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冷宫毒烬
永巷的尽头,冷宫永巷宫的破败木门在凄风苦雨中发出吱呀的哀鸣,像是为谁奏响的挽歌。殿内,蛛网密结,尘土堆积,唯有窗棂透入的一缕惨淡月光,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映出沈清漪枯坐的身影。
她曾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沈家嫡女,明媒正娶的发妻。如今,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宫装裹着瘦骨嶙峋的身躯,昔日倾国倾城的容颜只剩下死寂的灰白。唯有一双眼睛,深得像结了冰的寒潭,倒映着无边的恨意与绝望。沈家满门一百三十七口,父兄战功赫赫,却落得谋逆的罪名,血染刑场。百年清誉,毁于一旦。而她,也被废去后位,打入这比囚牢更不堪的所在。
脚步声,沉稳而熟悉,踏破了死寂。
明黄色的衣角出现在门口,刺目得让她眼睛生疼。
萧彻来了。她的夫君,大周的皇帝。他身后跟着低眉顺眼的太监总管李德全,托盘上的白玉酒壶,在月光下泛着森冷诡谲的光泽。
清漪。他的声音听不出半分情绪,只有帝王惯有的、冰冷的威严,时辰到了。
沈清漪缓缓抬眸,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直直钉在他脸上。没有哀求,没有眼泪,甚至没有愤怒,只剩下刻骨的嘲讽和一种近乎解脱的漠然。劳动陛下圣驾,亲来这污秽之地送臣妾上路,真是…旷古未有的恩典。
萧彻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不习惯她这样的眼神——没有崩溃,没有歇斯底里,只有死水般的沉寂和洞悉一切的嘲弄。这让他心头莫名烦躁。沈氏一族谋逆,罪证确凿。朕,念在昔日情分,赐你‘醉生梦死’,留你全尸,已是法外开恩。他挥了挥手,李德全立刻将酒壶酒杯放在沈清漪面前的地上,迅速退开,仿佛她是瘟疫。
醉生梦死好名字。沈清漪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殿宇里回荡,凄厉又悲凉,听得李德全汗毛倒竖。陛下是怕我死得不够安详,化作厉鬼来找你索命吗
她的目光掠过那精致的酒壶,仿佛看到了父亲不肯瞑目的头颅,看到了母亲撞柱身亡时的决绝,看到了年幼的弟弟在狱中被活活勒死的挣扎…滔天的血海深仇在她胸腔里翻涌,几乎要撕裂她!
夫妻情分她猛地站起身,瘦弱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气势,一步步逼近萧彻,眼底燃烧着地狱般的烈焰,萧彻!你踩着沈家满门的尸骨和苏家的权势坐稳这龙椅时,可曾想过‘情分’二字你亲手写下诛杀我全家的诏书时,心里想的,是苏婉容那个贱人即将入主中宫、替你生下皇子的风光吧!
放肆!萧彻脸色骤然阴沉如水,被戳中心中最隐秘的算计,龙颜震怒,死到临头,还敢污蔑朕与贵妃!李德全!
不必劳烦李公公。沈清漪打断他,一把抓起那冰凉的酒壶,指尖因用力而泛白,这杯‘殊荣’,臣妾自己来!
她深深看了一眼这个她爱过、恨极的男人,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带入轮回。
萧彻,我沈清漪对天发誓!此身若亡,化作灰烬,也必萦绕你的龙床!此魂若在,纵堕无间地狱,也定从地狱爬回,要你血债血偿!要你亲眼看着你的江山动荡,美人成骨!要你…永世不得安宁!
她的诅咒,如同最恶毒的符咒,伴随着她仰头灌下毒酒的决绝姿态,狠狠砸在萧彻心上。他甚至来不及阻止——或许本也不想阻止。
辛辣冰凉的液体疯狂灼烧着喉咙,一路摧枯拉朽地烧进五脏六腑。剧痛瞬间吞噬了所有意识,她踉跄着倒下,身体剧烈地抽搐,视线迅速模糊、黑暗…最后落入眼帘的,是萧彻冷漠转身、毫不留恋消失在门口的那片明黄。
还有李德全那一声细微的、近乎叹息的:冤孽啊…
2
地狱重生
痛!蚀骨灼心的痛!
意识在无边的痛苦和黑暗中沉浮,仿佛被投入沸腾的油锅,每一寸血肉都在被撕裂、融化。
她不是死了吗
为什么还能感觉到痛苦
求生的本能,和那股支撑着她发出诅咒的滔天恨意,硬生生拽着她破碎的意识,不肯沉入彻底的虚无。
…龟息…只能十二个时辰…
…乱葬岗…老婆子只能…做到这了…
…沈将军…恩情…
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模糊不清。
再次睁开眼,是被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和剧烈的颠簸惊醒。视线朦胧,她发现自己被粗糙的草席裹着,扔在一辆堆满了各种扭曲尸体的破板车上!板车正行驶在荒凉的山路上,前方就是著名的皇家乱葬岗——万人坑!
赶车的老宦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浑然不觉身后的尸体醒了。
是赵嬷嬷!那个在冷宫里唯一会偷偷给她一口干净水、偶尔叹息着说一句娘娘保重的老宫人!竟是她用不知从何而来的龟息丹救了自己一命!
巨大的求生欲和恨意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她趁着马车颠簸、宦官下车小解的功夫,用尽最后力气滚下马车,跌入深深的草丛中,彻底昏迷过去。
再次苏醒,是在一间破败的山神庙。赵嬷嬷那张布满皱纹和担忧的脸近在咫尺。
娘娘!您…您真的撑过来了!老嬷嬷泪如雨下,压低了声音,老奴无能,只能把您偷运到这里…宫里怕是都当您没了…您以后…
嬷嬷…沈清漪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说一个字,喉咙都像有刀片在刮,大恩…不言谢…沈清漪…若不死…必有…厚报!她的眼神,不再是冷宫里的死寂,而是经历过真正死亡后、淬炼出的冰冷火焰和钢铁般的意志。
在赵嬷嬷拼死筹来的简陋药物和食物帮助下,沈清漪拖着残破的身体,硬生生熬过了最危险的几天。身体稍有好转,她便知道,此地绝不能久留。
她剪短了长发,抹黑了脸庞,换上赵嬷嬷找来的粗布衣裳,混在流民之中,朝着与京城相反的方向,开始了逃亡。
一路艰难险阻,病痛、饥饿、盘查…无数次濒临绝境,是那股恨火支撑着她。三个月后,她终于抵达北境,找到了父亲的一位旧部——如今只是一个看守边城旧军械库的瘸腿老校尉,王猛。
看到形销骨立、几乎脱相却眼神锐利如鹰的沈清漪,王猛这个铁打的汉子也红了眼眶。
小姐…他跪倒在地,声音哽咽,将军…死得冤啊!
王叔,起来。沈清漪扶起他,声音冰冷而坚定,我活着,就不是为了哭的。从今天起,世上没有沈清漪了。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我要做什么,才能回去,拿回属于沈家的一切,让该死的人付出代价!
北境的三年,是脱胎换骨的三年。
她在苦寒之地磨砺筋骨,学习那些曾经闺阁贵女绝不可能触碰的东西。跟着王猛和他暗中联络的、同样对朝廷不满或被沈家冤案牵连的退伍老兵,学习粗浅的拳脚功夫和战场搏杀技巧;跟着偶然救下的一位异族巫医,学习辨认草药、炼制简单的毒药和迷药;她疯狂阅读王猛能搜集到的一切书籍,不仅是经史子集,更多的是地理志、杂学、甚至地方官府邸报的残卷,分析朝堂动向、各地势力;她观察边贸集市上各色人等的言行举止,学习如何伪装、如何套取信息。
娇嫩的肌肤变得粗糙皲裂,纤细的手指布满厚茧和冻疮,唯一不变的,是那双越来越冷、越来越亮、深不见底的眼睛。里面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和燃烧的复仇之火。
她为自己打造了一个新的身份——阿箩。一个父母双亡、投奔远亲无果、流落北境的孤女。
时机,在她日夜不停的期盼中,终于到来。新帝登基三年,首次大选秀女,充实后宫,以示天下太平。
王叔,机会来了。沈清漪看着手中辗转得来的选秀通告,眼神锐利如刀。
小姐,宫中险恶,那狗皇帝和苏家贱人…
正因为险恶,才要去。她打断王猛,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最美的毒花,往往开在最危险的地方。他们欠下的血债,该用血来还了。
她拿出三年间秘密筹集的微薄银两,买了一身最素雅却也最显气质的月白细布衣裙,对着浑浊的水盆,一点点描摹妆容。她没有易容成绝色,而是在原有清丽底子上,刻意模仿了几分…当年沈清漪年少时的神态,尤其是那双眼睛的神韵,却又巧妙地用妆容和气质加以区分,增添了几分北境带来的疏离和冷冽。
告别王猛和那些帮助过她的人,沈清漪,不,阿箩,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地狱归来的亡魂,即将叩响宫门。
3
新秀入宫
皇宫,依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朱墙高耸,琉璃瓦在阳光下闪烁着刺眼的光,像一座巨大华丽的黄金囚笼。
选秀大典,设在紫宸殿。秀女们环肥燕瘦,衣香鬓影,窃窃私语中充满了对皇家富贵的向往和对帝王恩宠的憧憬。沈清漪垂着眼,站在角落,一身素净,却因那份与众不同的清冷气质,反而引来些许打量。
御座之上,萧彻身着龙袍,面容依旧俊朗,却隐隐透着一丝被酒色和权势浸润后的倦怠和疏离。苏婉容——如今的容贵妃,穿着繁复华丽的宫装,坐在他下首侧位,妆容精致,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审视,如同打量货物的女王。
秀女一批批上前,行礼,问安。萧彻大多只是淡淡瞥一眼,便挥挥手。苏婉容偶尔会柔声问一两句话,姿态优雅,眼底却毫无温度。
终于,轮到了阿箩。
她缓步上前,依礼跪下,垂首,声音清冷如冰泉相击:民女阿箩,参见陛下,陛下万岁。参见贵妃娘娘,娘娘千岁。
抬起头来。萧彻的声音带着一丝惯常的慵懒。
沈清漪缓缓抬头。
刹那间,大殿似乎安静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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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脸,并非倾国倾城的艳俗之美,而是清丽出尘,尤其是那双眼睛,清澈宛若寒潭,深处却仿佛藏着万千情绪,偶尔流转间,带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萧彻原本慵懒的目光骤然一凝,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住了她。像…太像了!不是五官完全一样,而是那种神韵,某个细微的表情角度,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极了那个被他赐死在冷宫的女人!那个他午夜梦回时,偶尔会被惊出一身冷汗的女人!
但细看,又不同。这个阿箩更年轻,气质更冷冽,带着一种沈清漪年少时都不曾有过的、仿佛冰原之风淬炼过的疏离和…神秘感。一种混杂着震惊、探究、愧疚和强烈占有欲的情绪,猛地攫住了萧彻的心脏。
苏婉容在侧面,将萧彻失神的模样尽收眼底,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娇媚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眼中迅速闪过一丝阴鸷和警惕。这个贱婢!
阿箩…萧彻咀嚼着这个名字,目光却像黏在了她身上,何处人士家中还有何人
回陛下,民女祖籍江南,父母早亡,家中已无亲人,此前一直在北境依傍远亲生活。沈清漪垂眸,回答得滴水不漏,声音平静无波。
北境…苦寒之地,倒是难得养出这般气度。萧彻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随即挥挥手,留牌子吧。
陛下!苏婉容忍不住出声,声音依旧柔媚,这位妹妹瞧着身子似乎单薄些,北境来的,怕是也不懂宫中规矩…
无妨。萧彻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规矩可以慢慢学。朕觉得甚好。赐号…‘玉璃’,封美人,居揽月轩。
满殿秀女无不投来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揽月轩!那可是离皇帝寝宫乾清宫极近的一处宫苑,虽不大,却十分精致,历来是得宠嫔妃的居所!
苏婉容的脸色瞬间难看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只是看向玉璃美人的目光,愈发冰冷。
沈清漪(阿箩)叩首谢恩,垂下眼帘,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冷刺骨的恨意和嘲讽。
萧彻,游戏开始了。你的噩梦,来了。
4
宠冠六宫,暗藏杀机
玉璃美人的圣宠,来得迅猛而炽烈,如同燎原之火,烧得整个后宫目瞪口呆,也烧得苏婉容日夜难安。
萧彻几乎夜夜留宿揽月轩,赏赐如流水般送入。他迷恋这个叫阿箩的女子,她像一团迷。时而清冷如雪山之莲,弹奏箜篌时,眼神空旷忧伤,让他想起年少时与沈清漪最初那份不掺杂质的情动;时而又会流露出沈清漪绝不可能有的、带着钩子般的妩媚风情,眼波流转间轻易撩起他的火焰。她甚至偶尔谈及北境风土、民间疾苦,见解竟意外地犀利独到,让习惯了阿谀奉承的萧彻感到新奇甚至警醒(这自然是沈清漪利用前世对他的了解和三年北境见闻精心设计的)。
他越沉迷,就越在她身上寻找那个死去女人的影子,越是无法自拔。一种近乎变态的补偿和心理满足感,让他对阿箩几乎有求必应。
沈清漪冷静地扮演着宠妃的角色,承欢邀宠,每一个眼神、每一个笑容都经过精心计算,完美戳中萧彻的痒处和痛点。与此同时,她利用宠妃的身份,开始悄无声息地布局。
她首先用金银细软,不动声色地收买、安插人手。目标是那些不得志的低等宫人、饱受苏婉容一系欺压的旧人、以及可能对沈家抱有同情之心的人。赵嬷嬷被她通过极其隐秘的方式重新联络上,成为她在宫中最深、最老练的眼睛和耳朵。
接着,她开始收集苏家父兄贪腐跋扈、结党营私的证据。这并不难,苏家仗着女儿得宠和从龙之功,行事极为张扬,尾巴扫得干干净净。沈清漪通过暗中查访被苏家打压的官员家眷、搜集流散在宫人之间的闲谈碎片,慢慢拼凑着致命的链条。
当然,最大的阻碍和威胁,来自苏婉容。
下毒、陷害、散布谣言…贵妃的手段一如既往的狠辣直接。
一碗据说是皇帝赏赐的滋补燕窝被悄悄送到揽月轩。沈清漪只闻了一下,便察觉出那极淡的、被甜味掩盖的异样气息——是相思子的粉末,少量长期服用,能令人逐渐虚弱衰竭而死。
她没有声张,只是不小心打翻了碗,然后借着受惊的名义,楚楚可怜地向萧彻诉苦,暗示送膳的小太监眼神闪烁。萧彻正宠她上头,当即下令彻查,虽然最后只揪出一个无关紧要的替死鬼,但也让苏婉容惊出一身冷汗,暂时收敛。
又一次御花园偶遇,苏婉容故意寻衅,借口玉璃美人行礼不端,冲撞凤驾(虽无后,但以贵妃之尊自居),罚她在烈日下的鹅卵石小径上跪足一个时辰,背诵《女诫》。
沈清漪顺从地跪下,脊背挺得笔直,声音清晰平稳,一字不差地背诵着。阳光毒辣,鹅卵石硌得膝盖钻心地疼,汗珠从额角滑落,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这种程度的折辱,比起冷宫的绝望和北境的苦寒,算得了什么
她精确地计算着时间,在背完最后一个字,看到远处那抹熟悉的明黄色身影出现的瞬间,身体恰到好处地微微一晃,脸色苍白如纸,软软地晕倒在地。姿态优美脆弱,如同被狂风摧折的白玉兰。
容贵妃!你好大的威风!萧彻恰好看到这晕倒的一幕,尤其是沈清漪苍白脸上那抹不正常的红晕和紧闭的双眼,心疼与怒火瞬间被点燃,当众厉声斥责,善妒失德,苛待宫嫔!禁足长春宫一月,没有朕的命令,不得踏出宫门半步!协理六宫之权,暂交玉璃美人代掌!
苏婉容脸色煞白,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彻,还想辩解,却被皇帝冰冷的目光冻住。她狠狠瞪了一眼被宫人慌忙扶起的沈清漪,在那双似乎无意间睁开的、清澈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嘲讽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惨败的倒影。
揽月轩内,沈清漪屏退左右,独自靠在窗边软榻上。膝盖上一片青紫,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毫无笑意的弧度。
协理六宫之权…终于到手了。这更方便她行事。
她取出一个极其小巧精致的香囊,里面装的不是香料,而是一种特制的、无色无味、需要长期嗅闻才会生效的粉末——魇梦。这是北境巫医的秘方,能缓慢侵蚀人的心智,放大内心深处的恐惧和偏执,令人多梦、易怒、精神恍惚。她将一点点细微的粉末,混入每次为萧彻熏衣时必用的顶级龙涎香中,分量控制得恰到好处,绝不会立刻被发现。
萧彻,好好享受我为你特制的美梦吧。
5
凤位之争,釜底抽薪
苏婉容的禁足并未能让她反思,反而加剧了她的怨恨和恐慌。她家族势力开始频繁活动,朝堂上弹劾玉璃美人狐媚惑主、干预朝政的折子突然多了起来,甚至开始影射她来历不明,可能是敌国细作。
沈清漪(阿箩)对此嗤之以鼻。她利用协理之权,更加高效地整合资源,同时,将收集到的关于苏家父子贪墨军饷、强占民田、卖官鬻爵的确凿证据,通过王猛暗中联络上的、一位素来刚正不阿且与苏家不和的御史大夫,巧妙地递了上去。
时机选得极佳——正值边境不宁,军饷问题敏感之时。
金銮殿上,证据确凿,言辞激烈。萧彻被魇梦香料折磨得本就心烦意乱,看到这些触目惊心的罪证,尤其是涉及动摇国本的军饷,龙颜震怒!再加上沈清漪在他耳边看似无意地叹息:唉,若是父亲当年还在…边境何至于此…更是精准地戳中了他的愧疚和隐秘的恐惧。
雷霆之怒下,苏家父兄被革职查办,家产抄没。苏婉容在长春宫得知消息,惊厥过去,醒来后哭喊着求见皇帝,却被无情拒之门外。
不久,又一桩旧案被翻出——当年构陷沈家谋逆的几名关键证人之一,突然良心发现,在狱中留下血书,详述如何被苏家威逼利诱作伪证,然后自尽身亡。血书神秘地出现在了那位御史大夫的书房。
虽然此事已过去多年,皇帝为了颜面不可能立刻为沈家平反,但疑窦的种子已经种下,朝野哗然。苏婉容彻底失去了最后的依靠和价值。
一道废黜贵妃、贬为庶人、打入冷宫的诏书,终结了苏婉容的风光。
沈清漪特意去了一趟冷宫——不是她住过的那间,而是更破败的一处。她看着形容枯槁、疯疯癫癫、不断嘶吼着陛下饶命、沈清漪不是我害的的苏婉容,眼中没有半分快意,只有冰冷的漠然。
苏婉容,她轻声开口,声音在空寂的冷宫里格外清晰,你可知,当年那碗让我‘病重’导致第一个孩子流产的‘安胎药’,其实是你宫里的宫女奉你之命动的手脚你以为除了你,别人就不会用这种手段了吗
苏婉容猛地停止嘶吼,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光彩照人、眼神却冷得让她发抖的宠妃:你…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
沈清漪微微一笑,倾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是谁我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啊。地狱太冷,他哭着想娘亲,所以我回来,送你去陪他,好不好
啊——!鬼!鬼啊!苏婉容彻底崩溃,尖叫着缩到墙角,大小便失禁,精神彻底失常。
当夜,废妃苏氏,于冷宫自缢身亡。消息传来时,沈清漪正在修剪一盆白梅,手稳得没有一丝颤抖。
障碍,清除了一個。
萧彻对阿箩的迷恋与依赖与日俱增。苏家倒台,苏婉容自尽,他非但不觉得悲伤,反而有种甩脱包袱的轻松,对阿箩更是几乎言听计从。在玉璃美人的温婉劝谏和朝堂势力重新洗牌的微妙平衡下,萧彻力排众议,决定册封她为皇贵妃,位同副后,赐居…椒房殿。
那是沈清漪曾经住了三年的宫殿。
(六)
新婚惊魂,撕破假面
6
新婚惊魂,撕破假面
册封皇贵妃的典礼,极尽奢华,逾越礼制,几乎与封后无异。举国皆言皇帝得了位绝色佳人,宠爱胜过了当年的沈后。
夜晚,椒房殿装饰一新,红烛高照,锦帐重重,喜气奢靡得令人窒息。这里的一切布置,都按照她曾经的喜好,却又更加铺张,仿佛萧彻急于用这种浮华来掩盖什么。
萧彻带着浓重的酒意和魇梦香长期作用下特有的亢奋与恍惚,踏入殿中。他看着龙凤喜床上,身着大红嫁衣、盖着鸳鸯盖头的窈窕身影,心头涌起一股扭曲的满足感和征服欲。
爱妃…朕的皇贵妃…他笑着上前,脚步有些虚浮,伸手挑向那鲜红的盖头。
盖头滑落。
烛光下,盛装的阿箩美得惊心动魄,妆容精致,眉眼含情(伪装的),唇色娇艳。尤其是那双眼睛,在跳动的烛火下,流转的光彩竟有七八分像极了当年的沈清漪!酒意、药力、还有积压已久的复杂情绪瞬间冲垮了萧彻的理智。
清漪…他眼神迷离,喃喃地唤出了那个深埋心底、带着恐惧和愧疚的名字,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脸颊,我的…清漪…你回来了…你还是我的…
沈清漪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时机到了!
就在萧彻俯身欲吻的瞬间,沈清漪猛地抬眼!眼底所有的温顺、妩媚、情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冰和刻骨的怨毒!她一把抓住萧彻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
然后,她开口了。不再是阿箩那清泠动听的嗓音,而是那个被毒酒灼烧过、带着沙哑的、萧彻午夜梦回时最恐惧、最不愿听到的声音——
陛下,她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像地狱的丧钟,狠狠敲在萧彻的心尖上,三年不见,别来无恙啊冷宫那碗‘醉生梦死’,陛下自己…可曾想尝尝滋味
萧彻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醉意被无边的、赤裸的恐惧驱散得无影无踪!他瞳孔骤缩到极致,难以置信地瞪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那声音…那眼神…那彻骨的恨意…
你…你是谁!你到底是人是鬼!!他猛地甩开手,像是碰到毒蛇般踉跄着后退数步,脸色惨白如纸,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尖锐变调,浑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沈清漪缓缓站起身,大红嫁衣在烛光下泼洒开一片刺目的血红。她一步步逼近,脸上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微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带着血淋淋的寒气:
陛下忘了臣妾是您三媒六聘、昭告天下、结发同心的皇后沈清漪啊!是您亲手废黜、打入冷宫、赐下毒酒的沈氏废后!怎么陛下能写出那般精彩的‘谋逆’罪证,却认不出臣妾这张脸了
她猛地抬手,狠狠抓住自己耳后!用力一撕!
滋啦——一声轻微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一张薄如蝉翼、精巧绝伦的人皮面具被撕扯下来,露出了面具下那张令萧彻夜夜噩梦、刻骨铭心的真实容颜——苍白,清减,眼角有了细微的纹路,却带着无上威严和滔天恨意!正是本应化为白骨的前皇后,沈清漪!
啊——!!!萧彻发出了非人的、凄厉至极的惨嚎,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像是要逃离索命的恶鬼,鬼!鬼啊!!沈清漪!你的骨头…你的骨头应该烂在乱葬岗了!!你不是人!你是鬼!!来人!护驾!护驾!!
他涕泪横流,龙袍被扯得凌乱不堪,哪里还有半分帝王威仪,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和崩溃。
沈清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肮脏的蛆虫,眼中只有冰冷的快意和复仇的火焰在疯狂燃烧。
乱葬岗她轻笑一声,声音如同寒冰摩擦,托陛下洪福,阎王爷他不肯收我!他说我沈家一百三十七口冤魂未散,血海深仇未报,让我从地狱爬回来了!回来找你!找你们所有欠债的人!一一清算!
她弯腰,捡起地上那张精致的人皮面具,在指尖把玩着,语气轻描淡写,却字字诛心:
这张脸,陛下这些日子,不是爱不释手吗不是夜夜唤着‘清漪’吗怎么现在看到真人了,反而怕了陛下,您的胆子,可比您当年灌我毒酒时…小多了。
萧彻已经吓破了胆,只会蜷缩在地上,抱着头疯狂地嘶吼、颤抖,语无伦次地喊着鬼、别过来、不是我。
沈清漪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只剩下冰冷的杀意。她猛地出手,快如闪电,将一枚细长的银针精准地刺入萧彻颈后的某个穴位!
萧彻的嘶吼戛然而止,眼睛瞪得极大,身体僵硬了一瞬,随即软倒在地,昏死过去。
殿内恢复了死寂,只有红烛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
沈清漪站在原地,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劳累,而是大仇即将得报前那极致兴奋与压抑带来的战栗。她看着地上如同死狗一样的皇帝,眼中没有任何怜悯。
她走到殿门口,对外面守着的、早已被她换成心腹的太监宫女,冷声吩咐,声音已然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陛下突发急症,昏迷不醒。传本宫命令,即刻封锁椒房殿,任何人不得进出!宣太医署张太医(已被收买)速来诊治!另,传令九门提督赵将军(沈家旧部,暗中投靠),宫中恐有变乱,让他带兵严守宫门,没有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是!皇贵妃娘娘!宫人领命而去,行动迅速,悄无声息。
沈清漪转身,看着昏死的萧彻和这满殿刺目的红,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萧彻,你的好日子,到头了。这万里江山,该换种颜色了。
7
凤临天下(结局)
接下来的几天,皇宫内外被一种诡异而紧张的气氛笼罩。
对外宣称,皇帝突发恶疾,昏迷不醒,需静养,所有朝政由皇贵妃玉璃(沈清漪)代为处理,丞相及几位重臣辅政。有质疑的大臣,或被沈清漪以雷霆手段拿下,或被赵将军的兵马请回家中休息。
沈清漪展现出惊人的政治手腕和魄力,她迅速安抚朝臣,稳定局势,处理政务井井有条,甚至比被魇梦香影响的萧彻后期更加清明果断,让一些原本心怀忐忑的大臣渐渐安定下来,甚至暗中佩服。
同时,她抛出了苏家以及当年参与构陷沈家案的一系列官员的如山铁证。清算开始了!抄家、流放、问斩…一场血腥的风暴席卷朝堂,但无人敢置喙,因为证据确凿,且兵权在握。
时机成熟,沈清漪操纵着依旧昏迷(被持续下药)的萧彻,颁下了罪己诏和传位诏书——历数自己听信谗言、冤杀忠良(暗指沈家)、昏聩无道之罪,自请退位,传位于先帝幼弟、时年仅八岁、母族卑微且体弱多病的端王萧珏(易于控制),并命皇贵妃玉璃(即揭晓真实身份为沈清漪)为慈懿皇太后,临朝称制,辅佐新君直至成年!
消息传出,举国震惊!但沈清漪的狠辣手段和军队的支持,让所有反对的声音都胎死腹中。
登基大典与新皇太后垂帘的仪式同日举行。仪式庄严肃穆,却也弥漫着无形的血腥味。小皇帝萧珏战战兢兢地坐在巨大的龙椅上,身后珠帘垂下,帘后,坐着凤冠朝服、神色冰冷的沈清漪。
萧彻被废为庶人,依旧昏迷着,被扔进了他曾经关押沈清漪的同一间冷宫。沈清漪吩咐:用最好的药吊着他的命,朕(zhèn)…要让他活着,亲眼看着这江山易主,看着朕,如何把这天下治理得海晏河清!
她偶尔会去冷宫探望。看着他躺在床上,因药物而肌肉萎缩、意识偶尔清醒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只有一双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恐惧、悔恨和绝望,沈清漪会觉得一种冰冷的平静。
史书工笔,或许会写下妖后祸国,弑君篡权,牝鸡司晨。
但沈清漪毫不在乎。她站在宫阙之巅,俯瞰着在她铁腕治理下逐渐扫除积弊、恢复生机的万里河山。
夕阳的余晖为她周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也照亮了她眼中不容错辨的、属于统治者的冷酷、坚毅和强大。
仇恨之火已然燃烧殆尽,留下的,是冰冷的钢铁意志和对权力的绝对掌控。
她的时代,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