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冷静期第一天,我在超市被扣下了。
>购物车里的卫生巾扫码失败,收银员冷漠扣住我的购物篮:余额不足。
>身后排队人群的目光像针,扎得我抬不起头。
>前夫突然出现,把皱巴巴的零钱拍在收银台:刷我的卡。
>结果他手机也响起提示音:您尾号8888的账户余额42.00元。
>我们这对破产夫妻在超市面面相觑。
>当晚他霸总妈甩给我五千万:离开我儿子。
>我果断点头,转身就和他联手创业卖猕猴桃。
>三个月后,我们的小货车堵住他妈劳斯莱斯。
>老太太摇下车窗冷笑:五千万花完了
>我笑着举起二维码:阿姨,扫码领三斤尝尝鲜
>他忽然从车底钻出来,灰头土脸递来一包卫生巾。
>你上次拿错的牌子,这次我买对了。
---
超市冷白的光线刺得我眼睛发酸,货架上码放整齐的商品像一个个沉默的、看笑话的观众。购物车里孤零零躺着的,是我最后一点体面——两包日用卫生巾,牌子普通,包装朴素。轮到我结账了,我麻木地把它们推到收银员面前。
嘀。扫描枪扫过第一包。
嘀。第二包。
收银员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女人,表情像冰镇过的砧板。她眼皮都没抬,手指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公式化的声音响起:一共五十八块五。我掏出手机,屏幕亮起,熟悉的支付界面。指尖在冰凉的屏幕上轻点,确认付款。空气凝固了一秒。
支付失败。冰冷的机械女声从收银台的小喇叭里传出来,不大,却像根针,瞬间扎破了超市里嗡嗡的背景噪音。
我愣住了,下意识又点了一次。手指因为用力有些发白。
支付失败。余额不足。那声音再次响起,毫无波澜,却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我脸上。
余额不足。收银员终于抬起了头,眼神里没什么温度,带着点又来了一个的习以为常的漠然。她粗糙的手越过柜台,一把扣住了我购物篮的边沿,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那只手,指甲缝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蔬菜的泥渍。
东西不能拿走了,麻烦你让一让。她的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冷酷,清晰地穿透了空气。
我身后的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我能清晰地感觉到无数道目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带着好奇、探究,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像无数根烧红的细针,密密麻麻扎在我的后颈、脸颊、背上。脸上腾地一下烧了起来,滚烫的温度一直蔓延到耳朵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咚咚咚的声音震得耳膜发疼。我死死盯着购物篮里那两包小小的、此刻却重若千斤的卫生巾,恨不得地上立刻裂开条缝把我吞进去。离婚冷静期的第一天,在这个充斥着柴米油盐气息的普通超市里,我的世界彻底坍塌了最后一堵墙,连买包卫生巾的钱都没了。那点微薄的、试图维持的体面,被余额不足四个字碾得粉碎。
时间像是被冻住了,每一秒都粘稠得拉不开。收银员扣着篮子的手纹丝不动,像焊在了上面。我喉咙发干,一个音节也挤不出来。后面排队的人开始不耐烦地骚动,细碎的议论声像蚊子一样嗡嗡钻进耳朵。
搞快点啊…
没钱还来买东西
啧,看着人模人样的…
那些声音不大,却带着刺,一下下扎在我摇摇欲坠的神经上。我僵硬地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冰冷的边缘,指尖冰凉。就在我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无声的耻笑彻底淹没时,一只骨节分明、带着点熟悉烟草味的手,突然从斜后方伸了过来。
啪嗒。
几张皱巴巴、卷着边儿的零钱被拍在了光洁的收银台上。一张五十,一张十块,还有几个钢镚儿滚落开去,发出清脆又突兀的声响。
空气瞬间安静了半秒。
我猛地转过头,心脏几乎停跳。是他。林深。我的前夫,或者说,即将正式成为前夫的男人。他穿着件半旧不新的深灰色夹克,头发有点乱,下巴上冒着一层青色的胡茬,脸色在超市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灰败。他站在那里,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那股曾经意气风发的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被生活磋磨过的疲惫和一种强撑出来的平静。
他看也没看我,目光落在收银员脸上,声音有点干涩,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刷我的卡。说完,另一只手已经掏出了手机。
收银员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怔了一下,扣着购物篮的手松开了。她看了看台子上那几张寒碜的纸币,又看了看林深递过来的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扫码枪,对着他亮起的支付二维码扫了过去。
嘀——
那声熟悉的扫描音在此刻听来,像是命运的某种宣判。
紧接着,一个更加洪亮、更加清晰、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从林深的手机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响彻在这片小小的、刚刚经历了短暂寂静的区域:
滴——支付失败。您尾号8888账户余额:42.00元。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空气彻底凝固了。连那些刚才还嗡嗡作响的议论声都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戏剧性的一幕钉在了原地。收银员的手停在半空,表情一片空白。我僵在原地,眼睛死死盯着林深手里那个屏幕还亮着的手机,那串刺眼的42.00像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眼睛生疼。
我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从那个冰冷的数字移开,挪到了林深的脸上。他也正看着我。四目相对的瞬间,我在他那双曾经盛满星光、如今却只剩下疲惫和错愕的眼底,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同样狼狈、震惊、无法置信的倒影。那里面写满了同一个问题:我们怎么会穷到这个地步穷到连五十八块五都凑不出来穷到在离婚冷静期的第一天,在超市为了两包卫生巾,被命运按着头,上演了这么一出荒诞到极致的破产夫妻情景剧
超市明亮的灯光像无数双冰冷的眼睛,聚焦在我和林深身上。那42.00元的冰冷提示音似乎还在空气里嗡嗡回响。林深猛地收回手机,动作快得有些仓皇,仿佛那手机烫手。他脸上那点强装的平静彻底碎裂,只剩下狼狈和一种被当众扒光了衣服似的难堪。他飞快地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窘迫,有无地自容,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刺痛。
我…他喉咙滚动了一下,声音哑得厉害,后面的话像是卡在了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他猛地弯腰,一把抄起收银台上那几张被他拍出去的、皱巴巴的零钱,胡乱塞回夹克口袋,动作粗鲁得像在躲避什么洪水猛兽。然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就走,夹克的衣角在转身时带起一股微凉的风,刮过我的手臂。
喂!等等!收银员终于从宕机状态反应过来,看着林深逃窜的背影,又看看被遗弃在收银台上的那两包卫生巾,声音拔高了,东西,东西还要不要了
林深的背影在货架尽头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反而加快脚步,迅速消失在转角。
收银员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回到我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周围那些黏腻的、探究的目光也重新聚焦过来,比之前更加露骨,带着无声的嘲笑。
我站在那里,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种被剥光了示众的麻木。我甚至没有勇气再去碰那两包小小的卫生巾。它们躺在冰冷的收银台上,像两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符号。
最终,我在收银员越来越不耐烦的目光和身后越来越响的催促声中,几乎是凭着本能,机械地伸出手,飞快地抓起那两包东西,胡乱塞进自己随身的帆布包里。帆布包廉价的布料摩擦着我的手臂,带来一种粗糙的、真实的触感。我低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脚步虚浮地挤出排队的人群,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超市自动门叮咚一声打开,傍晚带着凉意的风猛地灌进来,吹在我滚烫的脸上,却丝毫没能带来清醒。城市的霓虹灯已经开始闪烁,车流喧嚣,世界依旧在按部就班地运转。只有我,像个被抽离出来的孤魂,站在超市门口,手里紧紧攥着帆布包的带子,指尖用力到发白。包里那两包东西的存在感异常强烈,不断提醒着我刚才那场荒谬的破产夫妻双人秀。
林深早已不见踪影。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超市门口,茫然四顾。家那个签了离婚协议、正在经历冷静期的冰冷房子还是…回我妈那儿告诉她,你女儿离婚第一天,连包卫生巾都买不起,还得靠同样身无分文的前夫解围(虽然失败了)
最终,我还是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向了地铁站的方向。回那个暂时还算家的地方。至少,那里能让我暂时躲起来,舔舐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的耻感和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凉。
冰冷的钥匙插进锁孔,转动。门开了,一股沉闷的、混杂着灰尘和淡淡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这间不大的两居室,曾经也被称作爱巢,如今只剩下空旷和死寂。属于林深的东西大部分已经搬走,留下一些零碎的、他不要的,或者我们共同购置但无法立刻分割的,像战争后的废墟,无声地诉说着往昔。
我踢掉鞋子,连灯都懒得开,直接把自己摔进客厅那张旧沙发里。沙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黑暗瞬间包裹了我,超市里的一幕幕却像开了闸的洪水,在脑海里疯狂冲撞——收银员冷漠的脸、林深拍出零钱时的手、那串刺眼的42.00、周围人看戏的眼神…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残忍。
叮咚——
寂静被突兀的门铃声撕裂。我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心脏又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这么晚了,会是谁难道是林深他后悔了或者…是来拿他剩下的东西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摸索着走到门边,踮起脚,凑近猫眼。
门外站着的女人,让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不是林深。
是周岚。林深的母亲。那个我名义上只见过两次、每次都让我如芒在背的前婆婆。她穿着剪裁极其考究的深紫色羊绒套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即使在昏暗的楼道感应灯下,也散发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矜贵和压迫感。她站得笔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像一尊精心保养过的玉雕,只有那双锐利的眼睛,透过猫眼似乎能直接刺到我心里。
我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手指死死抠住冰冷的门板。她怎么会来她怎么知道我住这里无数个问号在脑子里炸开。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门铃又响了一声,短促,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逃不掉了。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狂乱的心跳,手指颤抖着,拧开了门锁。
周阿姨。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巴巴的,像砂纸摩擦。
周岚的目光像手术刀,从我的头发丝扫到脚上廉价的拖鞋,最终定格在我因为超市遭遇和此刻的紧张而显得格外苍白的脸上。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她甚至没有踏进门槛的意思,只是站在门外,目光越过我,扫了一眼我身后黑漆漆、空荡荡的客厅。
苏晚。她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冷硬质感,每一个字都敲在人心上,我来,是想替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彻底了结一桩麻烦事。
她从随身那只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手袋里,取出一个薄薄的、质感极好的信封。没有递给我,而是用两根保养得宜、涂着淡雅蔻丹的手指,随意地夹着,仿佛拿着什么不洁的东西。
拿着。她手腕一抬,那信封便递到了我眼前,动作带着一种施舍般的轻慢。这里是五千万。离开我儿子,彻底消失,再也别出现在他面前,也别再拖累他。
楼道里昏黄的灯光透过门框,斜斜地打在那只信封上,边缘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光。空气仿佛被抽空了,只剩下周岚身上那股冷冽又昂贵的香水味,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五千万。这个天文数字砸下来,没有想象中的狂喜,反而像一块巨大的冰,瞬间冻结了我所有的反应。
我看着她,看着那根夹着信封、象征着巨额财富的手指,看着它后面那张精致又冷漠的脸。超市里那刺耳的42.00元提示音、林深仓皇逃走的背影、收银台上那两包孤零零的卫生巾…所有的画面,所有的屈辱和狼狈,在这一刻被这个信封无限放大,又以一种极其荒诞的方式串联起来。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被彻底轻视的愤怒、走投无路的绝望,还有一丝破罐子破摔的疯狂,猛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瞬间烧遍了四肢百骸。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指尖在微微发抖,不是因为激动,而是因为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的、近乎失控的情绪。
我伸出手,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意外,一把抓住了那只信封。信封的触感冰凉、光滑,带着金钱特有的、拒人千里的质感。
周岚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轻蔑和尘埃落定的了然。仿佛在说,看吧,穷人的骨气,在金钱面前就是这么不堪一击。
我紧紧攥着信封,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抬起头,迎上她那双洞悉一切、冰冷无波的眼睛。超市的窘迫、婚姻的失败、此刻被当成垃圾一样用钱打发走的羞辱…所有的情绪在我胸口剧烈翻腾,最终汇成一股不管不顾的冲动。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幅度很大,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绝。
好。我的声音异常清晰,甚至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但每个字都咬得很重,这钱,我收了。我保证,从今以后,彻底消失,绝不会再出现在林深面前。
周岚似乎很满意我的识相,那点微不可察的弧度更深了些。她没再说话,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吝啬给予,仿佛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优雅地转身,高跟鞋踩在楼道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又规律的哒、哒声,一步步走远,最终消失在楼梯转角。
直到那声音彻底消失,我还僵硬地站在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楼道里的感应灯因为长久的寂静而熄灭,黑暗瞬间吞噬了我。
我在黑暗里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都有些发麻。然后,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挪回客厅,跌坐回那张旧沙发里。我没有开灯,只是借着窗外城市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低头看着手里的信封。
五千万。
我扯开信封的封口,里面是一张薄薄的、印着银行标志的支票。数字后面那一长串的零,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不真实。它像一块巨大的烙铁,烫着我的掌心,也烫着我的心。
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将我淹没。就在几个小时前,我和林深还在超市为五十八块五的卫生巾上演破产夫妻的苦情戏码,现在,我却因为同意离开他,手握五千万的巨款。命运这个编剧,简直狗血得让人想笑。
可我却笑不出来。支票冰冷的触感不断提醒着我周岚那施舍般的态度和冰冷的话语。拖累麻烦在她眼里,我大概就是林深辉煌人生画卷上不小心沾染的一块污渍,现在,终于可以用钱擦掉了。
一股强烈的、不甘的怒火猛地冲上头顶。凭什么凭什么我要被这样对待凭什么我要像个垃圾一样被用钱打发走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带着破釜沉舟的疯狂和一种报复性的快感,毫无征兆地撞进我的脑海,清晰得可怕。
这钱,我要。但人,我偏不让她如愿!
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冲到卧室,翻出那个自从签了离婚协议就被我扔在角落、再也没碰过的旧手机。手指带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点开那个熟悉的、曾经被置顶、如今却积了灰的头像——林深。
聊天记录停留在三个月前,最后一句是我发的:协议签好了,放桌上了。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用力敲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林深,你妈刚给了我五千万,让我滚蛋。
信息发送出去,屏幕的光映着我因为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我死死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那头毫无动静,一片死寂。
就在我几乎要以为他不会回复,或者干脆把我拉黑时,屏幕突然亮了!
叮。
一声简短的信息提示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手机。
屏幕上,只有林深发来的、孤零零的两个字:
在哪
没有问号,没有惊讶,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命令的平静。这两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紧绷的神经。他知道了。他没有质问,没有解释,只有这两个字。这平静之下,压抑着的是什么
我手指飞快地回复:家。
发送成功。然后,是更漫长的、令人窒息的等待。我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在黑暗的客厅里来回踱步,帆布包里那两包卫生巾的存在感又变得强烈起来,无声地嘲笑着几个小时前的狼狈。五千万的支票被我随手丢在茶几上,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个烫手的山芋。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很轻,很克制,但在这死寂的夜里,却像重锤一样砸在我心上。
我猛地停住脚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来了。这么快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丢在茶几上的支票,又迅速移开目光,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
透过猫眼,林深就站在门外。楼道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挺拔却显得有些单薄的轮廓。他微微低着头,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看不清表情。他身上还是超市那件旧夹克,带着夜晚的寒气。
我拧开门锁,慢慢拉开了门。
冷风裹挟着他身上的气息涌进来。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抬起头。目光越过我的肩膀,精准地落在了客厅茶几上那张摊开的、印着长长一串零的支票上。他的眼神,在触及那张支票的瞬间,骤然变得幽深,像结了冰的寒潭,翻滚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痛苦、被背叛的愤怒,最后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刺骨的冷。
那目光,比超市里任何人的注视都要让我难堪百倍。
他终于将视线从支票上移开,落回到我脸上。他的嘴唇抿成一条没有血色的直线,下颌绷得很紧,像是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他没有问关于支票的任何话,只是用一种异常沙哑、仿佛砂砾摩擦的声音,开口问道,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
那两包…在超市,你最后…拿走了吗
我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然是问这个。超市里那场关于卫生巾的、丢脸到家的闹剧,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瞬间冲散了支票带来的所有复杂情绪,只剩下一种被再次揭开伤疤的刺痛和荒谬感。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冰冷的、压抑的深海,看着他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看着他身上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旧夹克。超市里他拍出零钱的手,他手机里那声刺耳的42.00元,他仓皇逃走的背影…所有的画面再次鲜活地涌上来,和眼前这张疲惫、冰冷、却问着如此不合时宜问题的脸重叠在一起。
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悲凉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彻底攫住了我。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干涩地反问,带着连我自己都陌生的尖锐:
拿走了。怎么林大少爷现在连五十八块五的债,也要跟我算清楚吗
林深的瞳孔似乎猛地收缩了一下,眼底那片冰冷的寒潭像是被投入了一块巨石,剧烈地动荡起来。他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看着我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被刺伤的痛楚,有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东西。
他没有回答我的讽刺,只是猛地向前一步,跨进了门内。冰冷的夜风被他带了进来,吹得我一个激灵。他反手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屋子里回荡。
他不再看支票,也不再看我,目光锐利地扫过空荡的客厅,最后落在我放在角落的那个廉价的帆布包上。他大步走过去,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急躁,一把抓起我的帆布包。
你干什么我惊愕地喊道。
他充耳不闻,拉开拉链,手伸进去一阵翻找。动作粗鲁,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劲儿。几秒钟后,他的手停住了。他慢慢地、从包里抽出了那两包在超市引起一切风波、包装朴素的卫生巾。
他捏着那两包东西,转过身,面对着惊疑不定的我。超市的灯光、收银员的冷脸、周围人的目光、那声刺耳的余额不足…所有的屈辱感在这一刻被他手中的东西无限放大,狠狠砸回我的脸上。
苏晚,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得像压抑的雷暴,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空气里,我妈的五千万,你拿着。那是她的事。他扬了扬手里那两包卫生巾,眼神死死锁住我,里面翻涌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但这个,是我的事!
我们还没正式领证离婚,法律上,我还是你丈夫!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我老婆买不起一包卫生巾,被人扣在超市里,这是我的耻辱,我的!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那双曾经意气风发、如今只剩下疲惫和血丝的眼睛,此刻燃烧着一种骇人的光亮,直直地刺向我。
苏晚,我问你,他一步步逼近,强大的压迫感让我不由自主地后退,直到脊背抵上冰冷的墙壁,那五千万,你真甘心就这么拿了,然后像条丧家犬一样,被她用钱砸走你真甘心我们俩,就落得这么个‘破产夫妻’的笑话收场
他的质问像鞭子,一下下抽打在我的神经上。不甘心怎么可能甘心!周岚施舍般的眼神,超市里的窘迫,此刻他手中的卫生巾…所有的画面交织在一起,点燃了我心底最后那点被压抑的、名为反抗的火星。
不甘心又怎么样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同样被点燃的愤怒,我们现在连五十八块五都凑不出来,拿什么不甘心拿什么不让她如愿拿什么不当笑话
拿这个!林深猛地将手里那两包卫生巾重重拍在旁边的餐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他指着桌上那张刺眼的支票,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就拿这五千万!
我彻底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疯了那是你妈让我们分开的钱!
对,就是它!林深斩钉截铁,嘴角甚至勾起一丝近乎狠戾的弧度,她用钱买断我们,我们就用她的钱,砸碎她这个如意算盘,她不是觉得我们在一起就是拖累,就是笑话吗好,我们就用她给的钱,重新站起来,站得比谁都高,让她看看,她儿子选的人,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堪,让她看看,我们这对‘破产夫妻’,能折腾出多大的浪!
他的话语像带着火星,噼里啪啦地炸响在我耳边,点燃了我血液里沉寂已久的、属于苏晚的那部分东西——那个曾经也不服输、也敢闯敢拼的自己。被生活、被婚姻磨平的棱角,似乎在这一刻,被他眼中那团疯狂的火焰,重新淬炼出了锋芒。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被一种近乎沸腾的张力取代。昏暗的光线下,林深站在那里,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猎豹,眼神灼灼地盯着我,等待着我的回答。茶几上,那张五千万的支票静静地躺着,旁边是那两包朴素的卫生巾,构成了一幅荒诞又极具冲击力的画面。
血液在血管里奔涌,带着一种久违的、近乎战栗的兴奋感。周岚那张写满轻蔑的脸在我眼前晃动,超市里被扣下的屈辱感再次涌上心头,还有林深那句我的耻辱…所有的情绪都在林深这个疯狂的计划里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我猛地抬起头,迎上林深的目光。那里面没有退缩,只有孤注一掷的火焰。我用力地点了下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
好,林深,这票,我跟你干了!
林深紧绷的下颌线似乎松动了一下,眼底深处那团火焰跳动得更旺。他没有废话,直接走到茶几旁,拿起那张支票,动作利落得不像话。他掏出手机,点开银行APP,对着支票拍照、上传、输入金额…指尖在屏幕上飞快跳跃,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钱到账需要时间,但启动资金够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声音恢复了那种冷静,却比刚才更加有力,第一步,找项目。必须是短平快,能迅速回笼资金,打出声势的。农业,生鲜,门槛相对低,政策也有扶持。而且…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着我:我妈名下最大的产业之一,就是连锁高端生鲜超市‘绿源优选’。她最看不起的,就是这种‘土里刨食’的买卖。
他的意图不言而喻。用她最看不起的方式,用她给的钱,去冲击她最引以为傲的阵地!这简直是在周岚的雷区上疯狂蹦迪!
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报复快感和冒险冲动的热流直冲头顶。我几乎是立刻接口:我老家,云岭山区,盛产野生猕猴桃,品质绝对一流,就是交通闭塞,信息不通,好东西卖不出价,我舅舅还在村里,可以联系货源!
猕猴桃林深眼睛一亮,迅速在手机地图上搜索起来,云岭…对,我记得地理标志产品,就是它!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那两包卫生巾都跳了一下,品质是核心竞争力,短途运输成本可控,目标明确:抢占本地中高端鲜果市场,目标客户群——就是绿源优选的核心客户!
明天!林深收起手机,眼神亮得慑人,我处理公司最后的债务清算和离职手续。苏晚,你立刻联系你舅舅,确定今年的产量、品质、成熟期、农户合作意向,我们没时间犹豫了!
明白!我立刻拿出手机,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翻找舅舅的号码。血液在沸腾,一种久违的、被点燃的感觉充斥全身。破产夫妻笑话去他的,我们要用这五千万,烧出一条路来。
接下来的日子,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林深展现出了他曾经作为商界新锐的可怕行动力。他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机器,在短短几天内,干净利落地结束了他那间摇摇欲坠的小公司的收尾工作,处理掉仅剩的几笔债务,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他租下了一间位于城郊结合部、价格低廉但足够宽敞的仓库,作为我们云岭野猕的根据地。又联系了他仅存的一些尚未完全疏远的人脉,以难以想象的低价,淘来了两辆八成新的厢式小货车——车身甚至还留着前一家生鲜公司的绿色喷漆,被我们简单粗暴地用白色油漆刷上了云岭野猕
自然馈赠几个大字,透着一股草创期的寒酸和野性。
我则一头扎进了和舅舅以及云岭村乡亲们的沟通中。电话打到发烫,视频通话的背景音里永远是鸡鸣狗吠和乡音浓厚的交谈。舅舅起初不敢相信,再三确认:晚丫头,你说真的真要收咱这山沟沟里的毛桃(猕猴桃当地俗称)还…还按你说的那个价当得到我肯定的答复,并承诺预付一部分定金后,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然后爆发出舅舅激动得有些哽咽的声音:好,好,晚丫头出息了,你放心,咱村的老少爷们儿,绝对把最好的果子给你留着,谁要敢以次充好,我打断他的腿!
货源初步敲定,我的心放下了一半。但更大的挑战接踵而至——销售渠道。我们两个,一个刚破产,一个刚被离婚,在生鲜零售圈里毫无根基。高端超市我们连人家的采购经理都见不到。水果店小本经营,压价太狠,我们刚起步,经不起折腾。
就在我对着电脑上整理出来的潜在客户名单发愁时,林深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把一份打印好的计划书拍在我面前。
地推!他指着计划书上的核心策略,眼睛因为熬夜而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避开传统渠道,直接下沉,目标:中高档小区、大型企业园区食堂、高端写字楼下,用免费试吃打开局面,用绝对的口感和品质说话!
免费试吃我有些迟疑,成本…
成本从营销预算里挤!林深斩钉截铁,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果子本身,只要让人尝到,就不怕没人买,关键是造势,要快,要猛,要让人一眼就记住‘云岭野猕’这个名字!
他说干就干。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我们就开着那辆刷着大白字的厢式小货车,拉着满满一车从舅舅紧急组织发来的第一批早熟猕猴桃样品,杀向了本市一个以高知人群聚集、消费力强而闻名的中高档小区——枫林苑。
清晨的小区门口,上班族步履匆匆。我们找了个显眼的位置停好车。林深跳下车,动作麻利地打开车厢后门,搬下简易折叠桌,铺上印着云岭野猕
免费试吃字样的崭新桌布(用那五千万买的)。我则迅速将清洗干净、切成小块、插好牙签的翠绿猕猴桃果肉,在一次性餐盘里码放整齐。果肉晶莹剔透,散发着清新的果香。
免费试吃!云岭高山野生猕猴桃,自然熟,甜度高,营养丰富,大家来尝尝看!林深深吸一口气,扯开嗓子喊了起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劲儿,穿透了清晨微凉的空气。
起初,效果并不理想。行色匆匆的上班族只是投来好奇或淡漠的一瞥,脚步并未停留。尴尬的气氛开始蔓延。
林深一咬牙,拿起一块果肉,直接走向一位穿着得体、拎着公文包正要上车的男士。
先生,尝尝我们云岭的野生猕猴桃吧绝对新鲜好吃,免费试吃!他脸上堆着笑,语气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将牙签递了过去。
那位男士皱了皱眉,本想拒绝,但目光触及到林深手里那块水灵灵、翠绿诱人的果肉,又闻到了那股清甜的香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放进嘴里。
下一秒,他脸上的淡漠消失了,眼睛微微睁大:嗯…好甜,汁水真足,这口感…确实不一样!
这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叹,像是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旁边几个原本观望的人立刻围了过来。
真的假的我尝尝!
嗯,确实甜,酸味很淡,果肉好细腻!
这是什么品种怎么卖的
局面瞬间打开,我和林深立刻忙得脚不沾蹄。我负责切果、补充试吃盘,林深则化身推销员,热情洋溢地介绍着产地、野生环境、自然熟的特点,同时手脚麻利地将提前分装好的半斤、一斤装递给有意向购买的顾客,并引导他们扫码支付。
嘀,微信收款,38元!
嘀,支付宝到账,68元!
收款提示音此起彼伏,像最美妙的乐章。阳光渐渐升起,照在林深因为忙碌和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上,他额角挂着汗珠,嘴角却扬着这三个多月来我从未见过的、充满生机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只有纯粹的、看到希望的光。
快,苏晚,再切一盘,这边不够了!他一边收钱找零,一边回头朝我喊,声音洪亮,带着满满的干劲。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看着那些争相购买、赞不绝口的顾客,看着车厢里快速减少的猕猴桃,鼻尖突然涌上一股强烈的酸意。超市的窘迫、周岚的轻蔑、支票的冰冷…那些压得我喘不过气的画面,似乎在这一刻,被眼前这充满烟火气的、生机勃勃的景象冲淡了。一种久违的、名为希望的东西,伴随着猕猴桃清甜的香气,悄然在心底生根发芽。
首战告捷!枫林苑的试吃点,半天时间,带去的近三百斤样品几乎售罄!口碑迅速在小区业主群和附近几个写字楼里发酵。
我们像上紧了发条的陀螺,开始疯狂运转。林深负责开着小货车,像个不知疲倦的战士,带着我和试吃桌,辗转于各个目标小区和写字楼。他穿着廉价的工装,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和客户砍价、搬货、吆喝,完全没了昔日林少爷的影子,却多了一种接地气的、蓬勃的生命力。而我则成了云岭野猕的线上大总管。注册小程序、开通社群团购、在本地生活平台铺信息、处理雪花般飞来的订单、协调舅舅那边的采摘发货节奏…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却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口碑在口口相传中迅速积累。云岭野猕以其惊艳的口感和相对亲民的价格(相比高端超市动辄几十块一斤的进口奇异果),迅速在目标人群中打开了市场。复购率高得惊人,社群团购群一个接一个地爆满。
三个月,弹指一挥间。
曾经空旷的城郊仓库,如今堆满了印着云岭野猕logo的包装箱。两辆小货车早已不够用,我们又咬牙添置了一辆。仓库门口的空地上,临时搭建的分拣区从早到晚都热火朝天。穿着统一马甲的临时工(大部分是林深从劳务市场招来的踏实肯干的下岗工人)手脚麻利地分拣、装箱、贴单。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甜中带酸的猕猴桃果香。
我正对着电脑核对当天的发货单,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林深风风火火地冲进来,带着一身仓库外的尘土和阳光的气息,额头上全是汗,工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露出里面洗得发白的T恤。
苏晚,快!他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眼睛亮得像星辰,刚接到电话,‘寰宇科技’那边的大单子定了,他们员工福利,首批就要五百箱,点名要我们最高规格的礼盒装,下午两点前必须送到!
寰宇科技,那可是本地知名的互联网大厂,员工福利采购一向是高端生鲜超市必争的肥肉,拿下这个单子,意义非凡!
太好了!我猛地站起来,激动地差点碰翻桌上的水杯,礼盒装库存够吗包装材料…
够,我昨天刚清点过,包装组那边再加把劲,绝对没问题!林深语速飞快,你赶紧把最终确认的合同电子版发我,我路上签,送货我亲自去,必须万无一失!
行!我立刻坐下,调出合同文件。林深则拿起桌上的大水杯,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喉结剧烈地滚动着。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不是电话,是视频通话请求。屏幕上来电显示的名字,赫然是:周岚。
仓库里热火朝天的声音似乎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林深握着水杯的手顿住了,脸上的兴奋和忙碌带来的红晕也一点点褪去。他盯着那个跳动的名字,眼神复杂地变幻着,最终归于一片沉沉的平静。他放下水杯,拿起手机,没有立刻接,而是看向我。
我对他点了点头。该来的,总会来。
林深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同时点开了外放。
妈。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手机屏幕里,周岚的脸出现在一个显然是豪车后座的环境里。背景是柔软的真皮座椅和一小块深色的车窗。她依旧妆容精致,一丝不苟,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和疲惫。看到林深这边嘈杂的仓库背景和他那一身沾着灰土的工装,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明显闪过一丝错愕和…难以置信的嫌恶。
林深你在什么地方这…这像什么样子!她的声音透过话筒传来,带着惯有的严厉,但细听之下,似乎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
林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如您所见,妈,我在工作。我的仓库。
仓库周岚的眉头拧得更紧,语气充满了不解和一种居高临下的斥责,你放着好好的公司不管,跑去弄什么仓库我给你的…她似乎意识到什么,话头猛地顿住,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仿佛在寻找什么,最终定格在林深身后的背景——堆积如山的印着云岭野猕的箱子上,还有那些忙碌的工人。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像是吞了一只苍蝇。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遏制的愤怒和深深的失望:‘云岭野猕’林深,你竟然真的…真的用那笔钱,去搞这种下三滥的、土里刨食的勾当还跟那个苏晚搅在一起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吗
下三滥林深的声音冷了下来,他挺直了脊背,直视着屏幕里母亲盛怒的脸,妈,我们凭自己的双手,把大山里的好果子卖出来,让农民增收,让市民吃到实惠健康的鲜果,怎么就叫下三滥了难道只有坐在写字楼里,搞那些资本运作,才叫体面
你懂什么体面!周岚气得胸口起伏,声音尖锐,你看看你现在,灰头土脸,像个民工,放着林家的基业不要,跑去跟个乡下女人卖水果,还‘云岭野猕’你知道现在‘绿源优选’的猕猴桃销量跌了多少吗就是你们这些小作坊在搅局,低价倾销,扰乱市场!
低价倾销林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指了指身后忙碌的分拣区,我们的果子品质比绿源同价位的进口果只高不低,定价比他们低,是因为我们砍掉了中间商和品牌溢价,把利润让给了源头农户和终端消费者,这难道不是商业的本质难道非要像绿源那样,把山里的果子贴上洋标签,翻几倍价格卖,才叫体面才叫不扰乱市场
他的质问掷地有声,字字清晰,透过话筒,清晰地传了过去。
周岚被噎得一时语塞,脸色铁青。她显然没料到林深会如此直接地顶撞她,更没想到他会对绿源的运营模式如此了解并针锋相对。她保养得宜的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眼神里除了愤怒,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震惊和…被戳中痛处的狼狈。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压下怒火,但那眼神却变得更加冰冷锐利,像淬了毒的针,隔着屏幕狠狠刺向我(尽管我并未出现在镜头里)。她的声音重新变得冰冷而刻薄,带着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意:
林深,你真是被那个苏晚带得,越来越不知所谓,越来越下贱了,好,好得很,你们不是能蹦跶吗我看你们那点小钱,能撑到几时,我看你们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破产夫妻’,能得意到几时,绿源优选,不是你们这种小虾米能撼动的,走着瞧!
狠话放完,她甚至没等林深再开口,直接切断了视频。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
仓库里的喧嚣重新涌入耳中,分拣包装的声音、工人们的交谈声、叉车的嗡鸣…一切如常。但刚才那场短暂却剑拔弩张的视频交锋,仿佛在空气里留下了一道无形的裂痕。
林深握着已经黑屏的手机,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他背对着我,肩膀的线条显得有些僵硬。刚才对着周岚时那股寸步不让的锐气似乎消散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的疲惫感。
我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没有上前打扰。我知道,无论他表现得多么强硬,那毕竟是他的母亲。那些话,像刀子一样,不可能不伤人。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底残留着一丝未褪尽的阴郁和挣扎。他看向我,声音有些沙哑:寰宇的单子…下午两点,我亲自送。
嗯。我点点头,拿起桌上整理好的发货单和合同递给他,都在这儿了,路上小心。
他接过文件,手指用力捏了捏纸张的边缘,指节泛白。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仓库办公室,背影依旧挺拔,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仓库的门在他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刺眼的阳光。
我坐回电脑前,看着屏幕上寰宇科技的订单确认函,却有些心绪难平。周岚最后那句走着瞧,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心里。绿源优选,那是盘踞本地高端生鲜市场多年的巨鳄。我们这只刚刚蹒跚学步的云岭野猕,真的能经受住来自它的打压吗
下午的送货异常顺利。寰宇科技负责采购的经理对云岭野猕的品质赞不绝口,合同签得爽快,甚至还当场追加了一百箱作为部门福利。林深回来时,脸上的阴霾似乎被这单成功的生意冲淡了不少,但眼神深处,那抹沉重依然存在。
忙碌一直持续到深夜。最后一车货发走,仓库终于安静下来。工人们陆续下班,只剩下我和林深,还有满仓库浓郁的、挥之不去的猕猴桃香气。
累死了…林深一屁股坐在一摞空包装箱上,扯开领口,长长吁了口气。他脸上带着明显的倦意,但精神还算振奋。
今天寰宇那边很满意,后续订单应该稳了。我也累得够呛,靠着旁边的货架,揉了揉发酸的肩膀。
嗯。林深应了一声,仰头看着仓库顶棚高悬的节能灯,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沉默了一会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有些飘忽:我妈今天…气得不轻。
我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
从小到大,她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笑,她大概做梦也没想到,我会用她给的钱,来跟她打擂台。
后悔吗我轻声问。
林深转过头,目光落在我的脸上,很认真。仓库顶灯的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种复杂的、像是沉淀了许久的情绪。
后悔他重复了一遍,然后缓缓摇头,语气异常坚定,不。苏晚,这三个月,是我这几年…不,是我这二十多年来,过得最累,但也最他妈踏实、最有奔头的日子!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以前在所谓的‘林氏’,看着光鲜,像个提线木偶。钱从来不缺,但花得心里发虚。现在…他指了指周围堆满的包装箱,每一分钱怎么来的,怎么花的,清清楚楚。给舅舅他们打货款,看到他们发过来的视频,村里老人孩子那高兴劲儿…值,看到顾客群里那些好评,说我们的果子好吃,孩子老人喜欢…值,累趴下也值!
他的话语像带着温度,一点点驱散了我心头因周岚而起的阴霾。是啊,我们在做一件有根有底的事,一件能让人挺直腰杆的事。这感觉,千金不换。
明天,林深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充满斗志,‘绿源优选’在市中心星光广场搞大型高端生鲜品鉴会,主打进口精品水果。我们,去踢馆!
踢馆我愕然。
对!林深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和狠劲儿,就在他们品鉴会入口的必经之路上,把我们的试吃台,支起来,让他们的目标客户,先尝尝我们云岭山的‘土特产’,用品质说话!
这个计划大胆得近乎疯狂,去绿源优选精心策划的高端品鉴会门口截流这简直是虎口夺食。
但看着林深眼中燃烧的战意,那股被压抑了许久的、想要堂堂正正证明自己的冲动,也在我胸口熊熊燃烧起来。
好!我毫不犹豫,干他娘的!
第二天,市中心星光广场。巨大的玻璃穹顶下,人流如织。绿源优选的品鉴会布置得极尽奢华。进口冷鲜柜里陈列着包装精美的各色水果,穿着笔挺制服的服务生端着托盘,上面是切好的进口奇异果、车厘子、晴王葡萄…灯光璀璨,音乐悠扬,处处彰显着高端与格调。
品鉴会的入口处,铺着长长的红毯。周岚作为绿源优选的董事长,正与几位衣冠楚楚的商界名流和媒体记者谈笑风生。她穿着一身香槟色高级定制套装,妆容完美,笑容得体,举手投足间尽显掌控者的从容与优雅,仿佛昨天在视频里的失态从未发生过。
然而,就在这红毯入口侧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画风突变。
我们那辆刷着大白字云岭野猕
自然馈赠的厢式小货车,极其嚣张地停在临时划定的停车位上。车尾门大开,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翠绿饱满的猕猴桃。车旁,两张简易折叠桌拼在一起,铺着醒目的绿色桌布。桌上,两大盆清洗干净、切成小块、插好牙签的猕猴桃果肉堆积如山,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清新的果香霸道地弥漫开来,甚至隐隐压过了会场里飘出的香氛。
我和林深,穿着印有云岭野猕LOGO的工装围裙,站在桌子后面。林深拿着一个手持扩音器(用那五千万买的营销设备之一),清了清嗓子,在绿源那边悠扬的背景音乐中,猛地打开了开关。
来来来,看一看,尝一尝啊!林深那经过三个月地推千锤百炼的大嗓门,经过扩音器的放大,瞬间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星光广场的上空,粗暴地撕碎了绿源精心营造的格调氛围。
云岭高山野生猕猴桃,自然熟,不打药,甜过初恋,营养爆表,免费试吃,不好吃不要钱!
这极具草根气息、简单粗暴的吆喝,瞬间吸引了无数目光。原本走向绿源品鉴会入口的人群,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好奇地看向我们这个画风格格不入的摊位。
免费试吃真的假的
云岭野猕好像听说过,群里说挺好吃的
嚯,这老板嗓门真大…
不少人被免费和那水灵灵的果肉吸引,围了过来。我和林深立刻化身最热情的推销员。
大姐,尝尝,绝对甜,汁水足!
帅哥,来一块,保证跟你平时吃的不一样!
阿姨,给小朋友也尝尝纯天然,营养好!
试吃的人越来越多。当那清甜多汁、果香浓郁、带着一点点恰到好处微酸的口感在口中爆开时,惊喜的赞叹声此起彼伏:
哇,真的好甜,比超市买的进口奇异果还好吃!
嗯,果肉好嫩,汁水真多,酸酸甜甜刚刚好!
这个味道很正,是小时候吃的那种野果子味,怎么卖啊
价格实惠,今天推广价,一斤只要二十五,比超市便宜多了,扫码下单,同城当天达!林深趁热打铁,麻利地递上印着小程序码的宣传单页。
人群开始躁动。有人当场扫码下单,有人忙着拍照发朋友圈,有人呼朋引伴:快过来,这边有免费试吃,猕猴桃超好吃!
我们小小的摊位前,迅速围得水泄不通。热闹、喧嚣、充满了市井的烟火气和购买的热情,与旁边绿源那高雅却略显冷清的品鉴会入口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红毯上,周岚脸上的完美笑容彻底僵住了。
她正与一位重要客户握手寒暄,眼角余光扫到自家会场入口侧前方那异常扎眼的景象——那辆刺眼的白色货车,那简陋的摊子,那堆积如山的绿色果肉,还有那个拿着扩音器、穿着廉价工装、卖力吆喝的熟悉身影。
她握着客户的手猛地一紧,对方吃痛地嘶了一声。周岚这才猛地回神,连忙松开手道歉,但她的目光却再也无法从林深那边挪开。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精心描绘的眉毛死死拧在一起,眼底的震惊、错愕、难以置信迅速被一种被当众狠狠羞辱的狂怒所取代!那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将她整个人点燃!
她身边的助理和绿源的高管们也注意到了那边的混乱和自家董事长的失态,一个个噤若寒蝉,脸色难看至极。有人试图上前去交涉驱赶,但看着那汹涌的、自发聚集的人群,又有些投鼠忌器。
周岚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猛地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强行压下怒火,维持最后的体面。但那边的喧嚣像魔音一样不断传来:
老板,给我来五斤!
我要两箱,送人的!
嘀,微信收款,125元!
嘀,支付宝到账,300元!
每一句吆喝,每一声收款提示,都像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周岚和整个绿源优选的脸上,在她精心打造的高端品鉴会门口,在她邀请的贵宾和媒体面前,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用最下贱的方式,用她最看不起的土特产,上演了一场完美的截杀,把她引以为傲的格调和高端,踩在了脚下。
周岚再也无法忍受!她猛地甩开身边试图搀扶她的助理,踩着尖细的高跟鞋,像一头发怒的雌狮,带着一身冰冷的煞气,大步流星地朝着我们喧嚣的摊位冲了过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急促而凌厉,仿佛踏在人的心尖上。
围在摊位前的人群感受到这股骇人的低气压,下意识地分开了一条通道。所有的目光,好奇的、惊讶的、看热闹的,瞬间聚焦在气势汹汹的周岚身上,又飞快地转向摊位后面的我和林深。
林深放下了手里的扩音器,站直了身体,脸上没有畏惧,只有一种预料之中的平静。我也停下了切果的动作,静静地看着她。
周岚在摊位前站定,距离我们不到两米。她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扭曲,精致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铁青的脸色。她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像淬了毒的冰锥,先是在林深身上狠狠剜了一眼,然后猛地钉在我脸上,那目光里的恨意几乎要喷薄而出。
苏晚,林深!她的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的怒火而微微发颤,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刺骨,你们…很好,非常好!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强行控制濒临崩溃的情绪,目光扫过我们简陋的摊位,扫过那堆翠绿的猕猴桃,最后落在林深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极其刻薄、充满嘲讽的冷笑:
怎么林大少爷,五千万这么快就挥霍光了沦落到带着这个女人,在街头摆摊卖惨,堵我的路这就是你们折腾三个月的‘大事业’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胜利者般的尖刻,看来,没有林家的根基,没有我的钱,你们果然什么都不是,两个跳梁小丑!
这尖酸刻薄的话语,像毒液一样泼洒出来。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场豪门母子当街对峙的戏码。
林深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眼神更加幽深。他静静地听着母亲的嘲讽,没有立刻反驳。等周岚说完,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妈,您说完了
他往前走了半步,目光平静地迎视着周岚几乎要喷火的眼睛,然后,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他脸上忽然绽开一个极其灿烂、极其阳光、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笑容。那笑容干净、纯粹,没有一丝阴霾,像拨云见日的阳光,瞬间照亮了他沾着一点灰尘的脸庞。
既然您都到我们‘云岭野猕’的摊位前了,林深笑着,变魔术般地从围裙前面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印着二维码的小卡片,动作自然又热情地递向周岚,那必须得尝尝我们的果子啊,阿姨,扫码关注我们小程序,新用户注册,免费领三斤高山野生猕猴桃尝尝鲜,品质绝对让您惊喜!
他这一手,堪称神来之笔。
噗嗤…人群中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紧接着,压抑的哄笑声像涟漪般扩散开来。所有人都被林深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热情洋溢的推销给整懵了,随即又被这巨大的反差逗乐了。
周岚脸上的冷笑彻底僵住,随即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错愕和一种被当众戏耍的、极致的羞愤!她看着递到眼前的二维码卡片,看着儿子那张笑得无比真诚灿烂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来下不去,脸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精彩纷呈。她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整个人像一尊瞬间石化的雕像。
就在这全场目光聚焦、气氛诡异又滑稽的时刻,一个身影突然从我们那辆厢式小货车的车底钻了出来。
是林深,他刚才趁着周岚发飙、众人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空档,竟然钻到车底去了。
此刻的他,更是灰头土脸,工装外套和脸上都蹭了不少油污和灰尘,头发也乱糟糟的。但他手里,却宝贝似的紧紧捏着一包粉蓝色包装的卫生巾!牌子清晰可见,正是三个月前在超市引起一切风波的那个国际大牌。
他完全无视了周围诡异的气氛,也无视了石化在当场的周岚,径直走到我面前。那双沾着油污和灰尘的手,小心翼翼地将那包卫生巾递向我,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笨拙。
他抬起头,脸上蹭着几道黑印,汗水混着灰尘在脸颊上留下痕迹,眼睛却亮得惊人,像盛满了星光,直直地看着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纯粹的喜悦:
苏晚,给。你上次在超市拿错的牌子…我找了好几家店,这次,总算买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