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死后,我被迫兼祧两房,嫁给了他的牌位。
也嫁给了他那个阴鸷寡言的弟弟,沈聿。
沈家所有人都认定我贪图家产,对我百般羞辱。
大婚当晚,小叔子将一把淬毒的匕首放在我的枕边,眼神狠厉:嫂嫂,想活命,就杀了我。
我拿起匕首,却对准了自己的心口,笑得凄然:杀你不,我要你活着,亲眼看着那些人,是怎么为你陪葬的。
1.
喜房里燃着龙凤烛,烛泪蜿蜒,像凝固的血。
我穿着一身刺目的红,端坐在床沿,面前的桌上,供着我亡夫沈昭的牌位。
门被推开,沈聿走了进来。
他同样穿着一身新郎红衣,衬得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愈发苍白阴郁。
他是沈昭的亲弟弟,我的小叔子,也是我今晚要嫁的另一个男人。
兼祧。
多可笑的两个字,像一道催命符,将我死死钉在了沈家这口华丽的棺材里。
沈聿一言不发,走到我面前。
他从袖中摸出一把匕首,啪地一声,扔在我枕边。
刀鞘古朴,可那出鞘一寸的锋刃上,泛着幽蓝的毒光。
嫂嫂,想活命,就杀了我。他的声音像淬了冰,没有一丝温度。
沈家人都守在外面,等着看这场好戏。
等着看我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如何在新婚夜逼疯小叔子,然后他们就能名正言顺地将我扫地出门,侵吞掉沈昭留给我的一切。
我抬眸,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
那里面没有传闻中的厌恶与鄙夷,只有化不开的仇恨与疯狂。
我伸出颤抖的手,握住了那把匕首。
冰冷的触感从掌心传来,瞬间冻结了我的眼泪。
在沈聿紧绷的注视下,我缓缓将匕首抽出。
寒光一闪。
他喉结滚动,闭上了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可那淬毒的锋刃,却调转方向,抵上了我自己的心口。
我看着他,笑得比烛火下的泪光还要凄然。
杀你不。
我要你活着,亲眼看着那些人,是怎么为你陪葬的。
沈聿猛地睁开眼,瞳孔剧震。
他死死盯着我,像要在我脸上剜出两个洞。
我嘴角的笑意不减,手腕却稳如磐石,匕首的尖端已经刺破了喜服的布料,带来一丝尖锐的凉意。
门外,二婶尖锐刻薄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这都进去多久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那个狐狸精,不会真把阿聿怎么样了吧
紧接着是堂妹沈月然幸灾乐祸的腔调:妈,你别急啊。说不定人家小两口正亲热呢。毕竟苏晚等这一天,可是等了很久了。
呸!什么东西!要不是为了大哥留下的那点股份,这种女人连我们沈家的大门都进不来!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我嘴角的弧度更冷了。
沈聿的脸色也沉得能滴出水。
我们都知道,今夜只是一个开始。
匕首,是我们的投名状。
在沈昭葬礼那天,沈聿在无人的角落拦住我。
他双眼通红,攥着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
我哥不是意外坠崖。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他是被人推下去的。
我浑身冰冷。
其实我早有预感。沈昭那样谨慎的人,又是专业的攀岩爱好者,怎么可能在一条熟得不能再熟的路线上失足
我要他们血债血偿。沈聿看着我,眼底是和我如出一辙的滔天恨意,嫂嫂,你敢不敢,跟我赌一把
我看着他,也看着他身后,那些披麻戴孝,却眼神闪烁的亲人。
我笑了。
有何不敢
于是,便有了这场荒唐的兼祧。
我成了沈家最碍眼的存在,他也成了沈家最不听话的逆子。
我们是彼此的盾牌,也是刺向敌人的同一把刀。
2.
砰砰砰!
门被拍得震天响,二叔沈振业粗暴的声音响起:沈聿!开门!你再不开门,我让人撞了!
沈聿眼中厉色一闪而过。
我收回匕首,迅速藏入枕下,同时压低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按计划行事。
他点了下头,随即一脚踹翻了旁边的椅子。
滚!都给我滚!
他嘶吼着,声音里充满了被逼到绝境的愤怒与不甘。
我立刻配合地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仿佛被他的暴行吓到。
门外的人显然很满意这个剧本。
听听!听听!我就说吧!二婶的声音拔高了八度,那个扫把星肯定刺激到阿聿了!振业,快,把门撞开!可别让阿聿出什么事!
很快,门锁传来被外力破坏的巨响。
门被撞开的瞬间,沈聿抓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
碎片四溅。
谁让你们进来的!滚出去!他像一头被激怒的幼狮,对着门口的众人咆哮。
二叔沈振业,二婶,还有堂妹沈月然,乌泱泱一群人堵在门口。
他们脸上挂着果然如此的得意与假惺惺的关切。
阿聿,你这是干什么沈振业皱着眉,一副长辈的派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对你嫂嫂动手
他的目光越过沈聿,落在我身上,像是在审视一件货物。
我恰到好处地缩了缩肩膀,眼眶泛红,垂下头,一副受了天大委屈又不敢言说的模样。
沈月然立刻跟腔:就是啊,阿聿哥。苏晚姐再怎么说也是你嫂嫂,你怎么能这么对她传出去,我们沈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她嘴上说着劝和的话,眼睛里却全是看好戏的兴奋。
我心里冷笑。
真是一场精彩的表演,可惜,观众早已洞悉了一切。
沈聿猩红着眼,指着我,对他们吼道:嫂嫂我没有这种嫂嫂!她害死了我哥还不够,现在还要来霸占我哥的一切!你们让我娶她除非我死!
他演得投入,胸膛剧烈起伏,额上青筋暴起。
这番话,正中沈振业一家的下怀。
二婶立刻上前,假意拉住沈聿,实则火上浇油:阿聿,你冷静点!这门婚事是老爷子定下的,我们也没办法啊。你放心,我们都会帮你的,绝不会让这种心机深沉的女人,把你哥的东西都骗走!
她说着,还剜了我一眼,眼神里的鄙夷和厌恶毫不掩饰。
我咬着下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
我知道,现在哭出来,只会让他们更得意。
我要忍。
沈振业清了清嗓子,做出总结陈词:好了,都别闹了。苏晚,
他终于把矛头对准了我,既然阿聿不接纳你,你今晚就先去偏院住下吧。等过两天,我们再商量一下,你和阿聿,还有公司股份的事,该怎么处理。
这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把我赶出主卧,孤立起来,然后一步步夺走沈昭留给我的股份。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二叔,我和阿昭是真心相爱的。他走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他留给我的东西,是我唯一的念想了,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对我……
我哭得泣不成声,仿佛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人。
沈月然嗤笑一声,毫不掩饰她的轻蔑:真心相爱真心相爱会刚死没多久就爬上小叔子的床苏晚,你恶不恶心啊
月然!怎么跟你嫂嫂说话的!二婶假意呵斥,嘴角却扬着。
这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
我就是要让他们以为,我软弱可欺,除了哭,什么都不会。
这样,他们才会放松警惕。
我……我不住偏院。我抽噎着,声音虽小,态度却很坚决,这是我和阿昭的婚房。他走了,我就替他守着这里。
沈聿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他猛地冲过来,一把攥住我的手腕,将我从床上拖拽下来。
守着你也配滚!现在就给我滚!
他的力气很大,我踉跄着摔在地上,手肘磕在门槛上,一阵钻心的疼。
但我没有叫喊,只是抬起头,用一种破碎而倔强的眼神看着他,看着所有人。
3.
够了!
一声苍老但中气十足的怒喝,从人群后方传来。
是沈老爷子。
他拄着拐杖,在管家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进来。
沈振业和二婶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得意,换上一副恭敬的表情。
爸,您怎么来了这么晚了,惊动您休息了。沈振业迎了上去。
老爷子没理他,浑浊但依旧锐利的目光扫过狼藉的房间,最后落在我狼狈的身影上。
成何体统!他用拐杖重重地敲了敲地面,大喜的日子,闹成这样,传出去是想让整个云城看我们沈家的笑话吗
二婶连忙解释:爸,您别生气。是阿聿他……他一时想不开,我们正劝着呢。
劝老爷子冷哼一声,我看你们是火上浇油吧!
沈振业和二婶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老爷子走到我面前,管家想扶我,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苏晚,兼祧是你自己同意的。既然进了沈家的门,就要守沈家的规矩。阿昭留下的股份,在你名下,就是你的。但前提是,你要安分守己,替沈家开枝散叶。
开枝散叶。
这四个字像四根冰冷的针,扎进我的心里。
他要我为沈家生下一个继承人,一个可以名正言顺掌控沈昭股份的继承人。
然后,我这个工具,就可以被随时丢弃。
我垂下眼,掩去眸中的寒意,声音嘶哑:我……我知道了,爷爷。
至于你,老爷子转向沈聿,语气严厉,不管你愿不愿意,苏晚现在都是你的妻子。从今天起,你们就住在这里。再让我听到你闹出什么动静,就给我滚去祠堂跪着!
沈聿梗着脖子,一脸不服,却到底没再说什么。
老爷子发了话,这场闹剧只能暂时收场。
沈振业一家虽然不甘心,也只能悻悻地离开。
4.
房间里,终于又只剩下我和沈聿。
还有一室的死寂。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喜服上的灰。
手肘传来一阵阵刺痛,低头一看,已经蹭破了皮,渗出了血丝。
沈聿站在原地,看着我,眼神复杂。
你刚刚,是故意的。他用的是陈述句。
我没抬头,走到桌边,拿起医药箱,给自己处理伤口。
不这样,怎么骗过他们怎么让爷爷相信,我们真的水火不容我一边用棉签蘸着碘伏,一边淡淡地说。
棉签触到伤口,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一只手伸了过来,从我手里拿走了棉签。
是沈聿。
他一言不发,垂着眸,动作生涩却异常轻柔地帮我消毒,上药,贴上创可贴。
他的指尖冰凉,偶尔碰到我的皮肤,让我有瞬间的战栗。
我们离得很近,近到我可以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和他平稳压抑的呼吸。
爷爷的话,你别放在心上。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我不会让你……
我知道。我打断他。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我们是同谋,不是夫妻。开枝散叶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
处理好伤口,他收回手,我们之间又恢复了安全距离。
今晚,谢谢你。我轻声说。
那把匕首,既是试探,也是信任。
他把后背交给了我。
而我,也向他展示了我的决心。
不用。他别开脸,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清冷,这是第一步。接下来,他们会从公司下手。
我点头:沈昭留下的股权转让书,有两份。一份在我这里,另一份,在李律师那里。他们想动,没那么容易。
沈昭早就料到他走后会是这般光景,所以提前做好了安排。
他想保护我。
可他没料到,那些人会这么心狠手辣,连一条活路都不给他。
睡吧。沈聿走到房间的另一侧,那里有一张待客的软榻,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他背对着我,和衣躺下。
我看着他清瘦的背影,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孤单。
我们两个人,就像两座孤岛,在仇恨的汪洋里,遥遥相望,彼此取暖。
这一夜,红烛燃尽。
我抱着沈昭的牌位,一夜无眠。
5.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
按照规矩,新妇要给长辈敬茶。
我换上一身素雅的旗袍,化了淡妆,遮住眼下的青黑。
当我挽着沈聿的手臂,出现在餐厅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了过来。
尤其是沈月然,那眼神几乎要把我生吞活剥。
沈聿面无表情,手臂僵硬,任由我挽着,全程目不斜视。
我们演得很好。
我端着茶,依次敬过老爷子,二叔二婶。
轮到沈月天的时候,她故意不伸手接。
苏晚姐,你这声『弟妹』,我可担待不起。她阴阳怪气地说,我哥尸骨未寒,你就……
月然!沈振业低声呵斥。
沈月然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但那杯茶,她终究是没接。
我端着茶杯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看来月然妹妹,是不想喝我这杯茶了。我微微一笑,收回手,将茶杯放在旁边的桌上,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
我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们以为我会难堪,会哭泣,会像昨天一样柔弱。
但没有。
沈月然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你什么意思你还委屈上了
我没什么意思。我直视她的眼睛,语气平静,只是觉得,长幼有序,尊卑有别。我敬你,是礼数。你不接,是你的教养。
你!沈月然气得脸都白了。
好了!老爷子发话了,一点规矩都没有!吃早饭!
这场交锋,我小胜一局。
我能感觉到,沈振业和二婶看我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
而身旁的沈聿,僵硬的手臂似乎放松了一些。
早饭吃得食不下咽。
饭后,沈振业果然开口了:苏晚啊,你看,你现在也是沈家的人了。阿昭留下的那些股份,放在你一个女孩子手里,总归是不太方便打理。
不如这样,他一副为你着想的嘴脸,你把股份转到二叔名下,由二叔代为管理。每年该给你的分红,一分都不会少。你看怎么样
来了。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还没开口,沈聿先冷笑了一声。
二叔打得一手好算盘。他慢条斯理地擦着嘴,眼神讥诮,我哥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沈振业脸色一僵:阿聿,怎么跟长辈说话的!我这也是为了苏晚好,为了我们沈家好!
为了沈家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好沈聿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我哥活着的时候,你就整天盯着他总裁的位置。现在他不在了,你连他最后留给嫂嫂的东西都要抢
你……你胡说八道!沈振业气得拍了桌子。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沈聿站起身,看都没看我一眼,径直朝外走去,她的东西,谁也别想动。否则,我第一个不答应。
他走了。
留下一个烂摊子,和一屋子表情各异的人。
我心里清楚,他这是在帮我。
用他叛逆乖张的方式,表明他的立场。
他把所有人的炮火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让我得以喘息。
我低下头,做出害怕又无措的样子,小声说:二叔,股份的事……还是以后再说吧。阿聿他……他脾气不好,我怕他又生气。
我把皮球,又踢了回去。
沈振业气得脸色铁青,却又发作不得。
毕竟,沈聿才是名义上和我绑在一起的人。
他不同意,这件事就很难办。
这场关于股份的第一次试探,在沈聿的搅局下,不了了之。
但我知道,沈振业绝不会善罢甘休。
6.
接下来的几天,风平浪静。
沈振业没再提股份的事,沈月然也只是偶尔对我冷嘲热讽几句,没敢再有大动作。
我和沈聿,依旧维持着表面上的冰冷对峙。
他早出晚归,我们几乎见不到面。
但每天晚上,我的床头都会多出一张纸条。
上面是沈聿用他清隽的字体,写下的各种信息。
有关于沈氏集团内部的人事变动,有关于沈振业最近接触过的人,甚至还有沈月然又买了哪个奢侈品包包。
信息很琐碎,但我知道,这些都是我们拼凑真相的碎片。
沈昭的死,绝不是意外。
而凶手,就藏在这些人当中。
这天晚上,我照例在房间里等沈聿的纸条。
可直到深夜,他都没有回来。
我心里有些不安。
拿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又觉得不妥。我们现在是仇人,打电话关心,太不合常理。
就在我心烦意乱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号码。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是苏晚吗电话那头,是一个轻佻的男人声音。
我是。请问你是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老公沈聿,现在在我手上。男人笑着说,他在『夜色』酒吧喝多了,跟人打起来了。你最好快点过来,不然,我可不知道我这些兄弟会对你这细皮嫩肉的小叔子做些什么。
我的心,猛地一沉。
夜色酒吧,是云城最混乱的声色场所,鱼龙混杂。
沈聿怎么会去那里还跟人打架
这是一个圈套。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地址。我冷静地问。
哟,还挺镇定。男人吹了声口哨,夜色酒吧,302包厢。记住,一个人来。不然,后果自负。
电话挂断了。
我看着黑下去的屏幕,手心一片冰凉。
他们终于按捺不住,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了。
他们想引我出去。
目的是什么羞辱我还是……想对我下手
我不能去。
理智告诉我,这是最危险的选择。
可我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沈聿那张苍白阴郁的脸。
他虽然嘴上不说,却一直在用他的方式保护我。
现在,他有危险。
我不能坐视不管。
我深吸一口气,从枕下摸出了那把淬毒的匕首,藏进手包。
然后,我换上一身不起眼的衣服,悄悄离开了沈家。
7.
夜色酒吧里,音乐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酒精和荷尔蒙的混合气息。
我穿过扭动的人群,找到了302包厢。
门口站着两个纹身的壮汉,见我过来,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我。
你就是苏晚其中一个问。
我点点头。
进去吧,强哥等你好久了。
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烟酒味扑面而来。
包厢里,灯光昏暗。
一个光头、满脸横肉的男人坐在沙发中央,怀里搂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人。
他就是电话里的那个强哥。
而在他脚边,沈聿被人反剪着双手,压得跪在地上。
他的头发凌乱,嘴角有淤青,白色的衬衫上印着一个清晰的脚印。
但他依旧挺直了背脊,眼神像狼一样,死死地瞪着强哥。
看到我进来,他瞳孔一缩,眼底闪过一丝错愕和……懊恼。
哟,还真来了。强哥吐出一个烟圈,笑得一脸淫邪,沈家的少奶奶,长得果然不错。
我握紧了手包,冷冷地看着他:放了他。
放了他强哥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苏小姐,你是不是搞错了你老公,可是砸了我的场子,打伤了我好几个兄弟。这笔账,怎么算
我扫了一眼包厢,除了强哥和沈聿,还有七八个男人,个个面露凶光。
硬碰硬,我没有胜算。
你要多少钱我问。
钱强哥哈哈大笑,老子不缺钱。我缺的,是乐子。
他捏了一把怀里女人的脸,目光却黏在我身上:这样吧。你,过来,陪我喝几杯。你把我伺候高兴了,我就放了他。怎么样
周围的男人发出一阵哄笑。
沈聿的脸瞬间涨红,他挣扎着,怒吼:王强!你他妈冲我来!别动她!
哟,还挺有骨气。强哥一脚踹在沈聿的肩膀上,将他踹倒在地,你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条件
他站起身,一步步向我走来。
苏小姐,考虑得怎么样我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心里飞快地盘算着对策。
报警不行。
他们敢这么做,肯定有恃无恐。而且时间来不及。
求饶更不可能。只会让他们更得意。
只能……赌一把。
我抬起头,脸上忽然绽开一个笑容,明艳动人。
好啊。我说,我陪你喝。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跪在地上的沈聿,他也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我。
强哥更是喜出望外:识时务者为俊杰。苏小姐,果然是聪明人。
他给我倒了一杯满满的洋酒,递到我面前。
喝了它。
我接过来,毫不犹豫,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像火在烧。
我强忍着咳嗽的冲动,把空杯子倒转过来,展示给他看。
好!够爽快!强哥拍手叫好,又给我倒了一杯,再来!
第二杯,第三杯……
我一杯接一杯地喝,胃里翻江倒海,视线开始模糊。
但我始终站得笔直,脸上带着笑。
王强!你他妈让她停下!沈聿目眦欲裂,挣扎得更厉害了。
两个男人死死压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强哥看都没看他一眼,全部的注意力都在我身上。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尤其是掌控一个高高在上的沈家少奶奶。
喝到第五杯的时候,我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强哥立刻上前一步,伸手想来扶我,或者说,是想趁机占我便宜。
就是现在!
在我身体倾斜的瞬间,我从手包里拔出了那把匕首。
寒光一闪!
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
那淬毒的锋刃,已经稳稳地抵在了强哥的脖子上。
别动。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不然,我不能保证它会不会划破你的喉咙。
我的酒,瞬间醒了大半。
强哥身体一僵,脸上的淫笑凝固了。
他能感觉到脖子上那冰冷的触感,和一丝尖锐的刺痛。
你……你敢!他色厉内荏地说。
你看我敢不敢。我笑了笑,手腕微微用力,一缕血丝顺着刀锋渗了出来。
强哥疼得嘶了一声,不敢再动。
包厢里,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
那几个男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
放了他。我侧过头,对压着沈聿的两个人说。
那两人看向强哥,见他点了下头,才不甘不愿地松开了手。
沈聿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我身边,将我护在身后。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心疼,有后怕,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情绪。
都他妈愣着干什么!上啊!强哥缓过神来,恼羞成怒地大吼。
那群男人反应过来,抄起酒瓶就想冲上来。
我劝你们想清楚。我挟持着强哥,一步步往后退,这刀上,淬了见血封喉的毒。他要是死了,你们一个也跑不了。
我的声音很冷静,冷静得不像一个刚刚喝了很多酒的女人。
那群人被我镇住了,动作迟疑起来。
谁干的我贴在强哥耳边,冷声问。
强哥咬着牙,不说话。
不说我轻笑一声,匕首又深了一分,你以为你不说,我就猜不到吗是沈振业,还是沈月然
强哥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细微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答案。
是沈振业。
只有他,有这个能力和胆量,布下这样的局。
他想毁了我。
用最恶毒,最下作的方式。
让开。我挟持着强哥,和沈聿一起,退到了包厢门口。
苏晚,你别得意!强哥还在放狠话,你今天敢动我,我保证你走不出这个门!
是吗我看着他,眼神冰冷,那我们就试试。
说完,我猛地将他往前一推,同时拉着沈聿,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强哥气急败坏的怒吼和杂乱的脚步声。
我们冲出包厢,不顾一切地在走廊里狂奔。
酒吧里的人被这阵仗吓到,纷纷尖叫着躲闪。
混乱中,我感觉胃里一阵翻涌,酒劲和刚才的紧张情绪一起涌了上来。
我脚下一软,差点摔倒。
沈聿眼疾手快地扶住我,一把将我打横抱起。
撑住!他低吼一声,抱着我,加快了脚步。
我靠在他怀里,能清晰地听到他剧烈的心跳声。
他的胸膛并不宽阔,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8.
我们终于冲出了酒吧。
外面的冷风一吹,我打了个哆嗦,意识清醒了一些。
沈聿没有停,抱着我冲到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去最近的医院。他用不容置喙的语气对司机说。
车子发动,将身后那片混乱和喧嚣远远甩开。
车厢里,气氛很安静。
沈聿一直紧紧抱着我,好像生怕我消失一样。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怕的。
我没事。我挣扎着想坐起来。
他却抱得更紧了:别动。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后怕。
我真的不动了,乖乖地靠在他怀里。
胃里还是很难受,头也开始疼。
但我心里,却奇怪得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对不起。他忽然说。
我愣了一下,抬起头看他。
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的淤青显得格外刺眼。
是我连累了你。他垂着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我不该去那个地方。
你为什么会去那里我问。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查到,我哥出事前,去见过一个叫王强的人。
我的心,猛地一跳。
就是刚才那个……
对。沈聿点头,我想从他嘴里套点话出来,没想到,他早就和沈振业串通好了。
原来如此。
他不是鲁莽,不是冲动。
他是在为我们共同的目标,以身犯险。
而我,却误会了他。
你查到了什么我急切地问。
我哥给了他一笔钱。沈聿的声音很沉,让他闭嘴。
闭嘴
闭什么嘴
一个又一个谜团,像一张巨大的网,将我们越收越紧。
沈振业,王强,沈昭的死……这中间,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
到了医院,医生给我做了检查,结论是急性酒精中毒,需要洗胃。
我躺在病床上,看着透明的液体一点点输入我的身体,感觉自己像一个漏气的皮球,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沈聿一直守在旁边,缴费,拿药,跑前跑后。
他脸上的伤还没处理,嘴角青紫,额头也有些红肿,看上去比我这个病人还狼狈。
洗完胃,我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沈聿给我掖好被子,又倒了一杯温水放在床头。
睡一会儿吧。他说。
我看着他,轻声问:疼吗
他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我问的是他脸上的伤。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摇了摇头:不疼。
怎么可能不疼。
王强那一脚,踹得那么重。
你过来。我朝他招了招手。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身。
我伸出手,用指腹轻轻碰了碰他嘴角的淤青。
他身体一僵,呼吸都停滞了。
以后,不要再一个人冒险了。我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们是同盟,不是吗
他喉结滚动,漆黑的眸子里,情绪翻涌。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
好。
9.
这一夜,他没有离开。
我就在病房的沙发上将就了一晚。
我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全是沈昭坠崖的画面,还有王强那张狰狞的脸。
我惊醒过来,一身冷汗。
窗外,天已经蒙蒙亮了。
沈聿就坐在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我。
不知道他看了多久。
做噩梦了他问,声音有些沙哑。
我点点头,没有说话。
别怕。他站起身,走到我床边,有我在。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我看着他,心里那块因为噩梦而冰冷的角落,似乎有了一丝暖意。
天亮后,我们办理了出院手续。
走出医院大门,阳光有些刺眼。
我们谁都没有提回沈家。
那个地方,现在对我们来说,比龙潭虎穴还要危险。
我们现在去哪我问。
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沈聿说着,拦下了一辆车。
车子在市区穿行,最后停在了一栋高级公寓楼下。
安保系统很完善,需要刷脸和指纹才能进入。
沈聿带着我,一路畅通无阻,来到顶层的一间公寓。
门打开,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复式空间,装修风格简约现代,巨大的落地窗外,可以俯瞰大半个云城的景色。
这里是……我有些惊讶。
我哥的房子。沈聿把钥匙放在玄关的柜子上,他很少过来住,所以沈家的人都不知道。
沈昭的房子。
我环顾四周,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他清冽好闻的气息。
书架上,摆着他喜欢的书和模型。
阳台上,还种着几盆他精心照料的多肉。
一切都好像他还在这里。
我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对不起。沈聿站在我身后,声音低沉,我不该带你来这里,勾起你的伤心事。
我摇摇头,擦掉眼泪:不,我很喜欢这里。
这里没有沈家的压抑和算计,只有属于沈昭的,温暖而干净的气息。
你先休息一下,我去买点吃的。沈聿说着,就要出门。
等等。我叫住他。
我从包里拿出备用的医药箱:坐下,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他没有拒绝,乖乖地在沙发上坐下。
我用棉签蘸了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他嘴角的伤处。
我们的距离,又一次拉近。
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脸上的绒毛,和他紧张到微微颤抖的睫毛。
这个在外人面前阴鸷狠厉的男人,此刻却像一个无措的大男孩。
我的心,没来由地软了一下。
处理完伤口,我直起身,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我愣住了。
他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眸,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旋涡,要把我吸进去。
苏晚。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得厉害,昨天晚上……为什么要来
他问的是我为什么要去酒吧。
你是我名义上的丈夫。我避开他的视线,找了一个最安全的借口。
只是因为这个他追问,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我沉默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因为同盟的道义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就在气氛陷入僵持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变,松开了我的手,走到阳台去接电话。
我隐约听到,电话那头,是管家的声音,语气很焦急。
老爷子……不行了。
我们赶回沈家老宅的时候,救护车刚刚离开。
老爷子被送去医院抢救了。
沈家大宅里,一片愁云惨雾。
二婶坐在沙发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沈月然在一旁不停地递纸巾,眼眶也是红的。
沈振业则背着手,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脸色凝重。
看到我们进来,二婶的哭声一顿,随即像找到了宣泄口,指着我们尖声叫道:你们两个还有脸回来!要不是你们两个小畜生昨晚夜不归宿,把老爷子气得犯了心脏病,他会进医院吗!
她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我们身上。
二婶,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沈聿的声音冷得像冰,爷爷有心脏病史,情绪不能激动,这是常识。昨晚到底是谁在爷爷面前搬弄是非,刺激他老人家,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二婶被他噎得一滞,随即更大声地哭嚎起来:我没有!我冤枉啊!我只是跟爸说,你们两个大半夜不回家,不知道去哪里鬼混了,担心你们的安全而已!我有什么错!
是吗我冷笑一声,从包里拿出手机,点开了一段录音。
是我昨晚离开沈家前,放在客厅角落的录音笔录下的。
录音里,清晰地传出二婶添油加醋的声音。
……爸,您是不知道,那个苏晚,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就是个狐狸精,把阿聿迷得五迷三道的!两个人昨晚肯定是一起出去开房了!这要是传出去,我们沈家的脸往哪搁啊……
后面还有更难听的话。
录音一放出来,二婶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沈振业的脸色也难看到了极点。
你……你竟然录音!二婶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
我不录音,怎么能知道,原来二婶这么『关心』我们呢我关掉录音,看着她,眼神冰冷,爷爷是被谁气病的,现在,一清二楚了吧
你这个贱人!二婶恼羞成怒,扬起手就要打我。
沈聿一步上前,挡在我面前,抓住了她的手腕。
嘴巴放干净点。他眼神狠厉,像一头护食的狼。
二婶被他的眼神吓到,哆嗦了一下,收回了手。
好了!都别吵了!沈振业大喝一声,出来打圆场,现在最重要的是爸的身体!有什么恩怨,等爸好了再说!
他狠狠地瞪了二婶一眼,然后对我们说:你们也别站着了,赶紧去医院看看吧。
这副故作公允的姿态,真是令人作呕。
10.
医院里,老爷子还在抢救室。
我们赶到的时候,沈振业一家已经等在外面了。
看到我们,沈月然立刻冲了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苏晚!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要不是你,爷爷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月然。我看着她,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再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
我的眼神,一定很吓人。
因为沈月然真的被我镇住了,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你敢!她只能色厉内荏地放狠话。
你看我敢不敢。我一步步逼近她。
在沈家,我一再忍让,是因为不想在不必要的事情上浪费精力。
但这不代表,我没有脾气。
兔子急了还咬人,何况我从来都不是兔子。
沈月然被我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最后躲到了二婶身后。
好了苏晚!沈振业皱眉呵斥,这里是医院!注意你的言行!
我停下脚步,冷笑一声,不再理会他们。
我们和他们,泾渭分明地站在走廊的两侧,等待着抢救室里的结果。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是煎熬。
不知道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沈振业第一个冲了上去。
医生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们已经尽力了。病人送来得太晚,突发性大面积心梗,没能抢救过来。
轰——
我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老爷子……死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
我下意识地看向沈聿,他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攥紧了拳头,身体因为巨大的震惊和悲痛,而微微颤抖。
不……不可能……二婶喃喃自语,随即瘫软在地,放声大哭。
沈月然也哭得泣不成声。
只有沈振业,他虽然也一脸悲痛,但我从他的眼底,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轻松。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不对劲。
这件事,太不对劲了。
老爷子的死,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老爷子的葬礼,办得风光又盛大。
整个云城的名流,都来吊唁。
沈振业作为长子,接手了沈家的一切,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沈氏集团新的掌权人。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灵堂前,接受着众人的慰问,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悲伤。
我和沈聿,作为孙辈,跪在灵前烧纸。
烟雾缭绕,熏得我眼睛生疼。
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脸上挂着虚伪的哀悼,说着言不由衷的客套话。
我觉得恶心。
这个华丽的牢笼里,每个人都戴着面具,演着自己的戏。
只有我和沈聿,是清醒的。
也是最痛苦的。
一连几天,沈聿都很少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跪着,沉默地烧纸,沉默地看着爷爷的遗像。
那双曾经盛满星辰和恨意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死寂的灰烬。
我知道,爷爷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在这个家里,除了沈昭,爷爷是唯一一个真心疼爱他的人。
现在,他最后的亲人,也没有了。
入夜,宾客散尽。
灵堂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起身,想去给他倒杯水,脚下一麻,差点摔倒。
跪得太久了。
他扶住我,声音沙哑: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我不累。我摇摇头,在他身边重新跪下,我陪你。
他看着我,空洞的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苏晚。他忽然开口,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连我哥都保护不了,现在,连爷爷也……他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责和无力。
这不是你的错。我握住他冰冷的手,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好他自嘲地笑了笑,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一个一个地离开我!
他情绪激动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脆弱的一面。
那个总是像刺猬一样,用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的沈聿,此刻,终于卸下了所有的防备。
我伸出手,将他揽入怀中,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哭出来吧。我说,哭出来,会好受一点。
他的身体一僵,随即,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我的肩窝,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温热的眼泪,浸湿了我的衣服,也烫伤了我的心。
我抱着他,就像抱着另一个遍体鳞伤的自己。
我们都是被命运抛弃的孤儿,在这场残酷的战争里,唯一的依靠,只有彼此。
11.
老爷子的头七刚过,沈振业就迫不及待地召开了家庭会议。
会议的主题,只有一个:遗产分配。
老爷子留下了一份遗嘱,由李律师当众宣读。
遗嘱的内容,很简单。
沈家老宅和一部分不动产,留给了沈振业。
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留给了沈聿。
其余的存款和古董,则是我们几个小辈平分。
看似公平,但所有人都知道,最大的赢家,是沈振业。
他不仅得到了老宅,还借此彻底掌控了沈氏集团。
加上他自己原有的股份,他现在是公司最大的股东,无人能及。
宣读完遗嘱,沈振业假惺惺地叹了口气:爸他……还是偏心阿聿啊。
二婶立刻附和:可不是嘛。不过阿聿还小,这么大的家业,还是得大哥你来操持。
这一唱一和,真是令人作呕。
沈聿从头到尾,都面无表情,仿佛遗嘱的内容,与他无关。
好了,遗嘱的事情就到这里。沈振业清了清嗓子,将目光转向了我,现在,我们来谈谈苏晚的事。
又来了。
我心里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
苏晚,沈振业看着我,语气不容置喙,现在爸也不在了。你和阿聿的这门婚事,我看,就算了吧。
大哥说的是。二婶立刻接话,本来就是为了冲喜,现在人都不在了,也就没必要了。我们沈家,也不能耽误了你一个黄花大闺女。
说得真是比唱的还好听。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要我跟沈聿离婚我平静地问。
不是离婚。沈振业纠正道,你们这婚事,本就荒唐。我们准备对外宣布,婚约取消。至于阿昭留给你的那些股份……
他顿了顿,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股份还给沈家,我们另外补偿你一笔钱,五千万,足够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这对你,对我们沈家,都好。
五千万,就想买走沈昭用命换来的东西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我还没开口,沈聿先笑了。
他笑得讽刺,笑得冰冷。
二叔,你是不是忘了,我也是当事人之一他抬起眼,看着沈振业,我的婚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
沈振业脸色一沉:阿聿!这是为了你好!你跟她,本来就没有感情!
有没有感情,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沈聿站起身,走到我身边,当着所有人的面,牵起了我的手,这婚,我不离。她,苏晚,永远都是我沈聿的妻子。
他的手,温暖而有力。
掌心里,传来清晰的,让我心安的温度。
我抬起头,对上他坚定的目光。
我们都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沈振业没想到沈聿会如此强硬,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二婶气得跳脚:沈聿!你疯了!你为了这么一个外人,要跟我们全家作对吗
外人沈聿冷笑,在我眼里,你们,才是外人。
他拉着我,转身就走。
站住!沈振业在他身后怒吼,沈聿!你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门,就别想再从公司拿到一分钱!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沈聿的脚步顿了顿。
我能感觉到,他握着我的手,紧了紧。
他转过身,看着沈振业,一字一顿地说:你以为,我稀罕你那些钱吗
说完,他再也没有回头,拉着我,大步离开了沈家老宅。
外面阳光正好,刺得我有些睁不开眼。
我们回到了沈昭留下的那间公寓。
一进门,沈聿就松开了我的手,走到窗边,点了一支烟。
他很少抽烟。
我知道,他心里很乱。
你刚才……太冲动了。我走到他身边,轻声说,沈振业现在大权在握,你跟他硬碰硬,讨不到好处。
那不然呢他吐出一个烟圈,侧过头看我,难道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把你赶出沈家,夺走我哥留给你的一切吗
他的眼神,灼热得惊人。
我心头一跳,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我不是那个意思……
苏晚。他忽然掐灭了烟,双手按住我的肩膀,强迫我与他对视,你看着我。
他的力气很大,我挣脱不开。
告诉我,你信不信我他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看着他漆黑的眸子,那里面,清晰地倒映出我惊慌失措的脸。
我信他吗
我当然信他。
从我们结盟的那一刻起,他就是我唯一的浮木。
我点了点头。
我信。
得到我的回答,他似乎松了口气。
他眼中的紧绷和锐利,渐渐柔和下来。
那就好。他松开我,退后一步,恢复了安全距离,接下来,会很危险。你……怕吗
我摇了摇头,笑了。
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这句话,是我的真心话。
他看着我,也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里的一缕暖阳,瞬间驱散了他眉宇间的阴霾。
真好看。
我心里,不受控制地冒出这个念头。
12.
接下来的日子,沈振业果然说到做到。
他停了沈聿所有的卡,还冻结了老爷子留给他的那部分股份。
他想用经济封锁,逼我们就范。
但我们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走投无路,回去求他。
沈昭留给我的那笔钱,足够我们生活。
而沈聿,也开始了他的反击。
他利用以前在公司积攒下的人脉,暗中联系那些对沈振业不满的股东和高管。
他告诉我,沈振业为人刚愎自用,这些年为了争权,得罪了不少人。
现在他上位,很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
而沈聿要做的,就是把这些力量,都团结起来。
这期间,我也没有闲着。
我开始重新调查沈昭和爷爷的死。
我总觉得,这两件事之间,一定有关联。
我去了王强所在的夜色酒吧,但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王强,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找不到踪迹。
我又去了医院,想调取爷爷当时入院的详细病历。
但医院给我的答复是,病历被家属,也就是沈振业,取走了。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
我有些气馁。
别急。沈聿安慰我,他们越是想掩盖,就越说明有鬼。我们一定能找到证据。
这天晚上,我正在整理沈昭的遗物,希望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在一个不起眼的旧书盒里,我发现了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不属于公寓,也不属于沈家老宅。
我把它拿给沈聿看。
他看了一眼,眼神一凝:这是银行保险箱的钥匙。
我们立刻赶去了钥匙上标识的银行。
用沈昭的身份信息和这把钥匙,我们顺利地打开了保险箱。
里面,只有一个牛皮纸袋。
我颤抖着手,打开纸袋。
里面,是一沓文件,和一支录音笔。
我点开录音笔。
里面,传出了沈昭和沈振业的对话声。
……二叔,你收手吧。挪用公款是犯法的!你现在把钱补回去,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这是沈昭的声音,带着痛心和失望。
收手沈昭,你说的轻巧!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子,什么都有!我呢我只能跟在你屁股后面,捡你不要的东西!这是二叔沈振业怨毒的声音。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爷爷。
告诉你爷爷呵呵,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是一阵杂乱的声响,和沈昭的一声闷哼。
我的血,瞬间冷了。
这是证据!
是沈振业杀害沈昭的直接证据!
我激动地看向沈聿,他却死死地盯着手里的那份文件,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凑过去看。
13.
那是一份……亲子鉴定报告。
鉴定对象,是沈聿和……沈振业。
而鉴定结果,清清楚楚地写着:
亲生父子关系。
这个结果,像一个晴天霹雳,把我们两个都炸懵了。
沈聿居然是沈振业的儿子
这怎么可能
所有人都知道,沈聿跟我死去的老公沈昭是亲兄弟。
这……这是怎么回事我喃喃自语,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沈聿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地攥着那份鉴定报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
我能想象,这个真相,对他造成了多大的冲击。
他一直以为的杀兄仇人,竟然……是他的亲生父亲
如果是这样,那他和沈昭,就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弟。
等等。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老爷子的遗嘱。
他把公司百分之十的股份,留给了沈聿。
这个份额,不多不少,正好是除了沈振业和沈昭之外,沈家小辈里最多的。
当时我们都以为,是老爷子偏心。
现在想来,这或许不是偏心,而是……补偿
还有一个细节。
我的婆婆。
她对沈聿的态度,一直很奇怪。
不像一个母亲对儿子,反而充满了嫌弃和不耐烦。
以前我以为,是因为沈聿性格叛逆,不讨她喜欢。
现在看来,或许另有隐情。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成形。
我不敢想下去。
沈聿……我小心翼翼地开口,想安慰他。
他却忽然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里,翻涌着我从未见过的,毁灭性的风暴。
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拿起那支录音笔和鉴定报告,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我急忙跟上去。
去找他,问个清楚。他的声音,冷得像从地狱里传来。
你别冲动!我拉住他,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还没有万全的准备!
我等不了了!他甩开我的手,双眼通红,我哥死了,爷爷也死了!我不能再让他们死得不明不白!
他冲出了公寓。
我知道,我拦不住他。
一场无法避免的风暴,即将来临。
14.
沈氏集团的年度股东大会,正在顶层会议室召开。
沈振业坐在主位上,意气风发。
他刚刚宣布了一个重要的海外合作项目,得到了在场所有股东的赞同。
他端起酒杯,准备庆祝他彻底掌控沈氏集团的第一个胜利。
会议室的门,却在此时,被人一脚踹开。
沈聿一身黑衣,如地狱修罗般,出现在门口。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沈聿你来这里干什么!沈振业的脸瞬间沉了下来,保安!保安呢!把他给我轰出去!
谁敢动我沈聿冷冷地扫了一眼冲上来的保安,眼神里的杀气,让他们不敢再上前一步。
他一步步走到会议桌前,将那支录音笔,扔在了桌上。
沈振业,你先听听这个,再决定要不要把我轰出去。
沈振业脸色一变,他认得那支录音笔。
是沈昭的。
他下意识地想去抢,却被沈聿一把按住。
沈聿按下了播放键。
沈昭和沈振业的对话,清晰地回荡在整个会议室里。
当听到最后那句你以为,你还有机会吗的时候,在场的所有股东,都脸色大变。
这……这是怎么回事
沈董,这录音……
沈振业的脸色,惨白如纸。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段对话,竟然被录下来了。
胡说八道!这是伪造的!他声嘶力竭地狡辩,沈聿!你为了夺权,竟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污蔑我!
污蔑沈聿冷笑一声,又将那份亲子鉴定报告,拍在了他面前,那你再看看这个。
沈振业看到鉴定报告,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身体,晃了晃,差点站不稳。
你……你从哪里弄到这个的……
你不用管我从哪里弄到的。沈聿逼近他,一字一顿地问,你只要告诉我,我的亲生父亲,到底是是不是你
这个问题,像一颗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开。
所有人都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
沈振业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他完了。
他知道,他彻底完了。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我带着警察,走了进来。
沈振业先生,为首的警官亮出证件,我们现在怀疑你与两起谋杀案有关,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沈振业被警察带走了。
股东大会,不欢而散。
沈氏集团的股价,应声大跌。
整个云城,都因为这桩豪门丑闻,而掀起了轩然大波。
15.
我站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心里却没有一丝报仇雪恨的快感。
只有无尽的疲惫。
沈聿站在我身边,沉默不语。
那份亲子鉴定报告,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横在我们和他所谓的家人之间。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轻声问。
不知道。他摇了摇头,眼神里一片茫然。
一直以来,支撑他的信念,就是为兄报仇。
现在,仇人落网,他却发现,自己连身世都成了一个笑话。
这种感觉,一定很难受。
我转过身,看着他:不管你是谁的儿子,谁的弟弟,你都是沈聿。是我认识的那个,沈聿。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底的迷茫,似乎消散了一些。
苏晚……
走吧。我朝他伸出手,我们回家。
他看着我伸出的手,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握住了。
他的手,依旧冰冷。
但我会用我的温度,去温暖他。
回到公寓,我们谁都没有说话。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一整天都没有出来。
我知道,他需要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我没有去打扰他。
我只是默默地为他准备好饭菜,放在书房门口。
晚上,我接到了二婶的电话。
电话里,她哭得撕心裂肺,求我,求我让沈聿去见沈振业最后一面。
她说,沈振业在看守所里,情绪崩溃,什么都招了。
他承认了,是他设计推沈昭下山崖,也是他在老爷子的药里动了手脚,加速了老爷子的死亡。
而他这么做的原因,不仅仅是为了夺权。
更是因为……嫉妒。
他嫉妒自己的侄子沈昭,嫉妒他拥有的一切。
他们只想除之而后快。
然后让自己真正的儿子沈聿坐上那个位置。
因为,沈聿的亲生父亲,正是二叔沈振业。
而母亲,却不是现在的二婶。
真相是,沈聿和沈昭是同一个母亲,只不过父亲换了人罢。
当年,沈振业和沈聿的母亲是恋人,是情侣。
但因为沈振业的劈腿,加上家族的反对,竟让沈昭的亲生父亲最终得手。
沈振业知晓昔日的情人竟然成为了自己的大嫂。
他心底那个恨啊。
终有一次,沈振业借着酒劲儿,动用了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强女干了自己的大嫂!
这也就是为何我的婆婆、沈昭的母亲,一母同胞,却如此讨厌沈聿的原因所在。
在她看来,这是一个贱种,这是她的人生污点。
也是为背叛自己的男人生的孩子。
这个秘密,他们守了二十多年。
直到,被沈昭无意中发现。
所以,沈振业才动了杀心。
他要杀人灭口,掩盖这个丑闻。
听完这一切,我只觉得荒唐,又可悲。
原来,所有的罪恶,都源于一个谎言。
沈聿最终,还是去见了沈振业。
我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了什么。
我只知道,他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眼眶是红的,但眼神,却恢复了以往的平静和清明。
他好像,跟过去和解了。
沈振业被判了死刑。
二婶因为包庇罪,也锒铛入狱。
沈月然,在沈家倒台后,受不了打击,精神失常,被送进了疗养院。
一个曾经显赫的家族,就这样,分崩离析。
尘埃落定后,沈聿召开了记者发布会。
他当众公布了自己的身世,并宣布,将继承大哥沈昭的遗愿,重振沈氏集团。
同时,他也向我,当众道歉。
他说,对不起,让我卷入这场纷争,承受了这么多不该承受的痛苦。
他说,他会用余生,来补偿我。
发布会结束后,他带我去了海边。
我们脱了鞋,赤着脚,在沙滩上走了很久很久。
海风吹起我的长发,也吹散了心头最后的阴霾。
苏晚。他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我。
嗯
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他问,眼神里,是小心翼翼的期盼。
我看着他,看着他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边的轮廓,看着他眼底那片,只属于我的,温柔的星海。
我笑了。
我没有回答好,或者不好。
我只是踮起脚尖,轻轻地,吻上了他的唇。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