的同学都走了,才拄着临时借来的拐杖,慢吞吞地下楼。刚走出教学楼,一辆自行车横在面前。
江念!脚怎么了上来,我载你!
隔壁班的许阳阳笑得像个小太阳,拍了拍后座。
她是我从小一个小区长大的邻居,活泼开朗,像株生机勃勃的向日葵,是我曾经默默欣赏却不敢靠近的光。
我刚要点头,另一辆自行车猛地刹停在旁边,车轮几乎贴着许阳的车胎。白色鸭舌帽下,林晚的眼神清凌凌地扫过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上来,她看着我,声音不高,却斩钉截铁,我送你。
许阳阳看看我,又看看林晚,尴尬地笑了笑:哦…原来有人接你啊。那…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人已经踩着车溜了。
我看着林晚绷紧的下颌线,和她那辆看起来并不太适合载人的山地车后座,犹豫了一秒,还是坐了上去。
她的手扶住我的胳膊,隔着薄薄的校服布料,传递着一种坚定而微凉的力度。
傍晚的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起她敞开的校服外套,衣角不时拂过我的脸颊,带着淡淡的洗衣粉清香。
我望着她挺直的、略显单薄的脊背,脑海里闪过茶馆外那个孤寂的雨夜背影,还有幻界星空下她坦露心迹的眼神,一股酸涩的暖流和沉重的心疼交织翻涌。
林晚,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车子停在我家小区门口。我笨拙地跳下车,低声道:谢谢。
嗯。她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车把,帽檐下的目光落在我的脚踝上,又抬起眼,明天……
她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只留下两个字,见。
我点头,转身走向单元门。走出几步,那种熟悉的、被注视的感觉如芒在背。我猛地回头。
她还停在原地,隔着一段不远的距离,静静地望着我。
昏黄的路灯勾勒出她清瘦的轮廓,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大半张脸,唯有那双眼睛,在夜色里亮得惊人,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小心翼翼的眷恋。
四目相对,她像是被烫到,飞快地压低了帽檐,猛地一蹬车踏板,身影迅速融入了街角的黑暗。
拍毕业照那天,阳光炽烈。
班主任的大嗓门在礼堂前回荡。
我瞥见林晚拿出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下一秒,她脱离喧闹的人群,径直走向教学楼后方那片幽深的树林。
上一世,她在这里缺席了。
这一次,我几乎没有犹豫,拨开人群追了过去。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脚步踏在落叶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刚拐过一个弯,一道身影便迎面撞来!
我下意识伸手,揽住她因惯性后仰的身体。
少女温软的身躯和清冽的气息瞬间盈满怀抱。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我触电般松开手,耳根发烫:你……没事吧
她站稳,微微仰头看我,呼吸还有些急促,眼神锐利如刀: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看到你往这边走……拍照了……我避开她的视线,没事就好,快走。
刚转身,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从身后追上来:为什么来找我
为什么
脚步顿住。
雨巷的蓝伞,茶馆的墨镜,无数个夜晚她坠落的噩梦……所有的秘密和心疼拧成一股汹涌的潮水,几乎冲破喉咙。
担心你。这三个字最终落下,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我们踩着点冲回拍摄点。
队伍已经排好,空位留给了我。
我挤进去,林晚就站在我前面。摄影师喊着看镜头!笑一个!的瞬间,我脑海中猛地闪过上一世毕业照里,她手臂上那道狰狞的划伤。
而这一次,她完好无损地站在阳光下。
快门按下。画面定格——香樟树影下,少年少女并肩而立,阳光跳跃在彼此的眼睫上,中间隔着礼貌的半臂距离,眼神却在镜头捕捉不到的瞬间,无声地交汇。
散场后,我找到独自站在树下的她。
我们……拍一张吧。我拿出手机。
她微微一怔,眼底漾开一丝极淡的、真实的暖意,点头:好。
手机举起的刹那,她侧头望向我。我按下快门。
照
片里,我们四目相对。阳光很好,她的眼神不再冰冷,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清澈见底,映着我的影子。
我加了她的联系方式,把照片发过去。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很久,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近乎温柔的弧度。
高考最后一科结束,天空阴沉得像要压下来。
公交车上人满为患。我挤在人群中,隔着攒动的脑袋,看到了前排靠窗坐着的林晚。
她也看到了我,目光落在我缠着纱布的脚踝(这次是下楼扭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车摇晃着,她忽然站起身,眼神示意我过去坐。
我挪过去,窗外开始飘雨。雨丝很快织成密网。
到站时,雨势倾盆。同行的男生撑开了伞。林晚站起身,没有丝毫犹豫,抬脚就要冲进雨幕。
等等!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把印着蓝色蒲公英的折叠伞被我塞进她手里,伞柄上挂着我重新系好的蓝色绳结。
给你。高考……结束了。
我把伞塞给她,转身钻进了同伴的伞下。
走出几步,我回头。漫天雨帘中,少女撑着那把小小的蓝色蒲公英,像一座孤岛,被汹涌的归家人潮推搡着,却固执地停在原地,望着我的方向。
雨水顺着伞骨淌下,在她脚边溅起细碎的水花。
那抹蓝色,像针一样刺进心里。这一次,不是最后一面。
大一的冬至,宿舍里弥漫着汤圆和饺子的香气。
南北方室友凑在一起过节,吵吵嚷嚷。我咬了一口软糯的芝麻汤圆,甜腻在舌尖化开。
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一个没有备注却烂熟于心的号码在跳动。
心脏猛地漏跳一拍。接通电话,林晚清冷的声音带着电流的微噪,清晰地传来:
江念。
嗯
我来找你了。
……在哪
在你宿舍楼下。
我猛地站起身,带倒了椅子。室友们诧异地看过来。
窗外的雪纷纷扬扬,楼下昏黄的路灯光晕里,果然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黑色的长款羽绒服裹着她清瘦的身形,肩头和发顶落满了莹白的雪,像披着星光。
我抓起椅背上那条洗得发旧的蓝色围巾,冲下了楼。
宿舍楼的大门推开,冷风裹着雪花扑面而来。
她闻声转过身,帽檐下的脸冻得有些发白,唯有那双眼睛,在雪夜里亮得像寒星,灼灼地望着我。
冷吗我走到她面前,抬手想拂去她发上的雪。
冷。她答得干脆,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着我,里面翻涌着某种压抑已久的、滚烫的渴望。
我把那条带着体温的蓝色围巾,一圈圈仔细地绕在她纤细的脖颈上。
其实不用跑过来的。我的声音有些哑。
没关系,她微微仰起脸,冰冷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我温热的手背,声音低得像雪落,是我想见你。
雪花落在我们之间,寂静无声。
围巾柔软的触感包裹着她,也缠绕着我指尖的颤抖。她看着我的眼神,像跋涉了千山万水的旅人终于望见了归途。
林晚,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和坚定,之前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她屏住了呼吸。
可以,我说,只喜欢你。
下一秒,冰冷的身躯带着清冽的雪的气息撞进我怀里。
她的手臂紧紧地环住我的腰,脸埋在我的颈窝,温热的呼吸拂过皮肤,带着如释重负的、微微颤抖的叹息。
嗯。她闷闷地应了一声,手臂收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
雪花无声飘落,落在我们相拥的身影上。
这一次,我们抓住了彼此。未来很长,但至少在这一刻,深渊不再,我们拥有了共同的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