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犯事,全家入狱。
阿沐在牢里待了二十天,
昨天还蹲墙角啃馊馒头,今天就被塞进了花轿。
双抬小轿一颠一颠地穿梭在盛京的大路上,
喜婆在外面高声说话:“等下走后面进,声音轻点,可别打扰到夫人午睡。”
花轿里,阿沐绞着手指,心里七上八下的,
纳她的人是嫡姐的夫君,一个她完全没见过面的男人。
她是带罪之身,要跟着爹娘流放到岭南当苦力的,但一封从秦府递来的纳妾口信让她一夜之间从叶家女变成了秦家妾。
变成秦家妾,她便自由了。
而喜婆口中的夫人是她的阿姐,叶云尚,比她大两岁,和她是同一个娘生的。
阿姐三年前嫁给秦越,母亲天天和人炫耀阿姐嫁得好,
秦越年纪轻轻就位列一品,当年一封奏章递到皇帝面前,指明了求娶叶家嫡女,
皇帝指婚,这等殊荣能说道一辈子,
于是姐姐就这么昂着头,风光地嫁了。
明明父亲只是个六品小官,母亲也是因了这门婚事,和老姐妹说话腰杆子都挺起来了。
事实证明秦越是良人,这么些年别说纳妾了,连通房丫鬟都没一个,
除了马上进门的她
“阿沐!”
“阿沐,我打听到了,花钱就能把你从牢里捞出来!”
“我也能救你。”
“你别嫁人,你和我走!”
轿外传来熟悉的大嗓门,阿沐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不等她掀开轿帘,外面就起了冲突,
轿夫叫嚷:“好狗不挡道,滚蛋!”
喜婆跳起来破口大骂:“你谁啊!容你在这放肆,知不知道里面坐的是谁的人!”
砰砰两声,
阿沐掀开帘子看见被揍翻在地的轿夫,两个大汉坐地上,鼻青脸肿地哼哼,喜婆吓得愣住,磕磕巴巴地说不出话。
打人的甩了甩手,一对二,除了骨节有点发红外,丝毫未伤,
这人是阿沐私底下认的哥哥,
赌坊打手项起。
男人像座铜像般矗立在那儿,双眼通红,也不知是因为气愤还是失望,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喘着粗气,
他身高八尺有余,宽肩窄腰,长了张剑眉星目的脸,虽下颌有道疤,但不影响他的俊朗,让他走哪都被老少姑娘们偷着瞧。
阿沐一个劲地看,一个劲地瞧,想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鼻子酸酸的,
等过了门,就再也看不到她的项哥哥了。
男人往前一步,她冷脸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脸色变得很差,咬住后牙,停了下来。
阿沐移开目光,冷冷开口:“项哥哥,我是罪臣之女,你另寻良人罢。”
项起挥手吼道:“什么的另寻良人!你是罪臣之女,我还是赌坊打手呢,做的是下九流的差事,咱们绝配!”
男人嗓门极大,
一顶花轿,两个趴地上的轿夫,加之吓到躲花轿里的喜婆,很难不让人驻足围观。
赶不走人,阿沐急了,
听说秦老爷权倾朝野,人不好相处,项起又是个直来直去的一根筋,万一今天的事被人传开,触了秦老爷的霉头,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一咬牙,也大吼:“配什么配!一点都不配!你没本事,根本救不了我!”
“我下狱二十天,天天啃馊馒头,挨狱卒打,睡觉还让老鼠咬脚趾头。你呢,你人呢!”
“等着你来救,黄花菜都凉了…”
“什么花银子把我捞出来,花银子给我买棺材还差不多!”
一番话说的男人当场愣住,心疼和不可思议同时出现在脸上,
她从没对项起说过重话,更不用说像泼妇一样骂他,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男人又有向她靠近的趋势,她两步跨上前,在他诧异的目光中用力推向他胸膛,
“滚滚滚!不要再来见我了,我被秦老爷看上了,今后吃香喝辣,你不要妨碍我过好日子!”
“你!”男人面露痛苦之色,捏紧拳头,露出的小臂青筋暴突,
阿沐故作愤怒,咬紧牙关不肯让眼泪落下。
众人将他们围城一个圈,边看边议论,甚至有大人把孩子扛肩上,就是为了把这场戏看得更清楚些,
议论声传进阿沐耳朵里,刺的她浑身不自在。
有个扛糖葫芦串的男人说:“嚯,攀高枝了,不要老相好了。”
说完啧啧两声:“见钱眼开,女人都一个样。”
旁边有个读书人打扮的说:“你不懂,这女的是官家女,和咱们老百姓不一样,她没等媒人牵线自己找相好,放贵人家叫不守妇道。”
“哦哦,无媒苟合啊这是”
“无媒苟合”
“苟合哦偷情嘛不就是”
“那就是偷情咯,哎呦哎呦,估计这男的大晚上翻墙进去,在小女子闺房里爽翻了。”
被一个人造谣尚有辩解的可能,但此刻阿沐正被一群人当街造谣。
她和项起两情相悦,但发乎情,止于礼,从没做过逾越之事,
凭什么说他们偷情!
项起打手出身,哪听得了有人说他心上人坏话,男人撸起袖子,精准找出第一个说“偷情”二字的人,
一拳砸得他飞起。
喜婆发出尖锐的暴鸣,
围观人一下子散了,看热闹归看热闹,命重要。
“跟我走。”男人用揍完人的手轻轻地攥住阿沐手腕,声音坚定,“我攒了钱,还有力气,也能让你吃香喝辣。”
阿沐扭开手腕,拒绝了。
这时身后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慢慢停下,
日头高悬,阿沐被投来的阴影笼罩住,她下意识地回头,逆着光,对上了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马上的男人还穿着玄色官服,看起来刚下朝。
“叶云沐?”
男人垂眸看她,薄唇念出她的名字。
阿沐脑子嗡了下,
这人就是秦越,大启文臣之首,一品大员,也是她今晚要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