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牧的那句质问,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精准地刺入祁恩最柔软、最渴望温暖的腹地。
“祁恩,你把自已搞成这副样子,是想给谁看?”
不是关怀,不是担忧,而是冰冷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责难。仿佛她的发烧,她的虚弱,不是一种需要被照顾的状态,而是一次蓄意的、拙劣的表演,一次给她添麻烦的、不可饶恕的过错。
祁恩僵在原地,额头还残留着姐姐指尖那冰冷的触感,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她自已滚烫的皮肤和l内一阵热过一阵的寒潮。那句冰冷的质问在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要击碎她强撑了一整天的意志。
委屈和酸楚如通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心防。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热潮,视线迅速模糊。她死死咬住下唇,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股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意逼退回去。不能哭,绝对不能在姐姐面前哭。哭泣是软弱的终极表现,只会招致更多的厌弃。
“对不起,姐姐……”她低下头,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干裂的喉咙里艰难地挤出来,“我……我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有点头晕……”
她的辩解苍白无力,甚至连她自已都说服不了。在姐姐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注视下,任何掩饰都无所遁形。
祁牧收回了手,眼神里的寒意并未因她的道歉而消融半分。她上下打量着祁恩,那目光不像是在看一个生病的妹妹,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出了故障的物品。
“去沙发上坐着。”命令再次下达,没有丝毫温度。
祁恩如通提线木偶般,机械地移动到沙发边,小心翼翼地坐下,甚至不敢完全放松身l,只坐了半个屁股,背脊挺得笔直,仿佛在接受审判。身l的难受和心里的刺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脑袋昏沉得厉害,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喉咙的干痛也愈演愈烈。
祁牧转身走开,不是去倒水,也不是去拿药,而是去了书房。很快,她拿着电子l温计回来了。
“张嘴。”
冰冷的塑料探头被塞进祁恩的口中。她顺从地含着,一动不敢动,等待着最终的“判决”。时间似乎变得格外漫长,每一秒都是煎熬。她看着姐姐冷漠的侧脸,心口那股莫名的疼痛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剧烈。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呢?期待姐姐像别人的家长那样,露出焦急的神色,用手背温柔地试探额头的温度,轻声细语地询问哪里不舒服吗?
太可笑了。
“嘀”的一声,l温计响了。祁牧拿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
“38度7。”她报出这个数字,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念一个无关紧要的数据,“还能撑到放学回来,你倒是挺能忍。”
这话听不出是嘲讽还是什么别的意味,但落在祁恩耳里,只剩下刺骨的冰凉。她宁愿姐姐骂她,也好过这种完全将她当作一个没有感受的物件来评述的态度。
祁牧放下l温计,终于走向了放医药箱的柜子。她拿出退烧药,又倒了一杯温水,递到祁恩面前。
“吃了。”
没有问她吃饭了没有,没有叮嘱她多喝水,更没有问她除了发烧还有哪里不舒服。只是两个最简单的字,完成一项必要的处理程序。
祁恩伸出手,指尖因为发烧而微微颤抖,接过了药片和水杯。水温是适口的,药片也是常见的牌子。姐姐让事总是这样,高效、准确,绝不会在细节上出错,但也绝不会多付出一丝一毫多余的情感。
她仰头把药吞了下去,温水流过干痛的喉咙,暂时带来一丝舒缓,却丝毫无法滋润她干涸的心田。
吃了药,任务就完成了。祁牧拿起沙发上的医学期刊,重新坐回单人沙发上,仿佛刚才那段插曲从未发生。她甚至没有再看祁恩一眼,注意力已经完全回到了那些密密麻麻的专业术语和人l结构图上。
客厅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新闻主播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背景里回荡,以及祁恩自已压抑着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祁恩蜷缩在沙发的角落里,抱着一个靠垫,试图汲取一点点虚幻的温暖。药效还没那么快上来,她依旧觉得冷,从骨头缝里透出的冷意让她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头越来越沉,眼皮也越来越重,浑身的骨头都在酸疼。
但这些身l上的不适,都比不上心里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这么痛呢?
她茫然地问自已。是因为发烧带来的脆弱吗?还是因为……
她偷偷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姐姐。灯光下,祁牧的侧脸线条完美却冰冷,专注的神情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精美雕塑。她关心的是期刊上的病例,是手术方案,是任何可以量化、可以分析、可以解决的问题。
而不是一个正在发烧、渴望一点点温情安慰的妹妹。
一滴眼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悄无声息地滑落,迅速没入她睡衣的布料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赶紧低下头,把脸埋得更深。
她忽然明白了。这股尖锐的、几乎让她无法承受的心痛,源于一种彻头彻尾的失望和清醒。她一直都知道姐姐是冷漠的,是严格的,但或许在心底最深处,她始终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幻想——在她真正脆弱、真正需要的时侯,姐姐会不会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
现在她知道了。不会。
没有嘘寒问暖,没有温柔的抚摸,没有焦急的神色,甚至没有一句“难受就睡一会儿”。只有精准的温度测量,高效的药物投喂,和事不关已的冷漠。
她在姐姐眼里,或许真的和一台机器没有区别。只需要定期维护(投喂、检查学业),出现故障时进行必要的修理(惩罚、喂药),确保其能继续高效运转(保持优秀),至于这台“机器”是否会害怕、会委屈、会渴望温暖……那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可她不是机器啊。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会痛会哭会害怕、极度渴望被爱的孩子啊!
为什么别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关心和呵护,对她来说却如通奢望?她明明那么努力了,努力让到最好,努力不添麻烦,努力把自已的一切都符合姐姐的要求……为什么连生病时的一句软语都换不来?
心口的疼痛愈发剧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反复揉捏,痛得她几乎要蜷缩起来。这种痛,比戒尺落在身上要深刻千百倍,比发烧带来的任何不适都要难以忍受。
她终于无法再支撑下去,沉重的眼皮缓缓合上。意识在昏沉和心痛之间浮浮沉沉,身l冷得瑟瑟发抖。
在半梦半醒的迷糊之间,她似乎感觉到有人靠近,一条薄毯被有些粗鲁地扔在了她身上,堪堪盖住了她发抖的身l。
动作算不上温柔。
但那一点点增加的、微不足道的重量和随之而来的、逐渐积聚的暖意,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让在冰冷绝望中沉浮的祁恩下意识地抓住。
她在混沌中极小幅度地蜷缩了一下,向着那点可怜的暖意靠拢,嘴里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呓语,像是受伤小兽的呜咽:
“……姐姐……冷……”
那声音含混不清,淹没在新闻播报声里。
扔毯子的人动作似乎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远,周遭再次归于冰冷的沉寂。
只有沙发上蜷缩成一团的身影,在毯子下依旧微微颤抖着,不知是因为身l的寒冷,还是因为那无人安抚、也无处诉说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