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夫人,药熬好了! > 第一章

水晶吊灯碎裂的声音,尖锐得像是玻璃扎进耳膜深处,又猛地被什么东西闷住。然后,是身体撞击坚硬地面的闷响,一声沉重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咚。世界先是骤然一片雪白,亮得刺眼,随即被粘稠浓重的黑暗迅速吞噬,如同墨汁倾倒。
剧痛从后脑、脊背、四肢百骸同时炸开,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粗暴地拆开又胡乱拼凑回去。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温热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唇角溢出,滑过冰冷的脸颊。视线里一片旋转的光怪陆离,巨大的水晶吊灯残骸在头顶旋转,像无数只冰冷的眼睛俯视着。昂贵的大理石地面冰冷刺骨,清晰地印着繁复却毫无温度的花纹。我躺在那片冰冷和碎片之上,动弹不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
晚晚!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这片混乱的轰鸣,熟悉得令人作呕。是沈佩云,我那慈爱的继母。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慌乱地逼近,带着一种精心排练过的仓促。
混乱的脚步声、惊呼声、杯盘碎裂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嘈杂地灌入我嗡嗡作响的耳朵。宾客们惊恐的面孔在眩晕的视野里扭曲变形,像一幅幅怪诞的油画。
就在这片黑暗与剧痛的深渊边缘,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气味,蛮横地钻了进来——是中药渣滓被反复熬煮后散发出的那种沉沉的、带着绝望气息的苦涩。这味道霸道地撕开了眼前的黑暗,瞬间将我拽回了那个同样冰冷、同样弥漫着这股气味的午后。
五岁。老宅二楼那间永远拉着厚重丝绒窗帘的琴房。空气里浮动着灰尘,阳光艰难地从缝隙里挤进来几缕,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微尘,也照亮了那架庞大的、黑得发亮的三角钢琴。
沈佩云就站在钢琴边。她穿着一条剪裁极好的墨绿色丝绒长裙,勾勒出纤秾合度的身形。乌黑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露出白皙修长的脖颈。阳光吝啬地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线条,她微微俯身,对我露出一个无可挑剔的、温柔如水的笑容。那笑容像一层薄薄的糖霜,覆盖在深不见底的寒潭之上。
晚晚,她的声音低柔得像羽毛拂过琴键,到妈妈这里来。
我穿着小小的白色纱裙,怯生生地站在巨大的钢琴阴影里,像个误入巨人国的小玩偶。脚上是崭新却硌脚的小皮鞋。我磨蹭着,不敢上前。空气里那股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苦涩药味,无声地弥漫开来,钻进我的每一个毛孔,让我胃里一阵翻腾。
乖,晚晚。她耐心地重复,笑容不变,甚至更柔和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魔力。她朝我伸出手,那只手保养得极好,白皙细腻,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涂着淡淡的珍珠色蔻丹。
我的视线不受控制地被她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吸引。幽绿的光泽,像某种冷血动物的眼睛。最终,在那温柔笑容的蛊惑和无形力量的驱使下,我迈开了小小的步子,一步步走向她,走向那架冰冷的黑色钢琴,走向那越来越浓烈的苦涩源头。
她满意地牵起我的小手,将我安置在冰冷的琴凳上。琴凳的高度对我来说有些吃力,双脚悬空着,无处安放。她绕到我身后,冰冷的手指轻轻搭在我瘦弱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纱裙布料,那凉意一直渗进骨头缝里。
晚晚,她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响起,温热的气息拂过,却激起一阵寒颤,妈妈最喜欢听话的孩子了。只有最乖、最听话的孩子,才能得到妈妈全部的爱。她的手指若有似无地摩挲着我的肩胛骨,带着一种审视器物的冰冷,就像这架斯坦威,音准完美,从不发出杂音,才是真正的好琴。
她顿了顿,从旁边精致的珐琅小碟里拈起一颗小小的、裹着粗糙糖衣的糖果。那糖衣颜色暗沉,近乎褐色,散发出与空气中药味同源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来,她把那颗糖果递到我唇边,声音柔得能滴出水,这是妈妈特意为晚晚准备的‘乖宝宝糖’。吃了它,晚晚就会一直是最乖、最让妈妈省心的好孩子。她的眼神专注地凝视着我,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期待,像在等待某种神圣仪式的完成。
我小小的身体僵硬着,胃里那股翻腾感更剧烈了。本能地抗拒着那刺鼻的味道。可她的目光牢牢锁着我,带着无形的压力。那句妈妈最喜欢听话的孩子如同魔咒,在耳边反复回响。我看着她无名指上那枚祖母绿戒指折射出的冰冷幽光,又看看她脸上那层完美无瑕的温柔糖衣。
最终,我慢慢地,极其缓慢地张开了嘴。
那颗糖果被轻轻放入口中。粗糙的糖衣瞬间被唾液濡湿融化,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泥土、腐败植物根茎和浓重焦糊味的苦涩,猛烈地在口腔里爆炸开来,瞬间冲上鼻腔,直抵天灵盖。那苦味如此霸道,如此尖锐,几乎要撕裂我的味蕾,让我本能地想要干呕。
咽下去,晚晚。沈佩云的声音依旧温柔,但搭在我肩上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肉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和一丝警告的意味。她的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捂住了我的口鼻。
生理性的泪水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眼前那架巨大黑色钢琴的轮廓。我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在那只冰冷手掌的强制压迫下,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颗裹着糖衣的毒药,带着摧毁一切的苦涩,滑入了喉咙深处,一路灼烧下去。我拼命地、死死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内侧,直到尝到一股更浓烈的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呕吐的欲望。
真乖。她终于松开了钳制我的手,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欣慰的笑容,甚至伸出手指,轻柔地揩去我眼角溢出的泪水。那动作温柔得近乎慈爱,仿佛刚才那个强制喂下苦药的人不是她。这才是妈妈的好晚晚。记住这味道了吗这是‘乖’的味道。晚晚会一直这么乖的,对不对
我抬起头,透过朦胧的泪眼,看着她那张被阴影和伪善笑容笼罩的脸。胃里翻搅着冰冷的苦味,唇齿间残留着铁锈般的腥甜。喉咙深处那灼烧般的痛楚,与此刻身体撞击楼梯底部、后脑勺传来的炸裂剧痛,诡异地重合了。
那苦涩的药味,那冰冷的琴凳,那双看似温柔实则冷酷的眼睛……无数个被乖宝宝糖支配的日夜碎片,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瞬间淹没了楼梯口的喧嚣和继母那虚假的哭喊。
晚晚!我的孩子!快叫救护车啊!沈佩云扑到我身边,精心梳理的发髻散落几缕,脸上泪水涟涟,妆容却奇迹般地没有花掉。她颤抖的手想要触碰我的脸,动作充满表演性的悲恸。
然而,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我的瞬间,我的意识被那叠加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和记忆彻底拖入了无边的黑暗。黑暗降临前最后一丝模糊的感知,是那只保养得宜的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许,是得逞后的兴奋
冰冷的消毒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取代了记忆中那令人作呕的药渣苦味和楼梯间浓重的血腥。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钝痛,像被一辆沉重的卡车反复碾压过。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眩晕和疼痛。
我挣扎着,一点一点,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
刺眼的白炽灯光芒瞬间刺入,视野里一片模糊的光晕。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分辨出白色的天花板、吊着药水的架子、还有床边一个模糊晃动的人影。
醒了!医生!医生她醒了!一个带着哭腔又充满惊喜的女声响起,有些耳熟,是家里的帮佣张姨。
脚步声匆匆靠近,穿着白大褂的身影俯下来,拿着小手电检查我的瞳孔。强光让我本能地闭了闭眼,又被迫睁开。
林晚小姐,能听见我说话吗感觉怎么样医生的声音隔着嗡嗡作响的耳鸣传来。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涩灼痛,像被砂纸磨过,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
别急,别说话。医生温和地说,你从高处跌落,有轻微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腰椎也有轻微骨裂,万幸没有生命危险,需要静养观察。
沈佩云的身影立刻挤到了床边,挡住了部分光线。她眼圈泛红,精心修饰过的脸庞带着恰到好处的憔悴和担忧,发丝略显凌乱,更添了几分真实感。她俯下身,冰凉的手握住我露在被子外、打着点滴的手,那温度让我本能地一缩,她却握得更紧了。
晚晚!我的孩子!你吓死妈妈了!她的声音哽咽着,带着浓重的鼻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显得无比坚强又心碎,怎么会那么不小心摔下去妈妈的心都要碎了!你爸爸在国外谈重要的项目,我已经通知他了,他马上就赶回来!她语速很快,带着一种急于解释和安抚的意味,每一个字都像是在精心排练过的剧本里。
我看着她,那张熟悉的、写满慈爱的脸,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每一丝表情都显得那么清晰,又那么虚假。十八年来,这张脸曾无数次对我露出这样的表情,每一次都伴随着那颗裹着糖衣的苦药,伴随着那句晚晚最乖了。楼梯口她扑过来时,那看似慌乱无措的动作,那捂着我口鼻的冰冷手指带来的窒息感,还有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冰冷的、得偿所愿的微光……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混乱的记忆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身上的伤痛更刺骨。胃里又开始翻搅,是残留的药味,还是纯粹的恐惧和恶心
我猛地用力,想把手从她冰冷黏腻的掌握中抽出来。这个动作扯动了全身的伤口,剧痛让我眼前一黑,闷哼出声。
晚晚!别动!别乱动!沈佩云立刻紧张地按住我的肩膀,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你需要休息!什么都别想,有妈妈在!妈妈会一直守着你的!她的声音依旧温柔,却像一条冰冷的蛇,缠绕上我的脖颈。
就在这时,被子下,我那只没打点滴的手,指尖在病号服粗糙的布料上无意识地移动。一个冰冷的、坚硬的、圆柱形的小东西,硌在了我的大腿外侧。隔着薄薄的病号服裤子的口袋布料,触感异常清晰。
我的呼吸猛地一窒。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所有的疼痛和眩晕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击退。
那是什么
记忆深处,一个几乎被遗忘的角落,被猛地撬开。一张模糊的、带着温暖笑意的脸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姐姐!是姐姐林薇!在她出事前那个混乱的午后,她曾偷偷跑到我房间,把一样东西飞快地塞进我手里。她当时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混合着恐惧和决绝的惨白,嘴唇哆嗦着,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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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晚!拿着!藏好!谁都别说!尤其是沈佩云!听见没有谁都别说!……如果……如果我……你就……
后面的话被门外骤然响起的脚步声打断,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跳开,飞快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那吻冰凉而急促。然后,她就匆匆跑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茫然地攥紧了那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把它胡乱塞进了裙子口袋里。
后来……后来就是姐姐的意外坠楼。巨大的悲伤和沈佩云无处不在的安抚下,我像被抽走了魂魄,浑浑噩噩,那个被藏起来的小东西,连同姐姐最后的、惊慌的眼神,一起被我刻意遗忘在了记忆的尘埃深处。
它怎么会……还在这里在我这件换下来的、生日宴会裙子的口袋里
指尖隔着布料,死死地抵住那个冰冷的圆柱体。它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指尖发麻,又像一个锚点,将我从沈佩云虚伪的泪水和无边的痛苦混乱中,猛地拽回冰冷的现实。
——一支录音笔。姐姐临死前,塞给我的,一支录音笔!
晚晚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疼沈佩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俯得更低,试图捕捉我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我猛地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盖住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喉咙里那股灼痛感更强烈了,我艰难地、微弱地摇了摇头,从干裂的唇缝里挤出嘶哑的气音:……水……
水!快!张姨,倒水!沈佩云立刻吩咐,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焦灼的慈母腔调。
在张姨手忙脚乱倒水的间隙,我借着被子微小的起伏,手指在口袋里摸索着,极其小心地将那支冰冷的录音笔更深地按进口袋最底部,确保它被布料严实地包裹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撞击着受伤的肋骨,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尖锐的刺痛。然而,这疼痛却奇异地让我更加清醒。
姐姐……她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沈佩云……她推我下去时,那句轻得如同叹息的话,再次在耳边响起:晚晚,你该去陪姐姐了。
陪姐姐
一个冰冷彻骨的念头,如同毒蛇,缓慢而清晰地缠绕上我的心脏。姐姐当年的坠楼……难道也……不是意外!
寒意瞬间席卷全身,比医院的空调冷气更甚。我紧紧闭着眼,牙齿死死咬住口腔内壁,尝到了熟悉的血腥味,用尽全身力气克制着身体的颤抖和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水杯递到唇边,沈佩云亲自拿着吸管,小心翼翼地喂我。温热的水滑过干涸灼痛的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缓解,却无法浇灭心底那簇骤然燃起的、名为真相的冰冷火焰。
慢点喝,晚晚,别呛着。沈佩云的声音依旧温柔。
我顺从地小口啜饮着,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脆弱的阴影。没有人看到,那阴影之下,是怎样一片汹涌的、冰冷的、燃烧着复仇火焰的深渊。
住院的日子,被沈佩云无微不至的关爱严密包围。她几乎寸步不离,像一个最完美的守护者。喂药、擦脸、轻声细语地安抚,每一个动作都轻柔得无可挑剔,每一次注视都饱含着失而复得的庆幸和后怕。她甚至推掉了所有社交活动,只为了守在我病床边。
晚晚这次真是吓坏妈妈了,她一边用小银勺舀起温热的粥,吹凉了送到我唇边,一边用那种心有余悸的腔调说着,以后可千万要小心,楼梯那么高,多危险啊。幸好菩萨保佑,只是轻伤,不然妈妈可怎么活她的眼圈适时地泛红,声音哽咽。
我顺从地张开嘴,咽下那寡淡无味的粥。视线低垂,落在她拿着勺子的手上。无名指上那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在病房的灯光下折射出幽冷的光泽。就是这双手,曾经温柔地喂我吃下乖宝宝糖,也曾在楼梯口,带着冰冷的力道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将我推向死亡的深渊。
胃里一阵熟悉的翻搅。我强压下恶心,抬起眼,对上她充满关切的眸子,努力扯出一个虚弱而依赖的微笑,声音嘶哑:……让妈妈担心了……晚晚以后……一定小心……
这温顺的回应显然极大地取悦了她。她脸上的笑容更加舒展,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这才乖。妈妈就放心了。
然而,这层温情脉脉的假象之下,是无声的角力。沈佩云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扫描仪,不动声色地扫过病房的每一个角落,扫过我身上的病号服,扫过张姨带来的每一件物品。我知道她在找什么。她在确认,在警惕。那支录音笔,成了横亘在我与她之间最致命的秘密。
我必须等待一个绝对安全的机会。
机会在第三天深夜来临。沈佩云终于支撑不住连日来的操劳,伏在病床边的陪护椅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均匀的呼吸声。窗外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透进来,病房里一片死寂。
我屏住呼吸,心脏在死寂中疯狂跳动。小心翼翼地挪动打着点滴的手——那只没受伤的手,在被子下极其缓慢地移动。指尖触碰到病号服裤子口袋的边缘。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一点,一点,像拆解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我摸索着,终于将那支冰冷坚硬的录音笔从口袋深处勾了出来。金属外壳在指尖留下冰凉的触感。它沉甸甸的,仿佛承载着姐姐未尽的冤屈和冰冷的死亡真相。
我把它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外壳被掌心的汗水濡湿。然后,将它无声地滑进枕头下面。做完这一切,我才敢轻轻地、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后背的冷汗几乎将病号服浸透。黑暗中,我睁大眼睛,死死盯着沈佩云伏在椅背上的轮廓,像一头蛰伏在暗夜里、等待狩猎的幼兽。
出院前一天,沈佩云被医生叫去办公室谈后续康复事宜。张姨恰好去水房打热水。病房里只剩下我一个人。
时机到了。
我猛地坐起身,不顾腰椎传来的尖锐刺痛,飞快地从枕头下摸出那支录音笔。它像一个潘多拉魔盒,冰冷而沉重。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几乎无法准确按下那个小小的播放键。
用力按下去!
滋啦……
一阵刺耳的电流杂音率先响起,如同指甲刮过黑板,让人头皮发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紧接着,一个熟悉到让我骨髓发冷的声音,穿透了电流的噪音,清晰地传了出来。那声音依旧带着沈佩云特有的、优雅柔和的腔调,却像淬了毒的蜜糖,每一个字都散发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阴冷:
……薇儿那丫头,太吵了。整天疑神疑鬼,还到处翻我的东西……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冷笑,……真是不识好歹。我给她安排的多好周太太的位置,周家的一切,将来还不都是你们姐妹的可她呢非要刨根问底……像只讨人厌的苍蝇……
录音笔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像是踱步。那阴冷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种掌控生死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吵得人心烦。还是晚晚你乖……安安静静的,吃了药就睡……多省心……她的声音忽然压低,透出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只有你这样的乖孩子,才配得到妈妈的爱……才配……活下去……
滋啦……滋啦……
录音到这里,被一阵更强烈的电流噪音覆盖,随后戛然而止。
死寂。
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凿进我的耳膜,钉进我的心脏!
……薇儿那丫头,太吵了……
……还是晚晚你乖……
……只有你这样的乖孩子……才配活下去……
姐姐!姐姐林薇!她不是因为精神恍惚意外坠楼!她是被灭口!就因为……她太吵了就因为她可能发现了沈佩云不可告人的秘密而我……我之所以能活到现在,仅仅是因为我乖因为我像一只被灌了药、任人摆布的木偶!
那支录音笔从我骤然失去所有力气的手中滑落,啪嗒一声轻响,掉在雪白的被子上。冰冷的金属外壳反射着窗外惨淡的天光。
原来如此。十八年的驯化,十八年的苦药,十八年的乖,都是为了这一刻为了让我成为她手中一件彻底驯服、可以随时抹去的工具而她,在喂我吃下那些不知名的毒药、将我推下楼梯时,心里想着的,只是真乖像处理掉一件不再满意的旧物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我死死捂住嘴,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一种灭顶的、足以焚毁一切理智的恨意和冰冷的绝望!原来我一直活在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里,一个以爱为名、实则布满毒刺的牢笼里!我的乖,是我活命的筹码,也是姐姐的催命符!
晚晚你怎么坐起来了沈佩云推门进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她一眼就看到了掉在被子上、那支小小的、银灰色的录音笔。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如同戴上了一张僵硬的面具。那双总是盈满温柔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深不见底的惊愕、慌乱,以及一丝……被猎物反噬的冰冷杀意。
时间在那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又仿佛被压缩成薄薄的一片。沈佩云脸上的表情,从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慈母关切,到惊愕凝固,再到那面具碎裂后一闪而过的、毒蛇般的阴冷,最后强行收敛,试图重新覆盖上一层薄薄的伪善。这一切变化,只在电光火石之间。
那是什么她的声音有些发紧,目光死死钉在录音笔上,脚步却看似自然地朝病床走来。
就在她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支小小的、冰冷的金属造物时,我动了。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甚至不顾腰椎传来的剧痛警告,我猛地向前一扑!身体重重地砸在被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疼痛让我眼前发黑,但我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刺激着最后的清醒。右手在被子上一把抓住那支录音笔,将它紧紧攥在手心,如同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也是最后的复仇火种!
晚晚!沈佩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惊怒和极力压制的恐慌,你干什么!快给我!那是什么东西别乱碰!她扑上来,保养得宜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抓住我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我的皮肉,试图掰开我的手指。
力量悬殊。她常年养尊处优,而我刚从生死边缘挣扎回来,虚弱得不堪一击。冰冷的绝望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难道姐姐用命换来的证据,就要这样被夺走、被销毁!
张姨!张姨!我用尽肺里所有的空气,爆发出嘶哑的、如同困兽般的尖叫,救命!
病房门被猛地撞开。刚打完热水的张姨提着暖瓶冲了进来,看到眼前撕扯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
太太!林小姐!她手足无措地喊道。
沈佩云的动作瞬间僵住。她猛地松开钳制我的手,脸上迅速堆砌起焦急和委屈,对着张姨语速飞快地解释:张姨!晚晚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个奇怪的东西!我担心有危险,想拿过来看看,她就突然激动起来了!这孩子,摔了一下,怕是吓着了,情绪不稳定……她一边说,一边试图用身体挡住张姨看向我手中录音笔的视线。
趁着这短暂的混乱,我攥紧录音笔的手,借着身体的掩护,飞快地将它塞进了病号服胸前的口袋里。心脏在肋骨下疯狂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张姨显然被沈佩云的说辞唬住了,又看到我脸色惨白、浑身颤抖的样子,连忙放下暖瓶走过来:林小姐,您别激动,太太也是担心您……快躺下,伤口要紧!
沈佩云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那副忧心忡忡的表情,走上前,想帮张姨一起安抚我,目光却像淬了毒的针,一次次扫过我胸前鼓起的口袋位置。
晚晚,听话,把那东西给妈妈保管,好吗她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柔和的、带着诱哄的腔调,手却再次伸了过来,目标明确地指向我的口袋。
我猛地向后缩,身体蜷起,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只露出一双眼睛,死死地、充满恐惧和抗拒地盯着她伸过来的手,喉咙里发出受伤小兽般的呜咽。那眼神,不再是温顺的羔羊,而是被逼到绝境、亮出獠牙的幼狼。
沈佩云的手,僵在了半空。她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无法掩饰的裂痕,那完美的面具下,冰寒的底色开始弥漫。她看着我的眼睛,似乎终于意识到,那个被她用乖宝宝糖精心喂养了十八年的傀儡,那个她以为可以轻易推下楼梯抹去的障碍,似乎……挣脱了某种无形的枷锁。
一种冰冷的、危险的信号,在病房惨白的灯光下无声地传递。
最终,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手。脸上重新挤出一点僵硬的、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声音却比医院的墙壁更冷:
好,好,不给就不给。晚晚现在情绪激动,妈妈不逼你。她转向张姨,语气恢复了主母的从容,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张姨,你在这里好好照顾小姐,寸步不离。我去找医生再详细问问康复方案。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得难以言喻,有审视,有警告,有冰冷的算计,最终化为一片深潭般的平静。
晚晚,她轻声说,像在念一句咒语,要‘乖’一点,好好休息。妈妈很快回来。
高跟鞋踩在冰冷地砖上的声音,清晰而缓慢地远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我蜷缩在病床上,被子下的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颤抖,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但那只紧攥着录音笔的手,却异常稳定,冰冷而坚定。
掌心被金属硌得生疼,那疼痛却像一剂强心针,驱散了恐惧的阴霾。
沈佩云,这场戏,该落幕了。
周家老宅的宴会厅,灯火辉煌得如同白昼。巨大的水晶吊灯重新悬挂在挑高的穹顶之上,折射出无数道璀璨冰冷的光柱,将一切照得纤毫毕现,仿佛从未发生过那场惊心动魄的坠落。空气里浮动着名贵香水、雪茄和顶级食材混合的奢靡气息,悠扬的弦乐四重奏流淌在衣香鬓影之间,掩盖了所有可能存在的窃窃私语。
今天是周氏集团董事长周振邦——我的父亲——的五十岁寿宴。商界名流、政要显贵云集,冠盖如云。沈佩云无疑是今晚最耀眼的女主人。她身着一袭量身定制的酒红色曳地长裙,勾勒出依旧窈窕的身段,乌发挽成优雅的发髻,点缀着低调奢华的钻石发饰。她端着水晶香槟杯,游刃有余地穿梭在宾客之间,笑容得体而矜持,眼波流转间尽是女主人的风范和……一种胜利者的从容。
哎呀,周太太,您真是越来越年轻了!晚晚小姐这次真是福大命大,有您这样慈爱的母亲日夜守护,才能这么快康复!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奉承道。
沈佩云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带着后怕又无比欣慰的笑容,轻轻拍了拍胸口:是啊,那孩子真是吓坏我了。不过还好,老天保佑,也算因祸得福。她顿了顿,目光温柔地投向宴会厅角落,看,现在多好,我们晚晚,就是我的亲女儿。
无数道目光随着她的话语,聚焦到我身上。
我坐在角落一张不起眼的丝绒扶手椅里,身上穿着一条素净的米白色长裙,脸色在璀璨灯光下依旧显得有些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脆弱感。腿上搭着一条薄毯,姿态安静温顺,像一尊易碎的瓷器。我的视线低垂,落在膝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浅浅的阴影,掩盖了所有翻涌的情绪。只有垂在毯子下的右手,紧紧攥着那支小小的、冰冷的录音笔,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沈佩云端着酒杯,在众人的瞩目下,步履优雅地向我走来。高跟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规律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紧绷的弦上。她停在我面前,挡住了部分刺眼的灯光,投下一片阴影。
晚晚,她微微俯身,脸上是无可挑剔的慈爱笑容,声音轻柔得只有我们两人能听清,今天是你爸爸的好日子。来,跟妈妈一起,去给爸爸敬杯酒,谢谢他为你担心。她伸出手,那姿态看似邀请,实则带着不容拒绝的命令,目标却是我毯子下那只紧握的手。
她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告和催促。她在逼我交出那支笔,或者,在逼我在众目睽睽之下,继续扮演那个乖到失去灵魂的林晚。
周围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乐声、交谈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隔膜阻挡在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对劫后余生的母女身上,等待着温情感人的一幕。
我缓缓地抬起头。
目光越过沈佩云那张精心描画、写满伪善的脸,穿过水晶吊灯刺目的光芒,落在了宴会厅正前方——那巨大的旋转楼梯顶端。几天前,我就是从那个位置,被她亲手推下。姐姐林薇,也曾从那个位置,带着满腹的疑团和不甘,永远地坠落。
冰冷而尖锐的恨意,如同淬火的钢针,瞬间刺穿了所有伪装和恐惧。胃里那熟悉的、混合着药渣苦味的翻搅感再次袭来,带着毁灭一切的冲动。
就是现在。
在沈佩云带着警告和催促的目光注视下,在无数宾客好奇或感动的注视下,我藏在毯子下的手,动了。
没有去看那个小小的按键,仅凭着指尖对那冰冷金属轮廓的熟悉,凭着胸腔里那团燃烧到极致的火焰,我用力地、决绝地按了下去!
动作幅度极小,却被我微微抬起的毯子巧妙地遮掩。
滋啦——!
一声刺耳到足以撕裂所有优雅氛围的电流噪音,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宴会厅角落炸响!瞬间盖过了悠扬的弦乐,盖过了所有的谈笑风生!
整个大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极其不和谐的噪音惊得一愣,茫然地寻找着声源。
沈佩云脸上的笑容,在噪音响起的刹那,彻底僵死!那层完美的面具如同被重锤击中,寸寸龟裂!她眼中第一次清晰地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巨大的惊恐!像见到了从地狱爬出的恶鬼!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一步,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下一秒,那个阴冷的、优雅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声音,穿透了刺耳的电流杂音,无比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金碧辉煌的宴会厅上空:
……薇儿那丫头,太吵了。整天疑神疑鬼,还到处翻我的东西……
是沈佩云的声音!清晰无比!带着她特有的腔调,却浸透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阴毒和漠然!
……真是不识好歹。我给她安排的多好周太太的位置,周家的一切,将来还不都是你们姐妹的可她呢非要刨根问底……像只讨人厌的苍蝇……
嗡——!
死寂被打破!如同滚烫的油锅里滴入了冷水!宾客们脸上的茫然瞬间被极致的震惊和难以置信所取代!无数道目光如同探照灯,齐刷刷地、惊骇地聚焦在沈佩云瞬间惨白如纸的脸上!有人手中的酒杯失手跌落,摔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碎裂声!
……吵得人心烦。还是晚晚你乖……安安静静的,吃了药就睡……多省心……
沈佩云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像是想要扑过来抢夺那支仍在播放的录音笔,却被那巨大的、足以摧毁一切的声浪钉在原地。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神涣散,充满了世界崩塌的绝望和疯狂。
……只有你这样的乖孩子,才配得到妈妈的爱……才配……活下去……
录音的最后一句,带着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如同冰冷的毒液,注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也彻底浇灭了沈佩云眼中最后一丝侥幸的光。
滋啦……滋啦……电流声再次响起,随后,录音彻底结束。
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消失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却冰冷得如同寒霜。空气里弥漫的香水味变得刺鼻而令人作呕。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立在原地,脸上凝固着惊骇、厌恶、难以置信的表情,目光如同利箭,死死钉在那个刚刚还光芒万丈、此刻却摇摇欲坠的女主人身上。
沈佩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后退一步,高跟鞋踩在刚才摔碎的玻璃碎片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精心维持的优雅彻底崩塌,头发散乱下来,脸上的血色褪尽,嘴唇剧烈地哆嗦着,眼神疯狂地扫过一张张写满鄙夷和恐惧的脸,最终,那毒蛇般怨毒的目光,死死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你……她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带着毁天灭地的恨意,……你这个……小贱人!你算计我!你和你那个该死的姐姐一样!都是喂不熟的白眼狼!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声音扭曲变形,如同疯妇,猛地扬起手,似乎想不顾一切地扑过来。
就在这时,宴会厅沉重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撕破了老宅死寂的空气!
警察!不许动!
几名身着制服的警察快步走入,神色冷峻,目标明确地走向场中那个彻底崩溃的女人。
沈佩云扬起的动作僵在半空。她看着逼近的警察,脸上的疯狂和怨毒瞬间被一种更深的、如同深渊般的绝望吞噬。她猛地转头,再次看向我。那双曾经盈满温柔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怨毒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笑意。
就在两名警察一左一右抓住她手臂,给她戴上手铐的瞬间,她不知哪里爆发出一股蛮力,猛地挣脱了半边束缚,身体向前一倾,对着坐在角落的我,爆发出凄厉到顶点、却又带着诡异快意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林晚!我的好晚晚!你赢了!你终于赢了!她的笑声如同夜枭啼哭,在死寂的大厅里回荡,……你终究成了她!成了那个你最恨的人!……哈哈哈哈哈……你身上流着和你母亲一样的血!一样的狠!一样的毒!
手铐冰冷的金属光泽在她疯狂挣扎的手腕上闪烁。她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穿透我的皮肉,直抵灵魂深处:
你逃不掉的!林晚!你逃不掉的!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的心!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哈哈哈哈……
警察用力将她彻底制服,强行拖拽着她向外走去。她癫狂的笑声和诅咒声在空旷奢华的大厅里久久回荡,像一场永不散场的噩梦。
你终究成了她!
看看你自己!
你和我……又有什么不同!
宾客们如同躲避瘟疫般纷纷退开,让出一条通往地狱的通道。惊惧的低语和鄙夷的目光如同潮水,追随着那个被拖走的、疯狂的身影。
喧嚣、惊叫、鄙夷、混乱……所有的声音都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水幕,变得模糊不清,最终彻底远去。
我依旧安静地坐在那张角落的丝绒椅子里,如同一尊被遗忘的雕塑。雪白的裙摆铺散开来,像一片凝固的雪。周围的一切光影、声响、人群的骚动,都仿佛与我无关。世界在眼前褪色、扭曲,只剩下沈佩云最后那张癫狂大笑的脸,和她眼中刻骨的怨毒,以及那句如同魔咒般反复回响的话:
你终究成了她!
她是谁那个生下我,又被沈佩云取而代之,最终消失在周家记忆长河里的生母吗那个沈佩云口中狠毒的女人我成了她我用了同样冷酷的方式撕开了伪善的假面,将仇敌送入深渊……所以,我和沈佩云,和我那未曾谋面的生母,本质上……真的没有不同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胃里那熟悉的翻搅感再次涌上,这一次,没有药味,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和令人窒息的自我怀疑。我下意识地抬手,指尖颤抖着,抚上胸口的位置。
那里,别着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旧式海棠花胸针。金色的花瓣边缘有些磨损,镶嵌的红色珐琅也有些暗淡。这是姐姐林薇留下的唯一遗物。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偷偷把它塞给我,说这是护身符。它一直被我藏在最深的角落,今天,是我第一次戴上它。
指尖触碰到那冰凉、带着岁月痕迹的金属花瓣。
就在这时,一片小小的、轻盈的东西,打着旋儿,从不知何处飘落下来。它带着淡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香气,温柔地、无声地,落在了我抚摸着海棠花胸针的手背上。
低头。
一片小小的、柔软的海棠花瓣。粉白的边缘带着一抹极淡的嫣红,像是凝结的血泪,又像是一点微弱的、不肯熄灭的星火。
它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我的手背上,覆盖在姐姐那枚冰冷的海棠花胸针之上。脆弱,易逝,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了所有血腥、疯狂和冰冷怀疑的……温柔力量。
警笛声在窗外呼啸着远去,最终消失在城市的夜色深处。
宴会厅里,死寂被一种压抑的、充满窥探和低语的嗡嗡声取代。无数道目光,或震惊、或恐惧、或好奇、或怜悯,依旧聚焦在我身上。水晶吊灯的光芒冰冷地洒落,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孤独。
我低下头,长久地、专注地凝视着手背上那片小小的海棠花瓣,和它覆盖之下的那枚旧胸针。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