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天牛庙村外的老槐树上,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地叫着,往常这该是村子里炊烟袅袅、人声渐起的时辰,可今日,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泥土的腥气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马蹄扬起的尘土味,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预兆,沉甸甸地压在每个村民的心头。
封四蹲在村西头的土坡上,双手死死攥着地上的枯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他眼前反复闪过半个月前,宁学祥那张堆满假笑的脸
——封四啊,你这四亩地位置好,我用东头那片水田跟你换,再补你两石糙米,往后你家日子准能好过！
他当时被
水田
和
糙米
迷了眼,没细看地契上的字,就稀里糊涂按了手印。可等他去东头一看,那哪是什么水田
分明是片常年积水的烂泥塘,连庄稼都种不活！他去找宁学祥理论,对方却翻了脸,拿出地契拍在桌上：白纸黑字写着呢,是你自己要换的,现在想反悔没门！
那四亩地,是他爹临终前攥着他的手,一口一口喘着气托付的：四儿,守住这地,咱封家就还有根……
如今根没了,他在村里抬不起头,媳妇整日以泪洗面,连孩子都跟着受欺负。仇恨像藤蔓一样,在他心里疯长,缠得他喘不过气。前几日,他去镇上买盐,撞见了在酒馆里喝酒的马匪胡三,看着对方腰间别着的短枪,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
他要让宁学祥付出代价,要让整个村子都看看,他封四不是好欺负的！
胡三爷,只要您肯帮我,我愿把家里那点值钱的东西都给您,还能给您带路,咱把天牛庙村闹个天翻地覆！
当时他红着眼眶,声音嘶哑地对胡三说,唾沫星子溅在桌上的酒碗里,漾起一圈圈涟漪。胡三捻着下巴上的短须,眯着眼打量他半天,突然拍着桌子大笑：好！够狠！老子就喜欢你这股不要命的劲！后天一早,带兄弟们进村！
此刻,远处的土路上,黑压压的马队正朝着村子疾驰而来。胡三骑在最前面的黑马上,身披一件黑色斗篷,风吹得斗篷下摆猎猎作响。他身后跟着三十多个马匪,个个手持长刀或短枪,脸上带着凶神恶煞的表情。马蹄踏在土路上,发出
哒哒哒
的巨响,像是在敲打着村民们的心脏。
封四猛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眼神里满是疯狂的光芒。他朝着马队的方向挥了挥手,然后率先朝着村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宁学祥！我来了！你欠我的,今天都得还！
宁绣绣此时正在院子里喂鸡,她刚把玉米粒撒在地上,就听见远处传来的马蹄声。她疑惑地抬起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当看到那队气势汹汹的马匪时,手里的竹簸箕
啪
地掉在了地上,玉米粒撒了一地。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绣绣！怎么了
屋里的婆婆听见动静,走出来问道。
娘！不好了！是马匪！好多马匪！
宁绣绣的声音因为紧张而剧烈颤抖,她一把抓住婆婆的手,您快回屋躲着,我去找大哥！
说完,她不等婆婆反应,转身就朝着宁可金家跑去。
路上,她几乎是拼尽全力在奔跑,裙摆被路边的荆棘划破了好几道口子,小腿也被划伤了,火辣辣地疼,可她丝毫感觉不到。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再快一点！一定要在马匪进村前告诉大哥,组织村民抵抗！
宁可金家的门虚掩着,他正在院子里磨镰刀,准备今天去地里收割庄稼。宁绣绣
砰
地一声推开门,气喘吁吁地喊道：大哥！封四……
封四带着马匪来了！好多人！
宁可金手里的镰刀
哐当
一声掉在磨石上,他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顾不上捡镰刀,一把抓住宁绣绣的胳膊：在哪马匪在哪
就在村外！马上就要到村口了！
宁绣绣大口喘着气,额头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流。
宁可金没有丝毫犹豫,立刻朝着村口跑去,一边跑一边大声喊：马匪来了！大家快出来！拿家伙！保卫村子！
他的声音洪亮,在村子里回荡着。
村民们听到喊声,纷纷从家里跑出来,有的手里拿着锄头,有的拿着扁担,还有的拿着菜刀。大家虽然脸上带着恐惧,但在宁可金的带领下,还是迅速聚集到了村口。
都听着！马匪虽然人多,但咱们占据地利！大家守住村口,绝不能让他们进来！
宁可金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大声喊道。他的眼神坚定,给了村民们很大的鼓舞。
很快,封四就带着马匪来到了村口。他看到村口聚集的村民,脸上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宁学祥！你给我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宁学祥此刻正躲在自家的地窖里,吓得浑身发抖。他怎么也没想到,封四竟然会勾结马匪来报复他。他后悔当初不该贪那四亩地,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宁可金看着封四,怒声说道：封四！你疯了吗勾结马匪,你这是要毁了整个村子！
毁了村子
封四冷笑一声,是宁学祥先毁了我！今天,要么他出来给我个说法,要么,我就带着兄弟们踏平这个村子！
说完,他朝着马匪们使了个眼色。
胡三立刻挥了挥手,几个马匪骑着马朝着村口冲了过来。村民们虽然害怕,但还是举起手中的武器,挡在了前面。一场激烈的冲突眼看就要爆发。
就在这时,宁可金突然喊道：大家别冲动！马匪有刀有枪,硬拼我们吃亏！
他知道,村民们手里的农具根本不是马匪的对手,硬拼只会造成更多的伤亡。他朝着身边的几个年轻小伙子使了个眼色,那几个小伙子心领神会,悄悄绕到了马匪的侧面。
封四,你也是天牛庙村的人,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村民们受苦吗
宁可金试图劝说封四,有什么事,咱们可以好好商量,没必要闹到这个地步。
封四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他看着村里熟悉的房屋,看着那些曾经和他一起劳作的村民,心里有了一丝动摇。可一想到宁学祥那张得意的脸,想到自己失去的四亩地,他又狠下心来：没什么好商量的！今天,宁学祥必须出来！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那几个绕到马匪侧面的小伙子突然发起了攻击。他们手里拿着事先准备好的石头,朝着马匪的马扔了过去。马匹受到惊吓,纷纷扬起前蹄,把马背上的马匪摔了下来。
村民们见状,立刻冲了上去,将那几个摔下来的马匪制服。胡三没想到村民们会突然袭击,一时之间也慌了神。宁可金趁机喊道：大家上！把他们的马赶走！
村民们纷纷拿起石头、木棍,朝着马匪的马匹扔去。马匹受到惊吓,四处乱窜,马匪们根本控制不住。胡三一看情况不妙,大声喊道：撤！快撤！
说完,他率先骑着马朝着村外跑去。其他马匪也纷纷跟着撤退,封四见状,也只能不甘心地跟着跑了。
村民们看着马匪远去的背影,纷纷松了一口气。宁可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大家别放松警惕,马匪肯定还会再来的！咱们得加强防备！
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胡三带着马匪撤到村外的一片树林里,他越想越生气,觉得自己竟然被一群村民给打败了,实在是太丢人了。他坐在一棵大树下,狠狠地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头：妈的！这群村民还挺难缠！
三爷,咱们现在怎么办
一个马匪问道。
胡三皱着眉头,沉思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我想到一个办法。那个宁绣绣,不是宁可金的妹妹吗而且我听说,她之前在鸡公岭待过。咱们可以用她来要挟宁可金,让他们把宁学祥交出来！
其他马匪一听,纷纷附和：好主意！三爷英明！
胡三立刻带领马匪们绕到村子的另一侧,这里防守比较薄弱。他们悄悄地潜入村子,抓住了几个正在家里做饭的村民,把他们带到了村口的空地上。
宁可金！你给我出来！
胡三扯着嗓子喊道,你要是不出来,我就把这些村民都杀了！还有,让宁绣绣也出来！否则,后果自负！
宁可金正带着村民们在村口加固防御,听到胡三的喊声,心里一紧。他朝着村口望去,看到被马匪抓住的村民,还有胡三手里闪着寒光的长刀,心里顿时慌了神。
宁绣绣也听到了胡三的喊声,她知道胡三是在针对自己。她走到宁可金身边,说道：大哥,我去见他们。
不行！
宁可金立刻反对,胡三那个人心狠手辣,你去了太危险了！
可是大哥,那些村民还在他们手里。
宁绣绣看着被马匪挟持的村民,眼眶泛红,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因为我而受伤。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大哥,你放心,我会想办法救他们的。
说完,宁绣绣不等宁可金阻拦,就朝着村口走去。宁可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他只能紧紧握着手里的锄头,时刻准备着,一旦胡三对宁绣绣不利,他就立刻冲上去。
宁绣绣走到胡三面前,冷冷地说道：胡三,你把村民们放了,有什么事冲我来。
胡三上下打量着宁绣绣,嘴角露出一丝猥琐的笑容：宁绣绣,果然是个美人胚子。听说你在鸡公岭待过那里可是个乱地方,你在那里做什么了
他故意提高声音,让周围的村民都能听到。
村民们听到这话,纷纷露出惊讶的表情,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宁绣绣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没想到胡三竟然会提起这件事。这件事是她心里的一个疙瘩,她一直不想让别人知道。
胡三！你别胡说八道！
宁绣绣怒声说道。
我胡说八道
胡三冷笑一声,当初你清清白白从鸡公岭走的谁信啊！说不定在那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宁绣绣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不让它掉下来。她知道,胡三就是想让她难堪,让村民们误会她。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胡三,你到底想怎么样
很简单。
胡三指了指被挟持的村民,让宁可金把宁学祥交出来,再让村民们拿出五百斤粮食,我就放了他们,也放了你。
宁绣绣看了看那些被挟持的村民,他们的脸上满是恐惧和无助。她知道,宁学祥肯定不会轻易出来,而村民们也拿不出五百斤粮食。她必须想办法拖延时间,等待大哥的救援。
胡三,宁学祥不在村里,他躲起来了。
宁绣绣说道,而且村民们也没有那么多粮食,你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宽限几天
胡三冷哼一声,我看你是想拖延时间,等宁可金来救你吧告诉你,没门！
他一把抓住宁绣绣的胳膊,如果你不同意,我现在就杀了一个村民给你看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影突然从旁边的草丛里冲了出来,速度快得让人看不清。那黑影一把抓住胡三的手腕,用力一拧,胡三手里的长刀
哐当
一声掉在了地上。
谁敢动绣绣一根手指头,我跟他拼命！
黑影大声喊道。
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封大脚。他刚才一直在暗中观察,看到胡三要对宁绣绣动手,就立刻冲了出来。
胡三被封大脚拧得手腕生疼,他龇牙咧嘴地喊道：你是谁敢管老子的事！
我是她男人！
封大脚怒视着胡三,眼神里满是杀气,你赶紧放了绣绣和村民们,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胡三看着封大脚强壮的体格,心里有了一丝畏惧。但他毕竟是马匪头目,不能在手下面前丢了面子。他朝着身边的马匪使了个眼色,那些马匪立刻围了上来,把封大脚和宁绣绣团团围住。
想让我放了他们没那么容易！
胡三恶狠狠地说道,兄弟们,给我上！把他们抓起来！
马匪们纷纷朝着封大脚扑了过去。封大脚毫不畏惧,他一把将宁绣绣护在身后,然后朝着马匪们冲了过去。他虽然没有武器,但凭借着强壮的体格和灵活的身手,很快就打倒了几个马匪。
宁绣绣看着封大脚在马匪中奋勇拼搏,心里既感动又担忧。她知道,封大脚一个人对付这么多马匪,肯定坚持不了多久。她四处看了看,发现不远处有一根木棍,就赶紧跑过去捡了起来,朝着马匪们扔了过去。
封大脚接住木棍,更加勇猛了。他挥舞着木棍,朝着马匪们打去,马匪们被打得节节败退。胡三一看情况不妙,知道再打下去也讨不到好处,就大声喊道：撤！快撤！
说完,他率先朝着村外跑去。其他马匪也纷纷跟着撤退,封大脚也没有追赶,只是紧紧地护着宁绣绣。
村民们看到马匪撤走了,纷纷跑了过来。宁可金一把抱住宁绣绣,激动地说道：绣绣！你没事吧吓死大哥了！
大哥,我没事。
宁绣绣摇了摇头,然后看向封大脚,眼里满是感激,大脚,谢谢你。
封大脚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绣绣,你是我媳妇,我保护你是应该的。
经过这场风波,村民们对宁绣绣和封大脚的印象都好了很多。大家都觉得,宁绣绣是个勇敢善良的姑娘,封大脚是个有担当的汉子。
然而,村子里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农会的事情,又让村民们陷入了困境。
铁头最近一直在为农会的事情奔波。他挨家挨户地走访村民,向他们宣传农会的好处,希望他们能够加入农会,一起争取永佃权。可很多村民都因为害怕地主们的报复,不敢加入。
铁头哥,不是我们不想加入农会,实在是宁学祥他们太厉害了。
一个村民忧心忡忡地说道,要是我们加入了农会,他们肯定会报复我们的,到时候我们连饭都吃不上了。
铁头看着村民们恐惧的眼神,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知道,村民们的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宁学祥在村子里势力很大,而且心狠手辣,之前就有村民因为反抗他,被他打得半死。
大家放心,只要我们团结起来,就不怕他们的报复。
铁头鼓励道,农会就是为了保护我们佃户的利益,只要我们加入农会,就能一起跟地主们谈判,争取永佃权,以后我们就不用再担心被地主们欺负了。
在铁头的努力下,终于有一些村民鼓起勇气,加入了农会。铁头带着农会的成员,找到了宁学祥,希望他能够给佃户们永佃权。
宁学祥看着铁头和农会的成员,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永佃权你们也配想从我手里要走土地,没门！
宁学祥,你别太过分！
铁头怒声说道,这些土地本来就应该属于我们佃户,是你们这些地主们霸占了我们的土地,还不停地剥削我们！
哼,土地是我的,我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谁就不给谁。
宁学祥冷冷地说道,你们要是识相的话,就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双方谈崩了,铁头只能带着农会的成员离开。他知道,光靠嘴皮子谈判,根本撼动不了宁学祥的铁石心肠。他回到农会的小破屋,看着墙上贴满的
争取永佃权
的标语,心里又急又沉。屋漏偏逢连夜雨,刚坐下没一会儿,农会的老周就匆匆跑了进来,脸色发白：铁头哥,不好了！宁学祥带着几个家丁,把王二家的庄稼全毁了！还说……
还说王二要是再敢提农会,就把他赶出村子！
铁头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粗瓷碗都震得跳了起来：这个宁学祥！简直无法无天！
他起身就往外走,拳头攥得咯咯响,走！咱们去找他理论！
可刚走到门口,就被老周拉住了：铁头哥,别冲动啊！宁学祥手里有枪,家丁也都带着棍子,咱们去了就是送死！
老周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我听说,宁学祥还跟镇上的保安队有关系,咱们真闹起来,他一句话就能让保安队来抓咱们。
铁头的脚步顿住了,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他看着远处王二家的方向,隐约能看到袅袅升起的炊烟,可那炊烟下,是被踩烂的稻穗和王二媳妇的哭声。他咬了咬牙,心里暗下决心：就算拼了这条命,也不能让宁学祥这么欺负人！
就在铁头一筹莫展的时候,费大肚子突然找上门来。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进门就四处张望,确定没人跟着,才把油纸包往桌上一放,压低声音说：铁头,这里面是宁学祥跟保安队勾结的证据,还有他伪造永佃地契的底子,是费大奶奶让我给你的。
铁头愣住了,拿起油纸包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有几张纸
——
一张是宁学祥给保安队队长送钱的收据,另一张是他手写的假地契草稿,上面还留着修改的痕迹。费大奶奶怎么会有这些
他疑惑地问。
费大肚子往椅子上一坐,喝了口凉白开,才慢慢说道：还不是宁学祥太贪！前阵子他想跟费大奶奶借粮,还想把东头的几亩地划到自己名下,费大奶奶早就看他不顺眼了。这次他搞假永佃的事,费大奶奶让我盯着,我偷偷跟着他去了镇上的笔墨铺,正好撞见他让掌柜的伪造地契,就把这底子偷了出来。
铁头看着手里的证据,眼睛一下子亮了。这可是能扳倒宁学祥的关键！他赶紧把证据收好,紧紧握住费大肚子的手：大肚子,谢谢你！也替我谢谢费大奶奶！
费大肚子摆了摆手,脸上露出一丝得意：谢啥！我也是看不惯宁学祥那副嘴脸！不过费大奶奶说了,这证据只能帮你揭穿宁学祥的阴谋,要想真正拿到永佃权,还得靠你手里的那份文件。
他指了指铁头怀里,就是杜春林给你的那份,能调动武装力量的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