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古塔的春天,是在铁与火的铿锵声里撞进来的。
这座被无数人视为苦寒绝地的流放之城,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冻土上拔节生长。
它的骨架,是沈桃桃亲自勾画的蓝图,方方正正,如同最坚固的棋盘。
中央一条笔直宽阔的“朱雀大道”,用新烧出的青砖铺就,两侧预留了深深的排水沟渠,如同城市坚韧的脉络。
大道两侧,延伸出无数纵横交错的街巷,将整个军城切割成整齐的坊区。
坊区中心,预留了水井,暖棚,磨坊,学堂,医馆,绣馆,居民楼……的位置。
城墙高耸,用巨大的条石和青砖垒砌,四个角楼遥遥相望,如同沉默的巨人,俯瞰着这片新生的土地。
护城河环绕,引的是河湾活水,虽然尚未完全挖通,但沟壑的轮廓已清晰可见,好似给这座钢铁之城系上了一条银色的腰带。
整个布局开阔方正,带着一种很实用的秩序感。
城的东侧,紧邻着河湾洼地,另一场同样浩大的战役,正进行得如火如荼。
十万亩荒原。正被无数双手一寸寸唤醒。
。
放眼望去整个荒原,到处都是忙碌的人。
无论是流放犯里的老弱妇孺,还是谢家军的精锐士兵,此刻脸上都糊着泥巴和汗水,手上全是磨出的血泡和老茧。
但却没有一个人停下,也没有一个人喊累。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气,汗水的咸味,还有一股越来越浓郁的食物香气。
地头上十个石块垒砌的灶台一字排开,灶膛里粗大的松木柴火熊熊燃烧,发出噼啪的爆响。舔舐着灶台上黑沉沉的铁锅。
何氏腰系粗布围裙,手持一把大铁勺,在各个灶台间穿梭着。她身后十几个妇人手脚麻利地切酸菜,剁猪肉,洗粉条。
“火旺点,再旺点,”何氏的大嗓门音穿透喧嚣,“把五花肉下锅煸出油,酸菜下锅炒出香,加水没过肉,粉条撒里,调料我来放。”
“齐活儿盖盖,焖!”
随着她一道道指令,带着酸香和肉香的蒸汽,也从锅盖缝隙里弥漫开来,勾得人口水直流。
不到半个时辰。
“杀猪菜,出锅喽……”何氏掀开一口锅盖,滚烫的蒸汽冲天而起,露出锅里油汪汪的一大锅杀猪菜。
浓郁的香气撞进每个人的鼻腔,瞬间引爆了荒原上所有人的味蕾。
“开饭啦!”
“杀猪菜,今天管够!”
吆喝声响起,如同冲锋的号角。
早已饥肠辘辘的人们,潮水般涌向灶台排起长队。
粗瓷大碗,木盆,甚至头盔,只要能盛东西的家伙什,都伸了出来。眼巴巴地等着那散发着致命诱惑的杀猪菜。
而在军城的另一面,靠近新筑城墙的地界,同样立着十个大灶台,燃烧着熊熊烈火,架着十口大铁锅。
王玉兰此刻也化身成了灶台上的女将军,她指挥着几个妇人,将刚捞上来的活蹦乱跳的大鱼,收拾干净剁成大块。
油热后,葱姜蒜爆香,鱼块下锅煎至两面金黄,添水没过鱼,大块豆腐下锅,调味只用了简单的盐和辣椒。
那霸道的辣椒香气,好似另一条更加狂野的香气巨龙,腾空而起与东头的杀猪菜香气,在荒原上空交织缠绕。
最终汇成一股足以让神仙都流口水的人间至味。
“铁锅炖鱼,出锅喽……”王玉兰掀开锅盖,鲜香扑面而来,锅里汤汁浓白,豆腐颤巍巍。
红亮的辣椒油点缀其间,看得人食指大动。
整个荒原,彻底成了香气的海洋。
人们端着碗,脸上洋溢着最朴实的笑容,嘴里塞满了滚烫的食物,吃得满头大汗。
仿佛所有的疲惫,都在这一碗碗热腾腾的食物中烟消云散。
“周教头,您这铁锅打得真好。”一个士兵端着一碗杀猪菜。吃得满嘴流油,冲着正在不远处检查农具的周莹竖起大拇指,“炖出来的菜就是香。”
周莹停下手中的活计,抹了把脸上的汗和灰,露出骄傲的笑容。“那是,咱这锅用的是上好的精铁,千锤百炼,淬火到位。炖肉不糊,炖鱼不腥,保你用百年不坏。”
“可不呗,周莹姐打的铁锅,能当传家宝。”周莹身后,阿鹂正牵着小七月的手,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热水,递给宋父,“宋大爷,喝口水歇歇。”
小七月也跟着递上去一碗饭:“爹爹吃饱饭有力气。”
宋父接过水和饭,看着眼前的两个小姑娘,脸上绽开一个慈祥的笑容,连声道:“好!好!谢谢小阿鹂,谢谢小七月。”
“报!”
一声急促的呼喊,如同利箭,猛地撕裂了这喧闹而温暖的氛围。
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风一般冲过荒原,直奔军城中心。
“谢将军,不好了!”传令兵冲进去,单膝跪地,声音无比焦急,“驿站……驿站马厩,那匹怀了崽的马难产了,快……快不行了。”
“什么?!”谢云景从军城的沙盘前抬起头,深邃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惊怒,“怎么回事?”
驿站里的马匹,是谢家军仅存的几匹纯种北地战马。
通体乌黑,四蹄踏雪。更重要的是,它腹中怀的是另一匹同样珍贵的纯种马驹。
是谢家军未来骑兵的希望,在这苦寒之地,是比金子还珍贵的战略资源。
“刘七呢?他不是一直守着吗?”谢云景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
“刘……刘七哥……急得直哭,他……他只会喂马养马,这……这接生……他……他不懂啊!”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那马躺在地上,直喘粗气,眼瞅着……就……就不行了。小马驹还没出来,怕是……怕是……”
“走!”谢云景脸色铁青,猛地一挥手,大步流星冲向马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