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灰烬种花 > 第一章

导语
她买下一本无字笔记,次日却浮现写给亡者的情书——火场里,她把最后一页烧成灰烬吞进喉咙,替我活下去成了最烫的告白。
雨夜的笔记本
(三年后)
傍晚六点零七分,旧城区的灯火亮起。
迟慢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像一块澄澈的画布,清晰地映出天边雨后的第一束淡金色霞光,也映出吧台后时夏清瘦的侧影。
她剪短了头发,利落的短发遮住了耳后,只隐约露出那枚蔷薇刺青的半片花瓣轮廓,像一个欲说还休的秘密。左手手背靠近虎口的位置,曾经粘着活字纸片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浅褐色的、小小的圆形疤痕,光滑平整,像被漫长岁月轻轻按下的一个句号。
吧台后,意式咖啡机正卖力地工作着,蒸汽喷出,发出嘶嘶的欢快声响。时夏伏在吧台上,正在写今天的最后一张明信片。正面印着一座线条简洁的淡灰色灯塔,矗立在薄雾弥漫的海岸线上。反面,则是一片等待被填满的空白。
她握着笔,笔尖悬停在空白处许久,墨水几乎要滴落下来。最终,她只在明信片右下角,轻轻点了一个小小的.。极小,极淡,像一声被生生咽回喉咙深处的、悠长的叹息。
目光无意识地掠过那个浅褐色的疤痕,指尖轻轻摩挲过那微凹的痕迹。记忆,如同被这小小的烙印牵引,猛地沉回三年前那个充斥着雨声、火焰与灰烬的漩涡中心…
(三年前,火灾发生前七天)
雨下到第七分钟,时夏推门撞响了旧日灯塔门上的风铃。
头顶的风铃是贝壳做的,声音细碎又带着湿漉漉的沉闷。
要一本……不会写完的笔记本。她的声音被雨声压得有些低。
柜台后面,那个男人没抬头,指节在旧书脊上叩了两下,发出空洞的木头声。那一格,自己挑。他的声音没什么起伏。
她蹲下去,灰尘的气息钻进鼻腔。最底层,硬皮、布纹、烫金标题已被岁月磨平。她抽出一本,很沉,整排书跟着晃动,发出细微的呻吟。
多少钱
一块钱。
硬币从她微凉的指尖滑落,掉在他摊开的掌心,凉得像一片初冬的雪。
——
回到家,她把本子塞进冰箱冷冻室的最里层。母亲总说,重要的记忆要低温保存,才不会太快腐烂。
凌晨三点,城市的喧嚣沉入水底。她打开冰箱门,冷雾扑面而来。她抽出那本硬皮笔记,指尖感受到刺骨的寒意。翻开,空白页上,赫然浮出一行潮湿的字迹:
致阿野,又下雨了,你最怕冷。
墨迹晕染开来,边缘带着水汽。
时夏的指尖停在半空。那一秒,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动。这冰冷的书页,竟像一道连通幽冥的缝隙。
苦艾酒与朗读
雨停得毫无征兆。湿漉漉的街道反射着路灯的光。
时夏把同样湿漉漉的笔记本用力按在柜台上,纸页边缘吸饱了水汽,卷曲着。解释。她盯着他低垂的眼睫。
沈栖迟没接,只垂眼专注地擦一只玻璃杯,棉布在杯口打着圈。不是我写的。他说,声音平静无波。
字迹是你的。她的语气斩钉截铁。
我卖的是书,不是字。他终于抬起眼皮,目光却落在别处。
时夏把指尖重重按在最新浮出的那行墨迹上——致阿野:今天路过旧码头,风把你的名字吹进了我的喉咙。
墨迹果然未干,指腹沾了一点幽蓝。
那我报警。她作势去掏口袋里的手机。
沈栖迟抬起头,目光精准地落在她左眼下方那颗小小的泪痣上,停驻了两秒。读给我听。他忽然说。
什么
读一段你喜欢的文字,他拉开抽屉,抽出一本封面磨损的《夜航西飞》,翻到有折角的一页递过去,我付你下一页。
纸页泛黄,脆弱得像被晒透的落叶。时夏低头,目光扫过那些铅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如果你必须离开一个地方,一个你曾经生活、至死都热爱的地方,那么你只能在雨里离开,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否则你永远无法真正离开。
声音在旧书脊上一磕,轻得像碎玻璃滚过木地板。她读完了最后一个字。空气仿佛被抽走了氧气,骤然变得滞重粘稠。
沈栖迟把擦得锃亮的玻璃杯推到她面前。杯子里是苦艾酒,那绿色浓郁得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喝完。
时夏没拒绝。冰凉的杯壁贴着她的掌心。酒液滑入喉咙的瞬间,一股强烈的灼烧感升腾而起,像吞下了一小团火。就在这灼烧感最强烈的刹那,他迅速抽走了她面前的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拔开一支旧钢笔,笔尖划过纸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致阿野:有人把你的名字读给我听,声音比雨轻,比刀重。
写完,他把本子啪地一声合上,递还给她,动作干净利落。
明天别来了。
为什么
信不是写给你的。
那是写给谁的
沈栖迟嘴角扯动了一下,那笑意像被雨水泡了太久又晾干的纸,脆弱得一碰就会碎裂。
写给一个已经听不见的人。
他转过身,留给她一个沉默而瘦削的背影,和满屋子挥之不去的、陈旧纸张混合着尘埃的独特气味。
时夏攥紧了笔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那字里行间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她的心。她也有过失去,明白那种空洞的回响。
灰烬中的照片
时夏第三次推开旧日灯塔的木门时,门没有响。
头顶那串贝壳风铃不见了,只剩下一截孤零零的白绳,在穿堂风里打着晃。
书店里比平时昏暗许多,只点了一根细细的白蜡烛。火苗在黑暗中摇曳不定,细得像一根冰冷的缝衣针,勉强照亮一小圈区域。
沈栖迟蹲在柜台后面的阴影里,把一沓泛黄的信纸小心翼翼地摊开在地板上,动作轻柔得像在给熟睡的婴儿铺床。然后,他拿起那根燃烧的蜡烛,将跳动的火焰凑近最上面那张信纸的纸角。
火苗贪婪地吻上纸页,滋啦一声轻响,纸角瞬间卷曲、焦黑。
住手!
时夏想也没想就扑了过去。她的手掌先本能地抓住了那张即将被点燃的信纸,紧接着,灼热的火焰毫不留情地舔舐上她的皮肤!
烫!尖锐的疼痛瞬间刺穿神经!
疼!可她咬着牙,硬是没松手!
火苗被她带着厚茧的掌心死死掐灭,只留下一缕青烟。但那页纸,却被她慌乱中揉成了一团滚烫的灰烬。灰烬散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碎片飘落出来——是一张照片的一角。
照片上是一个女孩的侧脸,短发,耳后隐约可见一枚小小的蔷薇刺青。光线太过昏暗,那刺青的颜色几乎和干涸的血痂融为一体。
沈栖迟的目光从信纸移开,落在她被烫得通红、瞬间浮起水泡的掌心。疼吗他的声音低沉,像钝刀在粗糙的纸上缓慢切割。
疼。她吸着气,声音发颤。
那就记住。他说,伸手想去拂走她掌心的灰烬。
时夏却猛地攥紧了拳头,将那些灰烬连同照片碎片死死握在手心。细碎的灰从她紧握的指缝间漏出来。
她是阿野时夏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波澜。
沈栖迟没有回答。他站起身,将手中的蜡烛举到时夏的脸侧。跳动的火苗靠近她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灼热的光线烤着她的皮肤。那一瞬,摇曳的火光将两人的影子重叠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轮廓模糊,竟奇异地像同一个人。
你哭了。他陈述道,目光锁在她湿润的眼角。
是灰迷了眼。她倔强地别开脸。
灰不会从眼睛里面往外迷。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时夏摊开紧握的手掌。烫伤的地方,几个透明的水泡鼓胀起来,在烛光下反射着微光。她伸出另一只手的指甲,近乎自虐般地戳破了其中一个最大的水泡。清凉的液体溅出,恰好落在掌心里那张小小的照片碎片上,女孩原本清晰的侧脸被晕开了一小块模糊的湿痕。
真像。她看着照片上模糊的影像,又抬眼看看沈栖迟,嘴角扯出一个比哭更难看的弧度。
沈栖迟的眼神骤然一暗,像被这句话刺中了最深的痛处。他猛地夺过她脚边剩下的所有信件,目光扫过壁炉上方那幅林野抱着野蔷薇的照片,声音嘶哑得像被火燎过:烧掉才完整!就像她……就像她最后在那场火里……
他猛地刹住话头,眼底翻涌着无法言喻的痛苦和绝望,将信件狠狠塞进壁炉!
火舌呼地一声蹿高,贪婪地吞噬着纸张,灼热的空气扭曲升腾。火焰迅速向上蔓延,舔舐到书架最底层,那些老旧的书籍脊背在高温下发出细密而绝望的毕剥呻吟。
别烧了!时夏尖叫着扑过去。那些信,那些字,是那个人存在过的唯一证据!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化为乌有!
烧掉才干净!他背对着她,声音被火焰烤得又干又脆,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仿佛只有彻底的毁灭,才能终结那无休止的煎熬。
时夏被那跳跃的火焰和翻飞的纸灰刺激得失去了理智。她不管不顾,整个人竟直接扑进了壁炉口,双臂紧紧抱住那一把正在燃烧、尚未完全化为灰烬的信纸!滚烫的火焰立刻顺着她的袖口向上爬,布料瞬间焦黑卷曲!
你疯了!沈栖迟惊怒交加,一把将她从壁炉里拽出来,巨大的惯性让两人一起重重摔倒在地。他死死按住她,抱着她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翻滚了几圈,才终于碾灭了她袖口上的火苗。
火是灭了,但漫天飞舞的纸灰却无声地飘落,覆盖在两人身上、脸上、以及他们之间那狭小的空隙里。
时夏的右手虎口被高温灼烧出一道刺目的红痕,肿胀发亮。沈栖迟的左手食指也被烫起了一个不小的水泡,血珠正从破裂的边缘缓缓渗出,滴落在身下的灰烬里。
两人狼狈地跪坐在厚厚的灰烬里。那张小小的照片碎片静静躺在灰烬中央,女孩的微笑在火焰的余温中显得有些扭曲。
你救不了她。沈栖迟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深渊般的绝望。
我救的是这些字!时夏喘息着,声音嘶哑。对她而言,这些写给亡者的情书,是未能抵达彼岸的遗言,是灵魂最后的呼喊,比任何实物都珍贵。
字早就死了。
那我陪她一起死。时夏几乎是吼出来,她抓起那张滚烫的照片碎片,用力按在自己的胸口心脏的位置,仿佛要将它按进皮肉,烙进骨头。
壁炉里残余的火光忽明忽暗。灰烬在空中缓慢飘落,沉甸甸的。
0923
清晨四点,整座城市还在沉睡。纹身店刺·语的卷帘门只拉下了一半。店内没有开灯,只有工作台上的一盏小台灯亮着,勾勒出许莓模糊的身影。
你最好有急事。许莓咬着一次性口罩的松紧带,声音闷在布料里,带着浓重的睡意和不耐烦。
时夏像一阵风卷进来,带着室外的凉气和彻夜未眠的疲惫。她小心翼翼地将那片指甲盖大小的照片残片放在冰凉的不锈钢工作台上,动作轻得像放下一枚刚从血肉里取出的弹片。
帮我复原。她的声音干涩沙哑。
许莓皱着眉,打开了紫光灯。幽暗的紫光落在残片上——勉强能看出是一个女孩的侧脸轮廓,短发,耳后那枚小小的蔷薇刺青只剩边缘模糊的三片花瓣,其余部分都消失在撕裂的边缘。
这谁许莓用镊子夹起碎片,凑近灯光仔细看。
不知道。时夏回答得干脆,目光紧紧盯着那片小小的影像。
许莓没再多问,用镊子把残片翻过来。紫光下,碎片背面显露出一串模糊的、像是用锐器刻下的数字:0923。
生日许莓随口问道,已经开始准备工具。
忌日。时夏的声音像一块冰砸在地上。
空气骤然凝固,纹身机启动前微弱的电流声都显得格外刺耳。许莓的动作顿了一下,抬眼深深看了时夏一眼,那眼神里有探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知道了。她没再多言,戴上专用的放大镜头,调好灯光,开始用极细的针笔在透明的转印纸上描摹轮廓。纹身机的针尖在纸上高速震动,发出细密而持续的嗒嗒嗒声,在寂静的凌晨里,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啄木鸟。
三个小时后,一张完整的女孩侧脸终于清晰地浮现在转印纸上。许莓用喷雾固定好图案,小心地将转印纸揭下,精准地贴在时夏锁骨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然后,她把一面沉重的落地镜推到时夏面前。
镜子里,两张脸并排呈现——一张是转印纸上清晰的蓝线轮廓,一张是时夏苍白而带着倦意的脸。两张脸的轮廓、眉眼、鼻梁的弧度,甚至嘴角微微上扬的倔强感,都惊人地相似。唯一的区别,是泪痣的位置。转印纸上,林野的泪痣点在右眼下方,像一滴凝固的黑色雨点。而时夏自己的那颗,则长在左眼的相同位置。这微妙的差异,让两张脸如同镜子的正反两面。
双胞胎许莓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难以置信的探究。
陌生人。时夏的声音平静无波,手指却无意识地抚摸着锁骨下方那冰凉的轮廓线。镜中的影像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战栗,仿佛看到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在火海中凝固了笑容。
许莓用酒精棉片仔细擦掉转印纸,淡蓝色的刺青线条清晰地留在了时夏的皮肤上。
就在时夏准备穿回衣服时,许莓突然伸手,用力按住了她的手腕。她的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直刺时夏眼底:别去。时夏,你现在的眼神……像要跳进火里。
那是一种不顾一切、近乎献祭的眼神。
时夏低头,避开她审视的目光。她拿起工作台上那片小小的照片残片,用一小块透明胶带,仔细地贴在手机冰冷的塑料背壳上。然后,她一言不发地推开门,走进了微凉的晨光里。
天已经亮了。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恰好落在她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上。0923,这个数字像冰冷的密码,刻进了她的脑海。
日历上的倒计时
凌晨一点二十分,旧日灯塔的木窗没有透出一丝光亮。厚重的木门却虚掩着,留下一条幽深的缝隙。
时夏推门进去,一股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凝固的蜡烛泪的蜡油味、旧纸张受潮后散发的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苦艾酒尾调。
她的目光立刻被柜台后的整面墙壁吸引。那里,被沈栖迟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旧日历。每一页都被撕得只剩孤零零的日期数字,而日历的背面,则写满了同样孤零零的字迹: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无数个对不起层层叠叠,爬满了整面墙。
最中央的那一本,格外刺眼,只剩下最后三张薄薄的纸片:
10.21 10.22 10.23
10.23
那张日历的背面,一道用红笔划下的横线深刻而决绝,力透纸背,几乎要将薄薄的纸页彻底割裂。
时夏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那张写着10.21的日历边缘——
啪嗒。
头顶昏黄的白炽灯突然亮了,刺目的光线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沈栖迟就站在墙角的开关旁,手背靠近虎口的地方,赫然多了一块被灯泡烫出的新鲜红印。
别碰。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你在倒数时夏收回手,直视着他。
不是。他否认得很快。
那是什么
给一个人开门。他垂下眼睑,避开她的视线。
林野时夏追问,10月23号,是她离开的日子,对吗
沈栖迟的身体几不可查地绷紧了。他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走上前,动作近乎虔诚地将那张写着10.23的日历纸撕了下来。纸张在他修长的手指间对折,再对折,反复几次,最终被折成一只极小的、脆弱不堪的纸船。船底,清晰地显露出那串数字:0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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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这只小小的纸船托在掌心,缓缓举到那根仍在燃烧的蜡烛上方。跳动的火苗贪婪地向上舔舐——
住手!时夏几乎是扑过去,一把将纸船从他掌心抢了下来!滚烫的火星溅落在她右手虎口尚未愈合的烫伤处,立刻灼出新的、针扎般的刺痛,一个小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起来。
沈栖迟猛地反手,铁钳般牢牢握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骨头生疼。
还有三天。他的声音低沉而压抑,像绷紧到极致的弦。
三天后你要做什么时夏忍着痛,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
烧掉所有信,烧掉这里,烧掉我。他语气平静得可怕,让一切都回到原点。她没能逃出来的火……我替她跳进去。
时夏的指甲因为愤怒和恐惧深深掐进了他紧握着她手腕的手掌皮肤里,掐出了深深的红痕,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血珠滴落,恰好落在旁边一张写着对不起的日历背面,红色的墨水字迹被晕染开来,扭曲变形。
沈栖迟像是被那血刺痛,骤然松开了手。他转身,拉开柜台一个老旧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崭新的铜锁。锁身沉重,闪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锁孔里插着一把同样崭新的黄铜钥匙。
钥匙留在门垫下,他把锁扣在厚重的木门门把上,锁舌弹入锁扣,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嗒,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今晚之后,别再回来。
时夏站在原地,只觉得手机背面贴着的那小块照片碎片,此刻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硌得她掌心生疼。她低头,在沈栖迟转身的瞬间,迅速撕下墙上那张写着10.23的日历纸,飞快地塞进了自己牛仔裤的后袋里。
三天后,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破釜沉舟的坚定,我来带你走。
沈栖迟背对着她的身影,几不可查地、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你走不进火的。他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来。
那我就陪你一起烧。时夏的回答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桌上那根燃烧的蜡烛芯突然噼啪爆出一个明亮的灯花。瞬间爆燃又熄灭的火光,将两人投在墙上的影子猛地拉长、扭曲、交融,又迅速分离,如同无声的钟摆在墙上滴答作响。
38小时
凌晨两点零九分,整条旧货街死寂一片,只有几盏老旧的路灯在浓重的夜色里散发着昏黄的光晕。旧日灯塔那扇厚重的木门上,新换的铜锁在清冷的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泽。
时夏蹲下身,手指在冰冷的门垫下摸索。指尖很快触到一片金属的冰凉——钥匙还在。但当她拿起钥匙试图插入锁孔时,心猛地一沉——锁芯的形状不对!沈栖迟换了锁!
她猛地抬头。门缝下方,赫然透出一线不祥的暗红光芒,微弱地跳跃着。
0923。
这个数字像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她不再犹豫,指尖直接按向门把上方一个不起眼的、伪装成门钉的小小密码盘。
咔哒。
锁舌退开的机械声在寂静的深夜里轻得像一声悠长的、充满疲惫的叹息。
她用力推开门——灼热的气浪裹挟着纸张燃烧的焦糊味和旧木头的烟熏味,瞬间扑面而来!壁炉里,堆积如山的信件正被点燃,橙红的火焰贪婪地向上蹿升。沈栖迟就坐在火堆前的地板上,背对着门口,膝盖上摊着那本熟悉的硬皮笔记本。火焰已经爬上了笔记本的第一页,脆弱的纸边迅速卷曲、焦黑。
出去。他没有回头,声音被火焰烤得嘶哑干涩。
时夏反手用力将门关上,沉重的门板撞击门框发出闷响。她迅速将门内侧的插销插死,然后毫不犹豫地将那把冰冷的铜钥匙狠狠扔进了壁炉中央最炽热的火焰里!金属与烈火接触,发出短促而凄厉的滋啦尖叫,瞬间被烈焰吞噬。
你烧的是谁的遗言她一步步走近,热浪烤着她的脸颊。
我自己的。沈栖迟头也不抬,用一把沉重的铁钳随意地拨弄着壁炉里的火舌。几颗滚烫的火星被拨动得飞溅出来,落在他深色的棉麻袖口上,立刻烧出几个焦黑的小洞。
时夏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落在壁炉上方粗糙的砖墙上。那里,用一枚生锈的图钉钉着一张崭新的照片——林野。她站在旧日灯塔的旧木门前,怀里抱着一大束盛开的野蔷薇,笑容灿烂得有些刺眼。照片的右下角,用猩红色的记号笔醒目地圈着一个日期:10.23。
还有
38
小时。沈栖迟的声音飘过来,平静地陈述着这个倒计时。
然后呢时夏追问,声音在热浪中显得有些发紧。
然后这里会空。他顿了顿,像她走后的每一天一样。
时夏在他身边蹲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决,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铁钳。
把信给我。
你读不完的。他终于侧过头看她,跳动的火光在他深褐色的瞳孔里疯狂舞动,像两盏在狂风中即将彻底熄灭的油灯。
那就从第一封开始。时夏的语气没有丝毫退让。
沈栖迟的眼睫颤动了一下,火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读完,他的声音低沉得近乎耳语,带着一种绝望的警告,你就再也走不出这间屋子,走不出这场火。
我本来就没打算走。时夏说着,伸手将那本摊开在沈栖迟膝上的笔记本紧紧抱在自己怀里。纸页滚烫,透过薄薄的衬衫布料灼烫着她的皮肤。
壁炉的火光随着气流的涌动而忽明忽暗,跳跃的光线清晰地映照出她锁骨下方那道淡蓝色的纹身轮廓——林野的侧脸。火光下,那颗点在右眼下方的泪痣,仿佛也在微微跳动。而时夏自己左眼下的那颗,在阴影中若隐若现。
沈栖迟的指尖在半空中停顿了许久,最终缓缓落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触碰在那道淡蓝色轮廓的泪痣位置。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冷。
0923。他低声重复着这个数字。
是林野的生日。时夏替他补充。
也是忌日。他闭上眼。
也是门锁的密码。她的声音在火声中显得异常清晰。
也是我想死的日期。他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深不见底的荒芜。
时夏将怀中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一片空白,像等待被填满的深渊。
最后一封,你还没写。她的目光紧紧锁住他。
沈栖迟沉默地从自己深色外套的内袋里掏出一支钢笔。黄铜的笔身被摩挲得光滑温润,笔帽顶端,精巧地雕刻着一朵微小的蔷薇花苞。
写给你。他说,拔开了笔帽。
写给我,还是写给林野时夏追问。
写给你们。他不再看她,笔尖悬停在空白纸页的上方,准备落下。
就在笔尖即将接触纸张,写出第一个致字的瞬间,壁炉里的火焰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空气,呼地一声猛然蹿高!一条火舌如同毒蛇的信子,精准地舔舐上他握着钢笔的右手袖口!
小心!时夏惊呼,本能地伸手去抓他的手腕!巨大的冲力让沈栖迟手中的钢笔在空白的纸页上失控地划出一道长长的、深刻的墨痕!黑色的墨迹混合着他手腕被火舌燎伤渗出的细小血珠,在纸上迅速晕染开来,像一条蜿蜒流淌的、绝望的黑色河流。
壁炉里堆积的信件开始剧烈地卷曲、发黑,化为片片飞灰。黑色的灰烬无声地飘落在两人之间。
时夏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火焰的咆哮和纸张燃烧的哀鸣中,沉重而清晰地敲打着耳膜——咚,咚,咚。
38
小时。
她深吸了一口灼热呛人的空气,不再犹豫,伸手从壁炉边缘尚未被火焰完全吞噬的信堆里,抽出了最上面一封还算完整的信。她展开被烤得发脆的信纸,声音低而稳:
致阿野:今天路过我们常去的码头,风很大,吹散了海鸥的叫声。我站在你最喜欢的那块礁石上,潮水打湿了我的鞋……
沈栖迟闭上了眼睛,浓密的睫毛在跳跃的火光下投下深深的阴影。
门外的风铃不知何时被重新挂在了门框上,夜风穿过门缝,吹动了它。贝壳相互碰撞,发出细碎、空洞、又持续不断的叮铃声。
倒计时,在火焰与诵读声中,无情地开始了。
火舌
凌晨三点十七分,书店里唯一的光源——那根蜡烛,也燃到了尽头,火苗挣扎着跳动了两下,彻底熄灭。黑暗如同墨汁般瞬间淹没了整个空间。
沈栖迟没有去寻找新的光源。他摸索着拧开一瓶苦艾酒的瓶盖,浓郁的药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他没有喝,而是径直走到壁炉边,将瓶口对准了壁炉里仅存的、最后那一簇顽强跳跃的小火苗。
碧绿的酒液倾泻而下——
轰!
一声沉闷的爆响!火焰如同被唤醒的恶魔,瞬间获得了狂暴的力量!火舌猛地蹿起,直扑低矮的天花板!炽热的火光将整间屋子照得亮如白昼,那面贴满对不起的日历墙被映得通红,像一块刚从炼钢炉里取出的、滚烫的烙铁,每一道笔迹都仿佛在灼烧。
你疯了吗!时夏的惊叫声从二楼传来。她怀里紧紧抱着那一摞好不容易从壁炉边缘抢救出来的、尚未拆封的信件,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梯,灰尘和热浪呛得她不住咳嗽。
我只是提前点火。沈栖迟的声音被高度数的酒精和灼人的火焰双重炙烤,变得异常嘶哑、粗粝。他抬手,将空了的玻璃酒瓶狠狠扔进壁炉中央最炽烈的火焰中!
砰——哗啦!
酒瓶在高温下瞬间炸裂!无数锋利的玻璃碎片如同霰弹般四散飞溅!其中一块锋利的碎片擦着时夏的脚踝飞过,轻易地划开了她薄薄的牛仔裤布料,在她的小腿外侧留下一道细长的血口!鲜红的血珠立刻争先恐后地涌出,滚落在积满灰尘的木地板上。
还有三十七小时,沈栖迟的声音在火焰的咆哮中显得异常平静,这里会只剩下一堆灰烬,风一吹,就什么都没了。
时夏将怀里的信更紧地护在胸前,靠近壁炉一侧的信纸边缘已经被高温烤得卷曲发黄。
那就把我也烧成灰!她几乎是吼出来,声音被浓烟呛得变了调。
你太重,沈栖迟转过身,火光勾勒出他侧脸冷硬的线条,烧不干净。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评价一件物品。
他不再看她,转身走向那个老旧的柜台。拉开抽屉,摸索片刻,拿出一只沉甸甸的金属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明亮的火苗瞬间窜起,映亮了他深不见底的瞳孔。
他径直走向靠墙的巨大书架,目标明确地抽出最顶层那本熟悉的、书脊磨损的《夜航西飞》。他毫不犹豫地掀开打火机的金属盖,将跳跃的火苗凑近书页的边角。
火焰如同饥饿的蛇,贪婪地顺着干燥的书脊迅速向下蔓延、攀爬!
不!时夏尖叫着冲过去!她不顾一切地用整个身体扑压在那本燃烧的书上!试图用自己的体重压灭火焰!但火舌已经顺着书页舔舐上来,瞬间就烧焦了她手臂上的棉布衬衫袖口!灼热的刺痛感让她闷哼一声!
别弄脏了林野的书!沈栖迟低吼一声,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像拎起一只不听话的小猫,粗暴地将她从燃烧的书本上拉开,狠狠推到墙角!她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震得五脏六腑都在翻腾。
林野已经死了!时夏扶着墙站稳,对着他嘶声喊道,眼泪被浓烟熏得止不住地流下。
所以书才干净!沈栖迟的声音带着一种偏执的狂热。他不再理会她,动作精准而冷酷地点燃了第二本、第三本书……像是在举行一场庄严而绝望的献祭仪式。
火焰在书架间迅速蔓延、连接,很快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道熊熊燃烧的、橙红色的火墙!灼热的气浪翻滚着扑面而来,浓烟滚滚升腾。时夏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喉咙火烧火燎地疼,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涌上喉头。
把打火机给我!她隔着火墙,对沈栖迟伸出手,声音嘶哑破碎。
给你,你也点不着。沈栖迟隔着跳跃的火光看着她,眼神漠然。他扬手,将那枚沉甸甸的金属打火机抛了过来。
时夏下意识地接住。金属外壳滚烫无比,灼热的痛感让她掌心瞬间就浮起一片水泡!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却没有把打火机扔回去。
她低下头,看着手中这枚带来毁灭的小小金属盒,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啪地一声掀开打火机的金属盖,拇指用力压下点火轮!
嚓!
明亮的火苗再次窜起。
这一次,她没有用它去点燃任何书本或信件。她将跳跃的火苗,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左臂那截已经被烧焦的棉布袖口!
火苗舔上焦黑的布料,瞬间被引燃!橙红的火焰像一只贪婪的手,迅速沿着她的袖口向上蔓延!
你!沈栖迟瞳孔骤缩,发出一声惊怒的低吼!他猛地冲过那道火墙的间隙,完全不顾火焰燎伤他的手臂!他劈手夺过她手中的打火机,想也没想,直接用自己赤裸的手掌狠狠拍向、并死死攥住了她袖口燃烧的火焰!
滋啦……
皮肉烧灼的轻微声响和布料燃烧的气味混合在一起。
火焰被他硬生生用手掌掐灭。但他摊开的手掌心上,赫然多了一道惨白的、边缘焦黑的烫痕,皮肤瞬间被高温灼伤坏死!血珠从他指缝间被挤压出来,滴落在滚烫的地板上。
别逼我。沈栖迟的声音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愤怒,死死盯着她。
是你逼我。时夏毫不退缩地迎上他的目光,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她举起手中那叠被保护得还算完好的信,高高举过头顶。最后一封,她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写完它,我就走,再也不回来。
沈栖迟隔着咫尺的距离,隔着尚未散尽的烟雾和血腥气,深深地看着她。跳跃的火光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写给你,还是写给林野他沙哑地问。
写给火。时夏的声音异常平静。
沈栖迟沉默了几秒,仿佛在消化这个答案。然后,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她递来的、最后一张空白的信纸。他拔开那支刻着蔷薇的旧钢笔,黄铜笔身在火光下闪过一道冰冷的寒光。
笔尖落下,在洁白的信纸上写出第一个字:致……
就在这第一个字刚刚成型,墨迹未干的瞬间,一股强劲的气流不知从何处涌入,壁炉里原本就熊熊燃烧的火焰如同被浇了油,呼地一声猛然暴涨!一条凶猛的火舌如同毒蛇出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舔上了沈栖迟手中的信纸!
嗤啦——
薄脆的信纸瞬间被点燃!那个刚刚写下的致字,连同周围洁白的纸页,在时夏惊恐的注视下,被烧成了一个迅速扩大的、边缘焦黑的空洞!
不!时夏尖叫着伸手去抢!但她的手只抓到了一把滚烫的、带着火星的纸灰!灰烬从她紧握的指缝间簌簌漏下。
沈栖迟看着手中残留的、卷曲发黑的纸边,又看了看地上那摊灰烬,眼中最后一点光芒似乎也随之熄灭了。他默默地将那支刻着蔷薇的钢笔插回自己的口袋,一片灰烬落在他睫毛上,没化,像雪。动作缓慢而沉重。
三十七小时后,他转过身,背对着时夏,声音空洞得像一口废弃的枯井,火会写完剩下的。
他一步一步走向那扇被反锁的厚重木门,脚步有些踉跄。他费力地拔掉门内侧沉重的插销,拉开一条缝隙,侧身走了出去,并顺手带上了门。
沉重的门板合拢,门栓落下的声音轻得像一声悠长的、充满疲惫的叹息。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锁舌自动弹回的声音,在火焰的咆哮和木料燃烧的噼啪声中,依然清晰得刺耳。
时夏孤零零地站在那道熊熊燃烧的火墙前,怀里只剩下最后一张从笔记本里撕下的、边缘被烤得卷翘发黄的空白信纸。纸页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热浪炙烤着她的脸颊,浓烟刺痛着她的眼睛。她低头看着手中这片最后的空白,用被烟熏黑的手指,紧紧攥住了那支从地上捡起的、笔身滚烫的钢笔。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微微颤抖。
火光照亮了她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
她开始写第一行字:
致火……
倒计时,在孤绝的书写中,继续着它无情的脚步。
0:47
0:47,尖锐刺耳的火警警报第一次划破旧货街死寂的夜空。
旧日灯塔此刻已彻底沦为一座燃烧的牢笼。木质的窗棂被烧穿,扭曲变形,如同怪兽口中喷吐着橘红色火焰的舌头。滚滚浓烟裹挟着灼人的热浪,从每一个缝隙中疯狂涌出。
时夏用尽全身力气踹开书店后方的侧门,一股裹挟着纸灰、焦糊木头和呛人塑料味的热浪如同巨拳,迎面狠狠掴来!她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沈栖迟!就被自己吸入的滚烫空气和浓烟呛得剧烈咳嗽,几乎窒息!
——无人应答。一楼除了肆虐的火焰,空无一人。她猛地抬头,看向被火光照亮的二楼入口——通往二楼的木质楼梯已经完全被烧穿、塌陷,断裂的木板如同焦黑的骸骨,楼梯踏板在高温下扭曲变形,发出不祥的毕剥呻吟,缝隙里不断冒出浓烟。时夏咬紧牙关,踩着还在冒着火星的断梁和摇摇欲坠的残骸,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
二楼俨然已成为一片火海地狱。曾经林立的书架变成了一堵堵燃烧的火墙,一本本承载着无数故事的旧书在烈焰中痛苦地扭曲、卷曲。
在最深处,靠近那个早已被烧得通红的壁炉前,沈栖迟依旧坐在那里。他背对着入口,膝盖上摊着那本硬皮笔记本。火焰已经爬上了他的裤脚,舔舐着他深色的衬衫袖口,布料迅速焦化,发出难闻的气味。他却一动不动,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
走!时夏嘶吼着扑过去!灼热的气浪几乎让她睁不开眼。她一把死死抓住他后领的布料,试图将他拽离火源!
嘶啦——
单薄的衬衫布料在她掌心瞬间被高温烤焦、撕裂!剧烈的灼痛感钻心刺骨!但她紧咬着牙关,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硬是没有松手!
沈栖迟终于抬起眼。在火光映照下,他深褐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时夏被浓烟熏黑、因焦急和痛苦而扭曲的脸庞。信还没读完。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那就边走边读!时夏几乎是咆哮着,另一只手飞快地从他膝上夺过那本滚烫的笔记本,死死护在自己怀里!她用尽全身力气拖拽着他,跌跌撞撞地冲向楼梯口!火舌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卷住了她散乱的发梢,发出细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噼啪爆裂声!焦糊的头发气味混合着蔷薇枯枝被彻底焚化的灰烬味道,一起堵住了她的喉咙!
就在他们即将踏上楼梯的瞬间——
脚下传来令人心悸的木头撕裂声!
早已被火焰严重侵蚀的楼梯板再也无法承受两人的重量,呻吟着、扭曲着,轰然断裂、塌陷!两人惊叫着,如同断线的木偶,从半空中直直坠落一楼!
落地瞬间,时夏的右肩狠狠撞上一个尖锐的书柜残骸角!骨头仿佛碎裂般的剧痛让她眼前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怀中的笔记本脱手飞出,啪地一声摔落在不远处布满灰烬的地板上,摊开了——
空白的最后一页上,一行新鲜的墨迹赫然在目:
致阿野,我替你活到今天。
然而,致命的火星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黑色蚂蚁,正从四面八方迅速爬满这行字迹!字迹在高温下迅速扭曲、模糊!
不!时夏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完全不顾右肩的剧痛,连滚带爬地扑了过去!她用自己的整个身体,重重地压在那张摊开的纸页上!试图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隔绝火焰!
滋——
几颗滚烫的火星溅落在她裸露的手背上,皮肉瞬间被灼伤,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轻响和焦糊味。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一颤!
但她没有退缩!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她猛地撕下那张写满字的纸页!看也没看,用最快的速度将它紧紧揉成一团!然后,在沈栖迟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她张开嘴,毫不犹豫地将那团滚烫的纸球塞进了自己的喉咙深处!
纸团像一块刚从熔炉里取出的、烧红的炭!**粗糙、滚烫、带着浓重的灰烬和墨水的味道,瞬间堵死了她的气管!她本能地、拼命地收缩喉咙,试图将它吞咽下去!每一次痉挛般的吞咽都带来喉咙和食道被砂纸刮擦、被烙铁烫灼般的剧痛!窒息感让她眼前发黑,
粗糙的纸团刮擦着喉咙,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窒息般的剧痛!
吐出来!快吐出来!沈栖迟跪爬过来,不顾自己身上的火焰和灼伤,惊恐万分地伸手去抠她的嘴!他的手指沾满了灰烬和血污。
时夏死死咬紧牙关,拼命摇头,泪水被周围灼热的空气瞬间蒸干!她双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身体因为剧烈的疼痛和窒息感而蜷缩颤抖!**在极度的痛苦和窒息中,她唯一清晰感知到的,是喉咙深处那个滚烫的烙印——一个活字的形状,如同烧红的烙铁般深深嵌入了她的感知。
火势越来越大!书架如同多米诺骨牌般成片倒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燃烧的横梁带着熊熊烈焰从天花板上砸落,火星四溅!墙内老化的电线在高温下爆出最后一点幽蓝的电火花!
不能再等了!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时夏**强忍着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剧痛和强烈的窒息感,
伸出还能动的左手,一把抓住沈栖迟的手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拖着他冲向这火海地狱唯一的出口——那扇被新换的铜锁牢牢封死的前门!
锁身已经被大火烧得通红发亮!钥匙早已被扔进火海化为乌有!
时夏的目光疯狂扫视四周!她看到了墙角地上,那个被遗弃的、沉重的黄铜镇纸!她松开沈栖迟,踉跄着冲过去,双手费力地抱起那块冰冷沉重的金属!
让开!她嘶哑地吼道,用尽全身力气,抡起铜镇纸,狠狠砸向那扇燃烧的木门,砸向那把滚烫的铜锁!
哐!火星在撞击处猛烈迸溅!滚烫的锁身发出刺耳的金属呻吟,锁体肉眼可见地变形!
哐!木屑和铜屑纷飞!锁身发出痛苦的呻吟!
第三下!伴随着一声刺耳的金声,坚固的锁舌终于不堪重负,彻底崩断!
轰!
沉重的木门在内外压力差的作用下猛地向外洞开!新鲜的、冰冷的夜风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疯狂灌入!
风助火势!原本就狂暴的火焰如同被注入兴奋剂,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巨大的火舌舔舐着门框,直冲天际!
巨大的冲击力将紧靠在门后的两人狠狠掀飞出去!他们如同断线的风筝,跌出门槛,重重摔倒在冰冷潮湿、布满雨水的石板路上!
冰凉的雨水打在两人滚烫灼伤的皮肤上,立刻发出细密而持续的嗤嗤声,蒸腾起一片白茫茫的水汽。时夏跪趴在湿冷的石板上,剧烈地咳嗽、干呕,喉咙里火烧火燎,一股浓重的黑烟从她口中不受控制地冒出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喉咙深处撕裂般的剧痛,呕出的粘液里混杂着黑色的纸灰碎屑和鲜红的血丝。
沈栖迟挣扎着爬过来,用那只没怎么受伤的手,用力掰开她的下巴。他的指尖立刻沾满了混合着黑色纸灰和鲜红血泡的粘稠液体。他看着她痛苦扭曲的脸,嘶哑得几乎不像人类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你让火……住进了骨头里
时夏想咧开嘴笑一下,但喉咙的剧痛和窒息感让她只能发出一阵破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气音。**舌尖小心地顶了顶喉咙深处那个顽固的硬块——它还在,像一块滚烫的炭,死死嵌在那里。
就在这时,背后传来震耳欲聋的、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闷雷滚动!整间旧日灯塔在烈焰中彻底失去了支撑,轰然向内塌陷!冲天的火柱瞬间吞噬了残骸,将夜空染成一片妖异的橘红!无数燃烧的灰烬如同无数颗骤然熄灭的星辰,从夜空中纷纷扬扬地飘落,覆盖在他们交叠的、狼狈不堪的影子上。
远处,消防车尖锐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撕破雨幕。
时夏精疲力竭地将脸深深埋进沈栖迟被烧焦、散发着焦糊甜味和血腥味的肩窝里。
它还在。
那团火,那团字,那团属于林野也属于沈栖迟、最终被她强行夺下的记忆——
被她用最惨烈的方式,吞进了身体的最深处。
再也,烧不掉了。

冰冷的雨丝在消防车旋转闪烁的刺眼红灯里,仿佛下成了粘稠的血。时夏被两名穿着橙色救援服的救护员强行按在担架上,冰凉的氧气面罩带着刺鼻的橡胶味,死死扣住了她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执拗睁着的眼睛。
喉咙深处,那个被强行咽下的纸团像一块顽固的、烧红的炭,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带起铁锈般的血腥味和食道被撕裂般的灼烧剧痛,
让她控制不住地想要干呕。
三米开外,另一辆救护车的车门敞开着。沈栖迟正被另外两名救护员半扶半拖地弄上车。他的右手手臂被厚厚的白色绷带以一种近乎手铐般的固定方式牢牢绑在胸前——掌心那道惨白的烫伤疤痕清晰可见,周围的水泡破了又涨,渗着组织液。
急诊室的灯光惨白刺眼,亮得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
医生戴着口罩,掰开时夏紧咬的牙关,冰冷的喉镜带着强烈的光线探入她的口腔深处。他的眉头紧紧锁起,语气凝重:
喉部、食道二级至三级灼伤!伴有化学性腐蚀(墨、灰烬)和机械性损伤(异物摩擦)!异物虽取出大部,但深部组织损伤严重,极易感染、穿孔甚至大出血!必须立即住院密切观察!
医生将托盘里那个焦黑、被血和胃液浸透、几乎看不出原貌的纸球展示给她看,这些东西…值得你差点把命搭进去
时夏无法说话,剧烈的疼痛让她只能发出呜咽。她用被烟熏黑、裹着纱布的手,颤抖而极其艰难地指向隔壁清创室的方向——那里,沈栖迟压抑着痛苦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飘过来:
别浪费药了…我没想活…
护士低声而耐心地劝慰:先生,冷静点,你的左手烫伤面积不小,部分深二度,需要清创后考虑植皮,不然会影响功能…
植给谁看沈栖迟的声音充满了自嘲和彻底的灰暗,给一个死人看吗
时夏的眼神死死盯着那个方向,眼中是毫不退缩的执拗,仿佛在无声呐喊:他写的不是字,是没来得及活完的命!
医生看着她眼中近乎偏执的坚持,又看了看托盘里那团恶心的东西,沉默了几秒,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他拿起锋利的手术剪,小心翼翼地剪下了纸球边缘相对干净、还能勉强辨认出一点点笔画的一小块碎片——上面依稀可见一个活字。
拿着吧,医生将那半片指甲盖大小、边缘焦黑、带着活字的纸片递给她,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剩下的必须彻底清理干净,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时夏颤抖着接过那半片纸,仿佛捧着世上最珍贵的火种。她将它小心翼翼地按在自己左手手背靠近静脉的位置。纸片边缘的焦黑粘在皮肤上,像一个临时烙下的、带着痛楚印记的刺青。
隔壁清创室的门没有关严。时夏强忍着剧痛,挣扎着拔掉右手背上的输液针头,不顾护士的惊呼,在护士的搀扶下,赤着脚踉跄着走到清创室门口。她举起左手,将手背上那片粘着的、写着活字的纸片,用力地展示给沈栖迟看!
沈栖迟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那焦黑的边缘和那个模糊却无比刺眼的活字上,瞳孔猛地收缩,仿佛被强光刺痛!
你吞了火……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破碎的喉咙里艰难挤出来的,还要我……活下去
火是你点的,灰是你写的,时夏用尽胸腔里所有的力气,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刮擦,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总得有人……把灰种成花。
沈栖迟的嘴角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那表情扭曲得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最终凝固成一个无比痛苦的弧度。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荒芜,似乎被这小小的活字撬开了一道缝隙。
旁边的护士抓住这个瞬间,迅速将一管镇静剂推进了他手臂的静脉。他的眼皮沉重地垂下,身体软了下去。就在他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时夏一步抢上前,俯下身,将自己手背上那片带着她体温的活字纸片,轻轻地、郑重地贴在了他右手腕脉搏跳动最明显的地方。
替我保管……她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直到你……学会用它。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变成了细碎而温柔的鼓点。
时夏被护士扶回病床。她摊开掌心,里面是医生清理后还给她的、那半片被胃酸腐蚀得更严重、墨迹几乎完全消失的纸团。她用手机的手电筒功能,凑近了仔细地照,眯起眼睛,艰难地辨认着上面残留的、断断续续的笔画。
终于,她拼凑出了最后一行残句:
……替我活成雨后的第一束光。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在掌心那片脆弱的纸上。残留的最后一点墨迹被泪水彻底晕开,消失无踪。
她缓缓合拢掌心,将那团湿透的、承载着最后嘱托的纸屑紧紧包裹在手中。
窗外,深沉的墨蓝色天幕边缘,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象征着黎明的灰白。消防车刺眼的红灯熄灭了,救护车闪烁的蓝灯也熄灭了。只有左手手背上那片粘着的活字纸片,正随着她手腕下脉搏的跳动,微弱而顽强地起伏着。
三年时光,如同指缝间流过的细沙,带走了灼痛,沉淀下疤痕与无法磨灭的字句。
明天见
(现在)
傍晚六点零七分,旧城区的灯火次第亮起。迟慢咖啡馆巨大的落地窗,像一块澄澈的画布,清晰地映出天边雨后的第一束淡金色霞光,也映出吧台后时夏清瘦的侧影。
她剪短了头发,利落的短发遮住了耳后,只隐约露出那枚蔷薇刺青的半片花瓣轮廓。左手手背靠近虎口处,只剩一个浅褐色的小小圆形疤痕。吧台一角,摆着一个精致的金属小相框,里面嵌着一张设计草图——一朵缠绕着荆棘的野蔷薇,线条凌厉而充满生命力,那是许莓的手笔。
吧台后,咖啡机蒸汽嘶嘶作响。时夏伏在吧台,写最后一张明信片。正面印着淡灰色灯塔。反面空白。
笔尖悬停许久。最终,她只在右下角,轻轻点了一个小小的.。
叮铃——
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
时夏抬起头。逆着门外街道的灯光,一个修长的身影站在门口。沈栖迟走了进来,手里握着一本重新装订过的硬皮笔记本。封面换成了深沉的墨绿色布纹,原本烫金的旧日灯塔四个字只剩下模糊的残影,像被时光之手温柔地拂过。他比三年前更显清瘦,左眉骨上那道被火光燎伤的断痕,在吧台温暖的灯光下被清晰地切割成明暗两半。
两人隔着吧台,隔着三米的距离,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空气里只有咖啡机蒸汽的嘶嘶声在流淌。三年的距离,似乎被这熟悉的嘶嘶声悄然缝合。
沈栖迟走到吧台前,将那本墨绿色的笔记本轻轻放在光洁的台面上。他的指尖在封面上那道无法磨灭的焦痕上停留了两秒,动作轻柔得像在确认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是否还带着熟悉的温度。
你的他终于开口,声音比三年前沉稳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被烟熏火燎过的痕迹。
现在是你的。时夏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她将那张只点了一个句号的明信片推到他面前,空白的那一面朝上。写点什么。她说。
沈栖迟的目光落在空白处,又抬起眼看了看她左眼下那颗小小的泪痣,那颗痣的位置,与记忆中另一张脸形成了微妙的镜像。写给你,还是写给林野他问。
写给火。时夏的回答没有半分犹豫。火带走了,也留下了太多。
沈栖迟拿起吧台上备用的签字笔。笔尖落在光滑的明信片背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致阿野——
火熄了,灰还在;灰散了,字还在;字淡了,人还在。
写到第二行,笔迹开始出现细微的颤抖,仿佛在克服某种巨大的惯性:
我学会了……把‘再见’说成‘明天见’。
他停笔,似乎有些力竭,将明信片轻轻推回给时夏。
时夏接过来,翻到正面。在那座淡灰色灯塔图案的下方,她用同样的笔,轻轻地、稳稳地补上了一行字:
明天见。
墨迹尚未干透,一滴不知何时飘进来的微小雨滴恰好落在见字的右下角,晕开一小朵极淡的、云朵般的墨痕。
沈栖迟的视线从明信片移到她左手手背那个浅褐色的圆形疤痕上。还疼他的声音低沉。
早就不疼了,时夏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小小的疤痕,触感光滑,只是偶尔…还会痒。
那是一种记忆深处的微澜。
痒比疼更难熬。他低声说,像是感同身受。**说话间,他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了一下自己左手腕内侧——那是当年时夏贴上活字纸片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颜色略深的皮肤。
有些伤口,愈合的过程漫长而磨人。
熬过去就好了。时夏抬眼看他,嘴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却真实的弧度。那弧度里,有历经劫波后的平静。
咖啡馆里轻柔的背景音乐流淌着,客人们低声交谈的声音渐渐低下去。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完全停了,街道上的灯火更加明亮。咖啡特有的醇厚苦香在温暖的空气里缓缓下沉、弥漫。
沈栖迟将吧台上那本墨绿色的笔记本轻轻推到时夏面前。打开最后一页。他说。
时夏依言翻开厚重的封面。在硬皮封底的内侧,夹着一张近乎透明的、极薄的硫酸纸。纸上,一行淡褐色的字迹如同水印般浮现出来,在吧台温暖的灯光下清晰可辨,仿佛穿越时光而来:
替我活成雨后的第一束光。
沈栖迟的指尖再次划过笔记本封面上那道深刻的焦痕,动作缓慢而珍重。
它一直在。他低声说,像是在陈述一个亘古不变的真理。那些字,那些记忆,从未真正消失。
沈栖迟轻轻合起笔记本,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笃定:以后不写悼词了,只写预告。
预告什么时夏问,眼中带着一丝期待,像等待一个久违的承诺。
预告……他顿了顿,目光从时夏脸上移开,望向窗外。窗外,深沉的墨蓝色天幕已完全被城市的璀璨灯火点亮,温柔而坚定地铺展开来,像一封写给黑夜的、温暖的战书。他嘴角牵起一个极淡、却真实的笑意:
预告天晴。
叮铃——
门铃再次响起。有新的客人推门进来,带进来一阵微凉的晚风,也带来了人间烟火的气息。
风调皮地卷起了吧台上那张写着明天见的明信片。
时夏起身,拿起明信片,走到咖啡馆门口那个复古的绿色邮筒旁。她掀开投递口的小铁盖,将明信片塞了进去。
明信片滑入邮筒深处,传来一声轻而闷的、仿佛被时光吞噬的回响。**那声音,像极了三年前旧日灯塔木门沉重关上的叹息,却又被咖啡馆温暖的灯光和背景音乐悄然包裹、软化。
寄给谁沈栖迟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边,声音很近。
寄给那场没烧完的雨。时夏看着邮筒,轻声回答。寄给那场雨,那场火,那两个在绝望深渊边缘挣扎的灵魂。
沈栖迟的手指无意识地碰触了一下自己左眉骨上那道断痕,没有说话。
两人并肩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远处,天边最后一缕瑰丽的晚霞终于彻底熄灭,沉入地平线。近处,吧台上两杯刚做好的拿铁,白色的奶沫正缓缓下沉,杯口氤氲的热气还在袅袅上升,模糊了杯沿。
雨后的第一束光早已消散,但城市璀璨的灯火已然亮起,温柔而坚定。这灯火温柔地落下,在他们并肩而立的影子上交叠、融合——
像一封穿越了烈火与灰烬、历经漫长跋涉、终于安然抵达的、沉默而厚重的信。信的落款,是生生不息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