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一乡野医女,无意间救了将军和夫人,至此一跃与齐轩有了交集。
六年前的一场混乱,我有了齐轩的孩子。
靠着这个孩子,公婆力排众议,让我一介孤女成为他的妻子,齐府的少将军夫人。
人人都说我走了狗屎运,心机了得,一介乡野丫头竟攀上了将军府。
可无人知晓这六年里,齐轩对我和凌儿根本视若无睹,厌恶非常。
即便在凌儿受疯子刺伤奄奄一息之际,齐轩与他的小青梅李梦云前往三百里外的青云山赏花观月。
更甚至在凌儿去后三日,他都未曾露面。
……
因着凌儿不满六岁便去了,公婆尚在,不能大操大办。
故而只是府上精简为孩子办了一场丧仪下葬了事,供了牌位在佛堂,前来的只有宗族旁支。
我安顿好因为悲痛承受不住打击,连接病倒的公婆后,便一连几日不吃不喝地在佛堂陪伴我的凌儿。
你们这小少爷都去了三日了,老爷夫人也派人加急传了信儿,怎的齐轩也不见回来
门口是丫鬟小厮和旁支的几个远亲嬉笑着议论的声音。
三夫人,您还不知道啊
我家少将军前几日便同李家大小姐前往青云山采药去了,小少爷没的那天,少将军将将启程。莫说少爷这些年压根儿不待见这乡野女子,即便得了信儿,这几百里的路程,也是要时间的不是
说得也是,别说路途遥远了,只怕齐轩得了消息,怕是也懒得回来看一眼。毕竟当年若非秦瑶不知廉耻地有了孩子,只怕齐轩和李家小姐早已有情人终成眷属了。
这下好了,小少爷没了,待少将军回来定是要休了那乡野女子了。
……
听到这些言语,我心里没有丝毫波澜。
毕竟这六年来,因着齐轩对我和凌儿的漠视,这些话我听得多了,便也麻木。
而当年确实是我与齐轩因着被人陷害有孕,公婆又强势逼迫,这才娶得我。
也因此,李梦云一气之下缠绵病榻两三月,而后更是拜了为她医治的神医为师,搬去了山上。
所以,这么多年齐轩恨死了我,连带着凌儿他也从不待见,甚至从未抱过凌儿一次。
可这里的人却都忘了一般,当初我刚入将军府,是齐轩不要脸皮地与我有了交集,是他先大肆张扬对我动了心,也是他为了自证心意,叫来了李梦云,当着我的面澄清了跟李梦云的关系,甚至宁愿违抗父命,也要迎娶我为妻。
直到那一夜的混乱发生……
以前我不懂为何一夜之间,曾对我海誓山盟的人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明明对李梦云最多是碍于两家情面,打个招呼的交情。
每每李梦云过来时,他也很是不耐。
可打那夜过后没两天,齐轩却忽然一转之前的态度,几乎对李梦云到了情根深种的地步,其中,只怕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不过后来趁他受伤医治时,便也明白了。
但打三年前我亲眼见到他的所作所为后,便对他死了心。
且我去年开春他出征前也提了和离,但公婆劝说,凌儿不舍,所以也就一直耽搁了。
故而,这些如今于我而言都无所谓了。
凌儿被当街刺伤,在我怀里渐渐冷却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我这个作为医女的母亲用尽一切方法,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我怀里无助地闭上双眼。
我在想,若去年我向齐轩提和离时,不论他愿不愿,麻不麻烦。
但凡我去请求了公婆,态度强硬一些,执意带着凌儿离开,是不是凌儿就不会出事了……
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往下流,因着情绪起伏过大,我猛地咳出一口血。
不远处的下人旁支还讥讽地叽叽喳喳,我情绪一激动,整个人便眼前一黑昏死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了小青的声音：少将军,您终于回来了。夫人她,还有小少爷他,他……
下去！
声音很冷,听不出丝毫的情感。
接着,便是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齐轩……回来了
怎么可能呢
不说青云山至京城的路途,凭李梦云那得意洋洋对齐轩誓不罢休的模样。
她,会让齐轩回来
更何况凌儿出事那天,就是跟着齐轩的马车疯跑,一路大喊着父亲,想要告诉他,他受到夫子的赞赏,可半路却跑出来个拿杀猪刀,见人就捅的疯子……
我这是伤心糊涂了,六年来齐轩从未踏足过我的院子,如今又怎会前来
何况我对他也早就不奢望了,只是可怜了我的凌儿……
他那么小,却那么懂事听话。
打被送入学堂开始便格外地用功,他总以为是自己不够听话,学问不够,所以齐轩这个做父亲的才会不来看他……
直到冷冽的松柏香袭来,我这才知道齐轩他,是真的回来了。
曾经我那么期盼齐轩能来,可如今,我却再也不想见到他。
齐轩迟疑又冷淡的声音传来：凌儿已去,你……别太难过了。如若你,真的放不下,待你好些我会给你一个孩子。以后,我们……便好好过吧！
好好过
怎么好好过
凌儿也是他的孩子,可打六年前我有孕至今,他从未看过我,从未亲近过凌儿。
甚至这么多年,凌儿一次次地试图靠近,也都会被他驱离身边。
他从未尽过一个父亲该尽的职责。
其实我早就知道齐轩的本性,除了公婆身为父母他会听其一二,再就是做好少将军。
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就那浪荡不羁的性子,除非他愿意,否则谁能强迫得了他呢
他不喜的人,如何能近身
如今凌儿没了,他却要给我一个孩子,还好好过
到底从前的我是有多软弱可欺,才能让他有脸说出这话！
我强忍着暴怒的情绪没有理他,只暗自流泪。
齐轩的声音里又多了丝不耐：凌儿出事谁都不想,我也知你在怪梦云那天要我陪着去青云山。可她也不知那天凌儿会出事,这便是凌儿的命。你若要怪,便怪我吧！
似乎对我能说出这些话已是极限,齐轩说罢,便转过身去。
也是,毕竟当初因着我,他才没能迎娶李梦云这个心上人,他恨我,怪我,我也无所谓。
只是,我的凌儿即便你齐轩再不喜,也不能将他的命轻描淡写的几句话便带过！
我顿了顿,到底还是哽咽着出声：少将军,可去见了凌儿
嗯。
齐轩转过身看着我。
见过了便好。
毕竟凌儿死前最大的心愿便是见父亲一面。
我努力地压制住心底的愤怒和痛楚,既如此,少将军先去看看老爷夫人吧！
我们两人一时也没再多说,气氛也瞬间陷入了沉寂。
齐轩皱着眉,凌儿是追我的马车跑太远,被冲出来的疯子刺中心口,从而药石无医。
秦瑶,凌儿才多大,寻常你不是时刻都带着他当时你又为何要放任他在大街上随意追逐马车你是医女,更是母亲,如今你又摆出这般痛苦模样,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
面对齐轩这莫名的质问,我原本克制的情绪瞬间便爆发了。
我奋力撑着身子靠坐起来。
你知道凌儿为何追逐你的马车吗
齐轩一愣,没有说话。
我泪流满面地低吼道：他是去找你！他得了夫子的夸赞,得了夫子奖励他的狼毫笔,想要告诉他的父亲……他很乖,他很听话,也很努力。想要他的父亲认可他,想要他的父亲抱抱他……
齐轩,他跟在马车后面唤了你很多次,很多次……可你,却都没有应他一声,一声都没有！
我不止一次地想过,当时哪怕齐轩回头看一眼。
我的凌儿是不是就不会死
啪！
我愤怒地一把将小青搁在床头的汤药直直砸向齐轩。
他的身后跟着你的侍卫春林,跟着伺候你的丫鬟莲儿,还有两个护院。
他追着的是他六年都没有见过一次的父亲！
我忽然就崩溃了。
没有了任何顾忌隐忍,和齐轩产生了自打认识以来第一次争吵。
甚至不顾五脏六腑剧烈的疼痛,撑着起身,似疯子一般将塌前的齐轩接连推出好几步远。
我倒是想跟着,可恰好你心上人的李家差人前来要我去给他家老太太看诊,强行将我带走。
你的人也说要我放心,他们会看好。可是结果呢齐轩,跟着凌儿的都是你的人,你的人……
嘴里的血腥味愈发浓烈。
齐轩张了张嘴,似乎有些惊愕。
但也不过一会儿便又深吸了口气,上前想要碰我。
却因着我现下疯魔的样子,最终只得作罢。
低垂了眉眼,声音里似乎夹杂着愧意：是我的疏忽,可是凌儿已去,秦瑶,你……
齐轩,你没错。
我似忽然清醒了一般,倏地轻笑了下,看着他低哑着声音,不知是说给我听,还是说给齐轩听。
错的是我！我不该不知天高地厚的心悦你,不该……带凌儿来到这个世上,却让他被人嘲笑六年,受尽委屈！还没能力护着他！更甚至,去年同你提及和离时,我就该不顾及爹娘的不舍,执意带凌儿走才是！我错了,齐轩。我错了,都是我的错……
我错在不该在发现他眼中再无从前对我的爱意时,竟还对他抱有幻想……我错在去年便该不顾一切,不论公婆如何劝说也该执意带走凌儿。
更不该在自己时日无多时,希望他可以顾念凌儿是他的孩子,成为凌儿的依靠。
不得夫君宠爱的女子生的孩子,怎可妄想父亲的怜惜
齐轩,和离书我早已签字。这一次,由不得你了！
出了房门,去看望了一番公婆后,我便又回到佛堂。
虽然凌儿离去我悲愤伤怀,心痛不已。
我这身子也已是油尽灯枯,但我还是得振作起来。
只因我很清楚,凌儿之死并非意外。
我这个做娘的从前性子太过温暾,多年来遇事都是从不计较。
可唯独凌儿一事,我即便拼了命也要争个清楚明白。
此地四周清幽,眼下正是春季。
让我想起了前些日子我还带着凌儿去放纸鸢,踏春……
正当我沉浸在思念凌儿之际,身后忽然传来了李梦云的声音。
姐姐……
我知道她是前来嘲笑我的,并没有回应。
但因着五脏六腑的疼痛,我还是没忍住,咳了好几口血。
哟,姐姐,都咳血了呢！要不要我为你唤来齐轩哥哥啊
语气听上去是一贯的柔弱。
我拿着帕子捂着嘴,眼神狠厉地睨了她一眼：齐轩不在这里,你少惺惺作态！
姐姐你这话说的,妹妹就是知晓了凌儿死得太惨,我来给孩子添香罢了！
李梦云的眼神儿看那帕子上殷红的血迹,故作无辜道：不过瞧姐姐这般,可是思念成疾是不是要不了多久便要去同凌儿做伴了
李梦云,有不累吗
当初不是你阻拦我救齐轩,强给我喂下的虫蛊吗凌儿一事,不是你府上的人来将我强制抓去的吗,现在来装什么
鄙夷憎恶地剜了她一眼,我起身要走。
那又如何李梦云来到我身边,语气恶毒地在我耳边说道：当初我就说过,将军夫人的位置,你受不起！齐轩他,只能是我的！
是吗我侧身,对上李梦云讥讽得意的双眼：这么笃定那为何这六年来齐轩虽说与你亲近,却为何不愿休了我,迎娶你为妻呢
李梦云瞬间一阵语塞,神色也再度阴毒起来。
我见此,又趁机道：其中,怕不是你使了什么腌臜手段吧！毕竟你能对我用虫蛊,为了齐轩,你也不在乎使用能让他完全忘记从前对你有求必应的忘情蛊,不是吗
你,你怎么……李梦云大惊失色。
看到李梦云这样,我从前的猜测被印证了。
我勾唇冷笑。
果然如此！
难怪那夜过后齐轩,对我眼中再无半分情谊。
可是这与我又有何干系
凌儿已经没了！
何况齐轩本身便心性不定,我早已看穿。
如今我唯一的心愿不过是为凌儿报仇。
所有伤过我的凌儿的人,我都不会放过的。
包括齐轩。
我要齐轩也生不如死！
我要看看齐轩恢复记忆之后,是不是还能够这样淡然地面对我
面对凌儿的死,是否还能如此的问心无愧
强撑着离开佛堂。
忍着五脏六腑的疼痛跌跌撞撞地朝着我的院子走去。
奈何到底没忍住钻心蚀骨的疼,刚回屋,我便开始大口地呕血。
许是太疼了。
又许是方才提及了齐轩,我的脑子里快速地闪过从前他待我如珠如宝的时候。
初入府时,他那不自觉放下的身段,温声的语气,不过与我交谈几句便红彤彤的耳朵,瞧着甚是违和可爱。
而后再熟悉了,便每天来我院子与我说话,哪怕我不应,他也不好多说,宁愿在一旁陪着,也总想靠近我。
偶尔闲暇时,他也总拉着我四处游玩。
什么稀奇的玩意儿一股脑儿往我面前送,只盼着能逗我一笑。
采药时不小心跌倒,他来不及运攻救我,只好趴在地上做我的肉垫。
其实压根不高,哪怕我掉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大碍。
可他却说,有他做肉垫,我即便摔了也没那么疼。
而后怕我采药涉险,便亲自在将军府开辟出药田。
还不许假他人之手,全是他自己翻耕……
记得他对我第三次表明心意,想要娶我为妻时,怕我似之前两次拒绝,那副我若不应,便活不下去,小心翼翼的模样……
他还总说,我身上有药香,他只要靠近便觉心安。
原来,我与他,也是有过刻骨铭心,犹如蜜糖的时候啊！
可因着一个李梦云,一切都似云烟一般。
我回了屋子,在沐浴洗漱一番后,便在院内等待师兄回来。
师兄这人同师父一般,喜欢走南闯北游历江湖。
嫁入将军府六年,我与师兄仅因着老将军的腿伤来往过四五次。
直到我体内的虫蛊已然压不住后,这才想着为凌儿找齐轩这个亲爹,以图做靠山。
但齐轩体内的忘情蛊,以及对李梦云的有求必应让我没办法放心。
只得对师兄言明,以求师兄帮忙打探忘情蛊的解蛊方法。
前几日师兄便传了信儿,甚至还查到了当初李梦云是从何处弄来的蛊虫。
几个月了,师兄终于要回来了。
凌儿的仇,我也要报了！
师兄是在傍晚时分回来了。
先是去看了公婆,给公公的腿检查了一番后,确定无碍,才进来我院内。
将手里一方黑乎乎的小木盒递给我：师妹,这是我拿到的母蛊。只需将齐轩迷晕了,在手腕上隔开一道口子,母蛊在外便会引得子蛊出体。至此,忘情蛊便可解了！
我收下盒子,便招呼师兄用饭。
原本南疆便因着蛊虫而神秘,外人轻易入不得。
从六年前秋冬告知师兄齐轩的体内忘情蛊一事后,师兄为我忙前忙后,联系自己的朋友打听。
还亲自前往南疆寻蛊师,倒还能拿到齐轩体内忘情蛊的母蛊,其中跋山涉水,危险重重,耗时整整六年……
齐轩回府后,我便同师兄去寻了公婆。
当告诉公婆,齐轩体内被下了忘情蛊,已经整整六年时,公婆险些气晕了过去。
尤其是婆婆,一个劲儿地拉着我的手说：我就说,齐轩他从前待你似眼珠子一般,怎么忽然就变了个人一般。原来是李梦云给他下了蛊,这女娃娃,也忒毒了。枉我和你父亲还是瞧着她长大,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歹毒……
母亲先不要激动,眼下重要的是给齐轩解蛊。
对,阿瑶你说的是……
安慰了婆婆,我们一行人便去了齐轩的院子。
是公公动的手,趁齐轩一个不注意,手刀劈晕了他。
过程比想象的要顺利,顺理成章地划开了手腕,放出了母蛊。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不到,齐轩体内的子蛊便自伤口处钻了出来。
婆婆看着齐轩体内爬出黑乎乎的虫子,当即便没往日的仪态。
哭着在屋子里便将李梦云和李家夫妇都骂了个遍,公公又是安慰又是心疼。
一时间屋子里有些闹腾。
但我还是注意到门口候着的小厮春林。
见他后怕又四处张望的神色,眸光一转,我便同公婆低语了几句后,便让管家前来将人给捆了出去。
打我认识齐轩到如今,这小厮春林便从不待见我。
哪怕齐轩与我情意相通之际,这春林也是酸言酸语。
好似只有李梦云才配得上他家少将军,而凌儿出事那天也正是春林跟着。
所以,春林这人,我压根也没打算放过。
一直忙到后半夜。
再三确认齐轩无碍,解蛊后,大家才各自去歇息。
小青似乎有些不放心,伺候我躺下后,还是惴惴不安地问道：夫人,您确定明日午后那……
放心吧！
我拍了拍小青的手,示意她安心：筹谋了这么多年,眼见着临门一脚了,她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呢何况,她不会放过任何奚落踩踏我的机会,所以,她一定回来的！
她如此恶毒,就这,还是高门显贵呢！
高门显贵只是家世,你呀,别想那么多,早些睡吧！
许是想到明日便可了结一切。
似乎体内的五脏六腑一下子也没那么疼了,便沉沉地睡下了。
次日一早。
我同公婆还有师兄一道用过早膳后,便去了齐轩的屋子。
而这时齐轩已经醒来,正靠坐在榻前。
从前凌厉的丹凤眸里,此刻满是无神呆滞。
他的目光这才一一扫过眼前公婆,师兄,管家……
直到最末尾的我时,齐轩瞬间便脸色惨白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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慌乱地下了塌,外衣都没穿,便赤着脚来到我面前。
伸手想要触摸我的脸,但许是想起了这几年如何待我的,瞬间便手抖地缩了回去。
阿瑶,我……你……
我……对不起,我这几年,我……
齐轩眼里满是愧疚后悔,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我倒是淡然得很,只是平静地道：无须多说,眼下你忘情蛊已解,还是好好同爹娘说说话吧！
说罢,我便转身欲走。
但齐轩没给我机会,一把拉住了我的胳膊：阿瑶,我,对不起你。这些年,我……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你……
先放手吧。
我侧身,有些恼怒地瞥了眼他抓着我胳膊的手。
也是这一眼,齐轩似被烫了一般,撒开了手：阿瑶,我知道,都是我的错！不管你怎么怪我,怎么恨我,我,我都可以。你打我,骂我好不好我,我知道这些年,都是我猪狗不如。都是我……
有些话,已不必说了。
我……
话没说完,我喉咙里一股腥甜便喷涌而出。
在我昏过去的最后一刻,我听到了齐轩喊着我的名字,也闻到了他身上清洌的气息。
以及公婆不住地唤我的名字,师兄和小青的呼喊……
我好像梦魇了。
梦中一条黑黢黢的路,连盏灯都没有。
一个人拖着浑身是血的身子一步步艰难地前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忽然看到前方的凌儿冲我唤着娘亲。
我的凌儿……
快步追赶着,他一个劲儿地侧身冲我招手娘亲快来啊,快来追我啊。
直到耳畔传来了哭泣,争吵声。
我想睁开眼,可因着神思混沌全身无力,只能听到,却看不到。
怎么会五脏六腑都溃烂你不是阿瑶的师兄吗那你的医术应该在阿瑶之上,我求你,你能不能治好阿瑶！
随即扑通一声,跪在了师兄面前：师兄,求求你,你救救阿瑶！一切,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求你,求你一定要救救她！我还没有给她认错,我还没有弥补她,我还没有……
够了！
师兄怒吼一声,一把揪住齐轩的衣领提起：我再说一次,她已经药石无医了！这虫蛊,她中了六年,六年！你知不知道她当初是为了救你才被李梦云喂下的蛊虫,可你呢这六年来你任由下人轻贱她,耻笑她,嘲笑你们的儿子,甚至凌儿出事当天,你还陪着李梦云前去青云山！
你和李梦云招摇过市,情意绵绵！你知道她为了能诞下凌儿,为了求生,我和她已经想尽了一切办法！她从去年开始便已经抑制不住体内的虫蛊,每天每夜都忍受着五脏六腑的疼痛。现在,我们,我们……已经没有办法了,没有办法了,你听得懂吗
不！
不,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
齐轩痛哭地大喊：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怎么就,怎么就这样了……
你不是不知道,反而你很清楚！
师兄一把将齐轩扔在地上：你只是解蛊之后不愿去面对曾经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因为,那桩桩件件全是你伤害师妹的证据,你不敢！
我……
许是被师兄点破了心思。
齐轩瞬间便哑然。
我此时也醒了过来,看着他那愧疚负疚哭泣的模样,心里一阵厌烦：师兄,我……
师妹！
师兄一个箭步来到榻前,将我扶着靠坐起来,又端来了温水。
齐轩也想上前,但因我连看都没看他一眼,便只得爬起身站在原地。
师兄,麻烦你了。
我饮了口温水,强撑着扯出一抹笑：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觉着该我和齐轩两人好好说。你先去歇息,稍后,再来看我可好
师妹,你……
见我执拗的眼神,师兄也没再多说。
只是长叹了口气,叮嘱我不可太劳累后,便摇着头出了屋子。
这时我也掀开锦被下了地。
齐轩见此,连忙上前搀扶着我：阿瑶,对不起。你,你还是好好休息,你想做什么,你告诉我,我……
回我的院子吧,那里,有些东西,我想你若知晓了凌儿定然开心。
齐轩送我回了院子。
小青含泪伺候我更衣梳洗后,我特意上了妆。
我本生得便不差,只是从来都不擅打扮。
自枕下拿出了一本专门给凌儿临摹字迹的本子。
递给齐轩：这是凌儿的心愿,我想着,不论你愿不愿意,但我还是想你尽一个父亲的职责,同我一起去完成吧,就当是……
好,我们去！
齐轩匆匆看了一眼后,便收好本子,红着眼一把将我拦腰抱起来到府里的莲池塘畔。
期间,在路上时他一遍遍地呜咽着同我致歉,要我原谅他。
可是我都是笑笑不回应,只催促他快些。
因为,我不想在他怀里待着。
吩咐管家备下了鱼竿,我拿过本子念叨着：第一个心愿,凌儿希望你能教他垂钓。
好。
哽咽着点头,齐轩坐在了莲池畔,颤抖着手拿起鱼竿。
一边手执鱼竿,一边抹着泪。
许是凌儿也想着快些完成心愿吧,不到一会儿鱼儿便上钩了。
我又让齐轩做起了纸鸢。
因为凌儿的第二个愿望,是希望父亲能给他做个漂亮的纸鸢,和他一起放。
当纸鸢做好,齐轩拿着看着,不一会儿又失声痛哭起来。
我没有安慰,也没有愤怒。
只是像个外人一般,就在一旁看着,瞧着。
看着齐轩痛哭崩溃,看着他一遍遍地说着凌儿对不起……
我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波澜,因为这是他该得了！
待放够了一炷香的工夫,我又带着齐轩去寻了管家。
找来木头,看着齐轩做了柄木剑。
凌儿第三个愿望是想要拥有一把剑,因为父亲齐轩是大将军,他想长大以后成为像父亲那样的人。
齐轩在做剑之际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我看到他红着眼眶不住地流泪。
嘴里还轻声说着对不起……
可是,又有何用呢
凌儿已经回不来了。
而我,执意要齐轩同我完成这些,还是他在解蛊之后,要的就是报复他。
报复他忽视凌儿的这么些年,也报复他不配为人父！
我要的就是他心里难受,愧疚。
我要的是他这辈子都不得安宁。
凌儿的心愿不多,也就十来个。
其中有两个都是去城外的,但因着我的身子,只怕是出去了便回不来了。
于是我便擅自划掉了。
……
一直到午后时分,眼看着凌儿的心愿只剩下最后一项。
我合上了本子,对齐轩说暂且就这样吧。
这,就……没了吗
齐轩一愣,拿过本子便看了起来。
瞧着被我划掉的出城心愿,他只是顿了顿。
直到看见最后一条,希望父亲和娘亲还有我,我们永远在一起后,瞬间便颤抖着起来。
抱着本子靠着门框便哭了起来……
我静静地看着齐轩,没有说话,也没有拉他起来。
直到他又开始求我原谅,向我致歉,又问我凌儿是不是恨死他了……
我听得烦躁,且眼看着时辰李梦云快来了。
于是便进了里屋换了身儿衣裳,补了补妆。
当我出来时,齐轩已经没了方才痛哭流涕的模样。
不过瞧着我这打扮,他眼里满是诧异和愧疚。
只因我穿的是六年前嫁给他时,却被他嫌弃的嫁衣。
妆容,也是那天的新婚妆。
但我因着虫蛊,瘦了太多。
这身儿嫁衣,我已然不似当初穿着空荡荡的,撑不起来了。
似乎齐轩也知道我穿这衣裳是在提醒他什么。
当即猩红着眼,来到我面前跪下：阿瑶,对不起,对不起……
这些年都是我的错！我错得太多,你能不能原谅我我发誓以后,以后我们一定好好过日子,我会待你好的。我一定会待你好,我也绝不会再去见李梦云,我会和她划清关系,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能不能……
齐轩,你不必如此,我现在有话同你说。
说着,我暗地睨了眼门外的柱子后那一抹青色。
你说,我都听你的。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许是见我语气柔和许多,齐轩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跪得板板正正。
这六年来,我不明白。哪怕你因为忘情蛊再如何再厌恶我,也不至于待凌儿冷漠至此。你,究竟为何啊
说着,我的眼泪再次在眼眶里打转。
这个问题是我替凌儿问的。
他当初一遍遍地试图靠近齐轩,被一次次地被驱离。
他好多次都哭着问我,为何父亲不喜他,是不是他做得不好……
我都只是安慰他,没有给过他回答。
我,我是,我那是……
齐轩吞吞吐吐好一会儿这才脸色灰败地说：其实,一开始凌儿出生,我也不,不讨厌的。是,是李梦云告诉我,她说,说是你和师兄太过亲近,不似,师兄妹,倒像是……夫妻。孩子,还,还不知道是谁的。
你说什么
我诧异了。
我想过是因为我的原因,所以齐轩对凌儿冷漠。
甚至我还想过是不是公婆待凌儿太好,齐轩会以为是溺爱,所以才会不喜他。
可我从未想过竟然会是李梦云的挑唆！
齐轩,你只是中了忘情蛊,你不是没脑子！六年前我会有凌儿,你难道不知为何且我师兄会来府里,全是因着为老将军医治,你也不是没有瞧见过的,你为什么会相信她啊,为什么啊！
我哭着冲齐轩吼叫。
是,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是我对她听之任之,是我没有脑子。这些,都是我的错！阿瑶,你打我吧……
齐轩抱着我的腰,一边哭着,一边任由我打骂。
但我的重心也不在这一件事上,待平复了心境后,又故意大声问道：所以,你是承认了这六年来,你其实也喜欢上了李梦云是吗
我,不是。我,我,没……
齐轩慌了。
连忙站起身,浑身颤抖看着我,否认着：我没有,阿瑶！如若不是忘情蛊,我,我是连话都不愿同她多说的。这个你是知道的！从前,你忘了吗从前她来寻我,我都只是客气两句便离开的。而且这六年来,我,我与她是清白的,对,我和她是清白……
齐轩哥哥……
齐轩的话没说完,已经来了却躲在门外的李梦云忽然便哭着跑了出来。
强硬地扯开齐轩,红着眼看着他：齐轩哥哥,你,你为什么要骗阿瑶姐姐
面对忽然蹦出来的李梦云,齐轩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心虚,随即立马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看到齐轩的态度,李梦云瞬间便泪流满面：齐轩哥哥,这六年来,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情意吗
那你为何还要将你最心爱的玉佩送我又要我好生戴着,能保平安
说着,李梦云翻出脖子上佩戴的一块圆形和田玉。
这玉我之前瞧见过,齐轩也说是他最喜爱的。
当初他给我,我没要,而是又寻了两块好料子做了一对龙凤配。
原本是成婚那夜要给他的,可是他当时已然冷漠至极,便一直未曾送出去。
齐轩愣怔地看着那块玉佩,一时间有些哑然。
站在原地,许是心虚吧,连头都不敢抬。
还有这镯子。
说着,李梦云又将手腕伸出来。
上好的琉璃镯,在阳光的照耀下,甚是好看。
这镯子是你去年同三皇子争了许久,最终高价而得。你当时可是当着三皇子的面给我戴上的,你还说这镯子其实你不喜欢,只因我说了想要……
我们去青云山之前,你告知我爹娘,说你会一生护着我。
甚至还对我许诺,你对阿瑶姐姐没有丝毫的情意只是伯父伯母喜欢她。且因为凌儿那个孩子,你怕伯父伯母心寒,你怕将军府被人诟病。待哪天你寻了何时的机会便会同阿瑶姐姐和离,迎娶我进门。这些,你都忘了吗
我,我……
不是的！那个时候我是被你下了蛊……
面对李梦云的证物,以及质问,齐轩苍白着脸连连后退。
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你,你不要逼我。李梦云,你,你给我下了忘情蛊。我最爱的人,一直是阿瑶,一直是阿瑶……都是你,都是你给我下了蛊,你走,你走……
是！
一声大喝。
李梦云满脸泪意地看着齐轩的躲避和抗拒。
不甘地上前一把抓住齐轩的两只手：我是对你下了蛊！可那也只是让你忘了和秦瑶的感情！我从来没有左右你的想法,是你自己甘愿与我招摇过市,是你自己要与我亲近,是你自己想要带我去青云山,是你自己说的不喜秦瑶,更是你自己与我爹娘许下承诺！
齐轩哥哥,我们也在一起六年了,恩爱了六年,你,怎能不认
说罢,李梦云便作势要靠近齐轩。
但齐轩只是迟疑了一下便一把将人推开,我,我没有！那都是我中蛊之后,那不算数的,不作数的！
阿瑶,你相信我,我错了,我知道！以后,以后我会改的……
齐轩转身,急忙地向我解释。
满眼的愧疚和一闪而过的心虚,我看得很清楚。
我不知道齐轩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曾经,他好歹也是说一不二,京城里浪荡不羁的少将军。
如今竟然一股脑儿将这六年来的所有全都推在了李梦云的头上,我有些恍惚。
其实李梦云说得对。
她只是对齐轩下了忘情蛊,忘了我和他的感情而已。
之后的这六年来,齐轩对我和凌儿的态度完全是他自己做主。
李梦云固然可恨,但齐轩却是始作俑者。
所以,我该怪谁呢
呵！
其实这些,我早就明白了。
只是因着凌儿,我一直不愿去承认。
总幻想着万一我的虫蛊师兄有法子解呢,到时候一家也可渐渐和睦。
但随着凌儿的离去,我也清醒过来。
若是真的没有情意,齐轩这六年也不会对李梦云体贴至此。
我反正已经活不长了。
齐轩到底喜欢谁,对我也已经毫无意义。
但,凌儿的仇,必须报！
这么想着,我红着眼眶看向嘴里一直要我给他个机会的齐轩。
似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深吸了口气,颤抖着朝齐轩伸出了手：齐轩,你,确定你会改吗你,还会待我似从前那般吗
我确定,我一定会改的！
齐轩连忙握住了我的手,一把将我揽入怀中：往后我待你还会似从前,不！比从前要更好,一定会更好！瑶儿,以后,我们,我们还会有孩子的,还会有很多的孩子……
啊！
……
秦瑶你这个贱人,贱人！
齐轩,你居然骗我,你竟敢骗我！
齐轩的话刺激了李梦云。
她瞬间便似疯了一般,怒吼罢,抽出腰间的短刀,面目狰狞地朝着我的方向而来。
齐轩见此,连忙将我推开,准备去拦李梦云。
但李梦云多少会些拳脚功夫,据说还是齐轩教的,侧身躲开了。
我冲着李梦云笑得挑衅。
李梦云果然更加疯狂了！
于是在躲了几下后,李梦云忽然冲着齐轩一笑,而后后退两步,反身直接将短刀扎进了我的胸口。
阿瑶！
齐轩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破碎的感觉。
李梦云再次拿着刀柄狠狠一刺。
殷红的血流出,浸湿了胸前的衣裳。
有点疼呢！
但我很平静。
我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已经癫狂的李梦云,低语道：你以为,我死了,你就赢了吗
我本来也活不了几天了！
我要的就是她和齐轩此生再无可能。
要的就是齐轩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说完,齐轩纵身过来,如我预料他那样,将我紧紧将我抱在怀里。
阿瑶,阿瑶……
胸口涌出大片的血渍好像真的吓到了齐轩。
他哭了！
眼泪滴落在我的脸上,衣服上……
抱着我,他的身子不住地颤抖,想要捂住出血刀口的手也是。
阿瑶,我这就带你去找师兄,你撑住,求你一定要撑住……
我们,我们还有以后呢,还会有好多的孩子……
齐轩一边念叨着,一边抱起我便冲出了门。
可是已经没用了,我活不下来的。
而且方才李梦云的刀能精准地扎进我的心口,也是我刻意为之。
为的,就是让自己的死变得更有价值一点。
我到现在还在赌。
赌齐轩解了蛊,多少对我愧疚,对凌儿愧疚。
我要的是他此生都走不出来,走不出来我死在他怀里的样子,要的就是他生生世世的愧疚……
齐轩的怀里很颠簸,还未出院子公婆和师兄便赶来了。
阿瑶！
师兄厉吼一声,纵身前来,瑶儿,瑶儿啊……
婆婆唤了我两声,直接昏厥了过去。
我清晰地看到师兄也瞬间红了眼眶,连嘴唇都在颤抖：阿瑶,不怕啊！师兄,师兄这里有上好的药,你,你别睡,你撑住！
说罢,师兄在自己身上胡乱摸着。
只见他摸出了一个白色的小玉匣打开：看,这是止血的良药,你,你快吃下！
药丸到了我嘴边,我颤抖着手推开了：师兄,求你,求你带,带我走吧！我想回到师父,那,那座茅草屋。在那里,我,我最是,最是自在了……
师兄,谢谢你这么多年的疼惜,我再也不能跟师兄一起钻研医术,一起治病救人了……
好,瑶儿,我们回去,你吃了药我们就回去。
咳,咳咳……
我又咳出了大口的血。
我知道,我这是到头了。
也终于可以去见我的凌儿了……
于是撑着最后一口气,伸手颤抖地抚上齐轩的脸。
凌儿这六年一直心心念念着自己的爹爹,一直想要爹爹抱抱他,凌儿很想我们一家三口幸福地在一起。
齐轩,我这六年想过无数次,若,若是你没有中,蛊,就好了。若,若是你没有中,蛊,我想,你,你会是,最,最好的夫,君……亦是,最好的父……
我的手忽然就垂下了。
师妹,师妹！
阿瑶,阿瑶……
我死了！
魂魄自身体飘出。
看着师兄和齐轩悲痛大哭,一旁的公公抱着昏厥的婆婆也在不住地流泪。
李梦云则站在原地,拿着那把滴血的短刀疯狂地喊着：贱人,贱人！你可终于死了,齐轩哥哥是我的了,我赢了,我赢了……
廊下候着的小青抹了眼泪后,剜了眼李梦云便来到齐轩和师兄身边。
好说歹说半天,齐轩不放人。
最终小青以我最喜洁净为由,劝说了好久才让师兄将我安置在了床榻。
原本齐轩不愿放开我的,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后悔不已。
但随着小青的一句少将军还是别假惺惺了,以免李小姐该不高兴了,最终齐轩没有再做任何抵抗,忽然就松了手,眼睁睁看着师兄将我的尸身带去了屋内。
也许正是小青的这句话,也许是齐轩自己接受不了。
总之,小青和师兄刚进屋,齐轩便疯了一般。
纵身一跃至李梦云身边,趁她还未反应过来,便一把夺过短刀扎进了她的心口处。
呃……
李梦云瞪大了眼睛,惊恐地看着刺中他的齐轩：齐轩哥哥,你……你要杀我
齐轩面目狰狞地盯着李梦云,一边嘴上说着都是你,一切都是你害的,你去死吧一边手上不断地搅着刀柄……
说实话,看到他那么伤心,看到李梦云惨死,我心里还是有点痛快的！
最终李梦云多的一句话也没有便倒地不起。
齐轩这才流着泪,愣怔了片刻后一步步出了屋子。
他的背影看上去有种孤寂之感。
但,这一切也都与我无关了。
10齐轩视角
我不想放开阿瑶的,哪怕她已经死了。
但她的丫鬟一句话,我便知道,若是我连她的尸首都不放她即便到了地下也只会更恨我。
而且我和阿瑶之间,这六年。
若没有李梦云下的忘情蛊,我可以很肯定,我和阿瑶绝不会是现在这样。
于是我放手了。
转身立马冲向了李梦云。
如今造成这一切,都是因为她这个疯子。
所以,我拿那把刀刺中了她的心口。
还用尽了力气去搅刀柄,我要让她连医治的机会都没有。
之后我便浑浑噩噩地出了门,离开院子。
在府里漫无目的地走着,瞧着。
我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要去哪里,该做什么……
只知道我走过几乎每一个地方,都能看到阿瑶的身影,凌儿乖巧的模样……
甚至我好像也参与了她们母子二人当中。
我们一家三口用膳,钓鱼,放纸鸢,我教凌儿功课,舞剑,阿瑶在一旁看着……
直到我为阿瑶亲自耕翻的药田,我才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现在是春季,药田里却除了杂草再无其他。
只因三年前我无意间看到阿瑶带着凌儿站在这药田里,明明她什么都没做,但很明显阿瑶她不开心,还流泪了。
那个时候我因着忘情蛊,只觉着看到她这般模样甚是烦躁。
便让人在她离开后全给拔了,甚至还砍断了当初我亲自种在一旁的桃树。
阿瑶得知后疯了一般跑到药田,原本她瞧着很愤怒,但当看见我在一旁将那砍下的桃树踢开时,她愣怔地看着我,随后流着泪看了我一眼,决绝地转身离开。
那时我是怎么想的
好像是这个女人终于识趣儿了,不会缠着我求着我闹腾了。
如今想来,只怕是那个时候阿瑶便对我死了心吧。
现在站在这里,我好像又见到了从前我亲自翻耕药田,阿瑶在一旁种下药种的时候。
她说,有好些草药都会开出很漂亮的花。
待草药长成,她可以教我认。
她会问我累不累,会给我端来茶水。
会因为羞涩,为我擦汗时,顶着一张红似果子的脸,娇嗔着……
其实,一开始我见到阿瑶时,她很抗拒我的接近。
哪怕我不自觉地放低姿态,她也不愿同我多说几句话。
可她对待旁人,府里的小厮丫鬟都很随和,唯独面对我连笑容都没有。
身为少将军的我一贯都是旁人对我捧着,上赶着接近我。
第一次遇上阿瑶这样抗拒我的女子,且她真的很厉害。
宫里的太医都拿爹的腿没法子,她却信誓旦旦地说一定可以将爹的腿治好。
我就想着一定要让她看到我也笑,且,往后只笑给我看。
也许是我够厚脸皮,也许是我的诚心,渐渐地阿瑶愿意同我交谈,愿意接受我的邀约去踏青,去游湖。
我对她也从第一眼的吸引至不过半年相处便生了要同她白头偕老,要娶她为妻的地步。
我知道,我心悦阿瑶了。
但我三番两次向阿瑶表明心意,她却总是拒绝。
我也知晓她为何拒绝,于是便去求爹。
爹说我这性子,怕对阿瑶只是一时的新鲜,怕我以后即便和阿瑶成婚也会因着时间一长,腻了。
而且阿瑶是爹从前副将的女儿,十几年前副将在战场上为了救爹而死。
家破人亡,只剩下阿瑶这个孤女,好多年他都未曾寻到人。
如今阿瑶像他亲闺女一般,他不想阿瑶在我面前委屈,现在,以后,他都不行。
毕竟从前我可是京都的小霸王,好些时候对许多事情真的就是一时的兴起。
但我对阿瑶的感情,我很清楚,并不是一时的。
爹也没法子,瞧出了阿瑶对我也有情,所以他只能默认为我们定下了婚期。
然而就在婚期的前一个多月,一直挺让我厌烦的李梦云来了府上。
说是恭贺我和阿瑶即将大婚,让春林去取她带来的贺礼,她就在我书房里帮我倒了杯茶。
她说往后她不会再对我心生除却兄长以外其他的心思,我以为李梦云终于放下了对我的情感,我便想着给她个面子,以茶代酒,往后她就真只是做我的妹妹。
我对李梦云除了两家交好,一起长大的兄妹之情,根本没有别的意思。
可是她总是寻我,我怕阿瑶误会便早早和她划清了界限。
可谁知刚喝下那茶水不到片刻,我便浑身燥热,神志不清了。
后来我就越来越疏远阿瑶,因为我察觉自己对阿瑶的不对劲。
明明之前我很喜欢她,却不知为何在那夜之后,自己会莫名其妙地讨厌她的靠近,觉着她不够矜持,甚至厌恶……
加之李梦云经常来寻我,还告诉我那一夜是阿瑶刻意为之,还将她赶了出去,怕是阿瑶有意为之后,我更加对阿瑶厌恶不已。
甚至大婚我都没有在房内,刚巧春林说李梦云为了他爹,要连夜为她爹去向师父处寻药。
所以我就一道过去,扔下了阿瑶独守空房。
其实这六年来我会对李梦云以及春林所言格外信任,除却在我的印象里李梦云在那混乱一夜出现之前,的确从未欺瞒过我任何以外,春林更是同我一起长大,对我的忠心爹娘都清楚。
以致后来的我就更加的肆无忌惮,除了去军营,寻常要么饮酒作乐,要么同李梦云一起游山玩水。
不归家,看见了也全当看不见,直到阿瑶生产,爹拿着刀才将我逼回了家。
其实我对凌儿的到来一点也不厌恶,甚至看着他那小小软软的人儿,我很喜欢,心里是难以言喻的情感。
甚至在那一月里,我也逐渐感知到阿瑶也许不似李梦云和春林所说那般。
有时我瞧着她笑时,我的心也会莫名地悸动。
我那时想着既然孩子都有了,那我们一家便好好过。
但在凌儿满月当天,李梦云告诉我,在我不回家的时候,阿瑶的师兄经常出现在府里。
两人瞧着很亲近,不像师兄妹,更像寻常夫妻。
凌儿的模样也不像我,所以在李梦云的欺骗,春林的附和下,我有种被阿瑶欺骗之感,故而越发地厌恶阿瑶,厌恶凌儿。
一度觉着阿瑶是个心机深沉,靠着讨好爹娘,还将自己和师兄的孩子扣在我头上,只是为了将军府的荣华富贵。
六年来,有四年多我都在外领兵,回来也有公务。
我几乎看都没看他们母子一眼,外人如何评说我也无所谓。
至于没事便同李梦云游山玩水,会担心她的安危,只是因着之前一次外出踏青之际,遭遇山匪围困,她为了救我被伤了根本,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
我很愧疚,加之我到底和她一同长大,故而所以很多时候她的要求我从来都是应下的。
会同她爹娘说起将来和离迎娶她,是因着除了我无意间听到阿瑶和她的丫鬟提了一嘴以外,去年出征前阿瑶更是拿给了我和离书。
那是我第一次害怕阿瑶真的要同我和离,因为我发现不知何时起,她与我甚少地见面,那双因我而格外明亮的眸子已然黯淡无光。
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难受,所以我愤怒地斥责她别有用心……
甚至自欺欺人地以为阿瑶会这般,也许是终于明白我不可能成为她攀附权贵的踏脚石,终于死了心,就想着反正李梦云也是因为我从而没法儿有自己的孩子。
真到了阿瑶执意和离后,届时我娶了李梦云,就当偿还了救命之恩罢了。
可我没有想到,那日怕李梦云去青云山危险,刚好我闲来无事一道去,竟然会让凌儿被歹人害死。
之后阿瑶便像行尸走肉一般,我瞧着不知为何,心里竟然莫名的……
有些心疼。
甚至心里想着既然那个孩子没了,若是阿瑶能安分一些,稍后我和她并非不能过下去。
也许,我们也会有孩子,好像也不错。
但阿瑶死了心,她又提了和离。
我知道,这一次,我真的会失去她了。
那一瞬,我不知为何,明明我是厌恶她的,却在她提出和离时,我整个人都别扭不已。
心里也七上八下,总觉着哪哪都不对。
所以后来几天我都故意不见她,我怕她又会提及和离。
其实爹劈晕我时,我有反应过来,但是我没有阻止。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
之后我好像陷入了梦魇之中。
梦里都是我和阿瑶从相识相爱到憎恨厌恶。
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我先心悦的阿瑶,是我要娶她为妻,是我让她有了凌儿,可是莫名其妙地成婚前我变了心。
六年的时光,我对她和凌儿不闻不问厌恶非常。
甚至凌儿在马车外唤我时,我是有听到的,但因着李梦云一直说个不停,街上嘈杂,我便没有过多注意。
只当是旁人的孩子……
可也因此我的凌儿,因为我的疏忽没了。
阿瑶肝肠寸断,对我心灰意冷。
我醒来后恨不得杀了自己。
可是我还有阿瑶,还有爹娘。
没人知道我是半夜醒来的,醒来后自己都不敢相信做了什么。
从而像个缩头乌龟,在被子里哭得痛不欲生。
直到一大早管家前来,告知我是因为被李梦云下了忘情蛊这六年来才会这般,我整个人便崩溃了。
原来,我对阿瑶的感情,抵不过忘情蛊啊……
也是那时我才明白,原来爹说得对。
我这个人,心性难定,对许多人和事都是一时的,还学不会执着。
我想同阿瑶认错,想告诉她从今往后我会好好珍惜她。
我还想和她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想求她原谅。
但我也知道,六年来都被刻意忽视,凌儿也没了,阿瑶只怕是不愿再要我了。
阿瑶咳血了,昏倒在了我的怀里。
也是这时我才知道,阿瑶在六年前同我那一夜是被李梦云下了虫蛊的。
当时我被李梦云在茶水里下了春合散,这药除了解药,便只能行夫妻之实,否则便会经脉尽断。
当时阿瑶没有解药,即便配置解药也要时候。
可我等不及,她不能看着我经脉尽断,便以清白之身来解。
事后怕我们担心从未提起。
现在,她的虫蛊发作已到极限。
她的时间不多了。
我才知道,即便阿瑶还愿意原谅我,我终究也没多少时间弥补了。
阿瑶带着我一一去完成凌儿的心愿。
十个愿望,都是凌儿生前对我的期待。
很简单的,想我陪他钓鱼,给他做纸鸢,一起放。
他想有把剑,因为他知道我是少将军,以后也想同我一般……
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完成那些心愿的,我只知道我的心像凌迟一般。
这辈子都恨死我自己了。
别说求阿瑶原谅,我已经原谅不了自己了。
阿瑶换了衣裳,是当初她嫁给我时那一身。
我的阿瑶原本就生得美。
上了妆换上嫁衣,真的很耀眼。
只是她瘦了好多因为虫蛊,或许还因为我的不闻不问……
可是李梦云来了,她带着满嘴的质问,我不可能在解了蛊之后还会同她有任何的干系。
李梦云许是恨极了我,又许是恨极了阿瑶。
她拿刀刺进了阿瑶的心口。
瞬间,我的心像被刀活生生划开了一样的疼。
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流失。
我慌了！
其实我知道,这一刀下去,阿瑶是活不成了。
但我还是希望阿瑶能得救。
我抱着她想找到她的师兄,救救我的阿瑶。
我还没有向她认错,还没有得到她的原谅。
但心口被刺中,阿瑶流了很多的血,捂都捂不住。
她摸着我的脸,说,如果我没有被下忘情蛊,我或许会是个好夫君,好父亲。
可是阿瑶话还没有说完,她摸着我脸的手便垂下了……
我感觉自己的眼前瞬间就黑暗了。
阿瑶她死了,她真的彻底地离开了我。
我抱着阿瑶痛哭,周围有人说话我也似听不见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阿瑶的丫鬟,小青的声音。
她说：少将军还是别假惺惺了,以免李小姐该不高兴了。
一句话,我瞬间似清醒了一般。
是啊！
如果没有李梦云,没有她给阿瑶和我下蛊,我们本该是多么恩爱的一对。
那我的凌儿也不会出事了！
这一切都是李梦云做下的,当然,不否认我自己这六年来的刻意忽视和偏听偏信。
所以我转头杀了李梦云。
给了她一个干脆的死法。
至于我和李梦云之间。
阿瑶有句话说对了。
六年前我是真的不喜欢李梦云,甚至厌恶的。
但被下了忘情蛊的这六年来,我看着李梦云时不时地在我身边,她对我的关心,情意,我都看在眼里。
也许是相处得多,时日长,我心里真有那么一些喜欢她的。
但是,那也仅仅是因为时日长,她待我之心是真,这些我能感受得到。
所以,我也愿意花些时间,就当是看在一同长大,她又救过我一命的份儿上,陪陪她,顺道让阿瑶知晓她若是再耍什么心机,我也不是非她不可。
可这并不妨碍她六年前就对我和阿瑶下蛊,在我解蛊之后,我便知道。
不论李梦云待我如何,我这糊涂的六年又对她怎样,我和她都将是不死不休的仇人了。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
总之自阿瑶死的那天开始,我就再也没有合过眼。
因为只要我闭上眼,眼前便是阿瑶死去的场景,还有我和阿瑶一同为完成凌儿心愿的画面。
我不是个好夫君,更不是个好父亲。
我的心,痛得不能再痛了。
我喝了很多酒。
多到地上几乎没有了落脚之地,全是酒坛子……
我想过自尽,去底下给阿瑶和凌儿赎罪。
但一想到爹娘只有我一个孩子,我到底还是退缩了。
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弱之人,我甚至恨自己为何当初要去招惹阿瑶。
从而让阿瑶和凌儿落得如此下场,我却连死都不敢！
我不知道自己在屋内待了多久,直到父亲踢开了我的房门。
愤怒地将我强拉出门,一顿棍棒皮开肉绽,母亲哭晕过去后,父亲才哭着让人放了我。
我的伤,前前后后三个多月才医治得七七八八。
李梦云的家人之前也来闹过。
我爹将春林和李梦云的南疆表哥扔在了李家人面前。
一五一十将六年前李梦云和春林以及她表哥合谋,给我下春和散,以及虫蛊,忘情蛊一事全部揭露后,李家的人便再也没来过。
听我爹说,李梦云的那个表哥是师兄亲自前往南疆找到的。
而六年前,山匪袭击,李梦云为救我而受伤,不能有孕一事,也全是李梦云的算计。
只因当时李梦云见我澄清和她的关系,气不过饮酒后和她表哥暗结珠胎。
却因着不想嫁他,又想让我以及将军府欠下她恩情,从而拿捏我们。
这才有了所谓的山匪袭击一事。
她是不会再有自己的孩子,只因山匪没有把握好,伤到了她的根本。
后来我主动出门了。
因为圣旨到了。
我爹的腿只能寻常走动,上不了战场了。
可边境胡人来犯,我要扛起身为少将军的职责。
临走前我去了阿瑶的屋子。
小青和师兄在阿瑶死的当天半夜走的,带着阿瑶的骨灰。
这是父亲告诉我的。
阿瑶在生命最后也说了,求师兄带她回去……
我忘了。
她原本应该是自由自在的。
做个游医,济世百姓。
都是我害了她……
我看着屋内简单的陈设,凌儿生前的衣裳,还有……妆台前,红色盒子里躺着的龙凤佩,瞬间再度哽咽。
我在叠好的嫁衣上看到了一封信。
是阿瑶还在时便写好的。
信上她说了许多,解释了六年前的那一夜,以及对我的期待,凌儿的喜好……
末了,她说要我照顾好爹娘,也替她和凌儿好好活着。
我找不到阿瑶的师父在何处。
我也不打算去找,因为我很清楚阿瑶定然是恨我的。
她该是不愿与我相见,更不要脏了她坟前的路。
我拜别了爹娘,上了战场。
这一战打了半年。
虽然胜利,但我却被沾满火油的羽箭射中胸口。
从马上倒下时,我好像看到了阿瑶带着凌儿朝着我笑。
阿瑶,凌儿……
手里握着龙凤佩,我笑着朝着阿瑶和凌儿伸出了手。
可她们竟是不愿再瞧我一眼。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