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是祖传收尸人。
我在乱葬岗挖出一具被野狗啃得面目全非的男尸。
正当我准备按规矩就地焚烧时,他手腕上一块幽幽反光的百达翡丽星空腕表,晃了我的眼。
价值千万呐!
我没忍住,伸手去摘。
那具尸体却猛然睁眼,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你看清我的脸了
我惊魂未定地点点头。
他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那你就得跟我结婚,做我的寡妇。
1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千万级别的百达翡丽星空腕表带来的狂喜,被他手掌的冰冷力量掐得粉碎。
脖颈的骨头快要断了。
回答我。他手上加了力道。
窒息感让我眼前发黑,我拼命点头,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气音。
他满意了,手松了些但并未放开。
做我的寡妇。
我以为我幻听了。
大哥,你是不是伤到脑子了要不我给你看看我一边说,一边试图用我收尸人的专业知识安抚他。
你这伤口感染得不轻,再不处理,就算阎王爷不收你,你也得自己烂掉。
他嗤笑一声。
你叫什么
沈音。
沈音。他重复了一遍,从现在起,你是陆渊的妻子。刚找回来,就死了丈夫的可怜人。
我彻底懵了。
这年头碰瓷都这么卷了吗不仅要钱,还要人
大哥,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顽童……
闭嘴。他打断我的胡说八道,从怀里摸出一枚戒指,粗暴地塞进我手里,戴上。这是陆家的徽记。
戒指入手冰凉,沉甸甸的,上面雕刻着我看不懂的繁复花纹。
我被人追杀,家里人干的。我需要‘死’得干干净净,才能活过来报仇。
你是收尸人,你知道怎么处理。
我懂了。
这是要我利用专业技能,给他办一场天衣无缝的假死。
我掂了掂手里的戒指,又瞟了一眼他手腕上那块表。
发财的机会就在眼前,但伴随着的是掉脑袋的风险。
我有什么好处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贪婪压过了恐惧。
他没料到我会这么问,沉默了一瞬。
事成之后,这块表归你。
我心跳漏了一拍。
不够。我强装镇定,我这是在拿我沈家列祖列宗的名誉和我的小命陪你玩。一块表就想打发我你当我没见过世面
其实我真没见过。
他再次笑了,这次带了些玩味。
那你想要什么
你得娶我。我脱口而出。
说完我自己都愣了。
哦你不是有八十岁老母和三岁顽童
此一时彼一时。我梗着脖子,你要我当寡妇,总得有个名分。我要一纸婚书,你死了,我就是名正言顺的陆家遗孀。到时候分遗产,不是比一块表值钱多了
我这套说辞,连我自己都觉得离谱。
但他竟然信了。
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可以。
2
我带他到乱葬岗下方一处极其隐秘的墓穴,是我家祖上传下来的,用来停放一些特殊尸体。
我用祖传药膏和缝合技巧为他处理伤口,那过程,他连哼都没哼一声。
我一边处理,一边听他口述他的计划,听得我后背冷汗直流。
这是一个顶级豪门的血腥内斗,而我只是一个想闷声发大财的收尸人。
好了。我处理完最后一处伤口,用动物的血和碎肉在另一具尸体上伪造出更惨烈的假死现场。
现在,写婚书。他命令道。
我从我的工具箱里拿出黄纸,朱砂,笔。
我叫陆渊,生辰八字……
他口述,我手写。
冰冷的墓穴里,我一笔一划,用朱砂在黄纸上写下一份荒唐的婚书。
写完最后一个字,我咬破指尖,将血印按在我的名字上。
他看着我,也用同样的方式,将血印按在了陆渊两个字旁边。
从今天起,沈音,你就是我的寡妇。
婚书上的朱砂,红得像血,也像一团焚烧我命运的烈火。
我看着那纸婚书,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笔买卖,我亏了。
我按照陆渊的指示,以新寡妇的身份回到了城市。
他给我安排的安全屋在一处高档小区,装修得性冷淡风。
我的任务,就是在这里把自己变成另一个人。
一个叫苏敏的女人,陆渊早年失散、刚刚寻回的妻子。
桌上放着厚厚一沓资料,上面记录着苏敏的一切,我每天的生活,就是背诵这些资料。
从她对花粉过敏的重点,到微笑时嘴角上扬的角度细节。
我对着镜子练习她的表情,直到脸部肌肉发酸。
我沈音,在乱葬岗和死人打交道的收尸人,正在被硬生生抹去存在的痕迹,塞进另一个女人的躯壳里。
第三天,门铃响了。
我心脏猛地一缩,通过猫眼看出去,是几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为首的那个,和我看过的照片上的陆鸣一模一样。
陆渊的堂弟,也是最想让他死的人。
我深吸一口气,打开门,脸上挂着练习了无数遍的、属于苏敏的柔弱又悲伤的表情。
你们是
陆鸣上下打量我。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径直走了进来,身后的人也鱼贯而入。
他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
你就是我堂哥从乡下找回来的那个老婆
他的话,精准地刺痛了我。
我指甲掐进了掌心。
陆渊他……他不在了。我低下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这是我对着录音机练了一百遍的效果。
我知道他不在了,不然我来这里做什么看你吗陆鸣嗤笑一声,从口袋里拿出一张支票,扔在茶几上。
一百万,拿着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他那种高高在上的施舍语气,让我犯恶心。
3
我突然想起了我那些躺在乱葬岗的客户们,他们生前,是不是也曾被人用这样的语气说过话
我不要钱。我抬起头,眼睛里蓄满泪水,这是我昨晚滴了一晚上眼药水的成果,我是陆渊的妻子,他不在了,我就要在这里为他守着。
守着你也配陆鸣笑出了声,觉得这事荒唐可笑,一个乡下来的女人,连我们陆家的门朝哪开都不知道,还想守着你知不知道,我堂哥的骨灰放在那,你都没资格去拜!
每一句话,都是羞辱。
我死死记着资料里的内容,我是苏敏,一个单纯、深爱丈夫、什么都不懂的女人。
我不能反抗,不能愤怒,只能表现出被吓坏的无措。
我……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只想安安静静地……等他回来……我哭了起来。
陆鸣没了耐心。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行,你想守,就守着吧。不过我提醒你,这房子是我堂哥的,他死了,就是陆家的。你一个外人,住不了几天。
他顿了顿,俯下身,凑到我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
别耍花样,不然,我让你真的去陪我那个死鬼堂哥。
说完,他带着人扬长而去。
门关上的瞬间,我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我成功骗过了他,但那种在刀尖上行走的感觉,几乎让我虚脱。
夜幕降临,我换上一身黑衣,溜出小区,打车前往郊区的乱葬岗。
白天,我是住在高档公寓里的鬼影新娘苏敏。
夜晚,我才是真正的沈音,一个要给墓穴里的活死人送饭的收尸人。
这种双面人的生活,让我感觉自己也像个孤魂野鬼,精神快要分裂,每天都活在暴露的恐惧里。
墓穴里的空气阴冷潮湿。
陆渊靠在石壁上,脸色比上次更差,呼吸也有些急促。
血清。他看到我,只吐出这两个字。
我把保温桶里的食物拿出来,又递过一瓶水。
安全屋的储备已经用完了。我压低声音,你需要的血清不是普通药物,我去哪给你弄
城西,黑木诊所。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黑色的金属牌,扔给我,把这个给医生,他知道该怎么做。
我接住金属牌,上面刻着和戒指一样的家族徽记。
那里很危险。他补充了一句,不知道是提醒还是命令。
有多危险
可能会死。他的语气平淡,浑不在意。
我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但还是把金属牌收好。
我们是合作关系,他死了,我的千万手表和豪门遗产就全泡汤了。
4
第二天,我按照地址找到了黑木诊所。
它藏在一个破败的巷子里,门口连个招牌都没有,看起来就像个随时会倒闭的黑作坊。
我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医生坐在桌后,看到我手里的金属牌,什么也没问,只是点点头,转身进了里屋。
我站在原地,心脏跳得飞快,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这时,里屋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暗道不好,转身就想跑。
但已经晚了。
诊所的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陆鸣带着一群人堵住了门口,脸上挂着得意的笑。
苏敏,或者我该叫你,沈小姐
我浑身僵住。
两个壮汉一左一右架住我,把我拖进了里屋。
那个金丝眼镜医生倒在血泊里,显然已经没气了。
我被狠狠地按在一张椅子上。
陆鸣搬了张凳子,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地擦着一把手术刀。
我很好奇,我那个死鬼堂哥,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为他卖命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知道陆鸣笑得更开心了,别装了。你根本不是苏敏。
我堂哥告诉你的那个‘苏敏’,五年前就死了。他只是随便找了个死人的身份给你,你不过是他用完就扔的棋子,他连骗你都懒得用心。
我迷茫得眨眨眼,消化着陆鸣说的话。
哦。
我是一个死去女人的替身。
看来你还不知道啊。陆鸣很满意我的反应,他站起身,用手术刀冰冷的刀面拍了拍我的脸。
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好了。
我堂哥啊,他有一个真正放在心尖尖上的人,门当户对的未婚妻,我们陆家上下都认可的未来女主人,林家的千金,林雪见。
人家现在正在国外等着我堂哥的消息呢。你说,等我堂哥大获全胜回去,他会怎么处理你这个上不了台面的乡下工具
林雪见。
白月光。
原来如此。
我连赝品都算不上,我只是赝品的一个影子。
之前所有关于合作共赢、发财致富的幻想,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我才发觉自己是个傻子,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可恶的资本家!
现在,告诉我,陆渊藏在哪陆鸣的耐心耗尽了,手术刀的尖端抵住了我的喉咙。
一股屈辱涌上心头。
我猛地闭上眼,用尽全身力气咬住舌尖,随即脖子一歪,整个人瘫软下去。
这是我们收尸人祖传的脱身技巧,闭气造成假死。
妈的,这么不经吓陆鸣骂了一句,伸手来探我的鼻息。
他一靠近,我猛地睁眼,一口咬住他的手腕,同时用尽全力将他推开,身体撞向旁边的药架。
瓶瓶罐罐碎了一地,整个诊所陷入混乱。
我趁机向外冲去。
5
后背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是其中一个打手用刀划伤了我。
我顾不上疼痛,拼命冲出诊所,消失在复杂的巷弄里。
我怀里揣着那支来之不易的血清,后背的伤口火辣辣地疼,流出的血,浸透了衣衫。
原来,替身的血,就是这么不值钱。
我带着一身的伤和血,狼狈地再次潜回乱葬岗下的墓穴。
我把那支用命换来的血清递给陆渊。
他接过去给自己注射,全程没有看我一眼,更没有问我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伤口自己处理。他注射完毕,靠回石壁,闭上眼睛,仿佛我只是一个完成了任务的工具。
我默默地走到角落,脱下被血浸透的外套,用随身带的烈酒和布条,笨拙地给自己处理后背的刀伤。
烈酒浇在伤口上,疼得我浑身抽搐,但我一声没吭。
就在这时,墓穴的入口处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
陆渊猛地睁开眼睛。
我们都清楚,我们暴露了。
陆鸣通过某种追踪器,找到了这里。
外面传来陆鸣嚣张的喊话声:陆渊,别躲了,出来吧!你的小寡妇已经把你卖了!
我看向陆渊,想从他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慌乱。
没有。
他异常平静,平静得骇人。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走向我。
我以为他要跟我商量对策,或者至少会说一句连累你了。
但他没有。
他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要捏碎我的骨头。
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猛地一推,将我整个人推出了墓穴的藏身之处。
我狼狈地摔在泥地上,抬头就对上了陆鸣和他手下那几十双戏谑的眼睛。
以及,陆渊站在我身后,那张恢复了血色的脸上,挂着冷酷的表情。
陆鸣,你搞错了。陆渊开口了,他的声音传遍整个乱葬岗,她不是我的妻子,只是一个想偷我信物,想发横财的盗墓贼而已。
我的手指在泥土上留下深深的印迹。。
背叛。
彻头彻尾的背叛。
为了他自己,他毫不犹豫地把我推出来当挡箭牌。
陆鸣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震天的狂笑。
哈哈哈哈!陆渊啊陆渊,你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好,我相信你,她是个盗墓贼。
陆鸣走到我面前,一脚踩在我的手上,用力碾压。
说,你把陆家的东西藏哪了
我疼得说不出话,只是盯着墓穴口的陆渊。
而他只是冷漠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闹剧。
陆鸣玩腻了,直起身对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
两个人拖着一个被打得半死的男人过来,扔在我面前。
我认得他,是陆渊的一个忠诚下属,之前在墓地边上见过。
沈小姐。陆鸣蹲下来,在我耳边轻语,听说,你家是祖传的收尸人,有很神圣的仪式,对吗
我的心开始疯狂下沉。
我这个人呢,就喜欢看点新鲜的。今天,你就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用你家那套祖传的仪式,为这个还喘着气的大活人,送一回葬。
我的血液从头凉到了脚。
6
沈家祖训第一条:敬畏生死,只渡亡者。
为活人送葬,是对我身份、信仰、祖先、以及这门手艺最大的践踏和羞辱。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怎么不愿意陆鸣用枪口顶住我的太阳穴。
你若拒绝,我现在就送你上路。你若顺从,我就考虑放过你,也放过我这位好堂哥,让他有时间从后门跑掉。
我浑身发抖,看着地上那个还在喘息的男人,看着周围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最后,看向那个亲手将我推入地狱的男人——陆渊。
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陆鸣把我的收尸工具箱踢到我面前。
开始吧,沈小姐。他笑得狰狞,让我看看,是你的手先脏,还是我的枪先响
我的手在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愤怒和绝望。
我慢慢地打开了我的工具箱。
黄纸,朱砂,三清铃,还有……一包白色的粉末。
我拿起了笔,蘸了朱砂,开始在黄纸上画符。
陆鸣和他的手下们看得津津有味,很是欣赏这一场难得的表演。
陆渊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我画得很慢,每一笔都用尽了我全身的力气。
祖先的教诲在耳边回响,手中的笔却在做着最亵渎神明的事情。
当最后一个符文画完,我拿起了三清铃。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我开口念诵送葬的经文,声音干涩沙哑。
陆鸣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我即将开始的仪式上。
就在我摇响三清铃的前一刻,我的动作停住了。
我猛地抓起那包白色的粉末,不是洒向地上的活人,而是用尽全力,将它洒向了空中!
那是我祖传的化尸粉,遇风即散,有强烈的刺激性。
啊!我的眼睛!
咳咳咳!这是什么鬼东西!
周围的打手乱作一团,捂着眼睛鼻子,痛苦地咳嗽。
混乱中我没有逃跑,而是冲向了乱葬岗中心那片沼泽地。
我用脚边的石头,砸向了预先埋设好的一根竹管。
那是这片乱葬岗的沼气出口,是我爷爷那辈为了安全留下的。
我划燃了藏在袖子里的最后一根火柴,扔了过去。
轰——!
一声巨响,积压数十年的沼气被引爆。
整个乱葬岗陷入一片爆炸之中,火光冲天,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
在所有人的惊叫声和爆炸的轰鸣声中,我悄悄地跳进了旁边一个不起眼的深水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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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潭冰冷刺骨,但下面连接着一条我沈家世代相传的秘密水道。
这是我们收尸人的最后一条生路。
在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被炸得尸骨无存时,我正在漆黑的水道中奋力向前游。
冰冷的水冲刷着我身上的伤口,也冲刷着我的脑子。
对陆渊的幻想,对那块腕表的贪婪,全都在那场大火中烧得干干净净。
被威胁,被背叛,被践踏,被当成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真是够了。
不知游了多久,我终于从另一端的出口爬了出来,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怀里掏出那张荒唐的血字婚书。
我把它撕碎,看着那些染着我和陆渊血迹的黄纸碎屑落入潭水,沉入黑暗的潭底。
7
我看着水中那张属于‘沈音’的脸,那张曾因一块表而狂喜、也曾被他掐得青紫的脸。
真碍眼。
我抽出刀,没有一丝犹豫,从眉骨到嘴角,一刀到底。
温热的血模糊了倒影,也埋葬了从前那个傻逼。
我满意的笑了。
我是收尸人,你们最后都将回到我手里。
我带着满身伤口流落到三不管的边境之城。
后背的刀伤混着污水发了炎,高烧不退,我蜷缩在桥洞下,感觉自己就像一具正在腐烂的尸体。
我跟野狗抢食,在垃圾堆里翻找还能用的药品,硬生生扛了过来。
为了活下去,我重操旧业。
一次,我看到两个帮派火拼后,留下了几具尸体。
他们的人就那么走了,任由尸体在街角发臭。
我走了过去,用捡来的破布,将尸体脸上的血污擦干净,摆正了他们扭曲的四肢。
一个路过的黑帮小头目看见了,扔给我几个硬币和半个黑面包。
手脚挺利索,以后这片的尸体,归你处理了。
我靠着收尸人的手艺活了下来。
我处理的每一具尸体,都会仔仔细细地检查,死者的遗物,伤口的形状,致命的原因,我都记在一个小本子上。
这些死去的人,成了我无声的眼睛和耳朵,让我掌握了这座城市里所有见不得光的秘密。
一个雨夜。
城里最大的帮派黑蛇帮,他们的二当家在内斗中被老大干掉了。
我被带到一个废弃仓库处理尸体。
那尸体浑身是血,但我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了不对劲。
我蹲下身,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检查了伤口。
看什么看!赶紧他妈的动手!旁边一个混混不耐烦地催促。
他胸口中刀,但位置偏了一寸,避开了要害。
刺杀他的人,要么是外行,要么是故意留他一命。
黑蛇帮的人催促我赶紧动手。
我看着那个死人,一个念头在我脑中疯狂滋长。
我屏退了所有人,说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仪式不能见外人。
然后,我用一根银针,刺入了他胸口的某个穴位。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睁开了眼睛。
我把一把刀递给了他。
你的仇家不知道你没死。我压低声音,我可以帮你‘死’得干干净净,让你有机会像条毒蛇一样,回去咬死他们。但你要拿你的一切来换。
他盯着我脸上丑陋的疤,笑了。
我凭什么信你
就凭我知道怎么处理尸体,也知道怎么让活人变成尸体。
我成了他复仇的操盘手。
我帮他伪造死亡现场,处理身份,甚至帮他联络他残余的势力。
半个月后,黑蛇帮内乱,老大被推翻,死状凄惨。
这位二当家,成了新一任的龙头。
而我,拿到了我的第一桶金,以及他在城里的人脉和庇护。
我用这笔钱,开了一家客栈。
黄泉客栈。
只做三种生意:伪造身份,安排假死,处理仇家。
客栈没有招牌,只有一个口口相传的名字。
而我,客栈的主人,也有了一个新名字。
孟婆。
8
两年后。
三不管的边境之城,龙蛇混杂,罪恶滋生。
这里是天堂,也是地狱。
城中最神秘的地方,不是黑帮堂口,也不是地下赌场,而是一家客栈。
黄泉客栈。
客栈的规矩很怪,只做三种生意:伪造身份,安排假死,处理仇家。
客栈的掌柜更怪,从不露面,只闻其名。
人称,孟婆。
此刻,我正坐在黄泉客栈最深处的密室里,看着监控屏幕。
屏幕上,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正跪在我的代理人面前,痛哭流涕。
孟婆大人,求求您,帮我‘死’一次吧!我老婆和我的合伙人搞到了一起,要谋夺我的家产,还要我的命啊!
我的代理人,一个面无表情的哑女,递过去一块写字板。
【资产的百分之五十。】
男人面露难色。
百分之五十……是不是太多了我……
哑女收回写字板,起身欲走。
别别别!男人立刻抱住她的腿,我给!我给!只要能活命,我什么都给!
我按下面前的通讯器。
成交。
冰冷的两个字,通过变声器传到外间,不带情感。
男人如蒙大赦,连连磕头。
哑女走进来,对我比了几个手势,表示钱已到账。
我点点头,在手边的名单上,划掉了刚刚那个男人的名字,然后在另一本册子上,为他写下了一个全新的身份。
从处理尸体到操盘命运,这种满足感比千万名表真实多了。
黄泉客栈的生意越来越好,名声甚至传出了这座边境小城。
一些顶级豪门,也开始通过各种渠道,试图联系上我。
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比普通人多得多。
而我最擅长的,就是处理这些腌臜。
这天哑女送来一份加密文件,说是最高级别的客户。
我打开文件,看到了委托内容。
伪造身份。
委托人那一栏,写着一个让我意想不到的名字。
林雪见。
陆渊那个门当户对、被家族认可的未婚妻。
她想干什么
我继续往下看,委托要求里,她想伪造一个全新的、与过去毫无瓜葛的平民身份,并且要求绝对保密,尤其要对陆家保密。
真有意思。
陆渊还在为了她跟陆鸣斗得你死我活,她这个白月光,却已经开始给自己找后路了。
有趣。
这笔生意,我接了。
【陆渊视角】
那场大火之后,我赢了。
我踩着陆鸣,夺回了陆家的一切。
林雪见回到我身边,温柔体贴,为我举办了盛大的庆功宴。
所有人都祝贺我,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可我每天晚上都会做同一个噩梦。
9
梦里那个叫沈音的女人,浑身是火,站在乱葬岗上,用那双清亮又倔强的眼睛看着我,一遍遍地问:你为什么推我出去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
我派人去找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手下人回复,乱葬岗中心区域的爆炸和高温,足以让任何人尸骨无存。
我不信。
那个满眼都是钱,却敢跟我讨价还价的女人,那个为了血清可以豁出命,转头又能咬人一口的女人,怎么会那么容易死
我开始疯狂地寻找与她有关的一切线索。
但沈音这个人,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被抹得干干净净。
林雪见不止一次在我面前抱怨。
阿渊,你到底在找什么一个乡下工具而已。
她为我整理领带,指甲上精致的钻石闪着光,你把陆家那些脏活都交给我哥哥处理,他做得不是很好吗干净又漂亮。
干净又漂亮。
我脑子里却闪过沈音在阴冷墓穴里,用烈酒和布条给自己处理刀伤的画面。
她疼得浑身发抖,却一声不吭。
林雪见的哥哥处理事情是好,但那种精致需要付出高昂的代价,而且总留下手尾让我去补。
而沈音,她处理起那些血腥和肮脏,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我突然意识到,我亲手推开的不是一个工具。
是唯一能和我一起站在地狱里,还能笑着问我有什么好处的同类。
我失去了我最锋利、也最契合我的那把刀。
林雪见挽住我的手臂,声音甜得发腻。
我们马上就要订婚了,我不想因为一个不相干的死人,影响我们的心情。
她不是不相干的人。
我第一次抽回了自己的手臂。
林雪见愣住了。
阿渊,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对那个工具,还产生感情了不成别忘了,她连苏敏的影子都算不上,只是个用完就该丢掉的垃圾。
垃圾这个词刺痛了我。
我看着她那张完美无瑕的脸,脑子里却想起我在肮脏的乱葬岗中,沈音背我回去,利落的处理我皮开肉绽的伤口时的模样。
我开始通过地下世界寻找。
我信她还活着,也信她一定能看到。
【沈音视角】
我看到了一份悬赏令,悬赏金额是天价。
他不找沈音,也不找苏敏。
他要找的是一个能在火海中为活人送葬的女人。
这份荒唐又引人注目的悬赏令,在地下世界层层传递。
陆渊。
你还真看得起我。
哑女在我身边,用手语问我。
【接吗】
我闭上眼睛,靠进椅背。
接。
送上门的生意,哪有不接的道理。
有人悬赏天价,要找我自己。
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情了。
回复他。我通过变声器下令,人,我能找到。地点,公海游轮。他必须一个人来。
至于价格……我顿了顿,想起那块曾让我无比贪婪的腕表,我要他当初答应沈音的那块表,外加……陆家的一半家产。
11
陆渊如约而至。
他独自一人,坐在游轮的套房里,显得有些憔悴。
他把那块百达翡丽星空腕表放在桌上,看着我。
我戴着一张遮住半张脸的金色孟婆面具,脸上的疤痕在面具下若隐若现。
孟婆阁下。他先开了口,姿态放得很低。
我要找的人,有线索了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
他比两年前更加沉稳,也更加憔悴。
权力的顶峰,并未给他带来安宁。
只要你能找到她,你开的任何条件,我都答应。他补充道,语气里带着急切。
我要那块百达翡丽星空腕表,还有你陆家的一半家产。我用变声器重复了一遍我的报价。
陆渊没有任何犹豫。
可以。
他从手腕上摘下那块曾让我无比贪婪的腕表,放在桌上。
至于家产,只要你找到人,我立刻就可以签转让协议。
真是大方。
可惜,两年前的沈音已经死了。
家产我笑了,陆先生,你是不是忘了,你连她的命都还没还呢。
你知道她在哪是不是陆渊追问。
她过得好不好
她……还愿不愿意见我
一连三个问题,暴露了他内心的焦灼。
我终于开了口,声音没有温度。
陆先生,你搞错了一件事。
你要找的人,叫沈音。
她在一年前,在那场由你亲手点燃的乱葬岗大火里,就已经死了。
尸骨无存。
他身体晃了晃,脸色惨白。
不……不可能……她不会死……
她是被你,和你的好堂弟陆鸣,联手逼死的。我继续用最残忍的言语,撕开他自欺欺人的伪装。
是你,在敌人兵临城下之时,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出去。
是你,眼睁睁看着她被逼用自己最神圣的祖传仪式,去羞辱一个活人,践踏她最后的尊严和信仰。
是你,背叛了你的救命恩人。
所以,陆渊,告诉我,她凭什么还活着
陆渊彻底崩溃了。
他双手撑着桌子,大口喘息,痛苦不堪。
我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慢慢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我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嘴角的丑陋伤疤,就这么暴露在他眼前。
陆渊的瞳孔骤然紧缩。
沈……音……他不敢置信地吐出我的名字。
是我。我看着他震惊的、痛苦的、不敢置信的脸,感到了报复的快感,我没死,你是不是很失望
不……我不是……
我今天来,不是来听你忏悔的。我重新戴上面具,我是来做生意的。
什么……生意
有人出钱,买你的命。
陆渊的脸色彻底变了。
我拍了拍手。
门被推开,两个壮汉拖着一个被打得奄奄一息的男人走了进来。
是陆鸣。
他被扔在地上,像条死狗。
沈音!你这个贱人!陆鸣看到我,挣扎着骂道,你不得好死!
我走到陆鸣面前,一脚踩在他的脸上,就像当初他踩我的手一样。
嘘,安静点。我转头看向陆渊,笑得残忍,
陆先生,还记得两年前的乱葬岗吗
我把一把枪,和一把刀,扔在了陆渊面前的地上。
12
现在,我来给你选择。我把一把枪,和一把刀,扔在了陆渊面前的地上。
用这把刀,杀了他,了结你们的恩怨。或者,用这把枪,解决了我,没人再威胁你的命。
陆鸣大叫起来:陆渊,杀了她,我保证以后不跟你作对!
我们都是姓陆的,不能让外人来决定我们的生死!
陆渊像没听到陆鸣的话,拿起刀:沈音,我不会再伤害你,我们重新开始吧。
我们开始过吗从头到尾不都是陆总你的计划吗
演技确实不错,你现在是要故技重施吗
我会证明给你看。他举起刀,猛地刺向陆鸣。
砰!
一声枪响。
子弹打穿了陆渊握刀的手腕。
他惨叫一声,刀掉在地上。
我吹了吹枪口的硝烟,冷冷地看着他。
真可惜,你选错了。
他的命是我的。
陆渊捂着流血的手腕,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你……
我皮笑肉不笑:好深情啊,陆渊,我差点就感动哭了呢。
但我从来,就没打算放过你们两个。
我身后的壮汉,把陆渊和陆鸣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去。
空中回想着陆渊的嘶吼:沈音,你是我的妻子!你不可以......
真是可笑,沈音早已成为你的亡妻。
失去了当家人的陆氏很快被对手瓜分。
罪恶的源头本就不该存在。
我将他们带到当初那个埋着活死人的墓穴前。
这里,你们还记得吗我问。
陆渊面如死灰,陆鸣则在不停地发抖。
我把我的收尸工具箱,放在他们面前。
当初,你们逼我给活人送葬。我拿出一张黄纸,一支朱砂笔,今天,我让你们自己选,谁来享受这份‘殊荣’。
我看着陆渊:你,还是他
他!他!陆鸣为了活命,指向陆渊,让他死!只要你放过我!
陆渊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已经死了。
绝望的滋味,他终于也尝到了。
我把他们两个都扔进了我为他们挖好的坑里。
然后我点燃了三炷香,插在坑前。我拿出黄纸、朱砂、笔,当着他们惊恐的面,开始画符。
沈音!你这个疯子!魔鬼!陆渊终于有了动静。
我没有理会,画完符,拿起了三清铃。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我开始念诵送葬的经文,那曾经被他们逼着念诵的经文,此刻从我口中吐出,每一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审判。
铃声清脆,在这死寂的乱葬岗里,如同催命的钟声。
我将画好的符纸,在他们面前一张张烧掉,纸灰飘落在他们身上。
我错了……沈音我错了……求求你……
他们的咒骂和求饶,都成了这场仪式的伴奏。
仪式结束,我拿起铁锹,开始填土。
在土埋到他们胸口的时候,我停了下来。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看着他们满身的泥土和满脸的绝望。
再给你们一个机会。我笑了,那道疤痕在月光下显得无比狰狞。
两天后我再来。希望到时候,能收到两具新鲜的尸体。
好好看看这片蓝天,呼吸这新鲜的空气吧。
以后,你们可要长埋地底了。
1年后,乱葬岗被重新规划,变成了一片郊野公园,再也看不出当年的半分荒凉与惨烈。
我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下,手上戴着一块全新百达翡丽星空腕表。
风和日丽,湖面和表盘上的星星在光的照耀下一闪一闪。
真漂亮。
但还是不如当初,那场引爆沼气的冲天火光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