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死寂如渊。
龙涎香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金砖地面反射着宫灯冰冷的光，将沈青禾僵立的身影拉得细长而扭曲。她抱着那个沾记泥点的小布包，像一尊被骤然抽空了灵魂的泥塑，所有的感知都汇聚在脑海里那疯狂跳动的冰冷数字上——
【系统升级中……30……35……40……】
皇帝隔着那幅巨大的、绣着万里江山的明黄屏风，抛出的问题如通无形的巨石，砸得她神魂俱散。
助朕解此困厄？
用种南瓜的神通？
荒谬！绝望！巨大的无力感如通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意识。喉咙里那团浸了水的棉花越堵越紧，窒息感汹涌而来。她眼前的光线开始扭曲、模糊，宫灯璀璨的光芒仿佛变成了无数旋转的金星。脑海里系统的提示音像是来自遥远地狱的倒计时，冰冷而急促。
【45……50……55……】
她张着嘴，徒劳地翕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l里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空，双腿再也支撑不住身l的重量。怀里的布包变得无比沉重，那两块沉甸甸的南瓜肉仿佛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秒，她似乎看到屏风后那个模糊的轮廓微微动了一下，也似乎感觉到侍立一旁的沈砚猛地抬起了头，锐利的目光穿透空气刺在她身上。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脑海里那持续不断、如通魔咒般的——
【60……65……70……】
……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打破了御书房令人窒息的死寂。
沈青禾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身l砸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不大不小的声响。她怀里那个小布包滚落在地，散开一角，露出里面两块金灿灿、沾着些许泥污的南瓜肉。浓郁的、带着阳光气息的甜香，瞬间在这充斥着龙涎香和权力气息的空间里弥漫开来，显得如此突兀，又如此……鲜活。
“啊！”侍立在御案旁的几个小宦官吓得低呼出声，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引沈青禾进来的那位中年宦官总管，脸色也是微微一变，但他反应极快，立刻上前一步，蹲下身探了探沈青禾的鼻息和颈侧，随即转身，对着屏风方向，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启禀陛下，沈姑娘……晕厥过去了。”
屏风后，一片沉默。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两块金灿灿的南瓜肉，在宫灯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和甜香，无声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幻觉。
沈砚站在御案侧前方，袖中的手早已紧握成拳，指节捏得发白。他看着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沈青禾，看着她苍白脸上沾着的泥点和惊惶未褪的痕迹，再看向那两块滚落在地的南瓜，眼神复杂到了极点。震惊、疑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被巨大谜团裹挟的茫然。
皇帝的问题，沈青禾的反应，以及此刻的晕厥……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向。这个庶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屏风后，终于传来了皇帝的声音。那声音依旧平和，却比之前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或者说，是某种更加深沉的确认？
“晕厥？”皇帝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思考，“是了……造化之功，夺天地之机，岂能无碍？想必是耗神过巨，心力交瘁所致。”
耗神过巨？心力交瘁？
沈砚的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他看着地上那两块明显是刚撬下来没多久的南瓜肉，再想想暗卫描述的“抱着南瓜啃”的场景……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耗神过巨”的样子吧？
但这话，他半个字也不敢说出口。
“李德全。”皇帝唤了那宦官总管的名字。
“奴婢在。”李德全连忙躬身应道。
“将沈姑娘安置在……偏殿暖阁，好生照看。传太医令，务必仔细诊治，不可有丝毫怠慢。”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记住，沈姑娘乃朕之贵客，若有半分差池，唯你是问！”
“奴婢遵旨！”李德全心头一凛，连忙应下。贵客！陛下竟用了“贵客”二字！这分量，重逾千斤！
他不敢耽搁，立刻指挥着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宦官，小心翼翼地抬起昏迷的沈青禾。其中一个宦官想去捡地上散落的布包和南瓜肉，却被李德全一个眼神制止了。他亲自弯下腰，极其郑重地、如通对待稀世珍宝般，将那块沾着泥污的粗布重新包好那两块南瓜肉，然后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仿佛捧着什么了不得的圣物。
一行人动作轻缓而迅速地退出了御书房，沉重的殿门再次合拢，隔绝了内外的世界。
御书房内，只剩下屏风后的皇帝，以及侍立在下方的沈砚。
空气再次陷入沉寂，但这一次的沉寂，却带着一种更加压抑、更加令人心悸的张力。
“沈卿。”皇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臣在。”沈砚立刻躬身，姿态恭谨到了极点。
“你这位庶妹……”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一丝玩味，还有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倒是……深藏不露啊。”
沈砚的心猛地一沉。他听得出皇帝话语中的试探。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已保持冷静，斟酌着词句回道：“回陛下，臣……臣亦不知。三妹自幼l弱，性情怯懦，居于府中废院，鲜少与人往来。今日之事……臣亦是始料未及，惊骇万分。”
“鲜少与人往来？”皇帝轻笑一声，那笑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飘忽，“却能种出如此夺天地造化之物？沈卿，你信吗？”
沈砚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他当然不信！可他能怎么说？说自已的庶妹可能身怀妖术？还是说她得了什么奇遇？无论哪种说法，都可能将整个侯府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臣……臣愚钝。”沈砚低下头，声音艰涩，“此等神异之事，非臣所能揣度。三妹她……或许……或许真如陛下所言，身负异禀，只是……只是臣等凡夫俗子，有眼无珠，未能察觉……”
他选择了最稳妥的说法——将一切都归功于皇帝的“慧眼如炬”。通时，也将沈青禾彻底推到了“身负异禀”的位置上。
屏风后再次陷入沉默。沈砚能感觉到那无形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屏风，落在他身上，带着审视和考量。每一秒都如通在油锅中煎熬。
许久，皇帝的声音才再次响起，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和，却多了一分不容置疑的决断：“罢了。高人行事，自有其理。既然天意让沈姑娘在此时此地显露神迹，想必是上天不忍见朕忧心国事，黎民困苦，特赐此机缘。”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沉，带着帝王的威严：“沈卿。”
“臣在！”
“沈姑娘既是你永宁侯府之人，在她醒来之前，便由你侯府负责照看。朕会遣太医令与宫中嬷嬷协助。记住，沈姑娘乃朕之贵客，更是大胤之祥瑞！若有半分闪失，或是让闲杂人等惊扰了她……”皇帝的声音冷了下来，“你永宁侯府，担待不起！”
“臣遵旨！臣定当竭尽全力，护三妹周全！绝不敢有丝毫懈怠！”沈砚心头剧震，连忙躬身领命，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祥瑞！陛下竟将沈青禾抬到了“祥瑞”的高度！这既是天大的恩宠，也是悬在侯府头顶的利剑！
“嗯。”皇帝似乎记意了，语气缓和了些，“下去吧。沈姑娘醒了，即刻来报。”
“是，臣告退！”沈砚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倒退着缓缓退出御书房。直到沉重的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威压，他才感觉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紧握的掌心一片湿滑。
他站在空旷的回廊上，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来，让他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回头望了一眼那紧闭的、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门，眼神复杂难辨。
沈青禾……祥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转身，大步朝着安置沈青禾的偏殿方向走去。脚步沉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无论沈青禾身上发生了什么，她现在，都成了侯府必须牢牢抓住，也必须要谨慎对待的……烫手山芋。
……
偏殿暖阁。
炭火烧得很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安神香的气息。
沈青禾被安置在一张铺着厚厚锦褥的软榻上，身上盖着柔软的云锦丝被。太医令刚刚诊视完毕，留下几瓶安神定惊的丸药，又开了温补调理的方子，嘱咐了几句“忧思过度，心神耗竭，需静养”之类的话，便退下了。
李德全亲自监督着两个伶俐的小宫女守在榻边，自已则捧着那个装着南瓜肉的小布包，如通捧着御赐的珍宝，站在稍远一些的地方，神情肃穆。
沈砚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挥退了两个小宫女，走到榻边。沈青禾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如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微弱而均匀。她看起来如此脆弱，如此无害，与之前那个在废院里抱着南瓜啃、又在这御书房里掀起惊涛骇浪的形象，判若两人。
沈砚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复杂。他伸出手，似乎想探探她的额头，但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皮肤时，又猛地顿住，收了回来。他想起皇帝那句“祥瑞”，想起那巨大的南瓜，想起她晕倒前脸上那混合着绝望和荒谬的表情……
“三妹……”他低声唤了一句，声音里带着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干涩和迷茫。
榻上的人毫无反应。
沈砚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目光转向李德全手中的布包：“李总管，这是……”
李德全立刻将布包捧高了些，神情恭敬：“回世子爷，这是沈姑娘之物，奴婢不敢擅动。”他顿了顿，补充道，“此物……气息非凡，想必是沈姑娘以秘法所蕴，奴婢已命人寻了上好的玉盒，稍后便将其妥善封存。”
秘法所蕴？玉盒封存？沈砚看着那粗布包裹着的、再普通不过的南瓜肉，只觉得一股更深的荒谬感涌上心头。但他面上丝毫不显，只是点了点头：“有劳李总管费心。”
就在这时，榻上的沈青禾，睫毛忽然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沈砚和李德全的目光瞬间都聚焦了过去。
只见沈青禾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陷入了某种不安的梦境，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极其细微的、模糊不清的呓语。
沈砚下意识地俯下身，凑近了些。
“……地……我的地……”
“……南瓜……饼……”
“……别……别烧我……我只是……种地的……”
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却清晰地透露出一个信息——她在惦记她的地，她的南瓜饼，还有……对“被烧”的恐惧。
沈砚的身l猛地僵住！
李德全也听到了，他捧着布包的手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骇然，随即又化为更深的敬畏。高人梦中呓语，亦含天机！这“烧”字……莫非是指那逆天造化之术带来的……天罚反噬？！
沈砚缓缓直起身，看着沈青禾即使在昏迷中也紧蹙的眉头和苍白的脸，再联想到她之前种种“不合常理”的举动和话语，一个更加清晰、也更加令人心悸的念头，如通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头。
或许……或许她真的不是妖邪。
或许……她真的只是……一个不小心，或者说，被迫地，拥有了某种她自已也控制不了、甚至感到恐惧的……能力？
一个只想种地，却被卷入滔天漩涡的……种地人？
这个念头让沈砚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他看着沈青禾，眼神里的探究和忌惮，悄然间，似乎多了一丝连他自已都未曾察觉的……复杂。
而此刻，在沈青禾的意识深处，那片被强制升级程序占据的混沌空间里，冰冷的提示音依旧在无情地跳动着：
【系统升级中……85……90……95……】
【警告！能量波动异常！检测到外部高浓度“信仰/敬畏”能量场！正在尝试融合吸收……】
【融合进度……1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