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熬夜猝死,残魂却附在一面满是裂痕的铜镜上。
>铜镜飘落大黎山,被河边少年李石捡到。
>村里人发现,照过镜子的少年们修炼速度飞快。
>整个村子修为暴涨,引来山中妖兽潮围攻。
>危机时刻,我吸收月华修复裂痕,镜光扫过兽潮灰飞烟灭。
>一个路过的金丹修士青阳子看到神威,贪婪地想夺走铜镜。
>他万万想不到,镜光一闪,自己成了跪地称奴的矿工。
---
**1**
我死了。
熬夜太多,心口猛地一揪。
眼前彻底黑掉。
然后,我醒了。
不是躺在床上。
感觉很奇怪。
我没有身体。
我的眼睛,是一道道狰狞的裂痕。
裂痕外面,是模糊晃动的景象。
我在看东西,像隔着一块布满蛛网的毛玻璃。
我躺在潮湿的泥土上。
枯黄的草叶紧贴着我的边缘。
远处传来哗哗的水声。
空气里有股浓烈的土腥味,混着腐烂叶子的气息。
风很大,吹过那些裂痕缝隙,发出呜呜的低鸣。
像鬼哭。
我尝试移动。
动不了。
像被焊死在地上。
我只能看。
透过那些歪歪扭扭的裂痕看出去。
天空是灰蒙蒙的。
高大的树影遮住大部分光。
枝叶晃动,影子乱爬。
更远处,是连绵起伏的黑色山影。
巨大,沉默,充满压迫感。
山影里偶尔传来几声悠长凄厉的嚎叫。
分不清是狼是兽。
那声音钻进我裂痕的缝隙里,带着原始的凶蛮。
水声更响了些。
一条浑浊的河在不远处流淌。
黄褐色的河水打着旋,卷着断枝和枯叶。
河边泥滩上,散落着一些惨白的东西。
像骨头。
人的骨头。
几块破碎的颅骨陷在泥里,空洞的眼窝望着灰天。
一只半腐烂的手伸出水面,指骨弯曲,似乎想抓住什么。
空气里的腥味更重了。
是血的味道。
淡淡的,混在泥土和腐叶里。
这里很危险。
我只是一块满是裂痕的破镜子。
随便什么东西,一脚就能踩碎我。
一个身影出现在河边。
是个少年。
很瘦,穿着打满补丁的粗麻布衣。
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沾满黑泥。
他赤着脚,手里拎着一柄缺口很多的柴刀。
他小心翼翼地在河边浅水里走。
眼睛盯着水面。
似乎在找鱼。
他离那些白骨很近。
他好像习惯了。
他踩过泥滩,离我越来越近。
他停下。
弯腰,捡起一块灰白色的石头。
看了看,又扔掉。
石头落在我旁边,溅起几点泥。
他的目光扫过地面。
停在我身上。
他走过来。
蹲下。
满是泥污和几道细小伤痕的手伸向我。
他把我从湿泥里抠了出来。
我沾满泥浆的身体被他捧在手里。
他粗糙的手指抹掉我背面的泥。
露出青灰暗淡的金属底色。
还有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
他把我翻过来。
布满裂痕的镜面对着他。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少年的脸。
很年轻,大概十五六岁。
皮肤黝黑粗糙。
颧骨有点高。
嘴唇干裂。
眼睛很亮,带着山里人特有的警惕和好奇。
还有疲惫。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看了很久。
那些裂痕把他的脸切割成怪异的碎片。
他皱了皱眉。
用手指使劲擦了擦镜面。
污垢擦掉一些,裂痕依旧。
映出的脸还是扭曲破碎的。
他似乎有点失望。
但还是把我拿在手里。
没扔掉。
他站起身,继续沿着河边走。
走得很慢,眼睛还在水里搜寻。
柴刀插回腰间的草绳里。
他把我攥在另一只手里。
他的手心很热,全是汗。
我的世界随着他的脚步颠簸晃动。
裂痕外的景象模糊跳动。
树影,河水,白骨,一闪而过。
他离开了河滩,走上一条被踩出来的小路。
小路弯弯曲曲,伸向山坳。
小路尽头,出现低矮的土墙。
墙头插着削尖的木棍。
一个村子。
很小。
几十间土坯茅草屋挤在一起。
村口有个简陋的瞭望台,用粗木头搭的。
上面没人。
少年走进村子。
几个同样穿着破烂的孩子在土屋间追逐打闹。
看到他,喊起来。
石头哥!找到鱼没
少年叫李石。
他摇摇头,摊开空着的手。
没,水太浑。
孩子们有些失望,又跑开了。
一个扛着锄头、头发花白的老汉迎面走来。
老汉很瘦,脸上皱纹很深。
像干裂的树皮。
石头,又去河边了老汉声音沙哑,说了多少次,那地方邪性,少去。
李石嗯了一声,没多说。
他攥着我的手紧了紧。
老汉目光落在我身上。
捡了个啥破铜镜
河边捡的。李石低声说,看着…有点不一样。
老汉凑近看了看。
浑浊的眼睛扫过我布满裂痕的镜面。
烂成这样了,有啥用。老汉摇摇头,当个念想收着吧。赶紧回去,天快黑了。
老汉扛着锄头走了。
李石把我揣进怀里。
贴着粗麻布衣服。
我能感觉他胸膛的温度和心跳。
咚,咚,咚。
有点快。
他走进一间低矮的土屋。
屋顶茅草很厚,压着石头。
屋里很暗。
只有一个小窗,糊着发黄的油纸。
光线昏暗。
土灶冷着,旁边堆着干柴。
一张木板床,铺着草席。
墙角放着几个陶罐。
家徒四壁。
他把柴刀挂在墙上。
从怀里掏出我。
把我放在窗边一个破旧的木箱子上。
木箱子掉漆严重,露出木头原色。
窗缝透进最后一点天光。
落在我布满裂痕的镜面上。
李石舀了一瓢冷水,咕咚咕咚灌下去。
用袖子抹抹嘴。
他走到屋子角落。
那里铺着一小块磨得发亮的兽皮。
他盘腿坐了上去。
闭上眼。
胸膛微微起伏。
他在呼吸。
很慢,很深。
像是在努力感受什么。
过了好一阵。
他脸上露出一点沮丧。
睁开眼,叹了口气。
还是不行…
他低声嘟囔。
声音在昏暗安静的屋子里很清晰。
感应不到‘气’…
王叔家的二虎,上个月都淬体一层了…
他眼神黯淡下去。
拳头握紧,又松开。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窗台。
落在我身上。
布满裂痕的镜面,映着窗外最后一点微光。
也映着他模糊而破碎的脸。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看了很久。
眼神复杂。
有不甘,有迷茫。
天光彻底暗了。
屋子陷入黑暗。
只有窗外一点点星光渗进来。
他摸索着,点起一盏小油灯。
豆大的火苗跳动。
照亮他半边脸。
在墙上投下巨大的摇晃的影子。
他把油灯也放在木箱子上。
靠近我。
昏黄的灯光填满裂痕的缝隙。
他脱下破旧的外衣。
露出精瘦的上身。
肋骨清晰可见。
皮肤上有不少细小的疤痕。
他对着我。
或者说,对着镜子。
再次盘腿坐下。
闭上眼。
胸膛起伏。
努力感应着那虚无缥缈的气。
油灯的火苗在他脸上跳动。
汗珠从他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
他眉头紧锁。
身体微微颤抖。
像是在对抗无形的阻碍。
时间一点点过去。
他呼吸越来越急促。
脸色有些发白。
依旧徒劳。
他猛地睁开眼。
眼神里充满挫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绝望。
他盯着跳跃的油灯火苗。
又看看镜子。
镜子里,是他疲惫而焦虑的脸,被裂痕切割。
他伸出手。
粗糙的手指,迟疑地碰了碰冰凉的镜面。
沿着一条最长的裂痕划过。
真的…没办法了吗
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声音沙哑地问。
像是在问镜中的倒影。
又像是在问我。
没人回答他。
只有油灯燃烧的轻微噼啪声。
夜更深了。
窗外风声紧了。
吹得茅草屋顶沙沙响。
远处大黎山的方向,隐隐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
凄厉,冰冷。
李石打了个寒颤。
他吹熄了油灯。
屋子里瞬间被浓墨般的黑暗吞没。
他摸索着躺到那张硬板床上。
草席发出窸窣声。
黑暗中,他睁着眼。
望着低矮的茅草屋顶。
月光很淡。
从窗缝和屋顶的破洞漏进来几缕。
像惨白的线。
其中一缕,恰好落在我身上。
落在那布满裂痕的青灰色镜面上。
冰冷。
一种奇异的感觉出现了。
无法形容。
像是…干渴的沙地碰到了水。
我感觉到那缕月光。
它很微弱,很凉。
它透过裂痕,渗了进来。
不是照亮。
是被吸收了。
一丝丝极其微弱、冰凉的气流,顺着那些裂痕的缝隙,流入镜体深处。
很慢,很少。
像快要断流的细线。
但我破损的镜体,似乎…舒服了一点点。
极其细微的一点点。
那条被李石手指划过的、最长的裂痕末端。
极其微小的一粒金属碎屑,似乎…动了一下。
只是似乎。
月光偏移了。
那缕细线断了。
吸收的感觉消失。
屋子里彻底黑暗、安静。
只有李石在床上翻身的轻微响动。
还有他压抑的、低低的叹息。
---
**2**
天蒙蒙亮。
鸡叫声撕破了村子的寂静。
李石起来了。
动作麻利。
他舀水胡乱洗了把脸。
冰凉的水刺激得他精神一振。
他抓起昨晚剩下的半个硬邦邦的杂粮饼子,塞进嘴里。
嚼得很用力。
目光扫过窗台。
我还在那个破木箱子上。
布满裂痕的镜面,在晨光里显得更加破败不堪。
他没再看我。
背上一个旧竹筐,拿起柴刀别在腰后。
推门出去了。
门板发出吱呀的呻吟。
我留在昏暗的屋子里。
白天。
村子里有了人声。
男人粗声的吆喝。
女人呼唤孩子。
孩子的哭闹和奔跑声。
还有狗叫。
声音透过薄薄的土墙传进来。
模糊不清。
阳光一点点爬进屋子。
从窗缝,从屋顶的破洞。
光柱里有尘埃飞舞。
一道光柱落在我旁边。
没落在我身上。
我在木箱的阴影里。
白天没有那种吸收光的感觉。
我只是块沉默的破铜镜。
时间过得很慢。
日头一点点升高。
又一点点西斜。
屋子里的光影缓慢移动。
傍晚。
门被推开。
李石回来了。
一身汗味和尘土。
竹筐里装着些干柴和几株蔫了的野菜。
他把筐放下。
走到墙角水缸边,舀了一大瓢水,仰头灌下去。
水流顺着他下巴淌到脖子上,浸湿了衣领。
他放下瓢,抹了把脸。
目光又落在我身上。
他走过来。
把我从木箱上拿起。
手指拂去镜面上落的一层薄灰。
他看着镜子。
镜子里映出他沾着汗水和泥灰的脸。
还有疲惫的眼睛。
还是…不行。他对着镜子低语。
声音干涩。
他拿着我,走到屋子角落的兽皮上。
盘腿坐下。
把我放在他正前方。
镜面对着他。
他闭上眼。
开始重复昨晚的动作。
努力呼吸。
试图感应所谓的气。
时间流逝。
油灯再次被点燃。
豆大的火苗跳跃。
他额头的汗珠越来越多。
汇聚成流,滑下脸颊,滴在赤裸的胸膛上。
胸膛起伏得厉害。
像拉风箱。
他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牙关紧咬。
脸上肌肉扭曲。
似乎在忍受巨大的痛苦。
又像是在拼命冲击一道无形的墙。
油灯的光,映在布满裂痕的镜面上。
火光在裂痕间跳跃,扭曲。
镜子里,他的脸被割裂成怪异的形状。
忽明忽暗。
突然。
他身体猛地一抽!
像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喉咙里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噗!
一口暗红色的血喷了出来!
星星点点,溅在冰冷的地面。
也溅了几滴在我布满裂痕的镜面上。
温热,粘稠,带着浓烈的铁锈味。
血珠顺着镜面的裂痕滑落。
留下几道蜿蜒刺目的红痕。
李石身体软倒,瘫在兽皮上。
剧烈地咳嗽。
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血沫。
他脸色惨白如纸。
眼神涣散,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他挣扎着抬起头。
目光看向我。
布满血丝的眼里,是濒死的灰败。
他嘴唇翕动,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完了…走火…入魔…
他眼里的光在飞快熄灭。
身体抽搐着。
气息迅速微弱下去。
就在他眼中最后一点光芒即将彻底消散的瞬间。
窗外。
一道清冷皎洁的月光,透过窗缝。
精准地、无声地。
落在我布满裂痕和血痕的镜面上。
嗡——
一种奇异的、低沉的震颤。
在我镜体内部无声地荡开。
不是声音。
是感觉。
冰冷。
比之前的月光更冷。
像山涧最深处的水。
被月光照射到的镜面区域。
那些溅落的、粘稠温热的血。
肉眼可见的速度。
变淡。
消失。
被镜面吞噬了。
连同那几道蜿蜒的血痕一起。
镜面重新变得干净。
只是裂痕依旧。
那股从月光中汲取的冰凉气流,比昨夜强大了数倍不止!
它汹涌地灌入镜体深处。
顺着那些狰狞的裂痕缝隙奔流。
流经之处。
一种难以言喻的完整感在极其缓慢地滋生。
镜体深处,某个沉寂的核心,似乎被这冰冷的气流和那口蕴含生命精元的鲜血,一同激活了。
一丝微弱到极点的意识波动,从核心传出。
不是语言。
是本能。
一种…映照的本能。
一道极其微弱、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青色毫光。
从我布满裂痕的镜面中心。
极其短暂地。
一闪而逝。
像夏夜微弱的萤火。
青光扫过瘫倒在地、气息奄奄的李石。
从头到脚。
只是一瞬。
青光消失。
镜面恢复暗淡。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
地上。
李石身体猛地一挺!
像被无形的力量从死亡边缘拽回!
他喉咙里堵塞的血沫咕噜一声咽了下去。
惨白的脸上,一丝极其微弱的红晕,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
涣散的瞳孔骤然收缩!
重新聚焦!
充满了极度的震惊和茫然!
他剧烈地喘息起来。
胸膛起伏,不再是濒死的微弱,而是劫后余生的贪婪。
空气涌入肺部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挣扎着坐起身。
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又摸摸胸口。
刚才那撕心裂肺、仿佛全身经脉寸断的剧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异的…虚弱,但却是活着的虚弱。
身体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凉意
很舒服的凉意。
驱散了那种灼烧般的痛苦。
他猛地抬头。
死死盯住我。
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见鬼般的骇然。
镜子…是镜子
他声音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他连滚带爬地扑到我面前。
双手颤抖着把我捧起来。
凑到眼前。
他的脸几乎贴上了布满裂痕的镜面。
他死死盯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
镜中的眼睛,虽然布满血丝,却不再死寂。
有惊魂未定,有深深的疑惑。
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活气。
刚才…那光…他喃喃自语,手指用力摩挲着冰凉的镜面,沿着那些裂痕,是你救了我
没人回答他。
只有油灯的火苗在安静跳动。
映着他脸上惊疑不定的神色。
他捧着我的手在抖。
呼吸依旧有些急促。
过了好一阵。
他眼中惊骇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试探。
他把我重新放回兽皮前的空地上。
摆正。
镜面对着他。
他再次盘膝坐下。
闭上眼。
这一次,他努力平复呼吸。
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
他再次尝试感应气。
小心翼翼。
心神沉入。
时间一点点过去。
油灯燃烧。
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
额头上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
但这一次,没有痛苦。
只有专注。
忽然。
他身体极其轻微地一震!
眼睛没有睁开。
脸上却瞬间涌起无法抑制的狂喜!
他放在膝盖上的双手猛地攥紧!
指节发白!
他胸膛的起伏变得规律而有力。
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气流,开始在他干瘦的身体表面缓缓流动。
很慢。
很细。
像初春解冻的第一道溪流。
微弱,却带着不可阻挡的生命力。
它流过他干涸的经脉。
所过之处,是难以言喻的通畅和力量感!
他维持着这个状态。
很久。
直到油灯的火苗变得微弱。
灯油将尽。
他才缓缓地、极其不舍地收功。
睁开眼。
两道难以形容的明亮精光,在他眼中一闪而逝!
虽然疲惫,却精神奕奕!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
缓缓握拳。
皮肤下,似乎有微弱的力量在奔涌!
不再是以前那种软绵绵的无力感!
成了…淬体…一层!
他声音激动得发颤。
几乎不敢相信。
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我。
眼神彻底变了。
不再是看一块破铜烂铁。
而是看一件…神物!
他对着我,深深地、极其郑重地。
磕了一个头。
额头触地。
发出沉闷的声响。
---
**3**
李石变了。
变得沉默寡言。
眼神里却多了以前没有的东西。
锐利。
像磨过的柴刀。
他依旧每天天不亮就出去。
砍柴,挖野菜,偶尔去更远的林子边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点低阶的药草。
但他现在做这些事,速度快了很多。
力气也大了。
背回来的柴捆,比以前粗壮一倍。
他依旧把大部分时间,花在屋子角落那块磨亮的兽皮上。
盘腿坐着。
对着我。
淬体一层的境界,让他感应和引导那微弱的气流,顺畅了许多。
每一次修炼结束。
他都能感觉到身体里力量的增加。
虽然缓慢,但真实不虚。
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敬畏。
每天都会仔细地擦拭我的镜面。
小心翼翼,避开那些裂痕。
村子里的人,也渐渐察觉到了李石的异样。
最先发现的是隔壁的王二叔。
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淬体一层卡了快十年。
那天傍晚,王二叔愁眉苦脸地蹲在自家门口抽旱烟。
看着李石背着一大捆柴,脚步轻快地走回来。
那捆柴,王二叔觉得自己背起来都费劲。
石头,你这…王二叔站起来,惊讶地看着李石,力气见长啊
李石脚步顿了顿,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多说话,快步进了屋。
王二叔看着他的背影,咂咂嘴,又蹲了回去。
过了几天。
村里最调皮捣蛋的孩子王小虎,追着一只野兔跑,一头撞在李石身上。
小虎撞得自己一屁股坐在地上,龇牙咧嘴。
李石只是晃了晃,纹丝不动。
小虎揉着屁股,瞪大眼睛:石头哥!你咋跟块石头似的撞不动!
李石把他拉起来,拍拍他身上的土,没说话。
小虎却眼尖地看到李石手臂上鼓起的、紧实的肌肉线条。
哇!石头哥!你…你淬体了!小虎惊叫起来,声音又尖又亮。
这一嗓子,把附近几户人家都惊动了。
张屠户提着半扇刚收拾好的山猪肉走出来。
赵木匠手里还拿着刨子。
几个玩耍的孩子也围了过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石身上。
惊讶,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李石家穷,是村里出了名的。
他爹娘早些年进山采药,再没回来。
就剩他一个半大小子,挣扎着活下来。
连最基础的淬体功法口诀,都是他爹娘留下的残缺不全的手抄本。
没人指点。
他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淬体成功
李石被众人看得有些不自在。
脸绷着。
运气好。他挤出三个字。
石头娃,跟叔说说,咋弄的王二叔凑过来,旱烟袋都忘了抽,眼里全是热切,叔卡在这一层,快十年了!头发都愁白了!
是啊石头!有啥门道张屠户嗓门洪亮,带着油腥味的手拍在李石肩上,给大伙儿讲讲!
李石身体微微绷紧。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自家那扇紧闭的、破旧的木门。
门后,屋子里,窗边的木箱上,放着我。
没…没啥门道。李石垂下眼,声音更低,就是…多练。
这个回答显然无法满足众人。
尤其是王二叔。
他几乎天天蹲点。
终于在一个晚上,李石修炼完,打开门透气时。
王二叔恰好路过。
哟,石头,还没睡呢王二叔干笑着凑过来。
李石想关门。
王二叔一只脚已经卡在门缝里。
石头,叔真没别的意思…王二叔脸上带着讨好的、近乎哀求的笑,压低声音,叔这把年纪了,就这点盼头…你就给叔一句准话…是不是…捡着啥宝贝了
他浑浊的眼睛,意有所指地瞟向屋内。
李石脸色变了变。
他沉默着。
堵在门口。
王二叔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慢慢变成苦涩。
他叹了口气,那只卡在门缝里的脚,慢慢收了回去。
唉…算了…是叔多嘴了…他佝偻着背,转身要走。
背影萧索。
李石看着王二叔花白的头发和佝偻的背影。
嘴唇动了动。
二叔。
王二叔停住,没回头。
明天…晚上。李石的声音很轻,带着挣扎,你…来我屋里。
王二叔猛地转过身!
昏暗的月光下,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眼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喜光芒!
真…真的!
李石没再说话,点了点头,轻轻关上了门。
第二天晚上。
王二叔来了。
换了一身相对干净的旧衣服。
头发还用水抹了抹。
紧张得搓着手。
李石把他让进屋。
关紧门。
屋子里点着油灯。
光线昏暗。
王二叔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兽皮正前方、破木箱子上的我。
那面布满裂痕的青灰色铜镜。
在油灯光下,显得格外古旧。
这…这就是王二叔指着我的手都在抖。
李石嗯了一声,没多解释。
坐。他指了指兽皮旁边一块空地。
王二叔赶紧坐下,学着李石的样子盘起腿。
眼睛却死死黏在我身上。
闭眼。李石的声音很沉,像你平时修炼那样,感应‘气’。
王二叔连忙照做。
闭上眼睛。
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但心跳得厉害。
呼吸粗重。
李石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自己也在我面前盘膝坐下。
闭上眼。
开始引导体内那股微弱的气流。
屋子里安静下来。
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和油灯燃烧的噼啪轻响。
王二叔努力了许久。
额头冒汗。
却始终无法进入状态。
心太乱了。
他偷偷睁开一条眼缝。
瞄向李石。
只见李石面容平静,呼吸悠长。
身体周围,似乎有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气流在萦绕。
王二叔又看向我。
那布满裂痕的镜面,在油灯下幽幽反光。
裂痕深处,仿佛藏着什么。
就在这时。
一道极其微弱的、淡青色的毫光。
比上次救李石时,似乎清晰了那么一丝丝。
从我镜面中心。
极其短暂地。
扫过盘坐的两人。
一闪而逝。
像幻觉。
王二叔浑身猛地一激灵!
像被冰水从头浇到脚!
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感,瞬间冲入他昏沉滞涩的脑海!
多年来修炼时那种如同深陷泥潭、寸步难行的沉重阻塞感…
消失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和顺畅感,席卷全身!
他体内那沉寂了将近十年、如同死水般的气感!
动了!
像被投入石子的古井,猛地荡漾开涟漪!
一丝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气流,毫无阻碍地从他丹田升起!
沿着一条他熟悉无比、却从未真正畅通过的经脉路线,欢快地奔流起来!
王二叔猛地睁开眼!
老泪纵横!
通了…通了!!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声音哽咽,老子通了!十年啊!十年!!
他身体剧烈颤抖,不是因为虚弱,而是因为狂喜!
他感受到那股微弱的气流在体内循环!
带来久违的力量感!
虽然只是淬体一层的气感流转顺畅了。
但对他而言,不啻于登天!
他挣扎着爬起来,对着我。
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咚咚咚!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都红了。
神镜!神镜啊!!他声音嘶哑地喊着。
李石也睁开了眼。
看着激动得浑身发抖的王二叔。
又看看我。
眼神复杂。
有欣慰,也有更深的敬畏。
王二叔突破的消息。
像一颗火星掉进了干草堆。
瞬间点燃了整个小山村。
压抑了太久太久的渴望。
在绝望中看到一丝神迹的疯狂。
第二天。
李石家的破木门,差点被挤破。
张屠户提着一条最好的猪后腿。
赵木匠捧着一个新做的、打磨得光亮的木匣子。
还有王小虎他娘揣着的几个煮鸡蛋…
村民们拿着自家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堵在门口。
眼神热切得吓人。
石头娃!让俺们也沾沾光吧!
求你了!石头!
俺家小子卡在感应这关三年了!帮帮他吧!
李石站在门内。
看着外面一张张充满渴望、甚至有些扭曲的脸。
他沉默了。
很久。
东西…拿回去。他声音干涩地开口。
众人脸色一黯。
晚上…李石的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瞬间屏息,想来的…自己带块兽皮…坐得下就坐。
人群爆发出巨大的欢呼!
石头!你是俺们村的恩人!
谢谢!谢谢!
老天开眼啊!
当天晚上。
李石那间小小的土屋。
挤得满满当当。
地上铺满了各家带来的兽皮。
张屠户、赵木匠、王二叔、王小虎和他爹娘、还有另外几个卡在淬体一层多年的汉子…
十几个人,盘腿坐着。
摩肩接踵。
汗味、泥土味、还有张屠户身上的油腥味混杂在一起。
空气闷热浑浊。
油灯光线被挤得更加昏暗。
每个人都努力压抑着激动,眼巴巴地看着被李石郑重放在木箱最高处的我。
布满裂痕的镜面,在昏暗光线下,沉默地对着下方拥挤的人群。
李石坐在最前面。
他深吸一口气。
闭眼。他的声音在安静的屋子里响起,静心。
众人连忙照做。
闭上眼睛。
努力平复心跳。
屋子里只剩下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李石也闭上眼,开始引导自己体内的气流。
时间在闷热和焦灼中一点点流逝。
有人耐不住,偷偷睁眼。
看到李石平静的脸,又赶紧闭上。
突然。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低鸣。
在我镜体内部震荡。
镜面中心。
那道淡青色的毫光再次亮起!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清晰!
更稳定!
如同一小簇冰冷的青色火焰!
光芒瞬间扩散开来!
笼罩了整个拥挤的土屋!
青光扫过每一个盘坐的人!
像冰冷的泉水,瞬间浸透了他们!
呃啊…
嘶…
几声压抑的惊呼和抽气声响起。
所有人身体都是一震!
脸上表情瞬间凝固!
震惊!
狂喜!
难以置信!
张屠户猛地睁开眼!
铜铃大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体内那如同蛮牛般横冲直撞、却始终无法真正凝聚的气,在青光扫过的瞬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梳理驯服!
温顺地汇聚起来,轰然冲破了一层滞涩多年的关隘!
淬体二层!
他身上虬结的肌肉猛地鼓胀了一圈!青筋暴起!
力量感汹涌澎湃!
赵木匠浑身颤抖!
他感应气的天赋极差,几十年都摸不到门路。
此刻,在青光照耀下,那虚无缥缈的气,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感知里!
冰凉,却带着生机!
他枯瘦的双手激动地握紧,老泪顺着皱纹流淌。
王小虎身体周围,甚至出现了一圈极其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气流漩涡!
他直接跨过了感应关,一步踏入淬体一层!
稚嫩的脸上满是惊喜!
王二叔感受着体内比昨日更加顺畅、壮大了一丝的气流,激动得嘴唇哆嗦。
整个土屋。
成了狂喜的海洋!
压抑的欢呼,激动的哽咽,力量增长的骨骼轻响…
交织在一起。
每个人看向我的眼神,都充满了无与伦比的狂热和敬畏!
神镜!
这是真正的神镜!
笼罩屋子的青光持续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
才缓缓收敛。
最终熄灭。
镜面恢复暗淡。
裂痕依旧。
屋子里却彻底变了样。
力量在增长的气息弥漫。
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脱胎换骨般的激动红光。
神镜显灵了!
我们李家村…要发达了!
快!给神镜磕头!
不知谁喊了一声。
拥挤的人群挣扎着,在狭窄的空间里,对着木箱上沉默的我。
黑压压一片。
虔诚地。
伏下身去。
额头触地。
沉闷的磕头声连成一片。
谢神镜恩典!
---
**4**
李家村变了。
彻底变了。
曾经死气沉沉、被大黎山阴影笼罩的小村落,焕发出惊人的活力。
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
村口的空地上就传来呼喝声。
不再是慵懒的哈欠。
是淬体练力的低吼。
十几条汉子赤着上身,肌肉贲张,汗水在晨光下闪着光。
张屠户舞动着一把沉重的厚背砍刀。
刀风呼啸。
每一刀劈出,都带着沉闷的破空声。
他脚下坚硬的土地被踩出浅浅的脚印。
淬体二层的力量,让他像一头人形凶兽。
旁边。
王二叔练着一套粗浅的拳法。
动作还有些生涩。
但步伐稳健,出拳带风。
不再是以前那种软绵绵的样子。
淬体一层的气感流转,让他脱胎换骨。
几个半大小子,包括王小虎,也混在人群里。
扎着马步,小脸憋得通红。
努力感应着体内微弱的气流。
王小虎进步最快。
他年纪小,天赋似乎不错,加上那天晚上青光灌顶。
短短几天,淬体一层的气感已经相当稳固。
一拳打出,竟也能带起微弱的风声。
引来旁边大人的赞许目光。
女人们也没闲着。
力气大了,干活更麻利。
挑水,劈柴,磨面。
以前需要男人搭把手的重活,现在自己轻松搞定。
河边洗衣的石板旁。
几个妇人一边用力捶打衣服,一边兴奋地低声交谈。
我家那口子,昨晚又突破了一小层!说感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
我家小子也是!以前病恹恹的,现在跑得比兔子还快!
都是神镜的恩典啊!
可不是!得好好供奉神镜!
村子中央。
李石家那间破旧的土屋,成了圣地。
屋外空地上,用新砍的木头和石头,连夜搭起了一个小小的、简陋的祭台。
我,那面布满裂痕的青灰色铜镜,就被供奉在祭台中央。
下面垫着村民们凑出来的、最干净柔软的一块兽皮。
祭台前,总是摆着新鲜的野果,有时是张屠户家刚宰的、最好的兽肉。
甚至还有山里采到的、带着露水的野花。
村民们路过,都会无比恭敬地对着祭台方向躬身行礼。
眼神虔诚。
李石站在自家门口。
看着眼前热火朝天的景象。
看着村民们脸上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和对力量的渴望。
他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眼神深处,却有一丝忧虑。
像阴云,沉在明亮的底色下。
他抬头,望向村子外。
望向那连绵起伏、如同巨兽匍匐的黑色山脉轮廓。
大黎山。
那里传来的兽吼,似乎…更频繁了
而且声音里,隐隐透着一股…焦躁
他握紧了拳头。
指甲嵌进掌心。
神镜带来的力量,像烈火烹油。
烧得太快,太旺了。
这火光,会不会引来山里…真正恐怖的东西
他的担忧,很快变成了现实。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
夕阳如血。
染红了西边的天空。
也染红了眉尺河浑浊的河水。
村子里的炊烟刚刚升起。
结束了一天修炼和劳作的村民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兴奋地谈论着各自的进境。
老张,你那刀法,今天可把老子吓一跳!那力道!
哈哈,淬体二层,可不是白给的!赶明儿进山,弄头大的!
小虎这孩子真行!比他爹强!
欢声笑语在村子上空飘荡。
突然!
嗷呜——!!!
一声凄厉、凶暴到极点的狼嚎!
从村子东头,紧挨着大黎山林子的方向,猛地炸响!
这嚎叫充满了嗜血的狂暴!
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进每个人的耳朵!
紧接着!
吼——!
哞——!
嘶嘶——!
各种各样的兽吼声,此起彼伏,从村子东、北两个方向的山林边缘,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
汇成一片充满暴虐气息的恐怖声浪!
大地开始震动!
咚咚咚!
像沉闷的战鼓!
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兽…兽潮!
村口瞭望台上,负责放哨的赵木匠的儿子,连滚带爬地从上面摔下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都变了调!
好多!好多妖兽!冲过来了!!
死寂!
村子里的欢声笑语戛然而止!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喉咙!
所有人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
血色褪尽!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和骇然!
张屠户脸上的横肉猛地一抖!
抄起手边的厚背砍刀就冲向村东!
抄家伙!!!他嘶声大吼,声如炸雷!
王二叔、赵木匠、还有那些淬体成功的汉子们,如梦初醒!
纷纷抓起身边的农具——锄头、铁叉、柴刀!
甚至有人捡起了地上的石头!
女人们尖叫着,连拉带拽地把吓傻的孩子往土屋里拖!
快进屋!锁门!
躲起来!
老天爷啊!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村子东头。
用粗大原木和石头垒砌的简陋寨墙外。
黑压压的兽影,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水!
裹挟着漫天尘土!
轰然冲来!
冲在最前面的,是几十头双眼赤红、涎水横流的铁爪狼!
它们个头比寻常野狼大上一圈,爪子如同精铁铸就,刨在地上火星四溅!
速度极快!
紧随其后的,是几头如同小房子般大小的厚皮山彘!
獠牙森白,像两把巨大的弯刀!
庞大的身躯奔跑起来,地面都在呻吟!
更远处,尘土中,还能看到斑斓的猛虎影子,丈许长的巨蟒在树梢间游走!
腥风!
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风!
混杂着尘土和暴虐的气息!
瞬间淹没了整个村头!
放滚木!!!
张屠户站在寨墙后一处临时堆高的土台上,目眦欲裂,嘶声咆哮!
几个汉子合力,猛地砍断几根粗藤!
几根前端削尖、裹着油脂的巨大滚木,从寨墙上方轰隆隆滚下!
带着千钧之势,砸向兽群!
噗嗤!咔嚓!
沉闷的撞击声和骨骼碎裂声响起!
几头冲在最前面的铁爪狼被滚木撞飞,筋断骨折!
一头厚皮山彘被尖头滚木狠狠撞在侧身,庞大的身躯一个趔趄,发出痛苦的嚎叫!
但这阻挡,如同螳臂当车!
更多的妖兽踏着同伴的尸体,疯狂扑来!
顶住!给老子顶住!张屠户挥舞着砍刀,一刀劈在一头试图跃上寨墙的铁爪狼头上!
咔嚓!
狼头碎裂!
腥臭的血和脑浆溅了他一身!
但他也被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后退两步!
寨墙在颤抖!
被厚皮山彘用巨大的头颅和獠牙疯狂撞击!
木屑、石块崩飞!
啊!一个汉子被一头从侧面跃上的铁爪狼扑倒!
惨叫声戛然而止!
鲜血喷溅!
防线瞬间被撕开一道口子!
爹!王小虎的哭喊声响起!
他不知何时冲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柄小柴刀,眼睛赤红,就要扑过去!
回去!王二叔一把将他死死拽住,拖到身后,自己抡起锄头砸向那头扑倒汉子的铁爪狼!
锄头砸在狼背上!
火星四溅!
铁爪狼吃痛,猛地回头,血红的眼睛盯住王二叔!
腥风扑面!
王二叔淬体一层的力量,在这凶兽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绝望!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村子…守不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一声前所未有的、宏大而低沉的嗡鸣!
如同洪钟大吕!
陡然从村子中央那简陋的祭台方向爆发开来!
响彻整个混乱血腥的战场!
压过了兽吼!压过了惨叫!压过了寨墙崩裂的呻吟!
一道璀璨无比、凝练如实质的青色光柱!
冲天而起!
光柱的来源,正是祭台上那面青灰色铜镜!
此刻!
镜面上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在青光中剧烈闪耀!
仿佛活了过来!
镜体深处,一股沉寂已久、浩瀚无边的力量被彻底唤醒!
被村民们日夜供奉的信念!
被兽潮血腥暴虐的气息刺激!
被那口温热的血和无数个夜晚的月华滋养!
所有的一切!
在这一刻!
爆发!
青光直冲云霄!
甚至短暂地驱散了如血的残阳!
将整个村子上空映照成一片威严而冰冷的青色!
下一瞬!
那冲天的青色光柱猛地一敛!
如同天河倒卷!
化作一道巨大无匹、横扫一切的青色光轮!
以祭台为中心!
无声无息!
却快如闪电!
向着村东、村北两个方向!
轰然扩散!
横扫!
青光所过之处!
时间仿佛凝滞!
冲在最前面、獠牙几乎要碰到寨墙的厚皮山彘…
跃在半空、利爪即将撕裂人体的铁爪狼…
从树梢弹射而出的斑斓巨蟒…
所有狰狞咆哮的妖兽…
它们的动作瞬间定格!
凶残嗜血的眼神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和茫然取代!
紧接着。
噗!噗!噗!噗!
如同被狂风卷过的沙堡!
如同被烈日暴晒的雪人!
那一头头强壮凶悍的妖兽!
在璀璨冰冷的青色光轮扫过的瞬间!
毫无征兆地!
无声无息地!
崩解!
化作漫天飞舞的、极其细微的…灰烬!
没有惨叫!
没有挣扎!
没有血肉横飞!
只有风吹过灰烬的细微声响。
黑压压、如同潮水般的兽群前锋…
那几十头铁爪狼,几头厚皮山彘,还有数不清的其他妖兽…
在青光扫过的刹那!
凭空消失!
只剩下漫天飘散的、如同黑色细雪般的飞灰!
以及…死一般的寂静。
寨墙后。
张屠户的砍刀还高举着,脸上溅满狼血,表情凝固在极度的凶悍和…茫然。
王二叔的锄头停在半空,那头扑向他的铁爪狼,在他眼前化成了灰。
王小虎被父亲拽着,小脸上还挂着泪,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
所有还活着的村民。
无论是奋力搏杀的汉子,还是躲在屋里瑟瑟发抖的妇孺。
全都呆住了。
如同泥塑木雕。
傻傻地看着寨墙外。
那里。
刚才还凶焰滔天、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恐怖兽潮…
前锋…没了。
只剩下光秃秃的地面。
和漫天飘散的、带着焦糊味的黑色灰烬。
后方,更远处的兽群也猛地刹住!
那些斑斓猛虎,游走的巨蟒,还有其他形态各异的妖兽…
它们赤红的眼睛里,暴虐瞬间被无与伦比的恐惧取代!
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天敌!
呜…嗷…
低低的、充满惊惧的哀鸣响起。
轰!
残存的兽群,比来时更快的速度,亡命般掉头!
互相践踏着!
疯狂地窜回幽暗的山林!
眨眼间,逃得干干净净!
只留下满地狼藉的脚印和飘散的飞灰。
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落下。
暮色四合。
村口。
死寂。
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还有灰烬落地的沙沙声。
祭台上。
那道璀璨的青色光轮早已消失。
我,那面青灰色铜镜,静静地躺在兽皮上。
镜面依旧布满裂痕。
只是…那裂痕的数量,似乎少了几道
最深最长的那条裂痕,末端似乎…弥合了一小段
镜体本身,那黯淡的青灰色,似乎也…深沉了那么一丝丝
像饱饮了鲜血。
李石不知何时冲到了祭台前。
他跑得太急,脚步踉跄。
他冲到祭台下。
双手颤抖着,想要触碰我。
却又不敢。
只是仰着头。
布满汗水和尘土的脸上,是劫后余生的巨大震撼。
还有深入骨髓的敬畏。
他看着我镜面上那似乎有些变化的裂痕。
嘴唇哆嗦着。
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缓缓地。
对着祭台。
对着我。
五体投地。
深深地。
拜伏下去。
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
---
**5**
兽潮的灰烬被风吹散。
融入眉尺河浑浊的流水。
李家村活了下来。
以一种他们做梦都想不到的方式。
劫后余生的狂喜,并未持续太久。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炽烈的…敬畏。
祭台被连夜加固、扩大。
用村里能找到的最好的青石。
一层层垒砌。
方正,厚重。
我,那面青灰色的铜镜,被供奉在祭台最高处。
下面垫着三层崭新的、最厚实柔软的兽皮。
祭台周围,清理出一大片空地。
铺上平整的石板。
每日清晨,天还未亮透。
全村的人,无论男女老幼,都会自发地聚集在祭台前的空地上。
黑压压一片。
无人喧哗。
只有粗重而压抑的呼吸。
他们对着祭台。
对着我。
整齐地伏下身去。
额头触地。
行三跪九叩的大礼。
沉闷的磕头声连成一片。
谢神镜活命之恩!
声音低沉,却汇聚成一股虔诚的洪流。
礼毕。
汉子们开始修炼。
就在祭台前的空地上。
呼喝声更加有力。
淬体二层、三层的张屠户,刀风更加凌厉。
王二叔的拳法也渐渐有了章法。
王小虎进步神速,淬体一层的气感浑厚了不少。
女人们劳作时,眼神总是不自觉地瞟向祭台方向。
带着深深的感激和安心。
孩子们被反复告诫。
祭台周围是禁区。
不许打闹,不许喧哗。
更不许有丝毫不敬。
村子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异的、充满力量感的平静。
但这种平静下,有暗流在涌动。
李石变得更加沉默。
他依旧每天去砍柴,挖野菜。
但更多的时间,他守在祭台附近。
像一个沉默的哨兵。
他看我的眼神,除了敬畏,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像阴云,笼罩在他心头。
兽潮退了。
可神镜展现的力量…太惊人了。
那横扫一切、湮灭妖兽的青色光轮…
这力量,像黑夜里的巨大篝火。
真的不会引来更可怕的东西吗
他的忧虑,在几天后的一个晌午,化为了冰冷的现实。
日头高悬。
天气闷热。
村子里很安静。
汉子们在祭台前修炼完,各自回家歇晌。
李石靠坐在祭台下的阴凉里,闭目养神。
突然!
毫无征兆!
天空猛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遮日。
是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如同无形的巨石,轰然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噗通!噗通!
祭台前修炼的几个孩子,直接瘫软在地,小脸煞白,连哭都哭不出来!
屋子里,正缝补衣服的妇人手一抖,针扎破了手指。
正在磨刀的张屠户,动作猛地僵住!
额头上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
一股冰冷、霸道、带着高高在上漠视意味的气息,如同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小山村!
空气凝固了。
风停了。
连树上的蝉鸣都戛然而止!
死寂!
比兽潮来临前更可怕的死寂!
李石猛地睁开眼!
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骇!
他抬头望向天空!
只见一道青色的流光!
如同陨星!
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
从天边瞬息而至!
轰!!!
流光狠狠砸在村口外的空地上!
大地剧烈一震!
尘土冲天而起!
气浪翻滚,吹得祭台周围的石板地面都嗡嗡作响!
尘土缓缓散去。
一个身影显现出来。
来人穿着一件样式古朴、流转着淡淡云纹的青色道袍。
道袍纤尘不染。
头发用一根青玉簪束起。
面皮白净,三缕长须。
看起来约莫四十许人。
眼神淡漠。
负手而立。
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冰冷沉重的威压,源头正是此人!
他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缓缓扫过死寂的村庄。
扫过那些瘫软在地、瑟瑟发抖的村民。
扫过简陋的土屋。
最终。
落在了村子中央。
那座用青石垒砌、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扎眼的祭台上。
落在了祭台最高处。
那面青灰色的铜镜之上。
淡漠的眼神里。
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赤裸裸的贪婪!
如同饿狼看到了鲜美的血肉!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嘲弄和绝对掌控意味的轻笑,从他口中发出。
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钻进每一个村民的耳朵里。
如同冰渣摩擦。
没想到…这穷山恶水,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他缓步向前。
脚步落在石板地上,无声无息。
每一步踏出,那股令人窒息的威压就沉重一分!
竟然藏着…如此重宝
他盯着我。
目光灼热得几乎要将镜面融化。
区区凡俗蝼蚁,也配染指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此宝,合该为本座所得!
话音未落!
他右手随意抬起!
对着祭台方向!
凌空一抓!
一股无形无质、却沛然莫御的恐怖吸力!
轰然爆发!
目标!
正是祭台最高处的我!
---
**6**
那只手。
那只穿着青色道袍、白净修长的手。
凌空一抓。
没有风声。
没有光影。
但整个祭台周围的空间,仿佛瞬间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紧!
空气凝固成钢铁!
沉重!
窒息!
祭台下,离得最近的李石,感觉像被一座大山迎面撞中!
噗!
一口鲜血狂喷而出!
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狠狠砸在后面的青石祭台上!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滑落在地,鲜血染红了胸前的粗麻布衣。
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但他死死咬着牙,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青袍人。
充满了无边的愤怒和…绝望。
祭台周围。
那些瘫软在地的孩子们,被这股恐怖的吸力余波扫过。
连哼都没哼一声,直接昏死过去。
张屠户、王二叔这些淬体二三层的汉子,拼命运转体内微弱的气流抵抗。
一个个脸色涨得紫红,额头上青筋暴起如蚯蚓!
身体像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
那股沛然莫御的吸力,目标明确。
直奔祭台最高处!
直奔那面青灰色的铜镜!
李石喷出的鲜血,有几滴溅在了祭台的石基上。
温热,刺目。
青袍人看都没看地上的李石一眼。
他的眼中,只有那面铜镜。
那布满裂痕的镜面,在他眼中,比世上最美的女子更动人。
他的手指,微微弯曲。
仿佛已经握住了镜柄。
脸上那抹冰冷而贪婪的笑意,愈发清晰。
近了。
无形的吸力,如同无数根冰冷的丝线,缠绕上冰冷的镜体。
要将我从祭台上攫取。
就在这一刻。
嗡——
一声低沉的嗡鸣。
并非来自外界。
而是在我镜体最深处,那个被无数次月华、信念、生命精元滋养的核心中响起。
低沉,浑厚。
带着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冰冷威严!
像沉睡的巨龙睁开了眼。
镜面上。
那些纵横交错的裂痕。
瞬间亮起!
不是之前那种救人或修炼时的温和青光。
是刺目欲盲的、炽烈无比的白金色光芒!
如同无数道细小的、暴烈的闪电,在裂痕深处疯狂游走、汇聚!
镜体本身,那青灰暗淡的底色,在光芒映照下,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而厚重的质感。
仿佛历经万古沧桑。
嗡鸣声陡然拔高!
变得尖锐!高亢!充满穿透灵魂的力量!
祭台上空。
那凝固如铁的空间!
那无形的恐怖吸力!
在尖锐的嗡鸣声中!
如同脆弱的琉璃!
轰然破碎!
炸裂!
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袍人脸上那抹志在必得的冷笑,瞬间僵住!
如同戴上了一张拙劣的面具!
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错愕!
瞳孔骤然收缩!
什么!
他失声惊呼!
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
他凌空虚抓的手,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猛地缩回!
白净的手背上,赫然出现了几道细微的、焦黑的痕迹!
仿佛被电流击中!
他脸上的错愕,瞬间转为暴怒!
区区器灵!也敢反抗!
他眼中寒光暴涨!
属于金丹修士的恐怖威压再无保留,如同海啸般轰然爆发!
试图以绝对的境界,强行压制!
同时,他左手掐诀!
一道凝练无比、散发着刺骨寒意的青色剑气,在他指尖瞬间成型!
剑气吞吐,周围的空气都发出被冻结的咔咔声!
他要动真格的了!
要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器灵连同镜子本身,一并强行镇压!
然而。
他的动作,终究慢了一步。
祭台之上。
那面布满裂痕的铜镜。
镜面中心,一点凝聚到极致、如同针尖般大小的白金色光芒,骤然亮起!
那光芒之纯粹!之锐利!
仿佛能洞穿世间万物!
光芒一闪!
不是扩散!
是聚焦!
凝练成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却亮得无法直视的白金光束!
无视空间!
无视距离!
如同瞬移!
精准无比地!
射向青袍人的眉心!
快!
无法形容的快!
超越了思维的速度!
青袍人眼中刚刚升起暴怒和杀意。
指尖的青色剑气刚刚凝聚成型。
那道凝聚到极致的白金光束,就已经到了!
到了他的眉心之前!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死亡气息!
瞬间攫住了青袍人的神魂!
他脸上的暴怒瞬间被无边的恐惧取代!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来不及调动护身法宝!
来不及激发护体灵光!
只能眼睁睁地!
看着那点毁灭的白金光芒!
在他瞳孔中无限放大!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他喉咙里挤出!
充满了绝望和不甘!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闷响。
如同烧红的针尖,刺入凝固的牛油。
那道凝聚到极致的白金光束。
毫无阻碍地。
没入了青袍人的眉心。
没有洞穿。
没有爆炸。
只是…没入。
消失不见。
时间。
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青袍人保持着掐诀的姿势。
指尖那吞吐着寒芒的青色剑气,如同风中残烛,无声无息地溃散。
他脸上那混合着暴怒、贪婪和最后凝固的极致恐惧的表情,僵硬在脸上。
眼神里的神采,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
变得空洞,呆滞。
身上那股如同山岳般沉重的金丹威压。
如同被戳破的气球。
轰然消散。
荡然无存。
死寂。
比之前青袍人降临时的死寂,更加彻底。
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祭台下。
李石捂着断裂的肋骨,嘴角淌着血,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张屠户脸上的横肉僵住,手中的厚背砍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王二叔张着嘴,能塞进一个鸡蛋。
所有还清醒的村民。
全都如同石化。
呆呆地看着村口。
看着那个前一秒还如同天神降临、视他们如蝼蚁的金丹大修士。
此刻。
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泥塑木雕。
僵硬地站在那里。
眼神空洞。
然后。
在无数道呆滞目光的注视下。
那青袍人。
缓缓地。
僵硬地。
如同提线木偶。
转动了一下脖颈。
发出咔吧的轻响。
空洞的眼神,缓缓扫过祭台。
扫过祭台上那面布满裂痕、此刻光芒尽敛、仿佛只是一块普通破铜镜的铜镜。
他脸上的肌肉,极其不自然地抽动了一下。
然后。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下。
这位高高在上的金丹大修士。
噗通一声。
双膝重重砸在坚硬冰冷的石板地面上!
膝盖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却浑然不觉。
身体前倾。
额头咚地一声,狠狠磕在地上!
声音沉闷,带着骨头撞击石板的脆响。
再抬起时。
额头一片血肉模糊。
他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
只有一种绝对的、深入骨髓的…驯服。
空洞的眼神里,倒映着祭台上那面古镜的影子。
他的嘴唇翕动着。
发出干涩、嘶哑、却无比清晰的声音。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在场每一个村民的耳朵里。
奴…青阳子…
叩见…主人。
请主人…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