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星辰大海、步履不停 > 第一章

我的名字叫陈阳,十六岁,高一。我的世界,曾经被一块六英寸的玻璃屏牢牢框住。那里面流光溢彩,战鼓擂擂,有令人血脉偾张的虚拟战场和唾手可得的廉价胜利。它像一个巨大而温柔的沼泽,不动声色地吞噬了我所有的时间、精力和那个曾经熠熠生辉的梦想——关于星辰大海,关于火箭升腾的烈焰和宇宙深空的呼唤。
此刻是凌晨两点十三分。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面沉睡的世界,房间里唯一的光源是我手中这块滚烫的屏幕,幽蓝的光映在我脸上,像一层冰冷的面具。耳机里是激烈的厮杀声效和队友焦躁的催促:上啊!陈阳,你他妈愣着干嘛高地要没了!我蜷缩在闷热的被窝里,汗水浸透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眼睛干涩得发痛,像揉进了沙子,但手指却像上了发条的机器,在光滑的玻璃上疯狂地点击、滑动。
屏幕上技能光效爆开,敌方水晶轰然倒塌,Victory!的字样弹出,一股短暂而虚脱的快感电流般窜过全身,紧接着是更深的疲惫和空洞。
这快感像劣质毒品,来得迅猛,去得也干脆,只留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片虚无。刚退出游戏界面,卧室门咔哒一声被推开。刺目的顶灯光芒瞬间刺破我幽暗的小世界,像探照灯打在逃犯脸上。我心脏猛地一缩,手忙脚乱地想把手机往枕头底下塞,动作却因为熬夜而变得笨拙迟缓。
又在打游戏!妈妈的声音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瞬间刺穿了我那点残存的侥幸。她几步冲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我像个暴露在阳光下的鼹鼠,狼狈地蜷缩着,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滚烫的罪证。
她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另一只手狠狠拍在书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震得桌上几本卷了边的课本都跳了一下。一张被揉得有些发皱的试卷被她用力甩在我面前,像一片屈辱的白色旗帜。
陈阳!你看看!自己睁大眼睛好好看看!全班倒数第五!倒数第五啊!妈妈的声音尖锐得几乎变了调,每一个字都像淬了火的针,扎在我麻木的神经上,白天睡不醒,晚上不睡觉!你的魂呢被手机里那些妖魔鬼怪吸走了吗
试卷上鲜红的分数和刺眼的排名,此刻在手机屏幕幽蓝的余光映衬下,显得格外狰狞和讽刺。一股混合着羞耻和逆反的情绪猛地冲上头顶。我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屏幕撞在床头柜角上,发出一声脆响。我梗着脖子,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带着破罐破摔意味的腔调顶了回去:反正也学不好,怎么学都是个废物样!打游戏怎么了至少我玩的时候还能开心点!
吼完这句,我别开脸,目光空洞地盯着墙角那片被手机屏幕余光扫过的阴影,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研究的东西。妈妈被我噎得说不出话,眼圈瞬间就红了,嘴唇哆嗦着,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死死盯着我。
房间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爷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背微微佝偻着,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仿佛有千斤重,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然后,他慢慢地转过身,影子也一点点地从门框上挪开、消失。那无声的叹息比任何责骂都更让我难受,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我心底某个早已落满灰尘的角落。
爷爷的叹息像一把生锈的钥匙,不经意间撬开了一个被我刻意封锁的记忆盒子。那个角落里,堆满了蒙尘的航天杂志,散落着用硬纸板和胶水精心粘合的粗糙火箭模型碎片——那是我曾经视若珍宝的星辰舰队。爷爷总爱说,那时的我,抱着新买的《航天知识》,眼睛亮得像黑夜里的小探照灯,小嘴叭叭地跟他讲长征火箭、嫦娥探月,信誓旦旦地说爷爷,我以后要造个能飞到月亮背面的火箭!。
而现在呢书桌上那个落满灰尘、歪歪扭扭的长征五号模型,还是去年生日时小航送的,我甚至懒得擦一擦。小航,那个和我一起趴在少年宫科技组操作台前,用简易电路板点亮小灯泡、畅想星际旅行的伙伴。上周他兴奋地打电话来:陈阳!周末航天博物馆新开了‘火星探秘’主题展,有祝融号火星车1:1模型!一起去啊票我都搞到了!我当时正被游戏里一个限时副本勾着魂,想都没想就回绝了:不去不去,这周末排位赛冲分,生死局!没空!电话那头小航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带着点难以置信的失望:……哦,那算了。后来他大概还是不死心,又给我发了条微信,是现场拍的祝融号高清视频,配了文字:看!多帅!真像科幻片!那条消息孤零零地躺在聊天列表里,上面显示着已忽略。
我当时只是手指一划,它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扫进了信息洪流的角落,连同那个曾经让我热血沸腾的火星梦。
那时的我浑然不觉,自己正沉向更深的泥潭。直到那节历史课,张老师像一位冷静的狙击手,用史实做子弹,精准地击穿了我用麻木和逃避构筑的脆弱外壳。
张老师讲课有种奇特的穿透力,她不靠音量,而是用沉静的语气和厚重的史料。那天讲鸦片战争,投影幕布上缓缓展开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不是硝烟弥漫的战场,不是残垣断壁,而是一间昏暗污浊的烟馆。几个形容枯槁的男人,穿着破烂的长衫,蜷缩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手里握着长长的烟枪。
他们的眼神空洞、涣散,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翳,直勾勾地盯着虚无的前方,脸上没有任何属于人的生气,只有一种被彻底掏空、沉溺至深的麻木和死寂。整个教室异常安静,只有投影仪风扇发出的微弱嗡鸣。
一百多年前,张老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带着一种冰冷的解剖感,就是这个东西——鸦片,像瘟疫一样蔓延,抽空了国人的血肉,更抽垮了民族的脊梁。他们就这样躺着,一口一口,烧掉的不只是家财,更是魂魄,是面对强敌时最后一点挣扎的血性。她停顿了一下,目光缓缓扫过整个教室,那眼神像探照灯,最后竟毫无预兆地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洞穿一切的了然。
看看他们的姿势,看看他们的眼神……是不是觉得有些眼熟她的话音陡然一转,带着一丝冰冷的锐利,一百多年过去了,换了个时代,换了个载体,可有些‘瘾’,换汤不换药。
多少孩子,窝在沙发里,蜷在床上,手里捧着的不是烟枪,是手机、是平板!那姿势,那眼神里的空洞和沉溺,何其相似
我的后背瞬间绷紧了,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教室里所有的目光,似乎都若有若无地向我这边瞟来。我感觉自己就是照片里那个躺在烟榻上的人,被剥光了钉在耻辱柱上展烂。脸上火辣辣的,像被无形的鞭子抽过。
张老师没有放过我,她看着我,语气平静却字字如刀:陈阳,我记得你上学期交过一篇关于古代科技的随笔,写得很有想法。可后来,我几次在课上提问,你都心不在焉。上周你还跟我说,‘学历史有什么用都是老黄历了。’她微微向前倾身,目光像两把寒光闪闪的手术刀,直直刺向我,那我今天告诉你,历史最大的用处,就是让你看清自己,看清你正在重蹈什么样的覆辙!当年的鸦片,让一个民族失去斗志,沦为待宰羔羊;今天这些所谓的‘精神鸦片’,正在无声无息地、一点一点地,吞噬掉你们这一代人最宝贵的东西——时间、健康、专注力,还有,她加重了语气,你们曾经闪闪发光的梦想!
我的脑袋里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我猛地抬起头,撞进张老师那双沉静却锐利如鹰的眼眸里。她的话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扎进我最隐秘的羞耻处。
我知道你们觉得手机好玩,游戏刺激。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像乔布斯那样创造了智能手机的人,却严格限制他14岁以下的孩子接触这些产品张老师的声音在安静的教室里回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不是因为手机本身是恶魔,而是因为,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终又落回我脸上,一个没有足够自控力的人,守不住自己!守不住自己的时间,守不住自己的精力,更守不住自己那颗原本可以飞得更高的心!最终,只能沦为屏幕的囚徒,被那些精心设计的算法和快感陷阱,一点一点地驯化、吞噬。
守不住自己……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教室里静得可怕,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张老师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只有那四个字反复在我脑海里炸响。
那天放学,我像游魂一样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走,书包带子勒得肩膀生疼,但比不上心里的那种闷痛。推开家门,意外地没看到妈妈。客厅里光线有些暗,爷爷坐在他那把磨得发亮的旧藤椅上,背对着我。他手里捧着一个打开的旧木盒,里面静静躺着一套叠放得整整齐齐、洗得发白的旧军装,上面别着一枚已经有些褪色、却依旧轮廓分明的军功章。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佝偻的剪影,显得格外苍老和孤独。他低着头,手指极其缓慢、极其珍重地抚摸着那枚军功章,仿佛在抚摸一段凝固的热血青春。
听到我的脚步声,爷爷没有立刻回头。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用一种异常低沉、带着沙哑疲惫的声音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那枚沉默的勋章诉说:
那时候……是真苦啊。枪林弹雨,缺衣少食,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为啥拼命就为了一个念想,想着打完仗,后辈们能过上好日子,再不用像我们一样,被人用枪指着,用炮轰着,活得不像个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肩膀微微耸动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哽咽,我们豁出命去守阵地,一寸山河一寸血,守的是什么守的就是一个‘将来’。
怕的就是子孙后代……再受那份被人踩在脚底下的窝囊气!
他终于慢慢转过身,浑浊的眼睛看向我,那里面没有了往日的慈爱笑意,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失望和……一种近乎悲凉的疲惫。那眼神比张老师课堂上锐利的剖析更让我心慌。
可现在呢爷爷的目光落在我插在裤袋里、露出一角的手机上,又缓缓移回我的脸,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石头砸下来,你看看你……连自己每天这二十四个钟头都守不住!连自己那颗心都管不住!让一个铁疙瘩牵着鼻子走,让它把你眼睛里的光都吸干了……你这样子,他摇着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像重锤砸在我心上,将来……能守住啥啊能守住个啥
爷爷的话,和张老师冰冷的剖析混合在一起,在我脑子里掀起了滔天巨浪。羞愧像滚烫的岩浆,烧灼着我的五脏六腑。回到自己房间,我反锁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到地上。黑暗中,只有书桌上充电的手机指示灯在一闪一闪,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
守不住自己……
连自己的时间都守不住……
将来能守住啥
这些声音在我脑海里疯狂盘旋、撞击。我猛地站起来,一把抓起桌上的手机,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屏幕上还停留着游戏好友发来的组队邀请:速来!五黑上分!那行字此刻显得无比刺眼和嘲讽。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几乎是凭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冲动,手指颤抖着,用力地、狠狠地戳向那个熟悉的游戏图标,长按,看着它在屏幕上抖动起来,然后,像丢弃一块烧红的烙铁,决绝地按下了那个小小的×。
卸载的提示框弹出来,我闭上眼,猛地按下了确认。
手机屏幕瞬间暗了下去,只留下冰冷的桌面壁纸——一张很久以前我设置的,深邃的星空图。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安静得可怕。
卸载游戏后的头几天,我的房间像个戒断反应严重的病房。
没了那个熟悉图标的刺激,手机变成了一块冰冷无趣的板砖,但我还是忍不住一次次把它拿起来,手指像得了帕金森,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冷的屏幕上划来划去。桌面图标被我反复拖动、排列组合,又烦躁地恢复原样。点开视频软件,那些曾经觉得有趣的推送,此刻却味同嚼蜡,看不了几分钟就烦躁地关掉。微信朋友圈刷了又刷,新鲜事寥寥无几,只剩下一种巨大的、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像冰冷粘稠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我浸泡其中。
坐立不安。是真的坐立不安。写作业摊开物理练习册,那些公式和电路图像天书,看了几行字就头晕眼花,铅笔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划拉着乱七八糟的线条。站起来在狭窄的房间里踱步,从床边走到门口,五步;再走回来,五步。
地板几乎被我磨出印子。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在啃噬,一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空虚感死死攥着我。好几次,手指像有自己的意志,鬼使神差地滑向应用商店,搜索那个熟悉的名字,指尖悬在安装按钮上方,只需要轻轻一点……
就在意志力即将崩溃的边缘,手机屏幕顶端弹出一条微信消息。是小航。一个链接,后面跟着一句话:
>【小航】:阳子!快看这个!国家航天局刚放出来的讲座回放,张教授主讲《地外天体探测的前沿突破》,干货爆炸!尤其是火星车自主导航那块,帅炸了!你肯定感兴趣!
>【小航】:[链接:中国航天公开课
|
深空探测的‘中国足迹’]
火星车自主导航
这几个字像带着微弱电流的钩子,轻轻扯了一下我心底深处那根早已锈蚀的弦。
一丝极其微弱的、久违的好奇心,像黑暗房间里突然擦亮的一根火柴,摇曳着,随时可能熄灭。我犹豫着,手指悬在链接上方,卸载游戏的决心和重新点燃的微弱兴趣在激烈拉扯。最终,那点微弱的好奇心,或者说是一种破罐破摔后还能再糟到哪里去的念头占了上风。我点开了链接。
手机屏幕上,一位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教授,正站在讲台前,身后的巨幕上展示着清晰的祝融号火星车在红色沙丘上行进的模拟动画。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对未知领域纯粹的激情:
……关键在于‘自主’。千万公里之遥,信号延迟严重,靠地面指令遥控是行不通的。我们的‘祝融’,必须能自己‘看’路,自己‘思考’避障,自己规划最优路径……这背后,是视觉SLAM算法、深度学习决策模型、高可靠多冗余系统的极限挑战……
SLAM算法深度学习这些术语像一把把钥匙,笨拙地、却顽强地试图捅开我锈死已久的知识锁孔。
讲座画面切到了祝融号传回的真实火星地表影像——一片广袤、荒凉、覆盖着赤红色沙砾和嶙峋岩石的陌生世界。一个孤独而精密的机械造物,正用它桅杆顶端的眼睛,冷静地扫描着这片亘古死寂的土地,履带在松软的沙地上留下清晰而坚定的辙印。
就在这一刻,一段几乎被彻底遗忘的画面,毫无预兆地、极其清晰地撞进我的脑海:
不是屏幕上的火星车,而是小学五年级那个阳光刺眼的下午。在少年宫简陋的科技教室里,我和小航满头大汗,正对着一个用硬纸板、塑料瓶盖、废旧玩具马达和几节五号电池拼凑出来的月球车模型较劲。我们试图让它能自己看到前方的障碍物(其实只是用黑色胶带贴出的一个圈),然后笨拙地思考并避开(其实就是触发一个简单的触碰开关让轮子转向)。那模型做得粗糙无比,动作也像个醉汉,动不动就一头撞在环形山(一个倒扣的纸杯)上。但那次,当它歪歪扭扭、磕磕绊绊地第一次成功绕过那个黑色胶带圈时,我和小航激动得抱在一起又叫又跳,汗水混着灰尘糊了一脸,却笑得像个傻子。窗外的阳光斜射进来,照在那个丑陋的月球车身上,也照在我们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那种纯粹的、因创造和挑战而生的狂喜,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我被手机游戏麻痹已久的神经。
原来,我曾经离那样的光,那么近。
咔哒一声轻响,卧室的门被推开一条缝。
我正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火星车,下意识地想按灭屏幕——那几乎是过去几个月养成的本能反应。但这一次,手指顿住了。
妈妈端着一杯牛奶站在门口,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开始数落或叹息。她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落在我亮着的手机屏幕上——那里不再是打打杀杀的游戏画面,而是深邃的宇宙星辰和精密的探测器。她的眼神很复杂,有惊讶,有小心翼翼的不确定,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不敢流露的期盼。
她的视线慢慢从屏幕移开,落在我脸上,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梦呓般的温柔:
你小时候……第一次在科技馆看到火箭模型回来,也是这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些画报看,饭都忘了吃。晚上躺床上,还拉着我的手说……妈妈的声音微微哽了一下,嘴角却努力向上弯起一个柔和的弧度,说,‘妈妈,我以后要当宇航员!要坐着自己造的火箭,飞到星星上面去!’
那时候啊,你的眼睛,亮得像……像把天上的小星星都装进去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带着温度的羽毛,拂过我冰冷麻木的心尖。我抬起头,猝不及防地撞进妈妈那双含着水光、却努力笑着的眼睛里。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鼻梁,直冲眼眶。我慌忙低下头,盯着屏幕上火星车扬起的细微尘埃,喉咙堵得发紧,脸上烧得厉害。那些被我刻意遗忘的、关于星空和梦想的碎片,伴随着妈妈话语里那个眼睛发亮的小陈阳的形象,汹涌地撞了回来,带着迟来的、尖锐的刺痛和铺天盖地的羞耻。
那杯温热的牛奶被轻轻放在书桌一角,氤氲着淡淡的香气。妈妈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屏幕上的星辰大海。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牛奶表面的薄膜都微微凝结了。我猛地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那个落满灰尘的储物箱前,粗暴地掀开盖子。旧杂志、废弃的草稿纸、坏掉的玩具……我在一堆杂物里翻找着,动作急切而粗鲁。终于,指尖触到了熟悉的硬纸板边缘。
我把它拽了出来。
是我和小航当年那个粗糙无比的月球车模型。纸板边缘已经磨损卷翘,连接轮子的铜丝轴锈迹斑斑,那个用来模拟眼睛的黑色玻璃珠(其实是从旧手电筒上拆下来的)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它静静地躺在箱底,像一个被遗弃在时光废墟里的残骸,无声地控诉着我的背叛。
我把它拿到书桌上,和亮着的手机屏幕并排放在一起。一边是冰冷屏幕上展示的人类顶尖科技造物,在遥远星球开拓疆土;一边是落满灰尘的童年拙作,连在平坦书桌上走直线都困难。巨大的反差带来一种近乎荒诞的冲击。
一种强烈的冲动攫住了我。我几乎是扑到书桌前,抓起一支笔,扯过一张空白的草稿纸,用力地在最顶端写下四个大字,笔迹因为用力而有些歪斜颤抖:
我的火箭梦!
然后,在那行字下面,我咬着笔杆,开始一条一条地、极其艰难地给自己划下界限:
1.
手机:每天只玩20分钟休闲小游戏(比如简单益智类),定闹钟!超一秒也不行!社交软件只看必要消息,刷朋友圈禁止!
2.
作业:每天优先完成!抄想都别想!从最烂的物理开始补!哪怕一道题磨一小时!
3.
航天:
每天至少看/学1小时相关!讲座、纪录片、专业文章……把落下的都捡起来!
4.
模型:周末动手!把这个月球车修好!再做个新的!
写完这些,我找出很久不用的透明胶带,把这张写满清规戒律的纸,用力地、端端正正地贴在了书桌正前方的墙壁上。
就在那幅深邃的星空壁纸旁边。
我的火箭梦几个字,像一面小小的、有些寒酸的旗帜,倔强地竖立了起来。而那张写着具体条款的纸,就是我与过去那个沉溺的自己划下的第一道战壕。
真正的战争才刚刚开始。而第一个敌人,就是我自己。
戒断的拉锯战远比想象中残酷。
物理练习册摊开在眼前,那些曾经熟悉的公式和符号变得无比陌生而狰狞。一道关于受力分析的题目,我盯着题干看了足足二十分钟,脑子里像塞满了浆糊,毫无头绪。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手指不受控制地伸向放在桌角的手机,指尖触碰到那冰冷光滑的屏幕边缘,像溺水的人渴望抓住一块浮木。解锁屏幕,应用商店的图标就在眼前闪烁,只需轻轻一点……那个熟悉的游戏名字就会跳出来,诱惑着我。
不行!
我猛地抽回手,像被烫到一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目光死死钉在墙上的我的火箭梦那几个字上。那是我自己贴上去的,像一张屈辱的挑战书,也像一根救命的稻草。
守不住自己,将来能守住啥爷爷疲惫而失望的声音,还有张老师那句没有自控力的人守不住自己,如同警钟般在耳边轰鸣。
我狠狠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尖锐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了几分。起身冲到卫生间,拧开冷水龙头,掬起一捧冰凉刺骨的水,用力拍在脸上。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暂时压下了那股躁动的邪火。我抬起头,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苍白、眼神涣散、挂着水珠的脸——那是我吗那个曾经在科技比赛里侃侃而谈、眼睛发亮的陈阳去哪了
回到书桌,我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笔。看不懂那就从头看!从最基础的概念啃起!我翻箱倒柜找出初中的物理课本,对照着高一的内容,像蚂蚁搬家一样,一点一点地往回捋。草稿纸上画满了歪歪扭扭的受力图,写满了笨拙的推导步骤。时间在笔尖的沙沙声中流逝,窗外天色由明转暗。当那道困扰我近一个小时的题目,终于被我磕磕绊绊、逻辑勉强通顺地解出来时,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悄然从心底升起。
那是一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成就感。虽然很累,很笨拙,但这感觉,竟比游戏里拿到一个五杀,更让我感到一种奇异的充实和平静。
周末,我如约翻出了那个蒙尘的月球车残骸,还有小航后来送我的、一直没拆封的简易模型套件。打开盒子,看着里面整齐排列的塑料板件、细小的螺丝、轴承和电机,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涌上心头。我笨拙地对照着说明书,试图把那些精细的零件拼装起来。手指远不如在屏幕上滑动时灵活,好几次小螺丝掉在地上,滚进角落,我不得不趴在地上,像寻宝一样摸索半天。
一个简单的齿轮组安装,反复拆装了三次才成功啮合。汗水顺着额角流下,滴落在桌面的塑料板上。
就在我因为一个卡扣死活按不进去而烦躁得想摔东西时,手机嗡地震动了一下。是游戏好友发来的消息:
>【强子】:阳哥!失踪人口回归快来开黑!今晚车队稳上分!就差你了!等你Carry!
屏幕上跳动的头像和那熟悉的召唤,像魔鬼的低语,瞬间击中了我内心最脆弱的防线。整整一周积累的疲惫、挫败感,还有那种戒断后挥之不去的空虚感,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袭来。手指像有了自己的意志,几乎就要点开那个熟悉的图标……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扫过桌上那堆零散的模型零件,扫过那个被我修修补补、依旧歪歪扭扭但总算能看路避障的旧月球车,最后定格在墙壁上那张写着我的火箭梦的纸上。
那个在少年宫阳光下和小航一起欢呼雀跃的小陈阳,仿佛隔着时空在看着我,眼睛亮得惊人。
一股混杂着倔强和羞耻的力量猛地顶了上来。我咬紧牙关,没有回复那条消息,而是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用力地、几乎是带着一股狠劲,点下了那个游戏好友的头像,然后选择了删除好友。
世界清静了。
我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斗。重新拿起那个卡住的零件,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撬开边缘,对准位置,屏住呼吸,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细微却无比清晰的脆响。卡扣,终于严丝合缝地归位了。
那一刻,一种无与伦比的踏实感,混合着战胜自我的巨大释然,像温暖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之前的烦躁和动摇。原来,战胜那个屏幕里的魔鬼,只需要在临界点上,用力按下删除,然后,拿起手中真实的零件,听到那一声咔哒的轻响。
日子,就在这种拉锯与微小的胜利中,一天天流过。像蜗牛爬行,缓慢,却有了明确的方向。
墙上的那张清规戒律纸,边缘开始微微卷翘,上面被我画满了小小的√和偶尔的×。物理成绩单上的分数,艰难却顽强地向上蠕动,从刺眼的三十几分,爬到了及格的边缘,又一点点挪向七十分。书架上,航天类的书籍和杂志渐渐多了起来,挤占了那些落了灰的漫画和小说。桌面上,那个简易模型套件终于组装完成,一个线条流畅、银白涂装的探月车模型静静地停在那里,旁边还放着那个被我修复、显得格外笨拙的初代机。
又是一个周末,我带着我的初代机和那个新做的探月车模型,敲开了小航家的门。
他开门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眼睛瞬间瞪圆了,随即爆发出巨大的惊喜:我靠!阳子!你真把这老古董修好了还做了个新的!快进来快进来!
他兴奋地把我拉进他那个更像小型工作室的房间。书桌上摊开着复杂的电路图,旁边还放着一个正在调试的、更加精密的火星车底盘。我们像回到了少年宫时代,头碰头地挤在一起。小航毫不吝啬地分享着他最近研究的开源导航算法,我则笨拙地提出一些基于物理模型的改进想法(大部分被证明是异想天开),争论,大笑,用最简陋的工具(螺丝刀、电烙铁)在模型上修修改改。手指沾满了润滑油和焊锡膏,空气中弥漫着松香和塑料被轻微灼烧的淡淡气味。
当小航用他的笔记本电脑,成功让那个新做的探月车模型通过蓝牙接收到指令,在书桌上笨拙地转了个圈时,我们俩同时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成了!哈哈哈!小航用力拍着我的肩膀。
还差得远呢!你看它拐弯半径大的!我嘴上嫌弃着,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小小的、自主运动的造物,心跳得飞快。那感觉,比在游戏里推掉对方水晶一百次都要澎湃。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和小航一人抱着一个模型,像抱着稀世珍宝。爷爷正在小区花园里慢悠悠地散步,看到我们,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一个慈祥的笑容。
哟,两位小工程师凯旋了他打趣道。
爷爷!我献宝似的把新做的探月车模型递过去,看!我和小航刚调试好的,能自己走!
爷爷接过模型,粗糙的手指仔细地抚摸着光滑的塑料外壳,又看看旁边那个我修复的、显得格外朴拙的初代机,眼中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慨。他慢慢踱着步,我们跟在旁边。
嗯,像点样子了。他点点头,目光望向天边燃烧的晚霞,声音低沉而悠远,打仗那会儿,守阵地,讲究的就是一个‘度’。不能光知道猛打猛冲,那是莽夫,死得快。也不能一味缩着当乌龟,那是怂包,阵地迟早丢光。得审时度势,该进的时候,刺刀见红一步不退;该退的时候,保存实力,寻找战机。这‘度’啊,他转过头,意味深长地看着我,就是心里那杆秤,得自己掂量清楚。就像你现在鼓捣这铁疙瘩,他晃了晃手里的模型,还有你兜里揣着的那个‘小魔盒’(指手机),道理都一样。
懂‘适度’,会控制,它才是好帮手。要是让它牵着鼻子走,让它当了你的家,做了你的主……爷爷摇摇头,没再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我们都懂。
晚风带着凉意,吹拂在脸上。爷爷的话像一颗种子,悄然落在我心里。守阵地要懂进退,玩手机要懂度。原来真正的力量,不在于拥有什么,而在于能掌控什么。
期中考后的班会课,主题是分享我的改变。班主任的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鼓励的笑意:陈阳同学,听说你最近变化挺大要不要跟大家分享一下
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教室里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过来,有好奇,有探究,也有几个平时一起打游戏的哥们儿投来的、带着点戏谑的眼神。手心开始冒汗。我深吸一口气,慢慢站了起来,目光扫过教室后方墙壁上贴着的我的火箭梦那张纸——它似乎也随着我的目光在无声燃烧。
我……我以前觉得,我的声音有点干涩,开头不太流畅,快乐特别简单。打赢一局游戏,段位升一颗星,队友喊一声‘666’,那感觉……像飞起来一样,又爽又快。我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几个哥们儿,他们有的露出了然的笑,有的则避开了我的视线。
但是,我话锋一转,声音渐渐平稳下来,那种‘飞起来’的感觉,掉下来也特别快。打完了,屏幕一黑,心里就空了,只剩下累,还有……好像时间被偷走了的慌张。然后就想赶紧开下一局,再去找那种感觉,像个……像个停不下来的陀螺。
教室里很安静,连平时爱小声说话的同学也停下了。
后来,我试着……把它戒了。我说出戒了这个词时,自己都觉得有点陌生和沉重,很难,真的特别难。像戒烟,浑身不对劲,坐立不安,总想伸手去摸手机。我苦笑了一下,可就在最难熬的时候,我重新捡起了点别的东西。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仿佛能看到我和小航在书桌前调试模型的身影。
比如,一道物理题,死磕一个小时,最后终于搞懂那一刻的痛快!不是那种‘飞起来’的爽,是……是脚踩到实地的感觉!心里特别踏实,特别亮堂!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还有,跟朋友一起,把一个破破烂烂的模型修好,看着它按你的想法动起来……或者,自己从零开始,把一个新模型一点点组装起来,最后接通电源,它‘嗡’的一声开始工作……那种感觉!
我停住了,似乎在寻找最贴切的词,最后用力地说:比打赢一百局排位赛,都要……带劲!都要长久!真的!
教室里一片寂静。几秒钟后,不知道是谁带头,响起了第一下掌声,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掌声渐渐连成一片,并不算特别热烈,却带着一种真诚的暖意。
我看到了小航在用力地鼓掌,也看到了那几个曾经的战友中,有人眼神复杂,但最终也跟着轻轻拍了拍手。
班主任微笑着点头示意我坐下。就在这时,一直坐在窗边静静听着的张老师开口了。她没有看我,目光平和地扫过全班同学,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有力:
陈阳同学说得很好。快乐有很多种。而能控制住自己,不被一时的快感裹挟,去追求那些更持久、更有价值的快乐,这是一种了不起的能力。她顿了顿,目光终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温和笑意,能控制住自己的人,才真正是……自己的主人。
自己的主人……我在心里默默重复着这五个字。那一刻,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力量,仿佛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原来,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是想不做什么时,就能坚定地停下来。
两个月后的市青少年科技大赛,成了检验我这块顽铁是否真能百炼成钢的熔炉。
我和小航的参赛作品,正是我们熬了无数个周末、反复调试改进的玉兔二号月球车仿真模型。它当然无法与真正的探测器相比,但在我们有限的材料和知识范畴内,倾注了最大的心血。它搭载了我们自己编写的简易避障程序(基于开源代码修改),用手机蓝牙进行指令传输,底盘经过无数次调整,力求在模拟的月壤(细沙铺成)上达到最佳通过性。最让我们自豪的是车顶那个小小的太阳能电池板模型,虽然只能点亮几颗LED灯珠,但象征着能量自给自足的希望。
比赛现场人声鼎沸,各种奇思妙想的科技作品琳琅满目。我们的展位前,当玉兔二号在我们的手机指令下,稳稳驶过铺满细沙的模拟月面,灵活地绕过我们设置的障碍物(小石块),顶部的LED灯珠随着指令闪烁时,还是吸引了不少评委和观众驻足。我和小航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一遍遍解释着我们的设计思路和技术实现(虽然有些地方解释得磕磕巴巴)。
宣布结果时,我和小航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当听到探月先锋——玉兔二号仿真模型,二等奖,设计者:陈阳、刘宇航!时,我们俩像弹簧一样从座位上蹦了起来,用力地击掌、拥抱!周围是热烈的掌声和闪光灯。那感觉,不亚于火箭升空的瞬间。
站在领奖台上,聚光灯打在脸上,有些晃眼。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和闪烁的相机。主持人把话筒递给我:陈阳同学,获得这个奖项有什么感想想对大家说点什么
我握着沉甸甸的话筒,手心汗湿。目光扫过台下,看到小航激动得涨红的脸,看到坐在前排、妈妈正用手背飞快地擦着眼睛,爷爷则坐得笔直,脸上是欣慰而骄傲的笑容。无数的画面在我脑海中飞速闪过:被窝里幽蓝的屏幕光,妈妈绝望的眼神,爷爷抚摸着军功章的佝偻背影,张老师课堂上那振聋发聩的质问,卸载游戏时颤抖的手指,解出物理题时那微弱的暖流,模型零件卡住时的烦躁,还有那声清脆的咔哒……最后定格在书桌墙壁上,那张写着我的火箭梦的、早已卷边的纸。
千言万语涌到嘴边,最终汇聚成清晰而有力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会场:
我……我要谢谢很多人。谢谢一直支持我的搭档小航,谢谢我的家人,谢谢点醒我的老师……我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眼前的喧嚣,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被窝里、被屏幕蓝光照亮的、疲惫而麻木的自己,但今天,我最想谢谢的……是那个曾经沉迷在游戏里、差点弄丢了自己梦想的陈阳。更要谢谢……那个在挣扎和痛苦中,最终有勇气关掉屏幕、重新找回光亮的自己!
台下响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和更热烈的掌声。
颁奖结束,我拿着那本红彤彤的获奖证书和沉甸甸的奖杯,几乎是跑着奔向等在场外的妈妈和爷爷。妈妈一把抱住我,眼泪再也止不住,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下来,打湿了我的肩膀。她抬起头,用手捧着我的脸,仔细地端详着,脸上还挂着泪,嘴角却高高扬起,声音哽咽着:
好……好……真好!儿子,你的眼睛……妈妈好久没看到你的眼睛这么亮了!真的……真的像小时候一样亮!
爷爷站在一旁,脸上每一道皱纹都舒展开,笑得像个孩子。他没说话,只是伸出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大得让我晃了一下,却传递着千钧的肯定。回到家,爷爷径直走进他那间简朴的房间,打开那个珍藏旧军装的木盒。他极其郑重地,把我那张印着二等奖的获奖证书,平平整整地放在那套洗得发白的旧军装旁边。然后,他拿起那枚褪色却依旧庄重的军功章,小心翼翼地、端端正正地压在了证书的左上角。
他凝视着并排摆放的证书和军功章,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神深邃而悠远,仿佛穿透了漫长的岁月。良久,他才用那特有的、带着岁月磨砺的沙哑嗓音,一字一句,清晰而凝重地说:
小子,记住喽。
人这一辈子,守得住自己,才守得住本事,守得住良心,守得住……他顿了顿,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才能守得住想要的将来!这个理儿,比啥奖状、啥勋章都金贵!
手机,此刻就安静地躺在我的裤子口袋里,随着我的走动,隔着布料轻轻贴着我的大腿。它不再滚烫,不再焦躁,不再像一个时刻需要警惕和对抗的敌人。它恢复了它本来的面目——一个工具。一个可以联系亲友、查阅资料、偶尔放松的工具。
我抬起头,望向窗外深沉的夜空。城市的霓虹模糊了星辰,但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亘古不变,深邃而璀璨。就像此刻,重新在我心底燃烧起来的那簇火苗——那是对浩瀚宇宙的好奇,是对无垠可能的向往,是对亲手触摸星辰的渴望。
我终于明白,爷爷说的守得住自己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画地为牢,而是为自己划出清晰的边界,在边界内,心无旁骛地建造通往星辰的阶梯。真正的自由,从来不是放纵欲望的随心所欲,而是当诱惑的低语在耳边响起时,我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内心更深处、更嘹亮的召唤,并且有力量对它说:现在不行,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因为我的心里,已经点亮了一束光。它比任何屏幕的光芒都更温暖,更恒定,足以照亮前行的漫漫长路,指引我向星辰大海,步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