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不易。
我一个暴脾气没忍住,失业了……
离职后去野河钓鱼散心,遇上了个爱聊天的老头。
这破班谁爱卷谁卷去!我一边甩竿一边吐槽,996福报我看是福寿螺还差不多!
一个老头乐呵呵接茬:我孙子长得像彭于晏,要不你俩相个亲
啊钓鱼还能遇到催相亲的
1
河边的风带着一股湿润的泥土和水草气息,懒洋洋地吹拂着岸边的芦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阳光不算烈,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来,在水面上铺开一层,细碎跳跃的金鳞。
我坐在那张便携折叠小马扎上,屁股底下是略硬的塑料网格,脚边随意扔着一个空了的矿泉水瓶。
手里那根入门级的溪流竿,竿尖微微下垂,钓线绷直,沉入眼前这片说不上名字的野河深处。
浮漂像个忠实的哨兵,稳稳地立在水面,纹丝不动。
没有微信工作群的疯狂震动,没有钉钉催命符一样的叮咚声,更没有那个秃顶油腻、惯会画大饼的部门经理王总唾沫横飞地吼着狼性团队、闭环思维。
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风声、水声,还有我胸腔里,那颗终于不再被KPI和PPT疯狂鞭挞的心跳。
呼——我把憋在胸口的那股浊气长长地吐了出来,仿佛要把过去三年里积压的、名为社畜的尘埃全部呼出体外。
这口气吐得有点猛,带着点解脱后的虚脱感,又混杂着一丝前途未卜的茫然。空落落的,像这河面上没着没落的浮漂。
就在这口气吐到一半,不上不下卡在喉咙里的时候,旁边传来一个慢悠悠、带着明显本地口音的声音。
丫头,你这气儿叹的,比我这老寒腿的关节响动还沉呐。
我循声侧过头。
离我大概五六米远的下游岸边,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精神却挺矍铄的老爷子。
他坐的也是同款小马扎,装备可比我这三脚猫的入门货齐全多了。
面前支着两根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碳素竿,插在亮闪闪的金属竿架上,旁边一个硕大的钓箱敞开着,露出里面分门别类、码放整齐的鱼线、鱼钩、浮漂、铅坠,还有几个小罐子,估计是秘制饵料。
老爷子手里正慢条斯理地搓着一团饵料,动作熟练得像揉面团。
我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个礼貌的微笑,结果出口的话却带着自己都没料到的怨气:大爷,您说这破班,谁爱卷谁卷去!什么‘996是福报’,呸!我看是福寿螺还差不多,看着光鲜,里面全是寄生虫!
这话匣子一开,就像决了堤的洪水,天天‘赋能’、‘抓手’、‘对齐颗粒度’,开会能开一下午,最后屁都没放出来一个!
工资呢
买杯星巴克都得掂量、掂量,房租一交,月底直接月光光!
最可气的是那些甲方爸爸,方案改八遍,最后来一句‘还是用第一版吧’,我真是……
我越说越气,猛地一扬竿,空钩带着水珠哗啦一声破水而出,在阳光下划出一道短暂而愤怒的弧线,又无力地落回水面。
老爷子被我这一通突如其来的职场控诉逗乐了,手里的饵料都忘了搓,乐呵呵地看着我,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像两朵绽开的菊花。
哈哈哈,年轻轻的,火气倒是不小。这词儿一套一套的,听着新鲜,不过理儿倒是那个理儿!
他点点头,把搓好的饵料挂上钩,手腕一抖,鱼线带着饵料轻盈地甩向远处,落点精准得让我这个菜鸟有点汗颜。
我年轻那会儿在厂子里,也烦那些个形式主义,不过没你们现在花样多。
他顿了顿,目光从我脸上掠过,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毫不掩饰的打量意味,然后慢悠悠地又抛出一句,语气随意得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丫头,我看你人挺精神,性子也直。我有个孙子,跟你差不多大,长得嘛……啧,用你们年轻人的话说,挺像那个彭于晏的!要不,你俩相个亲试试认识认识,多条路嘛。
噗——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彭于晏相亲
在这荒郊野外的河边
这剧情展开比我们公司那个只会写狗血玛丽苏剧本的文案还离谱!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老爷子,他一脸认真,眼神里还带着点我这提议多好的自得。
大爷,您可真逗!
我哭笑不得,只当老爷子是钓鱼无聊,拿我寻开心,我现在啊,工作都没了,相什么亲饭都快吃不上了,还想着处对象那不纯纯恋爱脑吗咱还是老老实实钓鱼吧,钓条大的,晚上还能加个餐,比啥都实在!
我重新挂上蚯蚓,赌气似的把鱼钩狠狠甩进河里,心里嘀咕:这老爷子,怕不是个隐藏的月老业务都拓展到野河岸边了
老爷子听了我的话,倒也不恼,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继续专注地盯着他的浮漂。
接下来的时间,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他给我讲了些他年轻时的趣事,我也稍微平复了心情,说了些工作里不那么糟心的片段。
气氛居然还挺融洽,颇有点忘年交的味道。
他钓鱼的技术确实老道,没多久就上了两条巴掌大的鲫鱼,在鱼护里扑腾着水花。
日头渐渐西斜,染红了半边天,河面上的金光也变成了温暖的橘红。
老爷子开始收拾他那堆精良的装备。
丫头,天快黑了,一个人在这儿不安全。
他一边把竿子收进竿包,一边对我说,我家离这儿不远,就在河湾那边的小区。要不,去认个门我那孙子今天应该在家,正好……他冲我眨眨眼,那意思不言而喻。
我犹豫了一下。
萍水相逢,贸然去陌生人家
理智告诉我这不太妥当。
但看着老爷子慈眉善目的样子,想想自己现在确实也无处可去,银行卡里那点可怜的余额也支撑不了几天青旅。
加上他那句孙子在家……好吧,我承认,那句长得像彭于晏还是在我这个颜狗心里留下了一丝微弱的好奇小火苗。
万一呢
万一真是个大帅哥,聊聊天也不亏就当……拓展一下失业后贫瘠的社交圈
那……行吧,谢谢大爷。我点点头,也手脚麻利地收起了我那简陋的装备。
2
跟着老爷子沿着河岸走,拐过一道长满柳树的河湾,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环境清幽的高档住宅区依水而建,白墙黛瓦,绿树掩映。
我心里咯噔一下:这地方……房价得多少万一平
大爷看着朴素,敢情是个深藏不露的土豪
那他孙子……条件应该不差
我那点颜狗的小心思又不安分地冒了冒泡。
电梯无声地上升,停在了顶层。老爷子掏出钥匙打开厚重的入户门。
小川在家没他中气十足地朝屋里喊了一声。
我站在玄关,有点局促地打量着这宽敞明亮、装修低调奢华的客厅。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波光粼粼的河景,夕阳的余晖给昂贵的家具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金。
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好闻的木质香薰味道。
脚步声从里面的房间传来,由远及近。
我的心跳莫名有点快。
彭于晏会是什么样
一个穿着深灰色家居服的高大身影出现在客厅入口。身
形挺拔,宽肩窄腰,随意抓过的黑发下,是一张轮廓分明的脸。
鼻梁很高,下颌线清晰利落,薄唇抿着,带着点疏离感。
此刻,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半点彭于晏式的阳光暖意,只有一片冰冷的、凝固的惊愕,像结了一层厚厚的寒冰。
这张脸……
这张脸!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
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彻骨的冰凉和一种近乎荒诞的眩晕感。
是他!
周行川!
那个用一份吹毛求疵、前后矛盾、改了十八遍最终又被打回第一版的合同需求,生生逼得我在项目会上被王总指着鼻子骂能力不足、客户都搞不定,最终让我忍无可忍、拍桌子辞职的罪魁祸首!
那个高高在上、言语刻薄、眼神里永远带着审视和不耐烦的甲方爸爸!
世界真他妈小!小得像个恶意的玩笑!
是你!
是你!
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厌恶,像踩到了什么肮脏的东西。
而我声音里的震惊,瞬间被汹涌而上的滔天怒火所取代。
那点颜狗的小心思早被烧成了灰烬。
爷爷,周行川的脸色铁青,目光锐利得像刀子,狠狠剜了我一眼。
转向老爷子,声音压抑着极度的不满,您这是什么意思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随便带些莫名其妙的人回家!更不要搞什么相亲!我不需要!
老爷子似乎完全没预料到这场面,看看我,又看看他孙子,一脸懵:啊你们……认识
认识
我冷笑出声,那笑声带着我自己都没察觉的尖锐和愤怒,何止认识!周总贵人多忘事上个月那份‘全球臻享尊荣版’的合同,改了十八遍,最后一版您签了字,转头又推翻,非说第一版最好,害得我被我们那头蠢驴经理指着鼻子骂了半小时,最后卷铺盖滚蛋的那位倒霉蛋,就是我!现在记起来了吗,周、总最后两个字,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讽刺。
周行川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神色,有错愕,有瞬间的恍然,但随即被更深的冰冷和厌恶覆盖。
他薄唇紧抿,下颌线绷得死紧,显然想起了我是谁,但那份想起,只加深了他的排斥。
那又如何他声音冷得像冰渣,你的工作能力问题,跟我有什么关系爷爷,立刻让她走!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看着他这副高高在上、推卸责任、仿佛我失业,完全是自己活该的嘴脸,我那股从河边就一直压抑着的邪火噌地一下冲到了天灵盖!
凭什么凭什么我丢了工作,灰头土脸,他还能住着豪宅,对我呼来喝去
行!周行川!你不是要我走吗
老娘偏不走!
走我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估计有点瘆人。
我完全无视了周行川那能冻死人的目光和老爷子手足无措的劝解。
肩膀一甩,把背着的廉价双肩包咚地一声扔在光洁如镜、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意大利进口地板上。
然后,我像个英勇就义的战士,昂首挺胸,目标明确地朝着客厅中央那张看起来就贵得要死、软得要命的真皮大沙发走去。
周总,您这话说的可就不讲道理了。我一屁股重重地坐进沙发里,昂贵的皮革发出轻微的呻吟。
我甚至还故意挪了挪屁股,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整个人陷了进去,挑衅地迎上他几乎要喷火的目光。
要不是您那反复无常、堪比六月的天、小孩的脸的需求,我能失业吗我现在没工作,没收入,穷得叮当响,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您可是罪魁祸首啊!这责任,您不担谁担
我无视他额角暴跳的青筋,继续输出,声音拔高,带着一股豁出去的泼辣劲儿:既然您害我没了工作,那行!我没钱租房子了!您这地方看着挺大,房间肯定不少吧分我一间住住呗就当是……工伤赔偿!精神损失费!房租抵债!
我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腰杆挺得更直了,放心,我要求不高,能睡觉就行!水电费……我尽量省着用!至于吃饭嘛……我目光扫过开放式厨房那锃亮的高级厨具,您家大业大的,多双筷子的事儿!我就当替您爷爷监督您,好好尽尽孝道了!
你!简直不可理喻!厚颜无耻!周行川气得脸色发白,手指着我,指尖都在微微颤抖,显然是被我这番强盗逻辑气得够呛。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我这种碰瓷碰到他家里来的。
爷爷!您看看!您带回来的这是什么人!他转向老爷子,语气里充满了控诉和怒火。
老爷子这会儿倒是回过神来了,看看气急败坏的孙子,又看看像个无赖一样瘫在他家顶级沙发上的我,脸上那点懵然竟然慢慢转化成了……一种奇异的、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味
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慢悠悠地开口:咳咳……那个,小川啊……我看这丫头……性子挺……挺直的哈。
老爷企图浑水摸鱼。
这事儿吧……确实……嗯……有点巧。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要不……就让她……暂时住下你看人家小姑娘,刚失业,多不容易……就当……就当是帮帮爷爷的老朋友我们在河边聊得可投缘了!
爷爷!周行川简直要气疯了,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您知不知道她是谁她就是上个月那个……
哎呀,工作上的事儿,过去了就过去了嘛!老爷子竟然摆摆手,打断了孙子的话,一副和稀泥的架势,冤家宜解不宜结!再说了,人姑娘说得也有点道理嘛……他朝我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分明写着:丫头,加油,我看好你!
周行川看着他爷爷这明显胳膊肘往外拐的态度,胸口剧烈起伏,眼神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如果能杀人,我估计已经千疮百孔了。
好!好!很好!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你想住是吧行!客房在那边!
他猛地一指走廊尽头的一扇门,但记住!只给你三天!三天之内,给我找到工作,滚出去!否则,别怪我报警,告你非法入侵!
他几乎是咆哮着说完最后一句,然后猛地转身,砰地声巨响,把他自己卧室的门摔得震天响,整栋房子仿佛都跟着抖了三抖。
3
巨大的摔门声在空旷奢华的客厅里回荡,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未散的呛人味道,还有周行川那冰渣子似的怒火残留的寒意。
老爷子缩了缩脖子,朝我无奈地摊摊手,小声道:丫头,脾气是大了点……你……多担待客房就在那边,干净的,你先歇着。说完,他摇摇头,背着手,也溜回了自己房间,留下我一个人在战场中央。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我擂鼓般的心跳声。
刚才那股豁出去的泼辣劲儿像潮水一样退去,留下的是冰冷的现实和一丝后怕。
我慢慢从那张过分柔软的真皮沙发里坐直身体,昂贵的皮革上被我坐出了明显的凹陷。
环顾四周,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华灯初上,映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一片繁华璀璨,却与我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
三天找到工作谈何容易!简历投出去都石沉大海了。
但事已至此,怂是不可能怂的!
我深吸一口气,拎起我那格格不入的廉价双肩包,走向周行川指的那间客房。
推开门,一股淡淡的、好闻的薰衣草香氛味道扑面而来。
房间很大,带独立卫浴,装修风格简洁高级,床品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条件,比我之前租的那个老破小主卧强了百倍不止。
可我心里却沉甸甸的,毫无喜悦。这哪里是客房分明是战区前沿指挥部。
我把包往地上一扔,把自己重重摔进那张柔软得过分的大床里,望着天花板上造型别致的吊灯发呆。
周行川那张冰冷厌恶的脸在眼前挥之不去。
这开局……地狱难度啊。
接下来的日子,堪称冰火两重天。
周行川贯彻了他眼不见为净的最高指示。
只要我在公共区域(主要是客厅和厨房),他要么把自己关在书房,要么直接出门。
偶尔狭路相逢在走廊或厨房门口,那感觉、就像两块南极洲,万年玄冰擦肩而过。
他连眼角余光都吝于施舍给我,下颌线绷得死紧,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绝对零度气场。
整个房子因为他,常年维持着一种低气压,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老爷子则成了,唯一的暖源和润滑剂。
他每天乐呵呵的,似乎完全没把孙子那张冰山脸和我的寄人篱下当回事。
大清早,他就在客厅里打太极,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
看我起床,就热情招呼:丫头,快来尝尝爷爷煮的粥!加了莲子百合,败火的!
他总想找机会把我和周行川往一块儿凑,不是喊:小川,冰箱里没牛奶了,你跟丫头一起去超市买点
要不就是故意在饭桌上问我:丫头,你们年轻人现在都玩什么让小川教教你呗
每次这种时候,周行川要么当没听见,要么冷冷甩出一句没空,或者干脆直接起身离席,留下我和老爷子大眼瞪小眼。
老爷子也不气馁,冲我挤挤眼,小声说:别理他,从小就这么个别扭性子,随他爹!
我面上配合着老爷子笑笑,心里却把周行川骂了八百遍。
别扭这分明是刻薄!是冷血!是资本家对无产阶级的残酷压迫!
我一边腹诽,一边在老爷子慈爱的目光下,把他煮的爱心粥喝得干干净净。
嗯,真香!不吃白不吃!
当然,寄人篱下,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为了堵住周行川那好吃懒做的指控(虽然他还没说出口,但我猜他肯定这么想),我主动包揽了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比如饭后洗碗——虽然用的是他家那台高级得我研究了半天才搞明白的洗碗机。
比如把客厅的沙发靠垫拍松摆整齐。比如,给阳台上的几盆绿植浇水。老爷子对此赞不绝口:看看!多勤快的丫头!比我家那个臭小子强多了!
我瞄一眼书房紧闭的门,想象着周行川在里面黑脸的样子,心里莫名有点暗爽。
日子就在这种诡异的、冰封表面的平静下,像河边的水流一样,看似平缓实则暗流涌动地过了几天。
4
直到一个深夜。
我睡得迷迷糊糊,被一阵极其压抑、痛苦的低呜声惊醒。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是某种小动物在忍受巨大的疼痛,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和揪心。
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门外走廊。
我揉着眼睛,心里有点发毛。
这大半夜的……什么情况
难道是周行川那个冰山在梦游
不像啊!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拉开房门,探出头去。
走廊里只亮着昏暗的夜灯。
声音是从周行川那扇紧闭的卧室门缝里传出来的。
呜咽声更清晰了,还夹杂着爪子挠抓门板的声音,充满了焦躁和痛苦。
是猫!
我猛然想起,刚搬进来那天,似乎瞥见过一团白色的影子在客厅沙发上一闪而过。
当时周行川脸色更冷,我也没敢多看。
原来他养了猫听这声音……不对劲!
我心头一紧,也顾不上什么非法入侵的警告了。
那痛苦的呜咽声像小爪子一样挠着我的心。
我几步冲到周行川卧室门口,抬手就咚咚咚地用力敲了下去,声音带着急迫:周行川!周行川!开门!你的猫!你的猫是不是病了它叫得很不对劲!
里面安静了一瞬,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
门被猛地拉开,周行川穿着睡袍,头发凌乱,脸上带着被吵醒的烦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他身后的景象让我倒抽一口冷气。
那只漂亮的白色长毛猫(后来知道它叫雪球)正蜷缩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小小的身体弓起,前爪痛苦地刨抓着地毯,粉嫩的小嘴张开,发出断断续续、极其痛苦的呜咽和干呕声,口水不受控制地滴落下来,弄脏了雪白的毛发和身下的地毯。
它那双漂亮的蓝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痛苦,水汪汪的,看得人心都要碎了。
雪球!周行川的声音瞬间变了调,之前的冰冷烦躁消失无踪,只剩下全然的惊惶和不知所措。
他显然没遇到过这种情况,想伸手去抱它,又怕弄疼它,手僵在半空,脸色煞白,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别动它!我比他更快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进房间,在他惊愕的目光中,迅速扫了一眼雪球的状况。
呕吐物(虽然没吐出什么实质东西)、流涎、抽搐、痛苦……这症状!
像是中毒或者急性肠胃炎!必须马上去医院!我斩钉截铁地说,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发颤,但异常清晰,找东西!软的毯子!快!把它包起来,别让它乱动伤到自己!
我的果断似乎瞬间点醒了慌乱中的周行川。
他不再犹豫,立刻转身从床上扯下一条柔软的薄毯递给我。
我动作尽量轻柔地避开雪球抽搐的身体,用毯子小心翼翼地把它整个包裹住,只露出小脑袋。
小家伙在我怀里痛苦地呜咽着,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痉挛,那双湿漉漉的蓝眼睛无助地看着我,充满了依赖。
走!我知道附近有一家24小时宠物医院!开车去!我抱着被毯子裹成一团的雪球,拔腿就往门外冲。
周行川愣了一下,随即抓起玄关柜上的车钥匙,连拖鞋都顾不上换,紧跟着我冲了出来。
深夜的电梯下行得格外快,寂静的电梯厢里,只有雪球痛苦的呜咽声和我们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他按了负一层车库,眼神死死盯着我怀里那小小的一团,嘴唇紧抿着,额角有细密的汗珠渗出。
那冰冷的盔甲彻底碎裂了,露出了底下从未示人的、属于一个普通主人的恐慌和脆弱。
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地库,冲入沉睡的城市街道。
我抱着雪球坐在副驾,手指轻轻抚摸着毯子下它颤抖的小身体,不停地低声安抚:雪球乖,不怕不怕,马上就到医院了,医生叔叔阿姨会帮你的……坚持住宝贝……声音是我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温柔和心疼。
周行川紧绷着脸,双手死死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将车开得又快又稳。
他紧抿着唇,一言不发,但紧绷的下颌线和不时从后视镜里,扫向我怀里的焦灼眼神,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深夜空旷的街道,只有引擎的轰鸣和我们两人急促的心跳声。
左转!前面路口右转!对!就那栋亮着灯的小楼!我凭着记忆指挥着方向。
车子一个急刹,精准地停在宠物医院门口。
周行川几乎是和我同时推开车门冲了下去。深夜的宠物医院大厅灯火通明,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值班的年轻医生和护士立刻迎了上来。
医生!快!我的猫!突然抽搐,呕吐,流口水!周行川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语速快得惊人。
我小心地把裹着毯子的雪球递到护士手里,急切地补充:大概半小时前开始的!之前还好好的!症状像是中毒或者急性肠胃炎!
医生迅速检查雪球的情况,翻看它的眼睛、口腔,听心跳。
体温偏高,心率很快,症状符合急性中毒的可能性较大!需要立刻洗胃、输液!家属去办手续!医生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
我去办!周行川立刻应声,转身就冲向缴费窗口,脚步仓促得差点绊倒。
我看着雪球,被护士抱进处置室,那扇门关上的一刹那,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稍微落下一点,但紧接着又被更大的担忧攫住。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感觉双腿有些发软。刚才一路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疲惫感和后怕才涌上来。
要是再晚一点……
周行川办完手续,快步走回来,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里的慌乱稍微平复了一些,只剩下深重的焦虑。
他站在处置室门口,透过门上的小窗死死盯着里面,高大的身影在明亮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和孤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像钝刀子割肉。
处置室里偶尔传来仪器工作的轻微声响,还有医生护士低低的交流声。
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我靠在墙边,能清晰地听到周行川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处置室的门开了。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怎么样周行川一个箭步冲上去,声音嘶哑。
暂时脱离危险了。医生的话像天籁,洗胃很及时,洗出来一些可疑的植物碎屑,初步判断可能是误食了家里某种对猫有毒的植物,比如百合花之类的。现在还在输液,稳定电解质,清除毒素。需要留院观察两天,情况稳定了才能接回家。
百合花周行川眉头紧锁,猛地转头看向我,眼神锐利如刀,阳台!爷爷昨天带回来的那盆!
我瞬间想起来了!
老爷子昨天从花市回来,兴高采烈地搬回一盆开得正盛的香水百合,就放在客厅阳台显眼的位置!
雪球平时很乖,很少上蹿下跳,但……谁知道它是不是被那浓郁的花香吸引了
百合花对猫是剧毒!
周行川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色更加难看,带着深深的后怕和自责。
他转向医生,语气郑重:谢谢您医生!请您务必用最好的药!费用不是问题!
我们会尽力的。医生点点头,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它了,不过它还在昏睡,麻药没完全过。
我们轻手轻脚地走进处置室。
雪球小小的身体躺在恒温箱里,身上连着输液管和监护仪。
它紧闭着眼睛,白色的长毛有些凌乱,被剃掉了一小块方便打针,粉色的皮肤露出来,显得格外脆弱。
麻药作用下,它睡得很沉,小小的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监护仪上跳动的绿色线条显示着平稳的生命体征。
看到它安静下来,不再痛苦地抽搐呜咽,我那颗一直揪着的心才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鼻子一酸,视线瞬间模糊了。
刚才一路强撑的冷静和果断,在看到它平安的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汹涌的心疼和一种奇异的、失而复得的庆幸。
周行川静静地站在恒温箱旁,高大的身影微微前倾,隔着玻璃,专注地凝视着里面昏睡的小生命。
他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恒温箱的玻璃壁,仿佛在抚摸雪球柔软的毛发。
灯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紧绷的下颌线松弛下来,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心疼、自责和后怕。
他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卸下了所有坚硬的防备,只剩下一个看着自己宝贝遭罪、恨不得以身相替的普通主人模样。
这无声的一幕,像一颗微小的石子,投入了我心湖的冰层之下,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5
两天后,雪球终于可以回家了。
它脖子上戴着一个软软的伊丽莎白圈,防止它舔舐打针的地方,走路还有点摇摇晃晃,精神头也蔫蔫的,但那漂亮的蓝眼睛已经恢复了神采,湿漉漉地看着人时,能把心都看化了。
周行川抱着它,动作轻柔得像捧着易碎的珍宝。
回到家,他把雪球小心地放在客厅它最喜欢的那个绒布猫窝里,又仔细检查了它的水和食物,确认无误后,才去处理堆积如山的工作。
而我,则自动自发地接过了高级护工的重任。
雪球宝贝儿~饿不饿呀姐姐给你开个香香的小罐头好不好我捏着嗓子,用这辈子最嗲的声音,把一勺温热的、肉质细腻的主食罐头送到它嘴边。
小家伙闻了闻,伸出粉嫩的小舌头,试探性地舔了一下,然后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真乖!我们雪球最棒了!我喜笑颜开,忍不住伸手轻轻挠了挠它毛茸茸的下巴。它眯起眼睛,呼噜声更响了。
哎呀,看看这小可怜,戴着圈圈多不舒服呀趁它吃完罐头心情好,我小心翼翼地把伊丽莎白圈暂时取下来(在周行川默许的监督下),然后用温热的湿毛巾,动作极尽轻柔地帮它擦拭被口水弄脏的胸前毛发和爪子。我们雪球又是最漂亮的小公主啦!
它似乎很享受这种被精心伺候的感觉,乖乖地仰着小脑袋,任我摆布,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咕噜声。
这种亲昵的互动,很快就一发不可收拾。
雪球,看这里!姐姐新买的小鱼玩具!我拿着一个带铃铛的逗猫棒在它面前晃悠。
小家伙虽然还有点虚弱,但天性难改,蓝眼睛瞬间瞪圆了,小脑袋跟着逗猫棒左右摆动,爪子试探性地去够。
哎呀!抓住了!雪球好厉害!我立刻夸张地表扬,然后把它轻轻抱起来,放在腿上。
它身上带着一种干净的、暖烘烘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宠物香波的味道。
我忍不住把脸埋进它脖颈间蓬松柔软的毛发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发出满足的喟叹:唔…雪球宝贝好香啊!软乎乎的,像个小云朵!接着,就是一连串的么么哒落在它的小脑袋和耳朵上。
亲亲!mua!
mua!我们雪球怎么这么可爱呀!mua!
我抱着它,像抱着一团暖融融的、会呼噜的毛球,一会儿亲亲它的额头,一会儿蹭蹭它的鼻尖,一会儿又把它举起来,让它的小爪子搭在我肩膀上,亲昵地顶顶它的脑袋。
雪球似乎也完全接纳了我,用小脑袋蹭我的下巴,喉咙里的呼噜声就没停过,像一台快乐的小马达。
小可怜受苦了,姐姐疼你哦!mua!
哎哟,这小爪爪,粉粉嫩嫩的,再亲一口!
雪球是全世界最乖的小猫咪!姐姐爱你!mua!
客厅里充满了我的夹子音告白和响亮的亲吻声,以及雪球持续不断的幸福呼噜声。
这温馨(在我看来的)一幕,落在刚从书房出来、打算倒杯水的周行川眼里,却成了另一种景象。
他端着水杯,僵在厨房门口,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沉了下去,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他死死地盯着我,又看看我怀里被亲得晕头转向、一脸享受的雪球,眼神复杂得要命——有对我轻薄他爱猫的极度不爽,有对雪球这么快就叛变的难以置信,还有一种……极其微妙的、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酸
我正沉浸在吸猫的快乐里无法自拔,完全没注意到身后那道越来越冷的视线。直到一个冰冷、压抑着怒火的声音像冰锥一样刺破了我欢乐的泡泡:
喂!你亲够了没有
我吓了一跳,抱着雪球猛地回头。
只见周行川站在那里,脸色黑如锅底,眼神锐利得能在我身上戳出两个洞。
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几步走过来,动作带着一股莫名的烦躁,不由分说地伸手,把还在我怀里呼噜的雪球一把夺了过去,抱在自己怀里。
动作虽然算不上粗暴,但带着一种强烈的宣告主权的意味。
雪球被他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不满地喵呜了一声,用小爪子扒拉他的手臂。
周行川低头看着雪球,眉头拧成了疙瘩,语气又冷又硬,还带着点难以言喻的别扭:口水沾它一脸!脏死了!还有,谁准你抱那么紧的它刚出院,需要静养!懂不懂
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抬手,用指腹擦了擦雪球刚刚被我亲过的小脑袋,仿佛上面真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我看着他这护崽又别扭的样子,再看看他怀里那只蓝眼睛无辜眨巴、还试图探头看我的雪球,一股邪火噌地就上来了!
周行川!你有病吧
我气得差点跳起来:我给它擦毛喂食陪它玩,它不知道多开心!亲两下怎么了它都没嫌弃我,你嫌弃个什么劲儿口水你嫌脏那你怎么不嫌它舔你手不嫌它蹭你裤腿不嫌它掉毛
我越说越气,声音拔高,我看你就是见不得别人对它好!独占欲狂魔!心理变态!
你!周行川被我这一连串机关枪似的抢白怼得一时语塞,脸色由黑转红,胸膛起伏,显然气得不轻。
他抱着雪球的手臂收紧了些,眼神又凶又冷,还带着一丝被我戳中心思的狼狈。我的猫,我想怎么管就怎么管!用不着你在这指手画脚!离它远点!
他丢下这句硬邦邦的话,抱着还在挣扎着回头看我的雪球,转身就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房间,砰地一声,再次把门摔得震天响。
神经病!我对着紧闭的房门愤愤地挥了挥拳头。
可不知怎么的,看着他刚才那副又气又急、耳朵根好像还有点红的别扭样子,心里那点怒火里,竟然诡异地掺杂进了一丝……想笑的冲动还有一点点,极其微妙的……得意
哼!让你嫌弃我口水!让你吃醋!(虽然吃的是猫的醋)幼稚鬼!
那场关于口水和独占欲的幼稚争吵之后,房子的气氛又陷入了一种奇特的胶着状态。
周行川依旧贯彻他的冰山政策,但似乎多了点……别扭
比如,他依旧在公共区域对我视若无睹,但当我坐在客厅沙发上刷手机时,他会特意绕远路,从沙发的另一端走过去倒水,仿佛沙发这头有什么病毒。
比如,他依旧不跟我同桌吃饭(老爷子对此痛心疾首),但偶尔在厨房狭路相逢,我正笨手笨脚地试图用他家那个高级得离谱的咖啡机给自己弄杯速溶咖啡时,他会冷着脸,动作却异常迅速地帮我调好水温、放好咖啡粉,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留下一个酷酷的背影和一杯……嗯,味道还不错的咖啡。
最明显的变化,是关于雪球。
他不再像防贼一样防着我靠近雪球了。
大概也明白,在雪球心里,我这个会开罐头、会擦毛、会亲亲抱抱举高高的姐姐,地位已经无法撼动。
但他会严格监控我和雪球的互动时间。
每次我抱着雪球在沙发上腻歪超过十分钟,他总会恰好从书房出来,或者恰好要去阳台,然后冷冷地丢下一句:它该休息了。或者,别抱太久,它腿刚恢复。
雪球倒是没心没肺,对我热情不减。只要周行川不在旁边盯着,它就迈着小短腿,颠颠儿地跑来找我,蹭我的腿,跳上沙发趴在我腿上打呼噜,蓝眼睛巴巴地望着我,等着我给它挠下巴。
每当这时,我就故意提高音量,用甜得发腻的声音跟它说话:哎呀,雪球宝贝来找姐姐玩啦是不是想姐姐啦来,亲亲!然后吧唧一口亲在它脑门上。
眼角余光,总能瞥见某个书房门缝里,一道快速闪过的、带着寒意的视线。
这种幼稚的拉锯战,竟然成了我失业蜗居生活中一点隐秘的乐趣。
6
直到那天傍晚。
老爷子被老棋友叫去下棋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周行川。
我正在开放式厨房里,对着手机食谱,跟一堆锅碗瓢盆和食材较劲,试图复刻老爷子上次做的那个鲜掉眉毛的鲫鱼豆腐汤。
厨房里弥漫着鱼汤的鲜香,也弥漫着一种手忙脚乱的焦糊味——是的,我好像把豆腐煎得有点过头了。
咳咳……我被油烟呛得直咳嗽,手忙脚乱地想关小点火,却不小心碰倒了旁边的调料瓶架。
瓶子哗啦一声倒了一片,盐罐、糖罐、胡椒粉……滚得到处都是。
Oh
Shit!我低咒一声,赶紧弯腰去捡。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周行川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厨房岛台边。他穿着简单的灰色T恤,袖子随意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臂肌肉。
他没说话,只是双手插在裤袋里,斜倚着光洁的大理石台面,好整以暇地看着我在一片狼藉中手忙脚乱。
夕阳的金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落在他半边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也柔和了他眉宇间惯常的冷硬。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女下厨翻车啊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把捡起来的调料瓶重重放回原位。
脸上有点烧,一半是油烟熏的,一半是窘的。
他挑了挑眉,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弧度,转瞬即逝。
他没接我关于美女的话茬,目光扫过锅里那块边缘有点焦黄的豆腐,淡淡开口:火太大,翻面太晚。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要你管!我嘴硬,但还是心虚地把炉火调小了些。
厨房里一时只剩下锅里鱼汤咕嘟咕嘟的翻滚声,和窗外渐次亮起的城市灯火。一种奇异的、带着点暖意的沉默在弥漫。
夕阳的余晖将我们的影子在光洁的地面上拉得很长。
我盯着锅里翻滚的奶白色鱼汤,假装专注地撇着浮沫,心跳却莫名有点失序。
他身上那股干净的、混合着淡淡木质香和一点阳光味道的气息,在油烟味中显得格外清晰,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那个……我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这有点微妙的沉默,也为了掩饰自己莫名其妙的心慌,雪球今天好像胃口好多了,吃了大半罐罐头呢。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目光却依旧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探究的、沉沉的意味,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得我有点透不过气。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鱼汤的香气越来越浓。
我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的边缘,感觉脸颊的温度在持续升高。
这沉默比刚才的摔瓶子还让人心慌意乱。
我……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你看够了没,或者汤快好了你要不要尝尝,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我快要被这无声的压力和莫名的心跳逼得夺门而逃时,周行川动了。
他忽然直起身,不再倚着岛台。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朝我这边迈了一步,两步……我们之间原本隔着岛台的距离瞬间缩短。
我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咚地一声轻响,抵在了身后冰凉的冰箱门上。退无可退。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清晰地看到他T恤领口下微微起伏的锁骨线条,闻到他身上那股更加清晰的、让人心跳加速的气息。
他微微低下头,深邃的眼眸像两潭幽深的古井,牢牢地锁住我,里面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浓烈而复杂的情绪,不再是冰冷,而是一种……灼热
带着点危险的探究
我的心跳彻底失控,像揣了只疯狂的兔子在胸腔里横冲直撞,擂鼓一般咚咚作响,震得耳膜都在嗡嗡响。
脸颊滚烫,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肯定红透了。
我紧张得手指蜷缩,指甲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疼。
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他不断逼近的、英俊得过分的脸。
他抬起一只手,没有碰我,只是撑在了我耳侧的冰箱门上。
这个姿势,将我完全困在了他和冰箱之间的一方狭小空间里。
他的气息笼罩下来,带着灼人的温度。
厨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灶上鱼汤还在不知疲倦地咕嘟咕嘟冒着泡,蒸腾的热气在夕阳的光柱里袅袅上升。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从我的眼睛,缓缓下移,滑过鼻尖,最后定格在我的嘴唇上。
那目光如有实质,带着滚烫的温度,烫得我嘴唇发干,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这个细微的动作仿佛按下了某个危险的开关。
周行川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眼神骤然变得更加幽深,像酝酿着风暴的深海。
他微微俯身,靠得更近,近得我能数清他低垂的眼睫。
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酥麻感。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的磁性,像羽毛轻轻搔刮着耳膜,也像投入心湖的重磅炸弹,瞬间将我所有的思维炸得粉碎:
要亲……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灼热的目光紧锁着我的唇,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带着不容错辨的意图:
亲这里。
7
轰——!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烟花
核弹我说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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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觉得一股巨大的热流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着涌向脸颊。
世界瞬间失声,只剩下他那句低沉魔魅的话语在耳边疯狂回响,还有我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
我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大脑彻底宕机,一片空白。
理智尖叫着快推开他!,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得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在视野里不断放大,那形状好看的薄唇离我越来越近……
就在他温热的呼吸几乎要贴上我的唇瓣,空气粘稠得快要凝固的千钧一发之际——
哎哟喂——!
一个拔高了八度、充满了戏剧性惊讶和毫不掩饰的欢喜声音,像一盆冰水,猛地从厨房连接客厅的入口处泼了进来!
我和周行川同时像触电般猛地弹开!动作快得惊人,几乎同步!
我更是因为惊吓过度,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冰箱门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周行川则瞬间站直了身体,脸上那点刚才还浓得化不开的暧昧和情动,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快得让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冰冷,但那冰冷的底色下,却清晰地透出一丝尴尬和……被抓包后的懊恼
甚至……可疑的红晕迅速爬上了他的耳根!
只见我们那位忘年交老爷子,正扒着厨房的门框,探进来大半个身子,一张老脸笑成了盛开的菊花,眼睛眯得只剩下一条缝,闪烁着磕到了!磕到大糖了!的兴奋光芒。
他手里还拎着个象棋袋子,显然是刚下完棋回来。
啧啧啧!老爷子摇头晃脑,声音洪亮,充满了打趣和毫不掩饰的欣慰,我说怎么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子甜腻腻的味儿,比我这熬的鱼汤还鲜!闹了半天,是你们俩在这儿‘钓鱼’呢!
他故意把钓鱼两个字咬得极重,眼神在我们俩之间暧昧地扫来扫去,最后定格在周行川那难得显出窘态的俊脸上,揶揄道:行啊,小子!爷爷我河边甩了一辈子竿,没想到你这不声不响的,倒是钓了条最大的‘美人鱼’上来!这鱼钓得,值!真值啊!哈哈哈哈!
老爷子爽朗的笑声瞬间充满了整个屋子,也彻底驱散了刚才那旖旎又尴尬的空气。
周行川的脸彻底黑了,他抿紧唇,狠狠地瞪了老爷子一眼,那眼神带着羞恼和警告。
然后,他看也没看我,转身就大步流星地朝自己房间走去,背影僵硬,带着一股落荒而逃的味道,只是那通红的耳朵尖,在客厅明亮的灯光下,暴露无遗。
砰!熟悉的摔门声再次响起,不过这次,似乎少了点怒气,多了点……气急败坏
厨房里只剩下我和笑得前仰后合的老爷子,还有一锅依旧在咕嘟咕嘟、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鲫鱼豆腐汤。
我捂着自己滚烫得能煎鸡蛋的脸颊,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蹦迪,咚咚咚地敲打着肋骨。
看着老爷子那副我懂的,我都懂的促狭表情,再回想刚才周行川那副冰山崩塌、耳朵通红的窘迫样子……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羞涩、甜蜜和一种大仇得报般的爽快感,像那锅沸腾的鱼汤一样,咕嘟咕嘟地冒了上来,瞬间淹没了刚才的惊吓。
我慢慢地、慢慢地,也咧开了嘴。
行吧,周行川。
这鱼塘,好像……还挺暖和的
那锅被遗忘在灶台上的鲫鱼豆腐汤,最终以一股浓郁的焦糊味宣告了自己的牺牲。但厨房里的空气,却比任何鲜汤都要滚烫粘稠。
老爷子那声钓鱼的调侃,像根针,戳破了我和周行川之间那层摇摇欲坠的薄冰,也戳破了我们各自强撑的伪装。
他摔门遁走,留下我顶着张熟透的番茄脸和老爷子促狭的目光。
然而,冰封的河流一旦解冻,汹涌的水流便再也无法阻挡。
第二天傍晚,夕阳再次慷慨地泼洒着金辉。
我正抱着雪球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地毯上玩毛线球,它的小爪子笨拙又执着地扑腾着。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我没回头,但心跳已经诚实地漏跳一拍。
周行川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到我身边,席地而坐。
距离不远不近,雪球立刻抛弃了毛线球,蹭到他腿边躺倒,露出柔软的肚皮。
他修长的手指自然而然地落在雪球的白毛上,轻轻梳理着。
阳光给他冷峻的侧脸镀上了一层暖金,连紧绷的下颌线都柔和了几分。
咳,他清了清嗓子,目光依旧落在雪球身上,声音却清晰地传入我耳中,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掩不住底下细微的波澜,关于那份合同……后来我复盘过,需求传递确实存在歧义和反复,给执行方……也就是你,造成了不必要的负担。
我抚摸雪球的手一顿,惊讶地抬起头。
这算是……道歉从这位甲方霸霸嘴里
他像是被我的目光烫到,终于侧过脸看我。
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冰层彻底消融,映着夕阳和我呆愣的脸,只剩下一种复杂的、带着点别扭的坦诚。
还有……谢谢你救了雪球。他补充道,声音低沉下去,它对我很重要。
空气再次安静下来,只剩下雪球满足的呼噜声。
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在我心底蔓延开,冲散了所有残余的怨气和尴尬。
我看着他难得一见的柔软神情,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所以,我学着他当初在厨房那种慢悠悠、带着点蛊惑的调调,故意拖长了尾音,周总这是……终于承认自己‘钓鱼执法’,把我这条无辜的小鱼钓回家,还差点‘淹死’在职场里了
周行川显然没料到我会用这个梗反击,愣了一下。
随即,一丝极淡、却真实的笑意在他嘴角漾开,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打破了最后的冰面。
嗯,他应了一声,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带着点认命,又带着点纵容,钓是钓到了。不过……他忽然凑近,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脸颊,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们两人能听见,这条‘美人鱼’,好像有点难养费心,费神,还……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的唇,费口水。
我的脸腾地又红了,正要反驳,他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地在我唇上啄了一下!蜻蜓点水,却带着燎原的电流!
啊呀——!熟悉的、充满戏剧性的惊呼再次响起!
我们触电般分开,只见老爷子不知何时又扒在了阳台的玻璃推拉门边,笑得见牙不见眼,手里还举着手机(疑似在录像):哈哈哈!逮个正着!我就说嘛!这鱼塘风水好!钓着钓着,把孙媳妇儿都钓上岸咯!值!太值了!这波血赚不亏!他得意地晃着手机,中气十足的笑声在夕阳里回荡。
周行川无奈地扶额,耳根红透,嘴角却抑制不住地上扬。
我看着眼前这别扭又温柔的男人,再瞅瞅阳台外那位笑得像个老顽童的月老,还有怀里懵懂舔爪的雪球……
行吧,这工伤赔偿,好像……赔得还挺到位认栽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