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触感贴着我的脸颊,滑腻、粘稠。浓重的铁锈味霸道地钻进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带刺的冰渣。我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猩红模糊。
水声。
淅淅沥沥,单调得令人心慌。我撑起沉重的身体,手掌按在湿冷光滑的地砖上,黏腻的触感瞬间包裹了指缝。
低头,借着浴室顶灯惨白的光,我看到自己双手从指尖到手腕,覆盖着一层暗红近黑的、半凝固的浆状物。
血。
这个认知像一柄烧红的铁钎,狠狠凿进混沌的脑髓。我触电般缩回手,身体向后撞去。
哐当!
洗漱台上几个精致的玻璃瓶应声滚落,碎裂声在死寂的空间里炸开,尖锐刺耳。
飞溅的液体混着玻璃碴溅上我的脚踝,带来细微的刺痛。这微不足道的痛楚,却像一道撕裂混沌的闪电。
视线骤然清晰,聚焦在身旁巨大的独立浴缸上。
水龙头没关紧,细细的水流正注入半缸淡红色的水中。
水面漂浮着几缕黑色的长发。顺着发丝往下,一张惨白、熟悉到刻骨铭心的脸浸在水里。
黄景凝。我的妻子。她穿着我去年送她的那件真丝睡袍,昂贵的香槟色被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僵硬的轮廓。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空洞地映着惨白的顶灯,里面盛满了凝固的、无法言说的惊恐。
纤细的脖颈上,一圈深紫色的淤痕如同丑陋的项圈,勒断了所有生机。
景…凝
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像砂纸摩擦着喉咙。没有回应。只有水龙头单调的滴水声,滴答…滴答…敲打着死寂。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猛地侧身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灼烧般的剧痛和冰冷的恐惧攫紧了心脏。
我做了什么这个念头如同毒藤蔓瞬间缠绕全身。我杀了我最爱的人
就在这时,由远及近,凄厉尖锐的警笛声撕裂了城市的夜空,也像无数根针扎进我的耳膜。
越来越近,最终停在了楼下。红蓝闪烁的警灯光芒,透过浴室的磨砂玻璃窗,扭曲地投射在血色的地砖上,也映在我满是血污、茫然惊恐的脸上。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我淹没。我背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滑坐在地上,目光死死锁在浴缸里那具了无生气的躯体上,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铺天盖地的猩红和那个巨大的问号:我做了什么!
警局的审讯室,像一口冰冷的金属棺材。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直射下来,没有影子能藏身。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劣质咖啡混合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气味。
陈铮警官坐在我对面,隔着冰冷的金属桌面。他看起来四十出头,国字脸,法令纹很深,眼神像鹰隼,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审视,一寸寸刮过我的皮肤。他指关节粗大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而压迫的笃、笃声。
卢永运。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再回忆一次。昨天晚上七点到九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头痛。剧烈的、像是有人拿着凿子在太阳穴里疯狂搅动的疼痛再次袭来。我用力揉着额角,试图从一片混沌粘稠的黑暗中捞出一点碎片。
家…我…在家…
声音嘶哑得厉害,
好像在书房…看资料…后来…头很痛…非常痛…
记忆的碎片如同浸在墨水里,模糊不清。书房柔和的灯光电脑屏幕上滚动的数据然后呢
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浓得化不开,还有…浴室里刺目的猩红和黄景凝那双绝望的眼睛。
看资料看到几点
陈铮追问,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
你妻子黄景凝呢她当时在做什么你们之间有没有发生争执
争执我痛苦地闭上眼。没有。记忆中只有景凝温柔的笑脸,她递给我一杯温热的牛奶,轻声说:
永运,别熬太晚。
那是多久以前昨天前天时间线混乱得像一团被猫抓乱的毛线。
浴室里那个狰狞的我掐住她脖子的画面毫无征兆地再次撞进脑海,清晰得可怕!我猛地睁开眼,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衬衫。
我没有杀她!
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双手不受控制地砸在冰冷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我怎么可能杀景凝!我…我爱她!
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带着绝望的颤音。
陈铮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眼神里没有波澜,只有职业性的审视。他拿起桌上一份薄薄的报告,纸张翻动的哗啦声格外刺耳。
法医初步尸检报告。
他声音平缓,却字字如锤,
黄景凝女士,死于机械性窒息,颈部遭受强力扼压。死亡时间推断为昨晚八点三十分左右。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刺向我,
而你,卢先生,根据我们调取的公寓楼电梯监控,你在昨晚八点十五分进入公寓,直到我们破门而入,没有离开的记录。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这时间点…几乎将我牢牢钉死在现场。
但是,
陈铮话锋一转,将报告推到我面前,手指重重地点在某一栏,
关键在这里。法医在黄女士的右手指甲缝深处,提取到了微量不属于你的皮肤组织和DNA残留。非常微量,但确实存在。
不属于我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我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份报告。
而且,
陈铮身体靠回椅背,手指交叉放在桌上,
法医根据胃内容物消化程度和尸僵综合判断,死亡时间存在一个微妙的浮动区间,可能比你进入公寓的时间…稍早一点点。当然,这还需要更精确的检测来确认。
他锐利的目光再次锁住我,
卢先生,你的创伤性失忆症诊断报告,专家也给出了。大脑在遭受极度冲击时,确实可能形成保护性失忆,甚至产生扭曲的幻觉。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皮屑DNA指向了另一个人。一个我们还没找到的人。而你,卢永运,你究竟在那间浴室里看到了什么或者…你以为你做了什么
另一个人。这三个字像魔咒,暂时驱散了我脑中那个狰狞的自己。
希望和更深的恐惧同时攫住了我。

那个人是谁
如果我没有杀景凝,为什么我脑子里全是自己行凶的画面
冷汗顺着我的鬓角滑下,审讯室的灯光刺得我眼睛生疼。记忆的牢笼,困住了我,也困住了真相。
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华灯初上,勾勒出冰冷的天际线。
Dr.
莫文渊的私人诊所位于顶级写字楼的顶层,极尽简约与科技感。
冰冷的金属线条,纯白的墙壁,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消毒剂混合的味道,安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我躺在一个类似医用核磁共振舱的精密仪器里,头部被柔软却牢固的支架固定着。
无数细如发丝的传感器贴片覆盖着我的头皮,冰凉的触感丝丝缕缕渗入皮肤。
舱壁内部是柔和的光带,发出低沉的、近乎催眠的嗡鸣。
放松,卢先生。
Dr.
莫文渊的声音透过内置耳机传来,平稳、低沉,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却又缺乏人类的温度,像精密的合成音。
深呼吸。想象你正沉入一片温暖、黑暗的海洋。让意识随波逐流…回到那个时间点…回到你感觉最混乱、最黑暗的地方…
随着他平稳的指令和仪器释放的特定频率脉冲,一股奇异的暖流伴随着强烈的眩晕感涌入我的大脑。
眼前的柔和光带开始旋转、扭曲,渐渐溶解成一片混沌的黑暗。意识像断了线的风筝,向着记忆的深渊急速下坠。
混乱的色块和尖锐的噪音在脑海中炸开。然后,像老式胶片投影机卡顿了一下,画面猛地清晰。
还是那间浴室。水汽氤氲,模糊了镜面。
但这一次,我并非坐在地上,而是以一个诡异的、漂浮的视角,看着镜中的景象。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
是我的脸。
卢永运的脸。
但那张脸上,每一个线条都扭曲着一种我从未有过的、纯粹的、令人胆寒的狰狞与冷酷。
嘴角甚至咧开一个非人的、残忍的弧度。
镜中的我正用一只戴着黑色皮质手套的手,死死地、用尽全力地扼住黄景凝的脖颈!
景凝的脸涨得发紫,双眼因极度的痛苦和窒息而暴突,充满了血丝。
她的双手绝望地在空中挥舞,指甲徒劳地抓挠着我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臂和手腕,发出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她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嗬…嗬…声,每一个音节都像钝刀子割在我的神经上。
不!!
现实中的我在仪器舱里发出凄厉的嘶吼,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痉挛、挣扎,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胃部猛烈抽搐,酸腐的液体冲上喉咙。我猛地侧头,呕吐物喷溅在冰冷的仪器内壁上。
停止!立刻停止程序!
莫文渊冷静到冷酷的声音响起。
嗡鸣声戛然而止。
束缚松开。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仪器舱里翻了出来,瘫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剧烈地喘息,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眼前阵阵发黑。
那镜中自己冷酷的眼神和景凝窒息暴突的双眼,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视网膜上,挥之不去。
非常…具有冲击力的片段。
莫文渊站在几步外,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记录板,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屏幕上剧烈波动的脑电图谱,
典型的暴力场景闪回,符合创伤后应激障碍的某些特征,但也…异常清晰。尤其是关于手套的细节。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
这也许正是你失忆的核心点,一个你潜意识极力想要遗忘或扭曲的‘自我’形象。
我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向诊疗室附带的洗手间。
冰冷的水流冲刷在脸上,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我双手撑在纯白的陶瓷洗手台上,大口喘着气。抬起头,看向镜中。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写满惊恐和极度自我怀疑的脸。
汗水顺着额角滑下,滴落在台面上。这张脸,是卢永运。但镜子里那个扼杀妻子的魔鬼,也是这张脸!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起,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恐惧不再仅仅是对外界的未知,而是对自我本身的彻底崩塌。
镜子里的人,到底是谁那个戴着黑手套的我,是潜藏在我意识深处的魔鬼吗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我。我踉跄着冲出洗手间,只想立刻逃离这个挖掘出内心最深处噩梦的地方。
经过诊所光线略显昏暗的走廊转角时,一个推着清洁工具车的灰色身影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几乎是擦着我的身体匆匆走过。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汗味的陌生气息钻入鼻孔。
我下意识地停住脚步,心头莫名一跳,回头望去。走廊空荡荡的,只有那辆工具车正拐向另一条通道。
车身上挂着一块用于清洁高处灰尘的、边缘有些磨损的金属反光板。
就在它即将消失的瞬间,反光板短暂地、清晰地映出了我此刻回头张望的脸,那张脸因恐惧而扭曲,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我猛地想起什么,伸手探进外套内侧口袋。
出门前,我偷偷用铅笔在便签纸上画了一张诊所内部结构的简易草图,标注了莫文渊办公室、诊疗室、安全通道的位置。此刻,口袋里空空如也。
那张草图纸,不见了。
空荡的屋子像个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空气里还残留着景凝常用的那款鸢尾花香水味,此刻却混着消毒水和淡淡的血腥气,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警方取证后的凌乱痕迹还在,翻倒的椅子,地板上的粉笔人形轮廓,浴室门框上残留的微量物证标记胶带。每一处都像针,狠狠扎在视网膜上。
我避开那片区域,像个幽灵飘进景凝的书房。
这里是她的小世界。整面墙的书架,塞满了厚重的神经科学、认知心理学专著,书名拗口得像外星文字。
桌上还摊着几份未完成的论文草稿,娟秀的字迹勾勒着复杂的脑区图谱。阳光透过百叶窗,在蒙尘的书脊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也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笼罩着我。我熟悉的、温柔贤淑的妻子,和眼前这些冰冷的学术符号,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我茫然地翻动着书架上的书,指尖划过那些陌生艰涩的书名。
一张不起眼的、边缘有些卷曲的便签纸,从一本厚厚的《意识编码与人工神经接口前沿》中悄然滑落,打着旋儿飘到地毯上。
弯腰捡起。是景凝的字迹,但比平时潦草许多,带着一种急促的焦虑感:
…记忆是沙堡,看似稳固,浪潮一来便崩塌。永运…当心‘回响’…莫不是岸…
03/17
心猛地一沉。03/17就是她出事的前三天!
回响莫莫不是岸
这晦涩的警告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
莫文渊那个引导我挖掘出另一个我杀人画面的医生
回响是什么某种技术代号某种危险而岸…难道是指他提供的所谓治疗,是虚假的安全岛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
景凝在警告我!在她死前,她就在警告我提防莫文渊,提防那个回响!
她不是普通的受害者,她的死,她的身份,都笼罩着巨大而危险的谜团!这个书房,这个家,平静的表象下,早已暗流汹涌。
我像一只掉进蛛网的飞虫,而编织这张网的,远比我所能想象的更加庞大和黑暗。
回响(Echo)。
我死死盯着电脑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微微颤抖。
景凝的私人云端登录界面简洁得近乎冷酷。
我尝试了所有我能想到的密码:她的生日,我的生日,结婚纪念日,我们养过那只猫的名字…冰冷的红色错误提示一次次跳出来,嘲笑着我的徒劳。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绕收紧。
最后,几乎是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我颤抖着,在密码框里敲下了Echo。
光标闪烁了一下。
屏幕瞬间切换。没有温馨的家庭照片,没有旅行日记。
眼前出现的,是一个极度简洁、甚至可以说冰冷的界面。
深蓝色的背景,左侧是密密麻麻、分类清晰的文件夹图标,名称全是代号和缩写:MP_Log_Phase3、Neuro_Implant_Stability_Data_B、Subject_A_Base_Memory_Mapping、伦理审查_否决意见备份…
右侧占据主要区域的,则是一个不断刷新着庞大数据的实时监控窗口,无数行闪烁着绿色、黄色、红色的代码瀑布般流泻而下,旁边是复杂到令人眼晕的脑波频谱图和3D脑区活动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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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像计划(Mirror
Project)!
这个名称像一道闪电劈开混沌!我点开标注着黄景凝_研究日志_加密的文件夹。
日志是按日期加密排列的。我点开最近的一份,日期赫然是03/15——她死前两天。
日志日期:03/15
项目:镜像计划

阶段四(执行体部署)
记录者:黄景凝
(高级研究员)
加密等级:Ω(最高)
…样本B(卢永运_执行体)的第三次记忆固化和人格模拟测试结果…稳定性评估再次亮起红灯。海马体边缘区活动异常活跃,杏仁核反应阈值过低,尤其是对黄景凝相关记忆节点的情感反馈,呈现出强烈的、非预期的独占性和攻击性倾向。植入的愧疚抑制模块效果微弱…
导师坚持推进净化程序时间表。他认为样本A(卢永运_基线)的早期接触痕迹(尽管已被深度催眠覆盖)和我的…情感连接,是计划最大的不稳定源,必须清除。他称此为必要的牺牲,为了计划的纯粹性和新秩序的基石。
荒谬!
样本A(永运)是活生生的人!他的记忆虽然被处理过,但他的意识、他的情感…是真实的!样本B只是一个被强行灌输了记忆碎片的工具!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杀人机器!
我试图向伦理委员会提交样本B的异常数据和潜在风险,所有报告石沉大海。
莫(文渊)今天找我谈话,暗示导师已经知晓我的不合作倾向。
他的眼神…很冷。他提到回响协议(Echo
Protocol)已进入最终调试阶段,暗示那可能是解决所有不稳定因素的终极方案…
我必须行动。
在净化命令正式下达前。
备份核心数据,尤其是样本B的异常日志和导师绕过伦理审批的指令记录。找到彻底清除样本B的方法。然后…带永运走。离开这个地狱。风险极高,但别无选择。
永运…原谅我当初把你卷入…当心回响!莫文渊不是岸,他是漩涡本身…
样本A…卢永运_基线…早期接触痕迹…深度催眠覆盖…
样本B…卢永运_执行体…杀人机器…
净化程序…清除不稳定源…导师…
回响协议…终极方案…
每一个词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认知上!我不是普通的上班族!
我是这个疯狂计划的早期实验品——样本A!
我的记忆被篡改、被覆盖过!而杀死景凝的凶手,那个镜中戴黑手套的我,是样本B一个被制造出来的、拥有我记忆的副本!
景凝不是受害者!她是研究员!她一直在试图保护我!她是因为反抗这个计划,试图带我走,才被净化!
巨大的愤怒和彻骨的悲凉瞬间淹没了恐惧。我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渗出血丝。
莫文渊!那个冷静操控我记忆回溯的医生!他是帮凶!是导师的爪牙!还有那个从未露面的导师,视人命如草芥的恶魔!
景凝的警告是对的。莫文渊不是岸,他是将我推向深渊的推手!而回响…那又是什么更可怕的东西
我必须找到镜像计划的核心!找到那个实验室!找到证据!为景凝!也为了撕开这笼罩一切的黑暗!
老鼠的信息,藏在景凝一份加密日志的注释里,像一串不起眼的乱码:一个暗网论坛的访问节点和一组动态验证密钥。
城市东区,锈带酒吧。霓虹招牌缺了几个字母,闪烁着锈
酒两个字,像垂死的眼睛。
推开厚重的、满是涂鸦的金属门,震耳欲聋的工业噪音混合着劣质酒精、汗臭和廉价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窒息。
昏暗迷离的彩色射灯在攒动的人头上扫过,舞池里肢体扭曲,如同群魔乱舞。
我拉高运动服的兜帽,尽量缩在阴影里,按照指示,穿过喧嚣的舞池,挤过散发着体味的拥挤人群,走向最深处那个几乎完全被黑暗笼罩的吧台角落。空气在这里变得更加污浊粘稠。
角落里,一个干瘦得像麻秆的男人缩在破旧的皮沙发里。
他穿着油腻的格子衬衫,头发稀疏油腻,眼窝深陷,眼神像受惊的老鼠,警惕地扫视着周围。
面前的桌子上只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颜色可疑的液体。他就是老鼠。
我坐到他斜对面的高脚凳上,背对着舞池的喧嚣,将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金属U盘轻轻推过桌面。
U盘的尾部,镶嵌着一粒极其微小的碎钻,正是我在浴室地砖缝里捡到的那粒,从景凝失踪的婚戒上脱落的。这枚U盘,是她留给我的最后钥匙。
老鼠
浑浊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像闻到油腥的老鼠。他枯瘦的手指闪电般划过桌面,U盘消失在他袖子里。整个过程快得几乎看不清。
东西。
他声音嘶哑,像砂纸摩擦,眼睛依旧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回声谷(Echo
Vale)生物科技公司。地下深层。主入口坐标,备用通风管道地图,最近的守卫换岗时间盲点。
压低声音,语速很快。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手心全是汗。周围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是镜像计划的眼线。
老鼠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一个同样不起眼的黑色塑料片,丢在桌上。
然后像融入阴影的耗子,迅速起身,弓着背,消失在酒吧后门污浊的黑暗通道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我拿起塑料片,触手冰凉。指尖在边缘一个微小的凹槽处用力一按,塑料片中间亮起一道极细的蓝光,投射出一幅复杂的三维立体结构图
正是回声谷地下深层实验室的详细地图!一个闪烁的红点标记着核心区的位置。
成了!
将塑料片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短暂的镇定。
我起身,快步走向酒吧的后门出口,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龙潭虎穴。
推开沉重的防火门,外面是酒吧后巷。
刺鼻的垃圾腐烂味混合着尿臊气瞬间取代了酒吧里的浑浊。
冰冷的夜雨不知何时开始飘落,细密如针,打在脸上。
巷子里没有路灯,只有远处主干道透进来的一点惨淡光晕,勉强勾勒出堆积的垃圾桶和湿漉漉墙壁的轮廓。
我拉紧兜帽,低头快步走入雨中。巷子狭窄而曲折。
脚步声。
不是我的。
另一个脚步声,极其轻微,带着一种刻意的、若即若离的节奏,混杂在雨滴敲打垃圾桶盖的声响中,跟在我身后大约十几米的地方。
我心头一凛,瞬间绷紧。没有回头,脚步加快,拐进旁边一条更窄、堆满废弃建材的死胡同。脚步声也随即加快!
就在我即将冲出死胡同,拐上另一条稍宽的巷子时。
嗡!
一辆重型卡车的引擎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刺目的远光灯如同两柄巨大的光剑,毫无征兆地从巷口横扫而过!
强光将狭窄的巷子瞬间照得亮如白昼,也照亮了我身后那个追踪者的身影!
雨幕中,一个穿着黑色长款雨衣的身影!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但那个身形轮廓…那个肩宽,那个高度…与我极其相似!
强光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卡车轰鸣着驶过巷口。
黑暗重新吞噬了小巷。
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借着卡车尾灯瞬间扫过的微弱红光,我看到巷子深处,那个黑色雨衣的身影正站在我刚才拐进来的岔路口,似乎因为强光的干扰而停顿了一下。他微微抬起了头。
雨幕模糊了视线。
但那一瞬间,帽檐阴影下,似乎有一道冰冷的目光穿透雨丝,精准地钉在了我身上!带着一种非人的、纯粹的审视和…杀意!
随即,卡车驶远,红光消失,巷子彻底陷入浓墨般的黑暗。只有雨声淅沥。
那个黑色的身影,也如同被黑暗吞噬的幽灵,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冷汗混合着冰凉的雨水,浸透了我的后背。那个身影…是样本B
那个顶着我的脸、杀了景凝的副本他一直跟着我他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巨大的危机感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我的喉咙。回声谷…必须立刻去!那里藏着景凝用命换来的真相,也藏着终结这一切的钥匙!或者…更深的陷阱
回声谷生物科技大厦矗立在城市新区,通体覆盖着深蓝色的单向玻璃幕墙,在阴沉的天空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如同一座巨大的、沉默的墓碑。它完美地融入了周围那些同样光鲜、同样冷漠的写字楼群中,毫无破绽。
凌晨四点,城市最深的沉睡时刻。
冷雨依旧未停,淅淅沥沥,为潜入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我穿着紧身的深色防水服,紧贴着回声谷大厦后侧一处极其隐蔽的、近乎废弃的货物装卸区阴影里。空气冰冷潮湿,混杂着铁锈和机油的味道。
老鼠提供的三维地图清晰地显示在微型投影仪上,悬浮在我眼前的护目镜屏幕上。
目标:隐藏在一处大型通风管道检修口下方、被伪装成承重柱基座的紧急备用通道入口。
入口的物理锁是十年前的老旧型号,生物识别系统早已被废弃。
我像壁虎一样贴着冰冷的混凝土墙壁移动,避开几个毫无规律扫过的、布满灰尘的摄像头。
雨声掩盖了细微的声响。找到那个伪装点,撬开锈蚀的盖板,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延伸的竖井。冰冷的金属梯带着陈年的铁腥味。
深吸一口气,我钻了进去。黑暗瞬间包裹全身,只有护目镜上夜视模式提供的幽绿视野。
下降。再下降。深入地下。空气越来越凉,带着一股消毒水和电子元件散热的混合气味。
地图显示,这条竖井将直接绕过外围安保,抵达地下三层的设备维护层。
终于,脚踩到了坚实的地面。眼前是一条狭窄的、布满粗大管道和线缆的通道。
昏暗的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这里,就是镜像计划庞大地下王国的边缘。
地下核心区的主控室,巨大得超乎想象。
环形的空间,冰冷的金属墙壁上覆盖着无数块大小不一的屏幕,如同巨兽的复眼,无声地俯瞰着一切。屏幕上是永不停歇的数据洪流:瀑布般倾泻的二进制代码,复杂到令人绝望的脑波频谱图,无数个微型窗口里闪烁着人脸模型和神经突触连接的3D动态模拟。
空气里弥漫着高频电流的嗡鸣和服务器散热风扇低沉而持续的咆哮,冰冷的气流从地板缝隙中涌出。
死寂。除了机器的声音,这里空无一人。如同一个被遗忘的、仍在自动运转的机械神国。
巨大的压力感扑面而来。我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快速扫过主控台。找到了!一个标注着Active
Subject
Archives(活动样本档案)的终端。
指尖在冰冷的触控板上划过,输入从景凝日志中破解的核心权限密钥,一串由我们结婚纪念日和她最爱的鸢尾花拉丁学名组合而成的复杂字符。
屏幕闪烁,巨大的进度条瞬间填满。
两个并列的档案窗口弹出。
左侧窗口:
样本标识:A
代号:基线
(Baseline)
姓名:卢永运
状态:休眠
/
观察
项目关联:镜像计划

创始期志愿者
记忆操作历史:
深度催眠覆盖
(DHC)
-
日期:2018.07.15
目标:
清除对镜像计划初期测试(神经接口植入、记忆稳定性实验)的全部主观记忆。植入标准都市生活模板记忆。
成功率:
评估为
99.8%(残留痕迹:轻微时空错位感,特定触发点下可能引发短暂眩晕/闪回)
监控等级:
一级(被动观察,情感链接:黄景凝)
右侧窗口:
样本标识:B
代号:执行体
(Executor)
姓名:卢永运
(复制体)
状态:激活
/
任务执行中
项目关联:镜像计划

阶段四(执行体部署)
记忆来源:样本A(卢永运)
记忆移植操作:
核心人格框架:
完全复制样本A当前记忆架构(截至2023.03.10)
关键情感节点强化/抑制:
对黄景凝相关节点:独占性、保护欲强化至病态;愧疚感、伦理约束模块抑制率

95%
技能模块植入:
高级格斗术、反侦察、电子侵入(基础)
指令核心:
服从导师指令优先级最高。清除计划不稳定源。
最新任务日志:
任务代号:净化
-
黄景凝
执行时间:2023.03.17
20:25
-
20:32
执行地点:目标住所
-
浴室
执行方式:机械窒息(扼压)
关键备注:
利用样本A固有记忆盲区(2018.07.15
DHC
后遗症窗口期:每日
20:15-20:30)覆盖行动时间线。同步干扰局部监控时间戳(误差:±2秒)。
目标反抗,右手无名指甲缝残留样本B表皮组织(已记录)。样本A于20:15进入现场,符合预设诱导路径。
冰冷的文字,像一把把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睛,刺穿我的大脑!
我是实验品。一个被洗去记忆、植入虚假人生的基线样本!
杀死景凝的,是一个顶着我的名字、我的记忆、甚至我的脸的副本!一个被刻意扭曲了情感、剔除了愧疚、只为杀戮而生的工具!
景凝的死亡,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净化!因为她要保护我这个不稳定源,因为她要反抗!
那个每晚八点十五分到三十分折磨我的头痛和黑暗…那不是病!那是他们为我量身定制的记忆牢笼!是样本B行凶的完美掩护!
嗡!
一声低沉、如同巨兽苏醒般的嗡鸣,毫无预兆地从实验室深处传来。脚下的地板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
我猛地抬头!
在主控室环形屏幕上方,一个极其隐蔽的、凸出的观察舱内。单向玻璃后面,一个身影正静静矗立着,如同俯瞰蚁穴的神祇。
Dr.
莫文渊!
他穿着整洁的白大褂,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镜片反射着下方无数屏幕流动的冰冷数据光。
他微微歪着头,似乎在欣赏我的震惊和痛苦,又像是在观察一个有趣的实验反应。他的嘴唇似乎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通过口型,我清晰地辨认出来:
回响。
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冰冷的金属通道仿佛永无尽头。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越来越浓,混合着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低温保存尸体或电子元件过载的焦糊气息。
脚下的震动感越来越明显,那源自深处的嗡鸣如同巨兽压抑的低吼。
意识坟场
(Mind
Graveyard)。
这个名字,来自景凝最后一份日志里那个绝望的坐标。
她留下的信息像一枚冰冷的针,刺在我混乱的记忆深处,指引着我避开主通道,钻入一条布满粗大冷凝管道、温度骤降的狭窄维护甬道。
尽头,是一扇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门。厚重的合金铸造,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中心一个复杂的、不断闪烁着幽蓝微光的生物识别面板。
面板的设计极其古老,不是指纹或虹膜,而是一个微微凹陷的掌印轮廓,中心有一个细小的针孔。
景凝的日志提到过:…最后的钥匙…是血…我的血…
我拿出那个在浴室捡到的、边缘沾着一点早已干涸变暗血迹的碎钻,它曾属于景凝的婚戒。用锋利的边缘,毫不犹豫地在指尖划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珠渗出。
深吸一口气,将带血的指尖,狠狠按向那个细小的针孔。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远古的电子音。
厚重的合金门无声地向内滑开。
寒气如同实质的白色烟雾,汹涌而出,瞬间包裹了我。视野一片白茫茫。
寒气稍散,眼前的景象让我的呼吸彻底停滞。
一个无比巨大的地下空间。高耸的穹顶没入黑暗。地面、墙壁、乃至整个空间,都被密密麻麻、整齐排列的服务器机柜所占据!
每一个机柜都散发着幽蓝的冷光,无数细小的指示灯如同夏夜的萤火虫群,又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明灭闪烁,发出低沉的、如同亿万只蜜蜂振翅般的嗡鸣。
这里是数据的海洋,是意识的墓穴!冰冷的蓝光映照着空气中弥漫的、因低温而产生的淡淡白雾,让整个空间显得更加幽深、死寂、非人。
巨大的服务器矩阵中央,矗立着一个孤立的、约两人高的透明水晶柱形容器。
容器内没有液体,只有无数道流动的、色彩变幻的数据流,如同活体的极光,在其中交织缠绕、奔腾不息。
这些流动的光影,在容器中心,隐约勾勒出一个蜷缩着的、模糊的人形轮廓。
黄景凝!
虽然只是一个由纯粹数据构成的光影轮廓,但那熟悉的侧脸线条,那微微蜷缩的姿态…是她!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恸和酸楚猛地冲上鼻腔,视线瞬间模糊。
我踉跄着扑到容器前,冰冷的触感透过手套传来。容器表面有一个手掌形状的、同样散发着幽蓝微光的接口。
景凝…
我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绝望的颤抖。没有任何犹豫,我将手掌用力按在了那个接口上。
嗡!
一股强大的、冰冷的电流瞬间从手掌窜遍全身!眼前的巨大服务器矩阵灯光骤然变得狂暴!
无数指示灯疯狂闪烁、明灭,如同陷入癫狂!容器内奔流的数据流速度暴增,发出刺耳的尖啸!
那蜷缩的光影猛地一震!
光影流转,勾勒出清晰的五官。黄景凝的脸转向我。她的眼睛睁开了!
没有瞳孔,只有两团高速旋转、变幻着复杂图案和字符的数据漩涡!
一股强大的信息流,无视物理介质,直接轰入了我的脑海!那不是声音,是纯粹的意识碎片,带着她临终前的惊恐、愤怒和不甘!
永运!快走!这里全是陷阱!莫文渊在看着!他启动了‘回响’!
她的意识如同狂风暴雨中的烛火,剧烈摇曳、闪烁。
凶手是你!也不是你!样本B…他被置入了你的记忆、你的情感…甚至你潜意识里最深层的愧疚模式!
但他被扭曲了!被剔除了‘爱’的约束,只留下占有和毁灭!
导师…让他以为他才是真正的卢永运!而你…是失败的残次品!是窃取他身份的赝品!
他杀我…既是执行‘净化’命令…更是出于对你这个‘赝品’占据了他‘应有’人生的…嫉妒和恨!
真相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捅进我的心脏,然后搅动!样本B不仅是个工具,他更是个被洗脑的、坚信自己才是正主的疯子!而我的愧疚感,竟成了他疯狂行凶的燃料之一!
导师!他才是…
景凝的影像剧烈地扭曲、拉伸,构成她形象的数据流开始崩解、溃散,如同被无形的手撕碎。…他无处不在!这个实验室…这座城市…可能都是…他的…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撕裂巨响,伴随着刺耳到极点的警报声,猛地从唯一的入口通道方向炸开!整个意识坟场都在剧烈摇晃!服务器机柜疯狂报警,红光疯狂闪烁!
我惊恐地回头!
只见那扇厚重的合金安全闸门,正带着万钧之力,以恐怖的速度轰然落下!沉重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通道入口!
闸门之下,一个穿着黑色作战服、戴着战术手套的身影,如同地狱归来的恶鬼,正冰冷地站在那里。帽檐阴影下,那张脸…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纯粹的、冰封万物的杀意。
样本B!
沉重的合金闸门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距离地面已不足一米!
千钧一发!
权限覆盖!代码:‘鸢尾凋零’!
景凝最后残存的一丝意识碎片,如同回光返照,带着决绝的呐喊,强行灌入我的脑海!
几乎是本能,我对着闸门旁一个不起眼的应急面板嘶吼出声!
下落的闸门猛地一顿!在距离地面仅剩不到三十厘米的缝隙处,硬生生卡住!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像一颗被射出的子弹,朝着那道狭窄得令人窒息的缝隙,猛地扑了过去!
冰冷的合金边缘擦着我的后背和头皮!我甚至能感觉到战术靴的鞋底被沉重的闸门边缘刮过!
砰!!!
身后传来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伴随着地面的剧烈震动!
沉重的合金闸门彻底落下,将样本B那张冰冷的脸和意识坟场内狂暴闪烁的红光,死死封在了厚重的金属之后!
也将景凝最后残存的数据光影,彻底碾碎、埋葬!
我重重地摔在闸门外的冰冷地面上,肺部火辣辣地痛,眼前阵阵发黑。
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还未升起,更巨大的危机感已如跗骨之蛆!
闸门隔绝了样本B,但这里,是核心动力区!
巨大的能量管道如同虬结的钢铁巨蟒,在头顶和四周纵横交错,发出低沉的咆哮。高温蒸汽从管道缝隙中嘶嘶喷出,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成白色的雾带。
远处,被刚才剧烈撞击破坏的管道接口处,刺眼的电弧如同狂暴的银蛇,在扭曲的金属间疯狂跳跃、炸响!整个空间充满了毁灭前的低吼。
失败品。
一个冰冷、沙哑、带着刻骨憎恶和一丝…奇异熟悉感的声音,如同毒蛇的信子,从上方纵横交错的钢架阴影中传来。
我猛地抬头。
样本B-卢永运B,如同最致命的猎食者,悄无声息地站在一根粗大的蒸汽管道上。他摘掉了战术手套,随手丢下。手背上,一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抓痕,在惨白的光线下异常刺眼!与法医报告里,景凝断甲中残留的皮屑DNA,完美吻合!
他的脸,几乎就是镜中的我。只是那双眼睛里,没有丝毫属于卢永运的温度和迷茫,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冰原,以及冰原深处燃烧的、对赝品的纯粹杀意和对自己正统性的病态偏执。
你该消失了。
他轻轻一跃,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落在我前方几米处,封死了通往紧急逃生竖井的去路。动作流畅,带着一种非人的精准和爆发力,那是被植入的战斗模块。
你的存在,是对‘我’的亵渎。景凝…本该是我的!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动了!
没有预兆,快如鬼魅!一拳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直取我的咽喉!纯粹、高效的杀人技!
我狼狈地向侧后方翻滚,灼热的蒸汽擦着后背喷过,带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钢架结构在脚下剧烈震动。他的速度、力量,以及对环境的利用,都远在我之上!每一次格挡,手臂都像被铁棍砸中,震得发麻。
他熟知我的每一个习惯性闪避动作,预判着我的反应,攻击如同跗骨之蛆!
砰!
一记沉重的侧踢狠狠踹在我的肋部!剧痛瞬间让我眼前一黑,几乎窒息,身体不受控制地撞向身后一根粗大的冷却液回流管道。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死亡的阴影笼罩而下。样本B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快意,如同猫戏老鼠。他一步步逼近,右手并指如刀,瞄准了我的颈动脉。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画面毫无征兆地刺破绝望的黑暗,景凝端着咖啡,站在落地窗前,窗外是瓢泼大雨。
她回头,笑容温柔而带着一丝促狭:
永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雨巷’咖啡馆躲雨吗你像个落汤鸡,占了窗边第三个位置,死活不肯让,说那里能看到最美的雨景…
雨巷咖啡馆!窗边第三个位置!下雨天你在那里等过她吗!
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吼出!声音在轰鸣的动力区里显得微弱,却如同惊雷!
样本B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那纯粹杀意的眼神,瞬间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精密仪器卡壳般的茫然和裂痕!窗边第三个位置…最美的雨景…
这个画面,这段独属于卢永运和黄景凝最私密、最真实的情感记忆碎片,如同一个微小的、未曾预料到的病毒,瞬间入侵了他被精心编排过的记忆矩阵!
就是现在!
求生的本能和愤怒化作爆炸般的力量!我猛地侧身,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脚踹在旁边一根标注着高压蒸汽
-
危险的阀门旋轮上!
哐——嗤!!!
刺耳的金属断裂声!紧接着,是足以撕裂耳膜的、狂暴到极点的蒸汽喷射尖啸!
灼热、乳白色的高压蒸汽如同失控的白色巨龙,从断裂的阀门口疯狂喷涌而出!
瞬间将我和样本B之间的空间彻底吞噬!
视线被灼热的白雾完全遮蔽!只能听到样本B在蒸汽喷射核心发出的、短促而痛苦的闷哼!
轰隆隆!
整个动力区的灯光疯狂闪烁!更多的警报声凄厉地响起!
结构在蒸汽的狂暴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巨大的裂缝在金属墙壁和天花板上蔓延!
跑!
没有任何犹豫!我捂住口鼻,忍受着高温蒸汽的灼烫,凭着记忆和地图的指引,跌跌撞撞地朝着紧急逃生通道的绿色指示箭头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是蒸汽的死亡怒吼和建筑结构崩塌的恐怖轰鸣!
我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片翻滚的、致命的白色地狱。
样本B…死了吗
冰冷的金属梯在掌心摩擦,留下铁锈和汗水的混合气味。每一次攀爬都牵动着肋骨的剧痛,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肺部的灼烧感。
下方,动力区的方向,毁灭的轰鸣声越来越沉闷,如同垂死巨兽最后的喘息,伴随着蒸汽泄露的嘶嘶声和金属结构扭曲崩断的刺耳尖叫,透过厚重的隔层隐隐传来。
每一次震动都让竖井的墙壁簌簌落下灰尘。
向上!只有向上!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的疲惫和伤痛。我不知道样本B是否葬身在那片蒸汽地狱,更不知道莫文渊和他背后的导师是否还有后手。意识坟场里景凝最后绝望的警告
导师无处不在!这座城市…可能都是…
像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头。但现在,冲出这个地狱是唯一的选择!
不知攀爬了多久,久到双臂麻木,肺部像破风箱般嘶鸣。头顶终于出现了一方黑暗的出口。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推开沉重的金属盖板。
冰冷的夜风裹挟着雨丝,瞬间灌了进来,带着劫后余生的、近乎奢侈的清新感。
这里是回声谷大厦顶层的露天平台。狂风呼啸,吹得人几乎站立不稳。脚下是城市沉睡的、被雨水模糊的璀璨灯海,遥远而虚幻。
平台空旷得令人心悸,只有巨大的冷却塔在风雨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像蛰伏的怪兽。雨水冰冷地砸在脸上,混合着汗水、血水和污渍。
平台中央,唯一的光源来自一座孤零零的、设计极其简约的电梯间。光滑的金属外壳在风雨中反射着远处城市霓虹的微光,像一块沉默的黑色墓碑。
电梯门紧闭,上方一个细长的指示灯条,正散发着柔和的、代表空闲状态的绿色光芒。
这…就是唯一的出路景凝意识消散前,最后指向的那个出口一股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太安静了。太顺利了。
从动力区一路逃到这里,除了崩塌的巨响,竟没有遇到任何追兵莫文渊呢导师呢他们怎么可能就这样放任我离开
然而,身后竖井深处传来的、越来越清晰的金属结构断裂的轰隆声,如同催命的鼓点,容不得我犹豫。崩塌正在蔓延!这里很快也将不复存在!
我踉跄着冲向那扇光洁如镜的电梯门。
冰冷的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刺骨的寒意让人清醒。电梯按钮区域只有一个向上的箭头按钮,旁边则是一列没有任何标识的楼层按钮,覆盖着光滑的银色金属膜。
其中一个按钮,在幽暗的光线下,似乎比其他的更…新一些或者说,更…干净仿佛被频繁使用过。
就是它了!景凝用最后的数据残影指向的出口!
我伸出手指,带着一丝决绝和无法抑制的颤抖,用力按下了那个光洁的银色按钮。

一声清脆悦耳、在风雨呼啸中显得格外突兀的提示音。
光洁如镜的电梯门,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四壁、天花板,甚至地板,都是高清晰度的镜面。
无数个卢永运的身影瞬间被反射出来,层层叠叠,无穷无尽,一直延伸到视觉的尽头。
每一个影像都伤痕累累,浑身湿透,脸上混杂着泥污、血痕和极度的疲惫与惊魂未定,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更深的、无法驱散的恐惧。
无数双眼睛在镜中对视,形成一个令人眩晕的、自我囚禁的迷宫。
这感觉诡异到了极点。我像踏入了一个由自我倒影构成的、没有出口的牢笼。
强压下心头翻涌的强烈不适,我一步跨了进去。电梯门在身后无声地、迅速地滑拢、闭合。将外面凄厉的风雨声和毁灭的轰鸣彻底隔绝。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只有自己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在无数个镜像之间回荡、叠加,形成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混响。
镜面电梯内部异常洁净,弥漫着淡淡的、类似新电子产品的臭氧味。柔和的、带着一点暖色调的白光从天花板均匀洒下,照在无数个我的脸上。
我背靠着冰冷的镜壁,大口喘息着。冰冷的镜面触感透过湿透的衣服传来,带来一丝病态的清醒。
肋骨的剧痛、后背被蒸汽灼伤的刺痛、攀爬留下的肌肉撕裂感,此刻才清晰地、潮水般涌上来。身体像散了架。
暂时…安全了
这个念头刚刚升起,就被更深的恐惧碾碎。景凝的警告,莫文渊无声的回响口型,样本B那扭曲的恨意…
还有这诡异的、只有自我倒影的电梯…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无法想象的、更庞大的深渊。导师…他到底在哪里
电梯开始平稳地上升。几乎没有一丝震动感,只有极其轻微的、几乎被心跳掩盖的电机嗡鸣。失重感极其微弱。
我抬起头,目光疲惫地扫过镜中无数个伤痕累累的自己。
视线最终落在了那个光洁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银色按钮上。电梯,会通向哪里是地面是自由还是…另一个更深的实验场景凝指向这里,是希望,还是绝望的终点
就在这时。
镜中的影像,猛地扭曲了一下!
不是我的动作引起的晃动,而是影像本身,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出现了剧烈的、不规则的波动!我猛地站直身体,惊疑不定地看着正前方镜壁中自己的脸。
那张脸…那张属于卢永运的脸…在波动!
皮肤的颜色在变深,五官的线条在拉伸、重组!原本因疲惫和东方血统略显柔和的下颌线,变得棱角分明,如同刀削斧凿!眼窝在加深,鼻梁变得更高挺,颧骨更加突出…黑色的瞳孔颜色似乎在变浅,透出一种冰冷的灰蓝色泽…嘴角,甚至开始不受控制地、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不!不可能!这是幻觉!是创伤后的应激反应!
我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触感是真实的!皮肤、骨骼的轮廓…还是我!还是卢永运!
但镜中
镜中的倒影,那张脸的变化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短短几秒钟,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取代了卢永运,占据了镜壁中央!
那是一张混合了东西方特征的中年男子的脸。
深刻的法令纹,灰蓝色的眼睛深邃得如同寒潭,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的掌控和一丝…冰冷的、玩味的笑意。
嘴角勾起的那抹弧度,带着洞悉一切、操控一切的残酷优雅。
这张脸!这张脸我从未见过!但它出现的一刹那,一股莫名的、源自意识最深处的、如同烙印般的恐惧感,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我的每一寸神经!冰冷!窒息!仿佛这张脸本身就代表着终极的囚笼和不可抗拒的命运!

电梯轻微一震,停了下来。柔和的提示音再次响起。
那扇光洁如镜的电梯门,在镜中那张陌生面孔无声的、冰冷的微笑注视下,开始向两侧无声地滑开。
门外,刺目的、纯净的白色光芒如同液态般汹涌而入,瞬间吞噬了电梯内所有的镜面倒影,也吞噬了我僵硬的身影。
强光中,什么也看不见。只有一片无边无际、令人心悸的纯白。
镜中那张陌生面孔上,冰冷的、掌控一切的笑容,在电梯门完全开启、强光彻底淹没视野的最后一刹那,烙印般深深刻进了我的灵魂深处。
门开了。
门外是什么
是阳光普照的自由世界
是另一个布满仪器和监视屏幕的、更大的白色囚笼
还是…导师那张混合了东西方特征的、带着冰冷微笑的真实面孔,正站在门口等待着他迷途的…或者说,终于合格的实验品
我站在门口,光与影的分界线上。身后,是崩塌的实验室和无数个卢永运死去的倒影。前方,是未知的、吞噬一切的白光,和镜中那抹宣告囚笼永存的冰冷微笑。
口袋里,那枚空荡荡的、边缘沾染着景凝早已干涸血迹的婚戒托,被我死死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几乎要嵌进皮肉。
这是她存在过的唯一证明,也是我连接那个被覆盖、被篡改、却或许还残留着一丝真实的过去的最后锚点。
我抬起脚。
是踏入那片未知的白光
还是退回身后已然毁灭的深渊
电梯门在我身后,无声地、缓缓地关闭。镜面重新变得光洁,映不出任何身影,只留下无尽的、冰冷的、无声的拷问。
步步惊魂。
何处是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