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这两个字像被施了魔咒，悬在306宿舍的上空，也沉甸甸地压在林默的心头。自从苏晚那句石破天惊的“去看新上映的科幻片？”从手机屏幕里砸出来，林默就感觉自己像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名为“约会”的滚筒洗衣机里，被名为“期待”、“恐惧”、“社死预演”和“室友狂想”的漩涡搅得天旋地转，日夜不分。
此刻，周六下午两点半。距离和苏晚约定的电影开场时间——下午三点，还有最后半小时。
306宿舍里弥漫着一股堪比战前指挥部的紧张气氛，还混杂着发胶、廉价古龙水和……一丝若有似无的脚臭味？
“头！再低一点！这边！这边还有一撮倔强的呆毛！”王海手里举着一个看起来像凶器的超大号发胶喷雾罐，对着坐在椅子上的林默狂喷，另一只手粗暴地揉搓着林默的头发，试图把那几根“不听话”的碎发压下去。力道之大，让林默感觉自己的头皮都要被揭下来了。
“轻点！海哥！头皮！头皮要掉了！”林默龇牙咧嘴地哀嚎，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打扮的芭比娃娃。
“忍忍！默哥！发型是男人的第二张脸！必须支棱起来！”王海一脸严肃，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使命，“苏女神挽过你的胳膊！四舍五入你就是她的人了！形象！形象代表女神的眼光！”
“代表个屁！”林默欲哭无泪，看着镜子里那个被发胶糊得油光锃亮、仿佛戴了个劣质头盔的脑袋，感觉自己更像刚出土的兵马俑了。
“领口！领口歪了！”张伟推了推鼻梁上滑落的眼镜，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赫然是《首次约会全流程作战指南V3.0（苏晚特供版）》，他像指挥官一样指着林默身上那件被王海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唯一一件还算新的浅蓝色条纹衬衫，“根据大数据分析，条纹衬衫在首次约会场景中的好感度加成仅为5.7%，远低于纯色系（尤其白色，加成18.3%）。默哥，你真的不考虑换我那件限量版纯白潮T？虽然码数可能大了点……”
“不换！”林默死死护住自己的领口，仿佛那是最后的尊严，“我就穿这个！”张伟那件“限量版”T恤，印着一个张牙舞爪的骷髅头，穿上它去见苏晚？林默觉得苏晚可能会直接叫保安。
“唉，固执，是通往时尚地狱的捷径。”张伟痛心疾首地摇头，在平板上划掉一条建议，“战术调整：放弃服装加成，主攻细节！香水！香水喷了没？”他像警犬一样凑近林默脖子猛嗅，“不行！浓度太低！王海！上猛药！”
王海立刻从抽屉里掏出一个造型夸张、瓶身印着“午夜魅惑”字样的金色瓶子，对着林默就要一通狂喷。
“住手！”林默魂飞魄散，一把抢过那瓶散发着浓郁劣质香精和酒精混合气味的“生化武器”，“喷这个我还不如直接跳湖！苏晚会以为我刚从夜店垃圾桶里爬出来！”
“啧，不懂欣赏！”王海悻悻地收回手，“这可是哥的珍藏！约会必备！”
“默哥，听我一言，”李想放下手中的《情诗三百首》，一脸深沉地踱步过来，“所谓‘粗缯大布裹生涯，腹有诗书气自华’。外表不过皮囊，真正的魅力，在于内涵！来，速成几句经典情诗，关键时候吟诵，定能打动女神芳心！”他清了清嗓子，“比如‘金风玉露一相逢’，或者‘身无彩凤双飞翼’……”
“停！”林默痛苦地捂住耳朵，“李想！我求你了！我对着苏晚念情诗？我怕她当场给我打120！说我突发性精神障碍！”
“朽木不可雕也！”李想扼腕叹息。
“时间！时间！”张伟看着平板上的倒计时，声音陡然拔高，“距离战略目标接触时间（T-0）还有25分钟！默哥！心态！心态最重要！记住‘战略麻痹’核心奥义：敌动我不动，敌撩我脸红！保持你‘普通’、‘闷’、‘反应慢’的本真状态！这就是你的核心竞争力！苏晚就好这口！”
保持本真？
林默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油亮、表情僵硬、穿着唯一能拿出手的旧衬衫、浑身散发着“我很紧张快来救我”气息的自己，感觉这“本真”状态，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浓浓的傻气。
“还有！”张伟将平板怼到林默眼前，上面是密密麻麻的“约会禁忌”和“加分项”：
“禁忌：绝对不要迟到！（女神时间观念极强！）”
“禁忌：不要一直低头玩手机！（死亡行为！）”
“禁忌：不要讨论敏感话题！（如前任、周扬、论坛八卦！）”
“加分项：提前买好饮料和爆米花！（展现绅士风度！）”
“加分项：电影结束后，如果女神有讨论剧情意愿，可适当发表见解！（展现内涵！但切忌剧透和炫耀！）”
“加分项：留意女神细微表情和动作，及时递纸巾或调整空调！（细节决定成败！）”
……
林默看得眼花缭乱，脑子嗡嗡作响。这哪是约会指南？这分明是特工潜伏手册！条条框框比他的设计规范还多！
“我……我记不住……”林默绝望地哀嚎。
“不需要全记住！”张伟拍着他的肩膀（力道让林默龇牙），“核心就一条：少说！多看！多脸红！剩下的，交给你的‘真实’！”
就在这时，林默的手机“叮咚”一声，屏幕亮起。
S.Wan：
出门了？
苏晚的消息！
林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完了！她催了！
“女神查岗了！快快快！”王海如同打了鸡血，一把将林默从椅子上拽起来，“发胶定型完毕！衬衫勉强过关！香水……算了！出发！出发！战略目标：东区星悦影城！默哥！记住！你是最‘真实’的！”
张伟塞给林默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拿着！《应急状况处理预案》！包括迷路、堵车、爆米花打翻、遇到周扬等十二种突发状况的应对策略！熟读背诵！”
李想则塞给他一本巴掌大的诗集速记手册：“情诗精华摘抄！以备不时之需！切记，要深情！要自然！”
林默被三个室友连推带搡地“扔”出了宿舍门，手里攥着《预案》和《情诗》，感觉自己像个被强行送上战场的炮灰，怀里抱着两本注定用不上的“武功秘籍”。
“加油！默哥！”
“拿下女神！”
“等你凯旋！”
室友们充满“殷切期望”的呐喊在身后响起，林默却只想掉头就跑。他深吸一口宿舍楼外带着阳光和青草味的空气，努力压下胸腔里那只疯狂蹦迪的兔子，视死如归般地朝着东区影城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走向审判台。
（东区星悦影城）
周末的影城人声鼎沸，巨大的电子屏滚动播放着各种电影的炫酷预告片，空气里弥漫着爆米花的甜腻香气和人群的喧嚣。林默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像根电线杆一样杵在约定好的检票口附近，手里紧紧攥着两张提前在网上买好的电影票，手心全是汗。
他努力执行张伟的“战略麻痹”——低着头，尽量减少存在感，目光死死盯着自己擦得锃亮（被王海强行擦的）却依旧显得普通的运动鞋鞋尖。周围人来人往，情侣的嬉笑，小孩的吵闹，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他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张伟的“禁忌”和“加分项”，还有苏晚那句“我说配，就配”……心跳快得像是要罢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两点五十五分。
检票口开始排队了。
林默的心跳得更快了。她还没来？不会不来了吧？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种诡异的、混合着庆幸和失落的情绪取代。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一股清雅淡远、熟悉到让他瞬间僵硬的香气，混合着影城的喧嚣，悄然飘入了他的鼻端。
来了！
林默猛地抬起头。
苏晚正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着他走来。
她今天穿得比平时更休闲一些。一件质地柔软的烟灰色针织开衫，里面是简单的白色吊带背心，下身是一条修身的浅蓝色牛仔裤，勾勒出笔直的长腿。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着，脸上似乎只化了极淡的妆，唇色是自然的粉润。脚上是一双舒适的白色平底鞋。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又放松，少了几分平日里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邻家女孩般的……亲和力？
但当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精准地捕捉到林默，并对他微微颔首时，那股无形的、属于苏晚的强大气场，依旧让林默瞬间呼吸一窒。
“等很久了？”苏晚走到他面前，声音平静自然，仿佛只是跟一个普通朋友打招呼。她的目光在林默油光锃亮的头发和被发胶强行压服的呆毛上停留了半秒，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没……没有！刚到！刚到！”林默慌忙摇头，声音因为紧张而拔高，引得旁边几个人侧目。他感觉自己的脸又开始发烫了，赶紧低下头，不敢看苏晚的眼睛。
“票买好了？”苏晚的目光落在他手里攥得有些变形的电影票上。
“买……买好了！”林默像献宝一样，赶紧把其中一张票递过去，动作僵硬得像机器人，“3号厅，7排……8座和9座。”他记得张伟说过要提前买好票，展现绅士风度。
“嗯。”苏晚接过票，指尖不经意间擦过林默的手背，那熟悉的微电流感再次让他差点把票扔了。“我去买点喝的？”她看了一眼旁边排着长队的饮品柜台。
“我……我去！”林默立刻抢答，想起了张伟的“加分项”！“你……你想喝什么？”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点。
“矿泉水就好。”苏晚的回答很简洁。
“爆……爆米花呢？”林默又问，感觉自己像个复读机。
苏晚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然后轻轻摇了摇头：“不用了。”
“哦……好！”林默如蒙大赦，逃也似的冲向饮品柜台的长队，仿佛那里是避难所。排队时，他感觉后背像被探照灯照着，苏晚的目光似乎一直落在他身上，让他浑身不自在。他努力挺直背脊，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僵硬，结果更像一根绷紧的弦。
好不容易买好两瓶矿泉水，林默小跑着回来，把其中一瓶递给苏晚。手指又不可避免地碰到了她的指尖。
“谢了。”苏晚接过水，拧开瓶盖，小口喝了一点。动作优雅自然。
林默也赶紧拧开自己的那瓶，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试图压下喉咙的干涩和心脏的狂跳。冰凉的水流滑过，稍稍缓解了他的紧张。
“走吧，该进场了。”苏晚看了一眼时间。
“好……好！”林默连忙应声，像个跟班一样，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晚身后，朝着3号厅的检票口走去。
检票，进入影厅。光线瞬间暗了下来，巨大的IMAX银幕上正播放着震撼的贴片广告，音效轰鸣。林默借着银幕的光，找到了7排8座和9座——中间靠后的位置，视野不错。
“你坐里面？”苏晚指了指靠里面的9座。
“啊？哦！好！”林默赶紧侧身让苏晚先进去。狭窄的座位通道，两人不可避免的肢体轻微摩擦，苏晚身上那股清雅的香气再次清晰地萦绕在林默鼻端，让他刚刚平复一点的心跳再次失速。
苏晚在9座坐下，林默则僵硬地在她旁边的8座坐下。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林默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他怀疑苏晚也能听到。他正襟危坐，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矿泉水瓶被他捏得咯吱作响，像在捏一个减压玩具。他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巨大的银幕，仿佛那里有什么绝世奥秘，完全不敢往旁边看一眼。
电影开始了。是那部宣传了很久的硬核科幻大片《深空回响》，讲述人类探索遥远星系遭遇未知文明的故事。宏大的宇宙场景，精良的特效，紧张刺激的剧情很快吸引了大部分观众的注意力。
然而，林默却完全无法沉浸其中。
他的全部感官，都被身边那个人占据了。
他能清晰地听到苏晚偶尔因为剧情而发出的、极其细微的呼吸变化。
他能感觉到她偶尔调整坐姿时，手臂或衣料与自己极其轻微的触碰。
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让他心慌意乱的清雅香气。
他甚至能感觉到，苏晚的目光，似乎并没有完全聚焦在银幕上，而是时不时地……落在他紧绷的侧脸上？
这种认知让林默更加如坐针毡。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显微镜下观察的标本，每一寸皮肤都在苏晚的注视下无所遁形。他努力想集中精神看电影，但那些炫酷的飞船和爆炸，在他眼里都变成了模糊的光影和噪音。张伟的“战略麻痹”——保持本真、保持“闷”、保持脸红——在此刻执行得异常“完美”，完美得让他想死。
煎熬。绝对的煎熬。
就在林默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酷刑折磨得窒息时，银幕上出现了一个极其复杂、充满未来感的星舰内部结构透视图。主角团队正在讨论如何利用一个废弃的引力阱发生器进行空间跳跃。
林默的目光，几乎是职业本能地被那张结构图吸引了。那精密的线条，巧妙的模块化设计，对空间和功能的极致利用……作为一个设计系学生，尤其对结构美学有天然敏感的他，瞬间被点燃了兴趣点。
“这个曲率耦合器的冗余设计有点问题，”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嘟囔了一句，眉头微蹙，带着点专业的挑剔，“能量溢出点太集中了，遇到强引力潮汐肯定会过载崩解……还不如改成分布式缓冲环……”
他的声音很小，淹没在影厅巨大的音效里。但坐在他旁边的苏晚，却似乎捕捉到了这细微的自言自语。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观察，而是带着一丝清晰的兴趣，落在了林默专注盯着银幕的侧脸上。昏暗的光线下，他蹙眉思索的样子，和他在图书馆啃设计图册、在奶茶店帮人修电脑时的神情，如出一辙。
“你看得懂这个？”苏晚的声音很轻，贴着林默的耳朵响起，带着温热的气息。
林默猛地一激灵，从专业思绪中被拉回现实！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干了什么！在科幻电影里挑技术刺？！还是在苏晚旁边？！他刚刚建立起来的“闷”和“安静”人设瞬间崩塌！
“啊？没……没有！”林默的脸瞬间爆红，慌乱地摆手，差点打翻膝盖上的矿泉水瓶，“我……我瞎说的！我……我什么都不懂！”他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晚看着他窘迫慌乱的样子，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她没有追问，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银幕，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
林默：“……”
他彻底懵了。她听见了？她还觉得有道理？这……这又是什么套路？
这个小插曲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让林默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丝。虽然依旧紧张，但似乎……没那么窒息了？他偷偷瞥了一眼苏晚的侧脸，她正专注地看着电影，长睫微垂，神情平静。刚才那句话，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林默深吸一口气，努力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电影上。也许是刚才那点“专业共鸣”起了作用，也许是苏晚的平静感染了他，他发现自己竟然……能稍微看进去一点剧情了？
当电影进行到高潮部分，主角团队驾驶着破旧的飞船，利用林默刚才“吐槽”过的那个引力阱发生器，惊险万分地穿过一片狂暴的星云风暴时，那震撼的视觉冲击和紧张的节奏，终于让林默暂时忘记了身边的苏晚，全身心地投入了进去。他甚至因为飞船差点被撕裂而紧张得握紧了拳头，屏住了呼吸。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全神贯注盯着银幕的时候，苏晚的目光，再次落在了他的脸上。看着他因为紧张剧情而微微张开的嘴，看着他无意识握紧的拳头，看着他眼中映出的、银幕上绚烂的宇宙光芒……她的眼神里，那种纯粹的观察和玩味，似乎淡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柔和的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愉悦？
当飞船成功穿越风暴，银幕上爆发出胜利的光芒和激昂的配乐时，林默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拿旁边的矿泉水，却发现自己的手肘，似乎碰到了什么柔软微凉的东西。
他猛地一僵！
视线缓缓下移。
他的手肘，正不偏不倚地……压在苏晚随意放在扶手上的手背上！
轰——！！！
一股巨大的电流瞬间从接触点窜遍全身！林默像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弹开手，动作幅度之大，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矿泉水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去老远！
“对……对不起！”林默的声音都变了调，脸红的像要滴血，心脏疯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他手忙脚乱地弯腰去捡瓶子，脑袋“砰”地一下磕在前排的椅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周围的观众被这边的动静惊扰，投来不满的目光。
林默捡起瓶子，狼狈不堪地缩回座位，恨不得当场表演一个原地消失术！完了完了完了！他不仅碰了苏晚的手！还制造了这么大噪音！社死！绝对的社死！张伟的《应急预案》里有没有写“碰到女神手背+打翻水瓶+磕到脑袋”三连击该怎么处理啊？！
他根本不敢看苏晚的脸色，只能死死低着头，把滚烫的脸埋进手里。
然而，预想中的冰冷质问或嫌弃目光并没有到来。
他感觉到旁边的人动了动。然后，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被一只白皙纤细的手，轻轻放在了他面前的扶手上——是苏晚那瓶没喝完的水。
林默愕然地抬起头。
苏晚正看着他，昏暗的光线下，她的表情看不太真切，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似乎并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种……几不可察的无奈？甚至……一丝笑意？
“你的掉了。”她的声音很轻，平静无波，“喝这个吧。”
林默看着那瓶水，再看看苏晚平静的脸，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包容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更加无地自容。他默默地拿起那瓶水，紧紧攥在手里，冰凉的瓶身也无法降低他掌心的滚烫。
“谢……谢谢……”他声音干涩，几乎听不见。
苏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银幕，仿佛刚才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电影的后半段，林默彻底变成了一个雕塑。他僵直地坐着，双手紧紧抱着那瓶苏晚给的矿泉水，像抱着一个护身符。别说看电影了，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刚才碰到苏晚手背的触感，还有她递水时的平静眼神……这比周扬堵他还让他心慌意乱！
度秒如年。
终于，在漫长的煎熬中，电影结束了。片尾曲响起，影厅灯光亮起。
林默如蒙大赦，几乎是第一个弹起来，低着头就想往外冲，逃离这个让他社死又心跳失速的“刑场”。
“等等。”苏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林默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后背僵硬。完了……要秋后算账了吗？
苏晚站起身，走到他身边。她没有看林默窘迫的脸，目光扫过地上那个被林默撞倒后滚到角落的空矿泉水瓶（他自己的那瓶），然后看向林默怀里紧紧抱着的那瓶——她给的那瓶。
“水，不喝吗？”她淡淡地问。
“啊？喝……喝！”林默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拧开瓶盖，仰头咕咚咕咚灌了好几口。冰凉的水流滑过喉咙，稍稍浇灭了他脸上的滚烫。
两人随着人流走出影厅，重新沐浴在商场明亮的灯光和喧嚣中。林默依旧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苏晚身边。刚才电影里的震撼剧情和宇宙奥秘早已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只剩下满心的窘迫和“她到底怎么想”的忐忑。
走到相对安静的商场连廊处，苏晚停下了脚步。
林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苏晚转过身，面对着林默。琥珀色的眼眸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地映出林默紧张不安的脸。她的表情很平静，没有电影院里那种昏暗带来的朦胧感。
“电影，觉得怎么样？”她开口问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林默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努力回想，脑子里却只有自己碰她手背和打翻水瓶的糗事。“还……还行……挺……挺好看的……”他干巴巴地回答，词汇贫瘠得可怜。
“那个引力阱发生器，”苏晚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看着林默的眼睛，“后来主角他们改进成分布式缓冲环了吗？我没太注意细节。”
轰——！
林默的大脑再次宕机！她……她居然还记得他电影前半段那句无意识的吐槽？！还特意问后续？！
一股巨大的羞耻感再次席卷了他！他当时就是随口一说！他哪知道后来改没改？！
“我……我不知道……”林默的脸又红了，眼神慌乱地躲闪，“我……我后面没注意看……”
这是实话，后面他光顾着紧张和社死了。
“哦。”苏晚应了一声，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她看着林默窘迫得快要冒烟的样子，沉默了几秒。
就在林默以为这场“审判”终于要结束时，苏晚再次开口了。这一次，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林默的耳中：
“林默，你好像……很怕我？”
怕？
林默猛地抬起头，撞进苏晚那双平静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眸里。
怕吗？
当然怕！
怕她强大的气场，怕她洞察人心的目光，怕她那些不按套路出牌的行为，怕在她面前出丑，怕自己配不上她的关注……更怕她像今天这样，在他最狼狈的时候，平静地递给他一瓶水，仿佛他所有的窘迫和笨拙，在她眼里都……稀松平常？
这种“怕”，早已超越了最初对“校花”身份的敬畏，变成了一种更加复杂、更加令人心慌意乱的情绪。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用简单的“怕”或“不怕”来回答。最终，他只能颓然地垂下肩膀，像一只被戳破的气球，低声嘟囔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迷茫和自暴自弃：
“我……我就是想不通……”
他抬起头，鼓起毕生最大的勇气，直视着苏晚那双仿佛能吸走人灵魂的琥珀色眼眸，问出了那个困扰他许久、让他夜不能寐、甚至开始怀疑人生的终极问题：
“苏晚……”
“你……你到底……图我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