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替身婚姻,我替他挡过毒酒,替他跪过仇敌。
>他却在新婚夜说:你只是像她,永远别妄想取代。
>家族宴上,他任人将滚烫的汤泼在我脸上。
>我笑着咽下血泪,精心策划一场死亡。
>再归来,我是魔道至尊,他是仙门领袖。
>我踩碎他的傲骨轻笑:跪好,学一声狗叫,本座或许考虑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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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
整整五年,沈琉璃指尖拂过妆台上那支从未沾过唇脂的凤钗,冰凉的触感渗进指腹,一路冻到心里。窗棂外,云霄仙府张灯结彩,红绸铺满了九千九百九十九级玉阶,仙乐缥缈,宾客的喧笑一阵阵撞进来,衬得这间偏殿愈发死寂。
她身上的嫁衣,是仙界最炽烈的焰霞锦织就,却暖不透一丝胸口那片荒芜的寒。铜镜里映出一张脸,苍白,麻木,唯有眼底深处,还残存着一星即将彻底熄灭的、她自己都快要认不出的微光。
像她。
夜宸的声音又毒蛇般钻入耳蜗,带着毫不掩饰的冰冷嫌恶,是新婚夜合卺酒未尽时,他掐着她的下巴,迫她看清他眼底另一个女人的倒影时说的。
沈琉璃,认清你的位置。你不过是眉眼有几分像她,才得了这份‘恩宠’。安安分分当个影子,别生出任何不该有的妄念,更别妄想取代她。
恩宠沈琉璃几乎要嗤笑出声,喉间涌上铁锈般的腥甜,又被她死死咽回。这五年,她饮下的毒酒在她灵脉里留下永久的蚀痛,她为他跪求仇敌时膝盖碎裂的旧伤每逢阴雨便钻心刺骨,她替他挡下的一次次明枪暗箭,疤痕盘踞在她曾经光洁的背脊……哪一桩,哪一件,是恩宠
是淬毒的刀,刀刀不见血,却早已将她凌迟得千疮百孔。
夫人,侍女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心翼翼,带着不易察觉的怜悯,宗族大宴要开了,家主令您即刻前往凌霄殿。
夫人。多讽刺的称谓。云霄仙府上下,谁不知她这夫人连个体面的妾都不如,不过是仙尊夜宸心头那道白月光暂时缺席时,一个用来睹物思人、顺便挡灾的玩意儿。
沈琉璃深吸一口气,那口气像是带着冰碴,刮得五脏六腑生疼。她对着镜子,极力想扯出一个得体的笑容,嘴角却僵硬得像冻住的石头。最后,她放弃了,只将一枚素净的银簪插入发髻,衬得那身过分明艳的嫁衣愈发可笑。
凌霄殿内,暖香馥郁,酒酣耳热。
夜宸高踞主位,玄色衣袍绣着暗金云纹,面容俊美一如往昔,却像是万年不化的寒冰雕琢而成,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他甚至未曾抬眼看向步履轻缓走入殿中的沈琉璃,仿佛进来的只是一缕无关紧要的风。
倒是他下首一位珠光宝气的宗族长老,眯着浑浊的眼睛,在沈琉璃身上逡巡片刻,嗤地一笑:哟,咱们仙尊夫人今日这气色……啧,知道的说是大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来的孤魂野鬼,没点喜庆劲儿。
殿内瞬间一静,随即爆发出几声压抑的、心照不宣的窃笑。那些目光,轻蔑的,探究的,幸灾乐祸的,像细密的针,扎在她早已麻木的皮肤上。
沈琉璃垂着眼,走到夜宸下首的空位,沉默地坐下。裙摆逶迤在地,像一摊凝固的血。
酒过三巡,气氛越发喧闹。夜宸被一群宗亲围着敬酒,谈笑风生间,偶尔流露出的那么一丝半点温和,也从未施舍于她。
汤羹上来了,由夜宸一位颇为得宠的、跋扈惯了的表妹亲手端来。那是一盏滚烫的九天凰血羹,氤氲着骇人的热气和磅礴的灵气,本是夜宸专属。
那表妹眼角瞟着沈琉璃,脚步一个踉跄,整盏赤金色的羹汤,挟着能灼伤神魂的热力,劈头盖脸,直直朝着沈琉璃的脸泼去——
啊!
惊呼声四起。
沈琉璃根本不及躲闪,或许,是她潜意识里,早已放弃了躲闪。滚烫的液体黏腻地糊在脸上,剧痛瞬间炸开,皮肤发出可怕的嗞嗞声响,白烟冒起。凰血羹内霸道的灵气更如钢针般刺入眼眶,企图摧毁一切。
她痛得浑身痉挛,眼前一片血红模糊,本能地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整个人从座位上滑落,蜷缩在地,双手颤抖着却不敢触碰那可怖的伤处。
殿内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过来,带着惊愕,但更多的是一种看戏般的残忍趣味。
高座上,夜宸终于被惊动,皱了皱眉。他的目光落在地上痛苦蜷缩的身影上,没有急切,没有担忧,只有一丝被打扰了兴致的、毫不掩饰的厌烦和不悦。
他那位表妹假意惊慌地跺脚:哎呀!手滑了!嫂子你没事吧你怎么也不躲一下呀这凰血羹珍贵着呢,真是可惜了……
夜宸冷漠地扫了一眼地上狼狈不堪的沈琉璃,又瞥向那碎了的汤盏,语气平淡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责备:区区一盏羹汤都避不开。如此毛躁,不成体统。
他顿了顿,像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琐事,挥了挥手:还愣着做什么带下去处理。别在这里碍眼,扫了大家的兴。
没有一句关心,没有半分问责。
区区羹汤不成体统碍眼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她心口反复剐蹭,比脸上蚀骨灼心的剧痛更烈百倍。
沈琉璃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身子抑制不住地颤抖。滚烫的羹汤和着血泪,蜿蜒滑过下颌,滴落在华美的衣襟上,晕开一小片一小片肮脏的暗红。那股腥甜味又一次涌上喉咙,她死死咬住牙关,咽了下去。
巨大的悲恸和绝望像黑色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企盼。五年,她像个笑话,燃烧殆尽自己,只换来他一句碍眼。
原来,真心真的喂不饱一头畜生。
在一片模糊的血色和嘈杂中,她感觉到有人粗鲁地架起她的胳膊,将她拖离大殿。仙侍的动作毫无温柔可言,仿佛在拖拽一件破损的垃圾。
偏殿冰冷的门在身后合上。
医官来得敷衍,留下一些清凉止痛的膏药,语气公事公办:皮肉伤,夫人灵力自行蕴养几日便好,只是这凰血灵气灼烈,恐会留些浅疤……
留疤沈琉璃躺在冰冷的榻上,睁着那双灼痛模糊的眼睛,望着头顶繁复却压抑的帐幔,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下。
浅疤哪里及得上心口万分之一腐朽的溃烂。
殿内空无一人,无人在意她的死活。脸上的痛楚尖锐地提醒着方才的耻辱,而比耻辱更深的是彻骨的冰寒,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死寂的冰寒。
够了。
真的够了。
她缓慢地坐起身,走到镜前。铜镜映出一张可怖的脸,红肿,溃烂,涂着绿色的药膏,丑陋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唯独那双眼睛,在最初的剧痛和模糊之后,沉淀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的死寂。
她抬手,指尖缓缓抚过脸上狰狞的伤处,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摸什么易碎的珍宝,又像是决绝的告别。
夜宸,云霄仙府,你们加诸在我身上的,每一分,每一毫……
她嘴角一点点弯起,形成一个扭曲的、近乎狰狞的弧度。眼底那点死寂的灰烬里,骤然窜起一簇幽冷疯魔的火焰。
报复的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地攫住了她。
不是哭诉,不是哀求,不是卑微的乞求一点点可怜的垂怜。
她要走。而且要让他们付出代价!一场精心策划的死亡,才是最好的开场。
计划在脑中电光石火般成形。细节、时机、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意外和对策……那双死水般的眼眸深处,重新亮起光芒,却是淬了毒、碎了冰的寒刃之光。
下一次仙魔边境的小规模冲突的消息传来时,沈琉璃知道,时机到了。
她平静地走到书房,找到正在批阅公务的夜宸。脸上的伤结了深色的痂,像一条扭曲的蜈蚣趴伏着,她甚至没有用法术稍作遮掩。
仙尊,她的声音平直,没有一丝波澜,像是枯井里的回音,边境不稳,我愿前往巡视,尽夫人之责。
夜宸从卷宗中抬起头,目光掠过她的脸,迅速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弃,快得像是错觉。他或许乐得她主动离开眼前碍事,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冷淡地应允:准。带一队护卫,速去速回。
他甚至没有多问一句她的伤势,没有嘱咐一句小心。
沈琉璃心底最后一点微末的酸楚也彻底蒸发干净,只剩下冰冷的铁石。她躬身行礼,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翻滚的滔天巨浪与疯狂。
谢仙尊。
转身离去时,她的背影单薄却挺直,像一柄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刃。
仙魔边境,黑风崖。罡风如刀,卷着浓郁的血腥气和魔气。
战斗爆发得突然且激烈,至少在旁人看来如此。沈琉璃带来的护卫队与一股恰好出现的精锐魔兵惨烈绞杀在一起。她白衣染血,在混乱中且战且退,看似被逼得步步惊心,直退至黑风崖那深不见底、罡风肆虐的边缘。
夫人小心!有护卫惊呼。
沈琉璃回眸,望向厮杀的人群,脸上突然露出一个极淡、极诡异的笑容。那笑容映在她狰狞的伤疤上,竟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绝艳。
下一秒,在无数道惊骇的目光注视下,她像是力竭,又像是被一道刁钻的魔气击中,足下一滑,身影如同断线的纸鸢,轻飘飘地坠下了那万丈魔渊!
夫人——!
惊呼声、魔物的咆哮声、罡风的呼啸声交织一片。
她的衣袂在漆黑的风中最后翻飞了一下,像一只破碎的蝶,旋即被无尽黑暗吞噬。
只有一枚她日常佩戴的、已被剑气震裂的灵玉玉佩,遗落在崖边碎石之中,沾满了尘土和暗红的血渍,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惨剧。
消息传回云霄仙府时,夜宸正在批阅另一份公文。
报信的仙卫伏在地上,浑身抖得不成样子,话都说不完整。
夜宸手中的玉笔顿住了,一滴浓墨污了雪白的纸笺。他抬起头,眉心蹙起:坠魔渊尸骨无存
他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周遭的空气瞬间冷了下去。
是……是……现场只找到这个……仙卫颤抖着捧上那枚碎裂染血的玉佩。
夜宸的目光落在那玉佩上,凝固了。那是他当年随手赏给她的,质地普通,他从未见她摘下过。此刻,那玉佩上的裂纹和干涸的血迹,无比刺眼。
他沉默了许久久,久到仙卫几乎要窒息。
然后,他挥了挥手,语气依旧平淡,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知道了。下去吧。废物,连个人都护不住。
仙卫连滚爬爬地退下。
殿内重归寂静。夜宸盯着那污了的纸笺,半晌没有动作。他试图继续处理公务,却发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眼前莫名闪过一些破碎的画面:大婚时她捧着合卺酒、指尖微微发颤的样子;替他挡下毒酒时瞬间惨白却强撑笑意的脸;黑风崖下那枚碎裂的、沾血的玉佩……
还有昨日大殿上,那滚烫的羹汤泼在她脸上时,她蜷缩在地,剧烈颤抖的单薄脊背。
他猛地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收紧,指节泛出青白色。
心里某个地方,突然空了一块,漏着嘶嘶的冷风。一种陌生的、尖锐的、几乎让他无法呼吸的滞涩感,猝不及防地攥紧了他的心脏。
他霍然起身,一把将桌案上的所有东西狠狠扫落在地!
笔墨纸砚、公文卷宗哗啦啦砸了一地,一片狼藉。
他终于不得不承认——那个他从未正眼看过、认为永远会像影子一样跟在身后、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好像……真的不见了。
被他,被他们,亲手逼死了。
而这个认知,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某种他从未预料到的、几乎能将他彻底吞噬的……恐慌和毁灭欲。
他眼底,一点点染上混乱的血色。
与此同时,黑风崖底最深处,万魔戾气汇聚之地。
本该魂飞魄散的沈琉璃,却缓缓睁开了眼睛。周身汹涌的、足以撕碎金仙的恐怖魔气,非但没有伤她分毫,反而温顺地萦绕着她,如同朝拜君王的臣民。
她脸上那可怖的疤痕在浓郁魔气的滋养下飞快脱落愈合,露出底下新生的肌肤,光洁如玉,却冷冽如冰。一双瞳仁,不再是过去的黯淡卑微,而是变成了深不见底的幽紫色,里面翻涌着冷酷、野心和滔天的权力欲。
她感受着体内从未有过的、足以撼天动地的可怕力量,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致残酷、极致艳丽的弧度。
夜宸,云霄仙府。
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缓缓抬起手,感受着指尖跳跃的、足以撕裂空间的恐怖力量,幽紫的瞳孔里没有一丝温度。
起来吧。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碾碎万物的威压,在空寂的魔渊底层回荡。
身后,黑雾凝聚,化作数道气息强悍的身影,皆匍匐于地,姿态卑微至极:恭迎尊上归位!
沈琉璃,不,如今或许该称她为璃尊。她微微偏头,目光掠过这些昔日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如今却在她脚下颤抖的魔将,眼底没有任何波澜。
五年炼狱,换来的不仅是心死,还有这具被魔渊本源强行改造、契合天地至阴戾气的躯体和这身突如其来、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熟悉的滔天修为。代价是蚀骨的痛楚和永堕黑暗,回报是——毁灭一切的力量。
很好。
她需要的就是这个。
本座要闭关。她声音冷澈,三日。在此期间,封锁魔渊,擅入者,死。
是!魔将们头垂得更低,声音因恐惧而发颤。
三日后,魔渊最深处传来一声长啸,并非人声,更像是万古巨兽挣脱枷锁的咆哮,裹挟着无尽怨毒与毁灭气息,撼动整个魔域。浓得化不开的魔气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涌入那具已然蜕变完成的身躯。
当沈琉璃再次走出闭关之地时,周身气息已内敛,却更令人心悸。仿佛平静海面下汹涌的、能吞噬一切的暗流。
她一步踏出,身影已出现在黑风崖顶。罡风依旧,却自动在她身周平息。昔日坠崖之处,血迹早已被魔气侵蚀干净,只余下荒芜和死寂。
她俯瞰着下方云雾缭绕、仙光隐隐的仙界方向,唇边噙着一丝冰冷玩味的笑意。
夜宸,你最好已经开始了你的痛不欲生。
可别让我……太失望。
……
云霄仙府。
滚!都给我滚出去!
夜宸一把掀翻了整张白玉案几,珍馐佳肴、琼浆玉液砸了一地,碎片四溅。他双目赤红,头发散乱,华贵的衣袍上也沾满了酒渍,整个人濒临一种疯狂的边缘。
底下跪着的仙侍医官们噤若寒蝉,连滚带爬地退出大殿,生怕慢了一步就成了仙尊盛怒下的冤魂。
自沈琉璃死讯确认已过半月,夜宸的脾气一日比一日暴戾阴鸷。他开始整夜整夜无法入定,一闭上眼就是那个女人最后坠崖时那个诡异的笑,和更久远之前,她捧着暖汤站在书房外、被他厉声呵斥后微微发红的眼眶。
他开始疯狂地搜寻一切与她有关的东西。可她在这云霄仙府住了五年,留下的痕迹却少得可怜。几件素净的旧衣,几本她翻阅过的、记录着低微疗愈法术的书册,还有……那枚他从黑风崖带回来的、碎裂的染血玉佩。
他死死攥着那玉佩,尖锐的碎片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痛。
为什么
那个他只是用来睹物思人、用来挡灾消劫的工具,那个他从未放在心上、甚至可以肆意羞辱践踏的女人,她的死,为什么会像一把锈钝的刀子,在他心口反复剐蹭,日夜不休
他甚至派人去了凡界,找到沈琉璃早已没落、仅剩的几个远亲旁支,威逼利诱,想找到一点关于她的、不同于云霄仙府这五年压抑形象的痕迹。
回报的消息琐碎而苍白:父母早亡,寄人篱下,资质平平,性情温顺甚至有些懦弱……唯一特别的是,她幼时曾得一道人批命,说她是孤鸾煞星,亲缘淡薄,命途多舛。
孤鸾煞星……夜宸反复咀嚼着这四个字,心脏像是被冰针刺穿,泛起密密麻麻的酸涩和尖锐的痛楚。
所以他娶她,所以他对她百般折辱,所以整个仙界都轻贱她……便是应了这批命便是她活该
可那双总是望着他、盛着微弱希冀和小心翼翼的眼睛,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不对。
不是这样。
是他,是他们,亲手碾碎了她最后一点光亮。
查!他对着空寂的大殿低吼,声音沙哑得可怕,给本尊继续查!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害怕什么……一件件,一桩桩,全都给本尊查清楚!
他像是陷入了一种偏执的疯魔,试图从那些破碎的过往里,拼凑出一个他从未真正了解过的沈琉璃,仿佛这样就能填补那块越来越空、越来越冷的空洞。
他甚至亲自去了黑风崖数次,不顾危险,深入魔气缭绕的渊薮,试图找到一丝残魂,或者……哪怕一块尸骨。但每一次,都被狂暴的魔气逼退,徒劳无功。
每一次无功而返,都让他的脸色更阴沉一分,眼底的血色更重一层。
他开始在深夜独自一人待在她生前住的那间偏僻冷清的宫殿里,对着那几件旧物,一遍遍回想她五年里的点滴。
那杯毒酒发作时,她倒在他怀里,疼得浑身痉挛,汗湿了鬓发,却还努力想对他笑:仙尊……您没事……就好……
他那时……好像只是皱着眉,嫌她碍事,让医官赶紧抬走,别污了他的地方。
她跪在仇敌山门外三天三夜,求得灵药回来时,膝盖血肉模糊,几乎见了骨头,却第一时间捧着药瓶到他面前,眼睛亮得惊人:仙尊,药求来了……
他当时接过药,似乎……连一句辛苦都吝于给予,只冷淡地让她下去疗伤。
一桩桩,一件件,以往被他忽略、觉得理所当然的细节,此刻全都化作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鲜血淋漓。
悔恨像毒藤,一夜之间疯长,将他缠得窒息。
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玉柱上,骨节碎裂,鲜血直流,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的痛。
……琉璃。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痛苦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破碎不堪。
可惜,无人回应。
只有穿堂而过的冷风,像是死魂灵冰冷的讥笑。
就在夜宸沉溺于日益疯魔的悔恨与痛苦中不可自拔时,仙魔边境的局势,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骤然恶化。
一支从未听说过的魔军凭空出现,战力强横,手段酷烈,更可怕的是其统帅用兵如鬼魅,狠毒刁钻,不过半月,连破仙界一十七处重要关隘,镇守将领非死即残,且死状极其凄惨,仿佛被某种极端怨毒的力量侵蚀殆尽。
消息雪片般飞入云霄仙府,终于将夜宸从沉溺的私人痛苦中暂时惊醒。
废物!一群废物!他看着战报,气得浑身发抖,眼底却终于凝聚起一丝属于仙门领袖的冷厉,何方魔孽,竟敢如此猖狂!
他强迫自己压下那些翻腾的个人情绪,重整旗鼓,点齐兵马,亲自奔赴前线。他需要一场胜利,需要敌人的鲜血,来洗刷近日的憋闷和……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心虚与恐慌。
两军对垒于陨星原。
仙气魔云相互冲撞,旌旗遮天。
当那道魔军统帅的身影,缓缓自浓郁魔气中步出时,整个仙界阵营,陷入了一片死寂般的诡异。
一袭玄色鎏金魔纹战袍,勾勒出玲珑却煞气逼人的身段。青丝如墨,随风狂舞。脸上覆着半张精致的玄玉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线条完美却冰冷至极的下颌和一双……
一双夜宸至死都不会忘记的眼!
那双眼,此刻是幽深的紫色,里面盛的不再是卑微的爱慕和小心翼翼的期盼,而是俯瞰蝼蚁般的漠然、戏谑,以及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浓稠的恶意。
尽管颜色变了,气质天翻地覆,但那轮廓……那偶尔流转的、极其细微的弧度……
夜宸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头顶,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瞳孔骤然缩成针尖!握着缰绳的手猛地收紧,勒得坐下仙驹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她明明已经……尸骨无存!
可那种熟悉的、让他心悸又此刻让他恐慌到几乎呕吐的感觉……
对面的魔尊似乎察觉到他剧烈波动的情绪,目光穿透混乱的战场,精准地落在他脸上。
然后,夜宸清晰地看到,那双幽紫魔瞳微微弯了一下。
是一个笑。
一个冰冷、残忍、带着彻骨恨意和玩味嘲弄的笑。
紧接着,她缓缓抬起手,指尖魔气缭绕,直指仙界中军,红唇轻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战场所有喧嚣,传入每一个仙兵的耳中,更是如同惊雷炸响在夜宸的魂海:
杀。
一个不留。
第五章:诛心
魔尊令下,万魔咆哮!
黑色的洪流如同决堤的冥河,轰然撞上仙族仓促结成的战阵。没有试探,没有迂回,只有最原始、最暴戾的碾压与屠杀!
这支魔军与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他们仿佛不知疼痛,不惧死亡,攻势疯狂且高效,更可怕的是,他们的魔气中缠绕着一种诡异的怨毒之力,能轻易腐蚀仙人的护体灵光,侵入经脉,摧毁丹田,所过之处,仙兵如割草般倒下,尸体迅速干瘪发黑,死状可怖。
结阵!快!御魔阵!仙界一方的将领声嘶力竭地大吼,声音却很快被淹没在震天的喊杀与惨叫中。
夜宸被亲卫护在中军,他的目光却死死钉在远处那道玄色身影上,无法移开分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得他耳膜嗡嗡作响,血液逆流,四肢冰冷。
像她。
太像了!
不仅仅是那双眼睛,还有身形,某些细微的习惯性动作……哪怕被滔天魔气和冰冷杀意包裹,那种刻入骨髓的熟悉感,依旧毒蛇般钻咬着他的神经。
可她怎么可能是沈琉璃那个温顺甚至懦弱、修为低微、被他弃如敝履的女人怎么可能变成眼前这个煞气滔天、挥手间便能主宰战场生死的魔道至尊
然而,那个冰冷的、带着嘲弄的笑容,如同梦魇,在他脑中反复闪现。
就在这时,那道玄色身影动了。
她甚至没有动用任何兵器,只是随意地抬手,五指虚握。霎时间,战场上空魔云汇聚,一只巨大无朋、完全由精纯魔元凝聚而成的漆黑巨掌凭空出现,挟着毁灭一切的恐怖威压,朝着仙界战阵最坚固的核心——由夜宸麾下最精锐的金甲卫结成的防御大阵——狠狠拍下!
轰——!!!
地动山摇!
金色的阵芒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碎裂声。结阵的上千金甲卫齐齐喷出一口鲜血,修为稍弱者当场肉身崩碎,元神哀嚎着被魔气吞噬!
一击之威,竟恐怖如斯!
夜宸瞳孔骤缩,心底那点荒谬的侥幸被彻底碾碎。这等力量,这等冷酷的手段……
根本就是两个人!
可那双眼睛……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刹那,那道玄色身影如同鬼魅,竟无视了空间的阻隔,凭空出现在金甲卫溃散的阵型之中,距离他不过百丈!
玄玉面具下的目光,再一次精准地捕捉到他。幽紫的瞳孔里,没有任何久别重逢的波澜,只有一种打量跳梁小丑般的、极其露骨的讥诮和……残忍的兴趣。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缭绕的魔气凝聚成一道细长的、闪烁着不祥红光的黑色箭矢,对准了他的方向。
那不是要取他性命的一箭。
那箭尖微微下移,锁定的是他身边最近处、那名跟随他数百年、此刻正一脸决绝护在他身前的副将!
不——夜宸下意识地嘶吼出声,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攥紧了他的心脏。
然而,晚了。
黑色箭矢无声无息地离弦,速度快到超越了神识捕捉的极限。
噗嗤!
副将的护心镜连同胸膛,被轻而易举地洞穿。他甚至来不及发出惨叫,身体便猛地一僵,眼中的神采瞬间黯淡下去。但诡异的是,他的肉身并未立刻崩溃,反而直挺挺地站着,脸上迅速弥漫开一种极致的恐惧和痛苦,仿佛正在经历某种无法言说的酷刑折磨。
紧接着,在夜宸和周围所有仙兵惊恐的注视下,副将的七窍中开始疯狂涌出浓稠的黑雾,他的身体像吹气般膨胀起来!
嘭!!!
一声闷响,副将的肉身轰然炸裂!却不是血肉横飞,而是炸成了漫天浓郁腥臭的黑雾,如同瘟疫般急速扩散,周围的仙兵一旦沾染,立刻发出凄厉的惨叫,皮肤腐烂,肉身消融!
好毒的手段!好狠的心肠!
而这整个过程,那双幽紫的魔瞳,一直隔着纷飞的血肉和扩散的黑雾,冰冷地、带着一丝满意笑意的,注视着夜宸瞬间惨白的脸。
她在欣赏他的震惊,他的恐惧,他的无力!
她在用这种极端残忍的方式,告诉他——我回来了。而你们,都将付出代价!
啊——!夜宸终于崩溃了,理智的弦彻底绷断。他不管不顾,周身仙元暴涌,化作一道刺目流光,疯了一般冲向那道玄色身影!
是你!对不对!沈琉璃!你回答我!他的声音嘶哑变形,充满了无法置信的疯狂和某种绝望的祈求,你没死!你说话!
面对他状若疯魔的冲击,魔尊只是轻轻嗤笑一声。那笑声不高,却清晰地钻入夜宸耳中,冰冷刺骨,满是鄙夷。
她甚至没有闪避,只是随意地一拂袖。
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磅礴如星海崩塌的恐怖力量轰然撞来!
夜宸周身护体仙光如同纸糊一般碎裂,胸口猛地一窒,喉头腥甜上涌,整个人如同被洪荒巨兽正面撞上,倒飞出去数百丈,狠狠砸进乱石堆中,狼狈不堪。
他挣扎着想要爬起,却被那无形的威压死死摁在地上,连抬头都困难万分。
玄色的靴履,踩着弥漫的血雾和碎裂的尸块,缓缓踱到他面前。
阴影笼罩下来。
夜宸艰难地抬起眼,看到的是一片绣着暗金魔纹的衣角,和那双近在咫尺的、幽深冰冷、不含一丝人类情感的紫瞳。
她微微俯身,玄玉面具几乎要贴到他的脸上,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
然后,他听到一个声音。声线依稀能听出几分熟悉的轮廓,却彻底褪去了所有的温软,只剩下淬毒的冰冷和慢条斯理的残忍。
沈琉璃
她重复着这个名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极致刻骨的嘲弄。
呵……你们云霄仙府那个窝囊废早死了。
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不是正合了你们所有人的意么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夜宸的耳膜,捅进他的心脏,将他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彻底碾碎成渣!
她直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如同濒死猎物般的挣扎,目光里没有丝毫动容,只有一片虚无的冷漠和……一丝刚刚被勾起的、猫捉老鼠般的恶劣兴味。
至于本座她轻笑一声,指尖一缕魔气缭绕,轻轻拂过夜宸剧烈颤抖的脸颊,所过之处,留下冰寒刺骨的灼痛。
记好了。
本座乃万魔至尊,璃尊。
特来,送诸位……上路。
话音落下,她不再看瘫倒在地、面如死灰的夜宸,转身,玄色袍袖一挥,冰冷的声音传遍整个血腥的战场:
屠尽。
第六章:火葬场
陨星原一役,仙界惨败。
伤亡之惨重,万年未有。云霄仙府精锐折损近三成,随军高阶将领死伤过半,更别提那些在魔气侵蚀下神魂俱灭、连轮回都无法进入的普通仙兵。
消息传回,仙界震动,人人自危。往日繁华祥和的仙域,如今被一层恐慌和绝望的阴霾笼罩。
而比战败更刺痛夜宸的,是那个名字,那个身份,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日夜啃噬着他的神魂。
璃尊!沈琉璃!
她没死!她回来了!带着滔天的怨恨和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每一次闭上眼,都是陨星原上那双冰冷戏谑的幽紫瞳孔,是她轻描淡写挥手间副将惨死爆裂的画面,是她那句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不是正合了你们所有人的意么的诛心之言。
悔恨、恐惧、愤怒、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扭曲的悸动……种种情绪在他心口疯狂交织、发酵,几乎要将他逼疯。
他无法接受,那个曾经卑微地爱慕他、被他肆意践踏真心的女人,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能将他踩在脚下、生杀予夺的魔头!
这比她的死亡,更让他痛苦百万倍!
他开始更加疯狂地搜寻一切关于璃尊的信息,同时变本加厉地沉溺于对过去那个沈琉璃的追忆和忏悔之中。他命人将沈琉璃住过的偏殿原封不动地保留,甚至将她用过的旧物日日擦拭,奉若珍宝。他一遍遍描摹记忆中她模糊的容颜,心痛如绞。
他甚至下了仙谕,严惩昔日曾欺辱过沈琉璃的仙府众人。那位在宴会上泼了她羹汤的表妹,被废去修为,打入轮回畜生道;那些曾对她冷嘲热讽的宗亲,皆被剥夺仙禄,驱逐出府……
他试图用这种徒劳的方式,来平息内心日夜不休的煎熬和那座越烧越旺的火葬场。
然而,这一切在那位璃尊看来,恐怕只是徒增笑柄。
仙尊,魔族大军又攻破了流云界!守将……守将的首级被挂在界碑上!战报一次次传来,一次比一次惨烈。
夜宸被迫从病态的追忆中惊醒,拖着被悔恨和内耗折磨得千疮百孔的神魂,一次次奔赴前线。
但每一次对峙,都成了他新一轮的噩梦和羞辱。
那位璃尊,似乎并不急于一口气彻底摧毁仙界。她更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享受着猎物逐渐崩溃的过程。
她的战术诡谲多变,时而正面强攻,碾压一切;时而分化瓦解,挑动仙界内部积压已久的矛盾;时而又突然沉寂,留给仙界喘息之机,却让恐惧在寂静中疯狂蔓延。
而每一次,只要夜宸出现在战场上,她必然会特殊关照。
她从不与他死斗,反而更像猫戏老鼠。她会当着他的面,用最残忍的手段虐杀他麾下的忠臣良将;她会故意卖个破绽,在他以为看到希望时,再轻而易举地将他的希望碾碎;她会用语言极尽羞辱,将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和骄傲踩进泥里。
夜宸仙尊,就这点本事
看来,云霄仙府的气数,果真到头了。
啧,真是无趣。本以为你能让本座多玩一会儿。
这些话语,混合着部下临死前的惨叫,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一次次凿穿着夜宸早已摇摇欲坠的心理防线。
他的傲骨,被一寸寸敲碎;他的尊严,被彻底剥离;他曾经视若生命的仙门荣光,在她脚下化为齑粉。
他变得愈发沉默阴鸷,眼底的血丝从未褪去,时常在深夜独自一人时,对着沈琉璃的旧物又哭又笑,状若疯魔。
仙界节节败退,疆域不断收缩。失败的阴影和来自璃尊那无法抗衡的恐怖压力,如同两座巨山,压在每一个仙族心头。
终于,在又一场损失惨重、险些全线溃败的大战之后,仙族长老会内部积压的怨气和恐惧达到了顶峰。
必须求和!一名须发皆白的长老捶打着桌面,老泪纵横,再打下去,我仙界根基都要被打没了!
可那是魔尊!她分明就是要赶尽杀绝,怎会同意求和另一人反驳,脸上满是绝望。
那就拿出诚意!最大的诚意!最初提议的长老猛地看向脸色惨白、坐在主位一言不发的夜宸,目光复杂,带着一丝不忍,却更多是逼不得已的决绝,仙尊……为今之计,或许……唯有您亲自……
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但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了。
唯有夜宸,这个昔日仙门的领袖,也是那位璃尊似乎特别关注的对象,亲自前去……或许还有一线渺茫的生机。
哪怕,是屈辱的求和。
整个大殿死寂无声,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夜宸身上。
夜宸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刺出血来。
亲自去去向那个由他亲手造就的怪物去祈求一个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宽恕
无尽的屈辱感淹没了他。
可看着长老们苍白绝望的脸,看着水晶壁上显示的、不断缩小的仙界版图和节节败退的战报,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选择。
是他引狼入室,是他造就了今日的劫难。这苦果,只能由他亲自吞下。
他缓缓闭上眼,喉结滚动,咽下那口混合着铁锈味的耻辱,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
……好。
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
本尊……亲自去。
魔宫森然,矗立于万魔之渊的最深处,终日被浓郁得化不开的黑色魔气笼罩。宫墙非金非石,仿佛由凝固的黑暗和无尽怨魂熔铸而成,嶙峋陡峭,触之冰寒刺骨。其间魔影幢幢,咆哮与哀嚎之声若有若无,交织成令人神魂战栗的背景音讯。
夜宸一步一步踏上那仿佛没有尽头的玄黑色阶梯。每上一级,周遭的魔压便重一分,挤压着他的仙骨,侵蚀着他的灵台。他褪去了代表仙尊身份的华服,只着一身素净到近乎卑微的白袍——他曾记得,沈琉璃在仙府时,似乎总爱穿这样素淡的颜色。
真是……莫大的讽刺。
引路的魔将面目狰狞,看他的眼神如同在看一块肮脏的臭肉,毫不掩饰其中的恶意与鄙夷。沿途遇到的魔族,无论修为高低,皆投来嗜血、戏谑的目光,如同打量自动送入狼口的羔羊,甚至有意释放魔威,冲击得他气血翻涌,步履蹒跚。
他死死咬着牙关,将所有的屈辱和翻腾的气血压制下去。指甲早已深陷进掌心,鲜血濡湿了袖口。
终于,抵达魔宫正殿。
殿门高耸,如同巨兽张开的噬人之口。门内光线晦暗,唯有两侧墙壁上镶嵌着的幽绿魔火跳跃不定,映照出殿内森然恐怖的景象——两侧矗立着气息恐怖的魔君魔将,形态各异,却统一散发着嗜血的煞气,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剐在他身上。
而在大殿最深处的至高魔座上……
夜宸的心脏猛地一缩,呼吸骤停。
璃尊慵懒地倚靠在由白骨与玄晶铸成的魔座之中,一袭幽暗的玄袍,却织就着暗金色的诡谲魔纹,流光闪烁,仿佛有无数怨魂在其中挣扎哀嚎。青丝如瀑,并未束起,随意披散,更添几分邪魅狂狷。
脸上,依旧戴着那半张玄玉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只露出线条冰冷完美的下颌和那双……夜宸永生永世都无法忘却的幽紫魔瞳。
此刻,那双瞳孔正低垂着,漫不经心地打量着跪伏在阶下、正瑟瑟发抖地汇报着什么的一名魔将。她指尖缠绕着一缕精纯的魔气,如同玩弄一条温顺又危险的毒蛇。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有那名魔将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和魔火燃烧的噼啪声。
压迫感。令人窒息绝望的压迫感,如同实质的冰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闯入者的神魂之上。
引路的魔将粗暴地推了夜宸一把,将他踉跄着推到大殿中央,然后自身恭敬地跪伏下去,声音谄媚而恐惧:启禀璃尊,仙界使者带到!
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而来。那些目光里,有恶意,有好奇,有嗜血的渴望,唯独没有半分对仙门领袖的敬畏。
夜宸僵硬地站在那里,白袍在森然魔殿中显得格外刺眼而可笑。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如同冰冷的蛆虫,在他身上每一寸皮肤爬行。
魔座上的璃尊,终于缓缓抬起了眼。
幽紫的魔瞳,穿越晦暗的光线,精准地落在他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任何剧烈的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的漠然,和一丝极其细微的、仿佛看到什么有趣玩物般的……玩味。
她并未立刻说话,只是用那目光,慢条斯理地将他从头到脚凌迟了一遍。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般难熬。殿内的魔压越来越重,几乎要碾碎他的脊梁。
夜宸的喉咙干涩发紧,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耻辱和恐惧交织成网,将他紧紧缠绕。他几乎用尽了毕生的力气,才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的身形,对着那高不可攀的魔座,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弯下了他曾经象征着仙界最高荣耀的脊梁。
声音干涩沙哑,破碎不堪地挤出早已准备好的、屈辱至极的求和言辞:
仙界夜宸……恳请璃尊……罢兵言和。
仙界愿……愿奉上……
他的话未能说完。
因为魔座上的人,忽然极轻极轻地笑了一声。
那笑声空灵,却带着钻入骨髓的阴寒冷意,瞬间打断了他所有的话,也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她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肘支在魔座扶手上,掌心托着下颌,饶有兴致地俯视着他,如同俯视一只挣扎的蝼蚁。
红唇轻启,声音慢悠悠的,带着一丝慵懒的残忍,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
哦
求和
她的尾音微微拖长,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其可笑的事情。
然后,她微微前倾身体,魔瞳之中那丝玩味骤然变得尖锐而恶毒。
可以啊。
夜宸猛地抬头,眼底甚至来不及升起一丝虚幻的希望。
便听到那冰冷的声音继续道,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入他仅存的尊严:
跪好。
学一声狗叫,给本座听听。
叫得本座满意了,或许……
她故意停顿,欣赏着夜宸瞬间惨白如纸、瞳孔骤缩、浑身剧烈颤抖的模样,才慢条斯理地补上最后一句:
……本座会考虑一下,给你一个……舔本座鞋底的机会。
轰——!!!
无尽的屈辱、愤怒、绝望……如同岩浆,瞬间冲垮了夜宸最后的理智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