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今日在场众人都不会忘记这个除夕。
“一个宫女引发的血案”
先是,宫女春雨不惜下毒告御状状告二驸马杀人毁尸;
而后,二驸马为自证清白曝光天残之身,直指大驸马和二公主早有私情;
随后睿王殿下顺势指认近来凶杀案真凶为大驸马与二公主;
而大驸马一族早有图谋准备对圣上欲行不轨;
太子殿下则将计就计诱捕顾氏刺客;
现在又说与二公主有私情的大驸马不是大驸马
是多年前已经死去的将军曲垣??
何等的乱七八糟!
在座诸人脑子都要炸了!
二驸马一个弹起,“你的声音,你难道真的不是顾裴?”
就连被死死捆成麻团,扣在地上的顾氏副将,挣扎着仰起头,脑中嗡嗡作响:
“少将军,你!你竟然不是少将军?!”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云里雾里,
“看样子,顾氏也不知道大驸马被人取代了?”
不禁疑惑:“顾氏一族这么多人,难道没有人察觉大驸马被人替换了吗?”
有人脑子灵活,暗戳戳地猜测:
“我听说,大驸马被找到的时候浑身都是伤,保不齐是有人起了歹心,浑水摸鱼取而代之坐享荣华富贵。”
“这小曲将军出身贫寒,是大驸马的副将,最熟悉大驸马,所以更可以李代桃僵。”
“可不对啊,人的样貌怎么可能说变就变,这小曲将军和大驸马生得不一样,小曲将军又是如何变成的大驸马?”
任凭众人龃龉,此刻的大公主已经丧失了任何反应的本能,望着明明是最熟悉的夫君,露出了那般陌生的声音。
那一句脱口而出的“夫君”,被她卡在喉咙口。
她的眼中,曲垣与二公主同站一处,将二公主牢牢挡在身后,颇有为她阻挡一切的架势。
曲垣声声失笑,“顾氏?”
“其实若真的要细说,我也应当姓顾。”
“我的母亲,是顾将军的外室,我与顾裴算得上是亲兄弟。”
二公主声音沙哑,她感受得到曲垣的挣扎,担忧道:“顾郎”
“亲兄弟啊”
霍岭眼睛不住眨动,摸索着这几个字。
鸣栖一愣,原来二公主称他作“顾郎”竟然是个缘由?
这么说,二公主并非是与大驸马私通,而是分明知道大驸马是曲垣,才会旧情复燃。
那一声声的顾郎,喊的不是大驸马,而是小曲将军。
他又是如何成为顾裴的?
说起来,就连曲垣自己都觉得可笑。
曲垣自幼出生在陇西的边陲小镇中,往来强盗外邦人复杂。
他的母亲未婚产子,多少人骂他是个血统不纯的杂种,数不尽的冷眼闲话。
直到一次,外地侵扰,小镇被血洗,家中被毁。
母亲无奈之下带他投奔顾氏。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恢宏漂亮的房子,也是他第一次看到他所谓的父亲。
来人一身黑袍银甲,星眉朗目,气宇不凡。
那般威严、那般凌厉的目光,在看到的一瞬间,便让他望而生畏。
他随着母亲跪在院落中,任凭烈日晒得头晕目眩,被奴仆围观。
他不知道母亲为何哭的那般伤心。
也不知道,为何父亲身边雍容华贵的女子,会气得金钗乱颤。
他只记得那一日下午,夕阳残红,几人吵得不可开交!
后来,那个男人怒急了,骂了句“贱人”便甩袖而去。
所有难听的话语深深扎入心口,那个雍容华贵的女子眼眶发红,睨着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声音凌厉而刻薄,
“不过是我们老爷一晌贪欢的东西,还以为真的能进顾家?”
他只感觉到母亲瘦弱的身躯狠狠一颤,哭得声音发抖:
“请夫人垂怜,奴如何不要紧,只求夫人给这个孩子一口饭吃。”
“娘”
他心疼母亲,却也因年幼懵懂,只能无助地抱着母亲哭泣。
后来
他和母亲被带走,那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母亲的面。
而后,他成为顾家少主身边的奴仆。
随意取了个“顾从”的名字。
是为仆从。
顾家的少主顾裴,比他大三四岁,已然是个少年郎的模样。
顾裴生得与父亲极像,常年习武,身姿挺拔如松,一身英气盎然,让人觉得明珠生辉。
对比之下,他实在瘦弱的像个鸡崽。
顾将军从不允许他叫父亲,更不准许任何人提及他的身份,自也不正眼看他,仿佛他的存在,是高高在上的顾将军人生污点。
顾家那位主母,将他放在少主身边,并非心慈手软,日子久了,听得其他小厮说:
“你瞧瞧,山鸡再怎么样,也变不做凤凰,想要飞黄腾达,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他才恍然,主母这么做,不过是为了让所有人看清楚:
有顾家血脉又如何,他不过是个奴仆。
好在少主对他不错,无论是课业,还是习武,都带着他一起,他耳濡目染也有所触动。
过后不久,母亲早逝,他悲伤地将人埋葬。
少主十八九岁,正是最恣意的时候,他脾气很好,经常对他说,
“小从,你就甘心这么做府上的一个奴仆?”
望着比他高一个头的兄长,曲垣生出了第一次的卑微之色。
顾裴头戴金盔,身披战甲,红缨于风中狂舞。
他说:“自古英雄不问出处,我顾氏的先祖,也是难民堆里出来的。”
“我知你心中不甘,父亲不慈,你唯恐母亲刁难你小娘,多年来谨小慎微压抑本性。”
“但面子和未来,都是自己挣的,不靠他人施舍。”
青年目光如炬,气宇轩昂,有破天逐日之姿:
“走吧,男儿志在家国,陇西,多的是少年将帅。”
这一声声话语,如惊雷踏碎凌霄,照进了他的脑海,他深埋于泥泞的希冀,在此刻破土而出。
就是这一夜,他趁着月色偷偷离开了顾家,随母亲的姓氏,更名曲垣。
他特去陇西边境错金之地入了军营,从最低等的小兵做起。
再后来,他已经被称作小曲将军。
再与顾裴和父亲相见,是他战功累累,受顾氏嘉奖扬名之时。
一晃数年,顾将军身姿如旧,酒宴上言笑晏晏说着话,
“小曲将军乃是少年英雄,我陇西军得小曲将军,是我军之福。”
说了这么多,看了这么多,却没有认出他就是当年的顾从。
陇西鱼龙混杂,与西域外邦等多地接壤,往来繁杂,本就难以管辖。
顾氏一族在陇西近百年时间,甚至陇西的百姓只知顾氏,不知上京。
他们是陇西实际上的统治者。
而他的兄长顾裴,此刻也即将尚公主。
一族之显赫,已至巅峰!
少年慕强
同时,他也是个受忠孝教养的人子,看得到家族的荣光,更渴望得到认可,即便顾家从始至终都将他当作污点。
他深埋在心底自小的卑微又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他既想得到父兄的认同与关怀,但又唯恐再见他们脸上的不屑。
这种扭曲的心态,让他甚至没有机会,说出自己的身份。
他想着,也许做一辈子的曲垣也不错。
至少,他的父亲不会再贬低看他;
至少,顾家所有人,就连主母都不会再说他一句不好。
建功立业,洞房花烛,才是人间美事。
顾裴将他视作好友,特地邀他随行入上京,参加那场盛大的婚礼。
圣上嫡长女出嫁,举国盛世。
也就是那时,人群之中,新妇边上,他见到了二公主。
一眼心动,一见钟情,就是那样吧。
二公主温婉随和,美丽明媚。
少年人的感情就是来得这么没有道理
圣上虽不喜他的出身,但念及军功,再加上二公主不住恳求,召见了他。
“臣曲垣拜见圣上,请圣上万安。”
他初次单独面见圣上,忐忑不安,慌张着不敢抬头,生怕行朝踏错。
圣上身边,是素有温润之名的太子容珩。
太子侧脸如玉,身披玄色锦袍,眉目清润,一身卓然气息让人难以忽视。
容珩没有看他,声音柔和道:“他日待小曲将军再立下军功,可名正言顺赐府抬爵,圣上何不成人之美?”
圣上锐利的目光这才淡去,展露笑颜,“依太子所言,若平陇西纷乱,自有你立业成家之时。”
曲垣心头狂跳,深深叩拜。
“谢圣上!”
虽未有明旨,但合宫上下都知道,他与二公主是未婚夫妇。
彼时,他沉浸在夙愿即将达成的喜悦中,他并未看穿,太子和圣上的真正用意。
他也看不出,能尚公主,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优秀。
而是陇西顾氏独大,若能有人取而代之,成为新一代帅才,便可瓦解少主顾裴的影响,分剥顾氏的权柄。
他不过是圣上与太子制衡陇西顾氏的一枚棋子。
成婚后数月,大公主怀胎有孕,大驸马不能离开上京。
这是他最好的机会!
怀着平息战乱的心,他很快便告别了正彼此情浓的二公主,踏上征伐之路。
“我等你回来”
二公主眼泪婆娑,于高楼上依依惜别。
四年过去
一切都在朝着最好的方向而去。
他屡建奇功,在陇西的声望日隆,军中威望越发高涨。
圆满的临门一步,却是意外最先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