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白玉兰树下的绝境
六月的风,黏腻,湿热。
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罩住了整座城市。
令人窒息。
民政局门口。
那棵高大的白玉兰树,叶子被晒得蔫蔫的,无力地卷着边。
苏梨站在树荫下。
感觉自己就像那些叶子。
生命里所有的水分和希望,都快被蒸发殆尽了。
手心里的汗,濡湿了陈旧的手机壳。
上面贴着一张褪色的卡通贴纸。
这是林哲三年前送的。
屏幕上,时间一分一秒地跳动。
像钝刀子割肉。
缓慢。
痛苦。
十点。十点半。十一点。
林哲还没来。
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五。
她不敢乱动,只是死死盯着微信。
置顶的,是她和林哲合影。
是七年前,他们在这棵树下的合影。
照片里的少年揽着她的肩,眼睛里满是星星。
他说：梨梨,我们毕业后努力五年,五年后的今天,我们就在这里领证结婚。谁不来谁是狗,狗都不放过的那种。
大学两年。
毕业五年。
整整七年。
七年的时光,像一把最无情的刻刀。
把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雕琢成眉宇间写满疲惫的男人。
也把坚不可摧的誓言,侵蚀得千疮百孔。
其实,苏梨早就有预感。
他今天,不会来。
从两年前母亲查出重病起,他们的爱情就被现实凿开了一道裂缝。
每个月两万块的医药费,像一座山,压在两个刚毕业的年轻人身上。
他也曾是她的英雄。
陪她跑医院,排队挂号,在手术室外抱着她说别怕,有我呢。
可再浓烈的爱,也经不起现实的消磨。
慢慢地,他变得沉默,不耐烦。
他们之间,只剩下钱,钱,钱。
这时,微信震动了一下。
是林哲。
梨梨,对不起。
六个字。
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精准刺入心脏。
无法呼吸。
苏梨没回复。
静静地等着。
等着最终的审判。
果然。
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梨梨,我扛不住了。
我妈前阵子也查出了病,虽然不要命,但也是个无底洞。我们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
忘了我吧,找个能让你轻松点的人。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看着那句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苏梨眼前模糊了。
她仿佛能看到他既痛苦又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不是不爱了。
他只是被压垮了。
就像她一样。
这让她连恨,都找不到落点。
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无力。
第二章：最后的稻草
口袋里的老人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嗡鸣刺耳。
是医院的电话。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
护士长冰冷公式化的声音传来。
是苏梨女士吗您母亲的住院费已经拖欠三天了,今天再不缴清,我们只能暂停部分药物的供给了。尤其是那支进口靶向药。
我知道了,我……我下午就过去。
最好快点,床位很紧张。
对方毫不留情地挂断。
苏梨握着手机,指节泛白。
点开银行APP。
刺眼的三位数余额。
灭顶的绝望。
她想起昨晚,给所有朋友打电话借钱。
得到的都是婉拒和沉默。
她不怪他们。
谁的生活又容易呢
她用尽全身力气,指尖冰凉地在屏幕上敲下一行字。
发给林哲。
所以,这是分手的意思吗
秒回。
是。梨梨,对不起。
苏梨看着那三个字,忽然笑了。
眼泪夺眶而出。
是啊。
她现在的生活,哪有资格谈爱情
她怎么能那么自私,拖着另一个人一起溺死
她删删改改,想质问,想痛骂。
最后,所有情绪化作一个字。
好。
七年的感情。
以最平静,也最残忍的方式,画上句号。
她没有失约。
但他们的爱情,失约了。
手机没电彻底黑屏了。
像她此刻的人生。
苏梨再也撑不住,身体沿着树干滑落。
蹲在地上,把脸埋在膝盖里。
浑身剧烈颤抖着。
她不怪林哲。
真的不怪。
只是觉得累。
对生活永无止境的疲惫。
第三章：陌生的交易
一双擦得锃亮的黑色手工皮鞋,停在她面前。
阴影将她笼罩。
隔绝了日光,却带来了更深的压迫。
苏梨没抬头。
以为是看热闹的路人。
滚！她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声音沙哑,充满了尖锐的脆弱。
头顶上方,传来一个清冷低沉的男声。
质感极好,却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苏小姐。
苏梨身体一僵。
缓缓抬起头。
逆着光,看不清男人的脸。
只能看到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的黑色西装,身形颀长。
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利,危险。
一张干净的、带着淡淡木质香气的纸巾,递到她面前。
擦擦。男人说。
苏梨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她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脸。
动作粗鲁而倔强。
滚开！你们男人都一样！滚！她歇斯底里地低吼。
男人收回纸巾,并不在意。
我叫陆行止。
苏梨不认识他。也不想认识。
我不认识你！她狼狈地爬起来,想走。
我知道你母亲的病。
陆行止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不疾不徐。
却像一道惊雷。
也知道,你负担不起后续的治疗费用。
苏梨脚步顿住。
霍然转身。
这一次,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英俊到极具攻击性。
剑眉入鬓,眼眸深邃,鼻梁高挺,薄唇紧抿。
每一处线条都完美得毫无瑕疵,却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
你调查我她声音发寒。
可以这么说。陆行止承认得坦然。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份文件。
递到她面前。
和我结婚。
苏梨彻底懵了。
怀疑自己幻听。
低头。
文件封面上印着——《婚姻契约协议》。
你疯了
我没疯。陆行止语气平淡,协议内容很简单。我们结为合法夫妻,为期一年。一年内,你母亲所有的医药费,以及你个人的所有开销,全部由我负责。一年后,你想离婚,我绝不纠缠,并支付你一笔足够你后半生衣食无忧的补偿金。
第四章：救命的浮木
陆行止的话,像淬了毒的蜜糖。
精准地敲在苏梨最脆弱的命门上。
爱情,刚刚背弃了她。
现实,正张着血盆大口。
她累了。
真的累了。
眼前这个神秘的男人,提出的正是一场纯粹的交易。
不谈感情,只解决问题。
对于一个溺水的人来说,这无异于救命的浮木。
哪怕,涂满了剧毒。
为什么她声音沙哑,为什么是我
陆行止看着她倔强的眼睛,黑眸深不见底。
苏小姐,你刚刚失去一段七年的感情,原因你比我清楚。
他平静地陈述着事实。
但每一个字都像刀子。
钱。压垮你们的,无非就是这个字。而我,可以解决所有压垮你感情的现实问题。这笔交易,你并不亏。
这时,老人机再次疯狂震动。
还是医院。
这个铃声,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梨的心,被狠狠刺痛。
然后,彻底麻木。
是啊。
她不亏。
她有什么可亏的
用一段死去的爱情,去换母亲活下去的希望。
这不过是……换一种方式,出卖自己罢了。
苏梨自嘲地笑了。
笑声空洞而悲凉。
她一把抢过协议,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我……需要一支笔。
陆行止仿佛早有准备,递上一支沉甸甸的万宝龙钢笔。
笔尖冰凉,一如她此刻的心。
苏梨靠着树干,一笔一划,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手抖得厉害。
那三个字歪歪扭扭。
像她此刻支离破碎的人生。
每一个字,都是对七年青春无声的告别。
签完字,她抬起头。
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空洞。
好,去结婚。
她把笔还给他,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反正……都一样了。
她的世界已是一片废墟。
再多一场荒唐的交易,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五章：一纸婚书
走吧。陆行止收好协议,言简意赅。
苏梨像木偶,机械地跟着。
填表,拍照,宣誓。
整个过程,陆行止冷静高效。
不像来结婚,更像在完成一个项目。
拍照时,苏梨僵硬地坐在红色背景布前,面无表情。
摄影师不耐烦地催促：新娘子,笑一笑啊！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一只手,忽然轻轻覆在她紧攥的拳头上。
是陆行止。他的手掌宽大、干燥而温暖。
他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那眼神仿佛在说：没关系,不用笑。
咔嚓。
闪光灯亮起,定格了这荒诞的一刻。
当那个烫金的红色本本递到手里,她才终于有了一丝真实感。
她,和一个认识不到一个小时的男人,结婚了。
走出民政局,她鼓起勇气：那个……我妈妈那边……
放心。陆行止打断她,拨了一个电话。
声音冰冷,像在下达指令。
李助理,立刻往市中心医院的指定账户上转一百万。通知院方,302床的病人苏慧兰女士,即刻起转入VIP病房,用最好的药,请全国最好的专家团队进行会诊。所有费用,记在我的账上,没有上限。
挂了电话,他看向苏梨：还有问题吗
苏梨用力摇头,眼眶发热。
一百万。
没有上限。
这个压垮她七年爱情的数字,在他口中,不过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吩咐。
这就是现实。
在绝对的金钱面前,她和林哲那点可怜的爱情,不堪一击。
第六章：华丽的牢笼
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滑到两人面前。
苏梨坐了进去。车门关上,她感觉自己和过去的世界,被彻底隔绝。
车子最终停在了一处安保严密的半山别墅区。
到了。陆行止声音里带着疲惫。
苏梨跟着他下车,站在一栋三层高的独栋别墅前,大脑停滞。
这里是合约期内,你的住所。陆行止的用词很严谨。
走进别墅,扑面而来的是极致的冷清。黑白灰主色调,像一个高级的、毫无生气的样板间。
一个穿着得体的中年妇女迎上来。
王姨,这是苏梨小姐,陆行止的介绍,同样精准,未来一年,她会住在这里。
带苏小姐去二楼的主卧安顿好。没有她的允许,任何人不许进去打扰。
说完,他便径直走向了二楼的书房。
主卧大得惊人。步入式的衣帽间空空如也。
苏小姐,先生的书房就在隔壁,您的房间他不会进来的。王姨说完便退了出去。
整个房间,只剩下苏梨。
她插上早已没电的手机。
开机。屏幕亮起,是她和林哲的合影壁纸。
心脏猛地一抽。她颤抖着手,将壁纸换成纯黑色。
然后,拨通了医院的电话。护士长的声音,和上午判若两人。
哎呀,是苏梨女士吗您放心,陆先生已经把费用都结清了,预存了一大笔！我们已经为您母亲安排了最好的VIP病房！
挂了电话,苏梨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空虚和茫然。
她缓缓蹲下,靠着冰冷的玻璃窗,将那个红色的结婚证紧紧抱在怀里。
至少,解决了所有的问题。这就够了。
至于那颗千疮百孔的心,就让它在这座华丽的牢笼里,慢慢死去吧。
第七章：笨拙的同居
和陆行止的同居生活,开始得比苏梨想象中更加疏离。
他早出晚归,他们即便同住一个屋檐下,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大部分交流都发生在餐桌上,简短而客气。
她坐在长餐桌的一头,他坐在另一头,像隔着一条银河。
这天早上,苏梨下楼时,看到王姨正站在厨房门口,一脸为难。
厨房里,站着陆行止。
他穿着昂贵的真丝睡袍,身形挺拔,此刻却拿着一个锅铲,姿势僵硬,眉头紧锁。
面前的平底锅里,是一坨已经焦黑的、看不出原样的东西。
看到苏梨,陆行止耳根可疑地红了。
他放下锅铲,清了清嗓子,恢复了一贯的冰冷。
王姨,把这个倒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像落荒而逃。
苏梨看着那坨不明物体,又看了看旁边散落的鸡蛋壳和面粉。心里忽然泛起一丝奇异的、想笑的感觉。
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是在……学做早餐吗
晚上,陆行止难得没有在书房加班。他坐在客厅沙发上,看财经新闻。
苏梨从浴室出来,穿着她那件洗得有些褪色的卡通睡衣。
一抬头,正好对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他的眼神,在她那件幼稚的睡衣上停顿了一秒,然后飞快地移开,又落回电视屏幕上。
只是,他握着遥控器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名为不自然的气氛。
苏梨觉得浑身别扭,只想快点溜回房间。经过他身边时,他忽然开口,声音很低,也很生硬。
明天,让小张带你去商场。
……嗯
把睡衣换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似乎很懊恼自己多嘴。
苏梨愣了一下,心里有点委屈,又有点莫名的羞恼。
连睡衣都要管她闷声不响地上了楼。
第二天,她赌气没让小张送。下班回来,却发现主卧的衣帽间里,多了一排崭新的、质感极好的睡衣。
各种款式,各种颜色,吊牌都还没剪。
旁边,还放着几个奢侈品牌的购物袋,里面是当季最新款的连衣裙和高跟鞋。
王姨笑着说：先生早上特意吩咐,让我照着您的尺码买的。
苏梨看着那些衣服,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用他那种霸道又笨拙的方式,表达着他的……关心
她拿起一件柔软的真丝睡裙,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冷冽的木质香。
第八章：才华与坚持
苏梨所在的公司,接到了一个大项目：为本地龙头企业华美集团的新品做宣发插画。
苏梨凭借温暖治愈的画风,被总监委以重任,参与主创。
这是她工作以来,接触到的最重要的项目,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但项目负责人,是个姓王的刻薄女人,对设计稿的要求,苛刻到吹毛求疵。
你,就是那个新人苏梨是吧她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不耐烦地点着苏梨的画稿,画得跟儿童涂鸦一样,天真得可笑！赶紧拿走！
同组的资深插画师Linda非但没帮忙,反而在旁边煽风点火。
苏梨攥紧了画稿。她可以接受专业的批评,但无法忍受人格的侮辱。
她花了一整个通宵,将自己的设计理念、市场分析、用户画像,做成了一份详尽的PPT。
在第二天的会议上,她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打开了投影。
王总监,在您否定我的画稿之前,我想请您先看一下这份报告。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华美这次的新品,定位是‘亲子’和‘治愈’。我的画风,在前期市场调研中,是目标用户群体最偏爱的风格,接受度高达87%。
您说的‘儿童涂鸦’,在专业术语里,叫做‘扁平治愈风’,是目前国际上最流行的商业插画趋势之一。这里,是近三年来,所有采用类似风格的国际大牌,以及他们的销售增长数据。
她条理清晰,数据详实,用最专业的态度捍卫着自己的作品。
整个会议室鸦雀无声。
王总监被她堵得哑口无言,脸色由青转紫。
一个新人,竟然敢当众让她下不来台。
好,好得很！王总监恼羞成怒,猛地站起来,果然是伶牙俐齿！但我是甲方！我说不行就是不行！这个合作,我们华美不做了！
她走后,办公室里炸开了锅。总监的脸黑如锅底,Linda更是第一个跳出来指责苏梨。
苏梨没有辩解,她知道自己可能闯了大祸,但她不后悔。
那个晚上,她一个人坐着最后一班地铁回家。回到别墅,意外地,陆行止坐在客厅等她。
工作不顺利他问。
苏梨眼眶一酸,强撑着说：没事。
第二天,苏梨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公司。总监却一脸激动地冲了过来。
苏梨！天大的好消息！华美集团那边,换负责人了！新上任的张总监,今天一早亲自打电话过来,点名要看你的设计稿！他说,他看到了你昨天发到项目组邮箱里的那份PPT,非常欣赏你的专业和坚持！
会议室里,新来的张总对苏梨赞不绝口。
苏小姐,我们集团的大老板特意交代过,这次项目全权由你来主导,务必保持你的原创风格。他说,他欣赏有才华,更有骨气的设计师。
苏梨心里的疑惑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晚上,坐在陆行止的车里,她终于开口：
华美的事……是不是你
陆行止目不斜视：我只是把你的那份PPT,转发给了华美真正的决策者。剩下的,是你自己的专业和坚持,为你赢得了机会。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很轻,却很清晰。
苏梨,听说你那天在会议室的样子,很帅。
苏梨的心,漏跳了一拍。脸颊,不受控制地,烫了起来。
第九章：破碎的余温
华美项目大获成功,苏梨在业内的名气水涨船高。
她和陆行止的关系,也在这种平静中持续升温,像温水煮着青蛙,不知不觉间,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
直到林哲再次出现。
那天下午,苏梨刚走出公司,就看到了那个她不愿再见到的身影。
林哲比上次更加憔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显得格外宽大。
他们在一家安静的咖啡馆坐了下来。
梨梨……他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贪婪地看着她,目光里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有看到昔日恋人的痛楚,有无法抑制的悔恨。
但当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那件质感极好的连衣裙,和手边那个小巧精致的名牌手提包上时,那些情绪迅速被一种更尖锐的东西所取代——嫉妒。
一种混合着自卑与不甘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嫉妒。
看你……过得很好。他艰难地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就放心了。
苏梨的心被他这副模样刺得生疼,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低下头,搅动着杯子里的咖啡。
梨梨,对不起。他忽然说,眼眶瞬间红了,那天在民政局门口,是我混蛋。我每天都在后悔,如果我再坚持一下,如果我没有被我妈的病吓倒……我们是不是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他的痛苦是如此真实,让苏梨的心也跟着揪紧。她摇了摇头,轻声说：都过去了,林哲。我们都知道,那不是任何一个人的错。
是我的错！他忽然激动起来,声音拔高了几分,如果我有钱！如果我不是这么没用！你怎么会离开我,嫁给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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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苏梨的心里。但她看着他那被生活折磨得通红的双眼,还是压下了反驳的冲动。
我妈……我妈的病情突然恶化了。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终于说出了这次见面的真正目的,医生说必须马上手术,费用……还差二十万。
他死死地盯着苏梨,那眼神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不得不低头的屈辱。
梨梨,我知道我不该再来找你。可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求遍了所有人……我知道,二十万对现在的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他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撕扯自己的尊严,又像是在用一把刀子凌迟苏梨的心。
看在我们七年感情的份上,你能不能……帮帮我就当是我借你的,我发誓,我以后做牛做马一定会还给你！
看着他绝望的样子,苏梨的心像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她忘不了,在她母亲生病初期,林哲也是这样陪着她,跑前跑后,为了凑钱受尽了白眼。
那份恩情,她一直记在心里。她怎么可能真的忍心见死不救
她从包里拿出自己的钱包,将里面所有的现金——大概有两千多块,全都掏了出来。
然后,她颤抖着手,打开手机银行,将自己卡里全部的积蓄——这是她这段时间以来攒下的一万三千块钱,一分不剩地,全部转给了他。
她把那叠现金和手机屏幕一起推到他面前,声音艰涩而无力：
林哲,这是我全部的钱了,真的,一分都没留。你先拿去用……剩下的,我再帮你一起想想办法。
林哲看着那薄薄的一叠钱和手机上那一万多的转账记录,眼中的希望之火,一下就彻底熄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无法置信的嘲讽和冰冷的绝望。
一万多他的声音变了调,充满了尖刻的讥讽,苏梨,你现在是在打发叫花子吗你住在半山别墅,坐着几百万的豪车,你跟我说,你全部的钱,就只有这一万多！
我……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可笑特别碍眼
他像是被点燃的炸药,猛地站了起来,双拳紧握,指节发白,我像条狗一样在这里求你,你却用这点钱来羞辱我！你是不是特别享受这种感觉看着抛弃你的前男友,跪在你面前摇尾乞怜！
林哲！你冷静点！苏梨也被他的话激怒了,我没有羞辱你！
那你为什么不肯帮我！你可以找你那个有钱的丈夫啊！他红着眼睛,像一头被困的野兽,低吼道,对他来说,二十万就是九牛一毛！你只要说一句话！就一句话！就能救我妈的命！为什么你不肯说！
苏梨看着他扭曲的面容,心里最后一点温情也被冰封了。
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一字一句地解释,试图让他理解自己的处境。
林哲,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跟他……我们的关系很复杂。我没有办法向他开口要这笔钱。
复杂有什么复杂的！林哲根本听不进去,他只觉得苏梨在找借口,在推脱。
你就是嫌贫爱富！你早就忘了我们过去的日子了！你现在是高高在上的陆太太,怎么会看得上我们这种还在泥潭里挣扎的穷人！
我们已经结束了！
苏梨被他蛮不讲理的态度彻底激怒,失望和愤怒让她浑身发抖。
为了让他彻底死心,她口不择言地吼了出来：你以为我嫁给了什么爱情吗我告诉你！他只是我的‘金主’！他只是可怜我,才出钱救我妈！你让我怎么去为了一个毫不相干的前男友的母亲,向我的‘金主’开口！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林哲被她吼得愣住了,随即发出一阵疯狂的、刺耳的笑声。
‘金主’苏梨,你为了拒绝我,连这种谎话都编得出来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
他不相信,一个字都不相信。
他只觉得,这是苏梨为了彻底和他划清界限,编造出的最恶毒、最侮辱人的借口。
你不就是见死不救吗！你不就是恨我当初放弃了你吗！
他猛地扑过来,抓住了桌上的那杯水,狠狠地泼在了苏梨的脸上！
冰冷的咖啡混着水珠,顺着她的脸颊狼狈地滑落。
好！苏梨！你够狠！我算是看透你了！
他转身,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馆。
苏梨浑身湿透地坐在那里,周围是旁人指指点点的目光。
她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狼狈。
她只是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伴随着那杯冰冷的咖啡,彻底碎了。
她知道,她和他之间,最后一丝名为过去的余温,也被这残酷的现实,彻底浇灭了。
第十章：笨拙的温柔
那个晚上,苏梨失眠了。
林哲失望怨恨的眼神,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理智告诉她,她没有做错。但情感上,那份对林哲过去付出的亏欠感,依旧折磨着她。
毕竟,他也曾为她母亲的病,倾尽所有。
辗转反侧到半夜,她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到二楼书房门口。门缝里,透出温暖的灯光。
陆行止还在工作。
她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敲响了房门。
进来。
苏梨推门进去,陆行止正坐在办公桌后,看着电脑屏幕。看到是她,他明显愣了一下,摘下了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
怎么了
我……苏梨攥着衣角,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她用最快的速度,把林哲母亲病重、需要二十万手术费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我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也很无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充满了羞愧,但是,当初我妈妈生病,他也确实帮了很多……这笔钱,你……你可不可以先借给我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你的！我可以签欠条！
书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苏梨能清晰地感觉到,空气的温度,在一点点下降。
她偷偷抬眼,看到陆行止的脸色,冷得像结了冰。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压抑的怒火。
苏梨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她知道,她触碰到了他的底线。她不该来的。
对不起……就当我没说……她转身就想逃。
站住。陆行止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他站起身,绕过办公桌,走到她面前。
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巨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带来了强大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没有看她,而是拿出手机,拨通了李助理的电话。
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往一个叫林哲的人账户上,匿名转二十万。立刻。
挂了电话,他依旧没有看她。只是从她身边走过,走到窗边,点燃了一支烟。
背影,冷硬而疏离。仿佛一堵无法逾越的墙。
苏梨站在原地,手足-无措。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
她知道他生气了。他用这种沉默而冰冷的方式,表达着他的不满和怒火。
可他还是……帮了她。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再理自己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掐灭了烟。
大步走到她面前,将一个东西,塞进了她手里。
是一个小小的、包装得很可爱的创可贴。
你的手。他看着她,声音依旧生硬,但眼神里,却多了一丝笨拙的关心,下午被纸划破了。
苏梨愣住了。她低头,才看到自己食指上,有一道今天下午在公司不小心划破的、细小的伤口。
她自己都没注意。
他却……看到了
这个男人。
明明气得快要爆炸,却还是记得她手上那道微不足道的伤口。
明明心里嫉妒得发疯,却还是满足了她那个无理的要求。
苏梨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这一次,不是因为难过和羞愧。
而是因为一种,被笨拙地、别扭地、却又无比珍视地,爱着的感动。
陆行止看着蹲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的她,彻底慌了神。
他手忙脚乱地,想去安慰,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最后,只是伸出手,僵硬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顶。
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第十一章：一箱旧物
那晚之后,陆行止一连几天,都回来得很晚。他似乎在刻意躲着她。
两人之间,又回到了最初那种冰冷的、相敬如宾的状态。
苏梨的心里,空落落的。
她知道,她伤到他了。她开始反思,自己对林哲,是否还存有旧情。
结论是,没有。
那段感情,在民政局门口,就已经彻底死了。
剩下的,不过是对过往青春的缅怀,和一份沉重的、还不清的人情债。
而现在,这份债,也被陆行止,用最直接的方式,替她还清了。
她也终于看清了林哲和陆行止的云泥之别。
一个,在困难面前,选择了抛弃和索取。
另一个,在盛怒之下,依旧选择了成全和守护。
她想跟他道歉,想跟他解释。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这个周末,她在家打扫卫生,鬼使神差地,从衣帽间的角落里,拖出了那个装满她和林哲回忆的旧纸箱。
她想,是时候,跟过去,做一个彻底的告别了。
她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相册,电影票根,情书……
看着这些东西,那些曾经甜蜜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恍如隔世。
那个曾经爱得热烈、以为会是一辈子的少年,终究,还是变成了面目模糊的陌生人。
她正准备把这些东西都装进垃圾袋。卧室的门,忽然被推开。
陆行止回来了。
他看到她,和她脚边那摊开一地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旧物。
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几乎能让空气凝结成冰。
你就这么……放不下他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冰冷,刺骨。
充满了压抑的怒火和……受伤。
第十二章：十年前的守护
不是的！苏梨看到他眼中的误会和伤痛,急忙解释,我只是想把这些东西处理掉……
处理掉陆行止气极反笑,他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需要用一个下午的时间,抱着它们,一张张地看,来‘处理’吗
苏梨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她确实,在不知不觉中,看了很久。
苏梨,他捏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吃痛,你到底,要我怎么做要我把那个人从这个世界上抹去,你才能彻底忘了他吗！
我没有！被他的话彻底刺痛,苏梨的情绪也失控了,七年！那是我的七年！不是什么东西！它刻在我的骨头里！你懂什么！你这种高高在上、用钱就能解决一切的人,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不过是……不过是趁虚而入！
趁虚而入你懂什么！
这两句话,像两把重锤,狠狠砸在陆行止的心上,将他所有的理智和克制,砸得粉碎。
他死死地盯着她,眼眶因为极致的愤怒和痛苦而变得通红。
他猛地伸手,从自己西装最贴近心脏的内袋里,掏出了一个被透明塑封袋小心翼翼包裹着的东西。
他几乎是颤抖着,将那个东西,摊开在苏梨的眼前。
那是一张被保存得极好,但明显已经有些年头的大白兔奶糖糖纸。
我不懂！他低吼出来,充满了压抑了十年的委屈和不甘,苏梨,你看看这个！你给我看清楚它！
十年前！那个下着大雨的午后！学校后面那条又湿又脏的小巷子！
那个满身是血、被所有人当成怪物、以为自己就要被全世界抛弃的男孩！
你忘了吗！
他的声音,像一道道惊雷,狠狠劈在苏梨的脑海里！
下雨天……小巷子……受伤的少年……
那些曾经模糊的、一闪而过的记忆片段,在这一刻,瞬间串联！
画面,变得无比清晰！她想起来了！
那个午后,大雨滂沱。她看到了被几个高年级的男生围在墙角拳打脚踢的他。
他当时比现在瘦弱得多,穿着不合身的校服,浑身是泥。
但他那双眼睛,却和现在一模一样,漆黑、倔强,像一头被困的孤狼。
混乱中,一个男生掏出小刀,在他手腕上划出一道又深又长的口子。
鲜血,瞬间涌出。
她吓坏了,尖叫着冲了上去,用自己小小的身体,挡在了那个少年身前。
她从口袋里,掏出唯一的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他手里,又用糖纸胡乱地按住他流血的手腕。
从那天起,她好像就把守护这个沉默的少年,当成了自己的责任。
她会故意绕远路,和他一起走那条小巷,只为吓跑那些想欺负他的人。
她会把自己的午饭,分一半给他。
她会叽叽喳喳地,跟他说个不停,尽管他从来都只是沉默地听着。
她甚至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眼神里总是带着戒备的少年,有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让她忍不住想靠近。
那是一种朦胧的好感,可还未等她弄明白,他就突然消失了。
老师说,他转学了。
再后来,她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搬离了那座城市。
那个沉默的、像小狼一样的少年,就这样,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记忆长河里。
第十三章：那道伤疤
原来,是他。
原来,真的是他。
那个被她遗忘在十年光阴里的,狼狈的、孤独的少年。
和眼前这个英俊、强大、站在金字塔顶端的男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巨大的震惊,瞬间攫住了苏梨的心脏。
她呆呆地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想起自己刚刚对他吼出的那些话。何其的残忍,何其的讽刺。
眼泪,再一次滑落。
这一次,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一种更深沉的、名为心疼的情绪。
她看到陆行止在极致的情绪爆发后,眼中那滔天的怒火,正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脆弱和不安。
他猛地收回那只摊开在她面前的手,下意识地,想把那道丑陋的、暴露了他最不堪过往的伤疤,藏回袖口里。
但已经晚了。
苏梨上前一步,伸出自己颤抖的手,轻轻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她的指尖,温热而柔软。
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陆行止的身体猛地一僵。
你……都想起来了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极度的脆弱和小心翼翼的期盼。
苏梨没有回答。她只是低下头,用自己最柔软的指腹,轻轻地、带着无限怜惜地,抚摸着那道陈旧而狰狞的疤痕。
那道疤,摸上去,是凸起的,是粗糙的,是冰冷的。
可以想象,当年那道伤口,该有多深,多疼。
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
疼吗她哽咽着问,声音轻得像羽毛。
她问的,不是十年前那个血流不止的雨天。
她问的是,这十年来,他带着这道伤疤,一个人,在黑暗里踽踽独行,疼吗
这一句轻轻的疼吗,胜过了千言万语。
它代表着,她懂了。
她懂了他这十年不为人知的寻找和等待。
懂了他所有霸道、笨拙的守护和那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背后,那份深埋心底的、小心翼翼的珍视。
陆行止眼中的所有防备、所有伪装的坚硬外壳,在听到她这句带着哭腔的问话时,轰然崩塌。
他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的男人,此刻,眼眶却控制不住地,瞬间通红。
他猛地反手,握住她那只正在抚摸自己伤疤的手,紧紧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疼了。
他看着她,声音沙哑地回答。
找到你,就不疼了。
说完,他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将她拉入怀中,死死地抱着。
他把头深深地埋在她的颈窝里,像一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家的孩子。
苏梨也伸出手,回抱住他。
她第一次,主动地,去拥抱这个名义上的丈夫。
窗外的雨,还在下着。
但房间里,那颗被小心翼翼珍藏了十年的糖,终于,开始融化了。
第十四章：只留给我的甜
真相大白后,苏梨和陆行止的关系,进入了一种全新的、充满了试探和甜蜜的阶段。
陆行止终于让王姨把他所有的日常用品,都从他自己的房间,搬进了苏梨所在的主卧。
这个男人,正在用他那种沉默而强势的方式,将她彻底纳入他的生活。
咳。陆行止清了清嗓子,用一种略显生硬的语气开口,今晚……有空吗
啊苏梨茫然地抬起头。
约会。他看着她,一本正经地、像是汇报工作一样,吐出了两个字。
傍晚,陆行止带她去了一条烟火气十足、人声鼎沸的小吃街。
他穿着一身价值不菲的定制西装,站在这吵闹拥挤的人群里,和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的不耐,只是下意识地、紧紧地牵住了苏梨的手,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隔开拥挤的人潮。
苏梨拉着他,买了两串烤鱿鱼和两杯冰啤酒,找了个路边的小桌子坐下。
看着身边这个正用一种研究精密仪器的表情,打量着手里那串烤鱿鱼的笨拙男人,忽然觉得,这才是她想要的约会。
真实,鲜活,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陆行止,她忽然开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找我的
从我被接回陆家,拥有了第一笔可以自己支配的钱和权力之后。他看着她,目光灼灼,那十年,我拼了命地往上爬,因为我怕……我怕如果我找不到你,或者找到了你,却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你,我会后悔一辈子。
苏梨的心,被他这番话,狠狠地触动了。
他看着她,那双一向深沉冰冷的眼眸里,此刻盛满了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深情。
苏梨,我不会说那些花里胡哨的好听的话。我只知道,从十年前,你把那颗糖塞进我手里的那一刻起,我那个充满苦涩和黑暗的世界,才第一次,尝到了甜味。
我开始寻找那个给了我一颗糖的女孩。但后来,我找到的,是那个为了母亲的病四处奔波、独自扛起一切的女人；是那个在会议室里,为了自己的作品,不卑不亢、据理力争的设计师；是那个……明明心里很苦,却还是对这个世界抱着最后一丝善意的你。
我爱上的,不仅仅是十年前的你,更是现在的你。你的坚韧,你的善良,你的才华,甚至你的小脾气……都让我着迷。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紧张,紧紧握着她的手,手心都微微沁出了汗。
所以,苏梨,你愿不愿意,在以后余生……把剩下的所有甜,都只留给我一个人
这个笨拙的、不像告白的告白,却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能打动苏梨的心。
她看着他那双认真、紧张又充满期盼的眼睛,笑着,用力地,点了点头。
好。
陆行止愣了一下,随即,在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像冰雪初融,万物复苏,瞬间点亮了整个夜空。
第十五章：合约到期日
苏梨的才华,像一颗被拂去了所有尘埃的明珠,开始在这份安稳的环境里,绽放出越来越耀眼的光芒。
她和陆行止的感情,也在这份平静中,持续升温。
直到这天,她收到了巴黎顶级艺术学院的邀请函。
邀请她作为驻地艺术家,前往巴黎,进行为期半年的交流创作。
这是一个所有插画师都梦寐以求的机会。
但,也意味着,要和陆行止分开整整半年。
她舍不得。
那个晚上,她把邮件拿给陆行止看,心里很忐忑。
去。
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字,从陆行止的薄唇中吐出。
苏梨愣住了。
为什么不去陆行止看着她,眼神认真而坚定,苏梨,这是你的梦想,不是吗
可是……我们要分开整整半年。
苏梨的眼眶红了。
陆行止将她拥入怀中。
梨梨,我等了你十年,不在乎再多等这半年。
我爱的苏梨,不应该只是待在我身边、被我保护的金丝雀。她应该在属于她自己的世界里,自由自在地飞翔,闪闪发光。
你的梦想,你的才华,你的光芒……这些东西,比我那点可笑的、自私的占有欲,要重要一万倍。
苏梨的眼泪,汹涌而出。
最高级的爱,是理解,是支持,是成全。
在巴黎的半年,苏梨的画作惊艳了所有人。
结业画展大获成功。
画展开幕式那晚,陆行止给了她一个天大的惊喜。
那个本该在地球另一端的男人,穿着一身略带风尘仆仆的西装,捧着一大束向日葵,出现在了她的画室。
只是,苏梨却显得心事重重。
因为,今天是她和陆行止契约结婚整整一年的日子。
按照协议,从明天起,他们就再也不是夫妻了。
陆行止看出了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他走过去,很自然地坐在她身边。
陆行止……苏梨攥着抱枕,小声地开口,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陆行止的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他沉默了片刻,才用一种极为平静的语气说：记得。我们合约到期的日子。
苏梨的心沉了下去。她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是觉得终于解脱了,还是……
她正想说些什么,却看到陆行止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两份文件,推到她面前。
一份,是当初那份《婚姻契约协议》。
而另一份,赫然印着《离婚协议书》五个大字。
苏梨的脸色瞬间白了。她看着那份离婚协议,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他……他果然还是准备好了。
我就知道……她的声音都在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我就知道,你……
你先看看。陆行止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苏梨颤抖着手,几乎是抱着自虐的心情,翻开了那份离婚协议。可当她看到里面的条款时,却彻底愣住了。
上面关于财产分割的部分,陆行止几乎是将自己名下所有的不动产、股份和现金,全部转到了她的名下。
他几乎是净身出户。
你这是……什么意思苏梨茫然地抬头。
陆行止拿起那份旧的《婚姻契约协议》,当着她的面,将它撕得粉碎,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他拿起笔,在《离婚协议书》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笔一划,龙飞凤舞。
他把签好字的协议推到她面前,黑眸深沉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苏梨,一年前的今天,我用一份不平等的合约,把你绑在了我身边。今天,合约到期了。按照约定,你可以选择离婚,得到补偿。
他指了指那份几乎是赠予协议的离婚协议书：这是我能给你的,最大的补偿和自由。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沙哑而低沉,带着他独有的、笨拙的深情。
现在,你可以选择签下它,拿走我的全部,然后自由地离开。或者……
他从口袋里,拿出了那个装着太阳钻戒的丝绒盒子,放在了离婚协议的旁边。
……或者,把它撕了,然后戴上它。让我,用一辈子来偿还。
苏梨,选择权在你手上。你,自由了。
苏梨看着他。看着这个明明紧张得手心都在冒汗,却还在故作镇定,把所有选择权都交给她的男人。眼泪汹涌而出,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水。
她没有丝毫犹豫,拿起那份签着他名字的离婚协议书,当着他的面,也撕得粉碎。
然后,她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哭着笑道：陆行止,你这个笨蛋！天底下哪有你这么笨的笨蛋！
陆行止僵硬的身体,在拥抱住她的那一刻,才终于放松下来。
他如释重负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她抱得更紧。
第十六章：一辈子的偿还
我坐了十三个小时的飞机,就是为了……来接你回家。
在挂满了她画作的画室里,在他们爱情的最好见证下,他缓缓地,单膝跪地。
十年前,你是我的太阳。现在,我想换我来做你的港湾。
苏梨,你愿意嫁给我吗不是因为契约,不是因为报恩,只是因为爱。
我愿意！
他们的婚礼,办得温馨而私密。
宣誓环节,陆行止拿出了那张被他珍藏了十年的大白兔奶糖糖纸。
我这一生,最珍贵的财富,其实是这张小小的糖纸。因为,这是我的妻子苏梨,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给我的,她的全世界。我,陆行止,愿以我余下全部的人生,来偿还这一颗糖的恩情。
苏梨接过话筒,笑中带泪。
他们都说,是我,治愈了那个曾经满身伤痕的你。但其实,是你,用你那笨拙、霸道却又深沉无私的爱,治愈了我那颗,因为现实而对爱情彻底失望的心。陆先生,余生那么长,请你继续,做我的英雄吧。
在所有亲友的掌声中,陆行止深深地,吻住了他的新娘。
婚后的一个寻常傍晚,两人窝在沙发上。
陆行止顺手拿起一颗大白兔奶糖,剥开,喂到了苏梨的嘴里。
她赖在他怀里,仰起头,狡黠地笑。
喂,陆先生,这颗糖,只能算是你欠我的利息。你欠我的那份情,还完了吗
陆行止低下头,没有回答。
他用一个缠绵悱恻的、带着浓郁奶糖香气的吻,代替了所有的回答。
良久,他才微微放开她,用自己的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声音,低沉,磁性,充满了无限的宠溺。
还不完。
要还一辈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