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贿十万……难道是银子?!”
黄锦闻言倒吸一口凉气,心中万般愕然。
皇上这骂的究竟是翊国公,还是鄢懋卿,亦或是旁的什么人?
不过无论是谁,如果是个人行为的话,这都必将是本朝有史以来打破个人单笔索贿金额纪录的贪墨大案,足以载入史册,遗臭万年!
若仅凭直觉去猜测,黄锦严重怀疑是鄢懋卿!
因为最近能够引得皇上情绪如此剧烈波动的人,鄢懋卿首当其冲。
而且不论是翊国公,亦或是其他的封疆大吏,都已经是官场上的老油条。
这些人就算是索贿,也不会如此办的拙劣,更不会如此狮子大开口……
毕竟他可听过坊间传闻,就算是向朝廷部堂索取一个封疆大吏官职,似乎也只需要贿赂一万两银子,又有什么事值得索贿十万两银子呢?
估计也就只有鄢懋卿这个特立独行的家伙,能干出如此不合常理的事来了吧?
不过话再说回来。
其实这事是否是鄢懋卿干的,对他个人而言也已经没什么差别。
反正自皇上给郭勋追加的那道密诏之日起,鄢懋卿就已经注定是一枚弃子了,横竖都逃不出一个死字……
与此同时。
陆炳心中却是一阵狐疑:
“皇上关注的重点,不应该是郭勋与鄢懋卿私下通敌的事么?”
此刻他与黄锦两人有着不小的信息差。
黄锦只知道那个“鸟奇谋”,却不知道沈炼那封密信中的内容。
陆炳则只知道沈炼那封密信中的内容,还已经知道如今皇上决心复套,却不知道那个“鸟奇谋”。
至于这堪称嘉靖朝绝无仅有的索贿大案,皇上只需一句话交给北镇抚司来办就是了,何必如此愤怒?
不过说起来。
沈炼这小子官运是真不赖,才被调来京城没多久就遇上了鄢懋卿这么个“贵人”。
上个月他才因这个贵人由百户晋升千户,这回再立下如此大功,回头我再在皇上这里替他美言几句,不是顺势就能晋升为镇抚使?
只可惜经过这回,他这个贵人恐怕也就用到头了……
……
朕错了!
错得离谱!
朱厚熜沉重的喘息着,愤怒之余内心中竟有那么一丝莫名的挫败感。
朕此前还对这个混账心有期许,暗自期待着他未来的成长,甚至还自以为是的给他预设了三条路:
要么带着朕的期许夭折;
要么给朕成为巨奸;
要么给朕成为巨贤!
如今来看,是朕一厢情愿了,朕终归是没有识人之能啊……
此獠需要时间成长,需要官场磨砺么?
他完全不需要!
他天生就是巨奸,无师自通的巨奸!
在这诡谲难测的官场中,他根本就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如狎妓之徒上了扬州花船。
在朕这本就不堪入目的朝廷里,有人在渡船,有人在潜水,有人在摸鱼,有人在喝水,此獠他娘的竟敢光着大腚恣意仰泳,眼里可还有朕?!
常言道“小时偷针,大时偷金”。
他现在就敢公然索要十万两贿赂,日后若是有了官职,朕的太仓内帑加在一起,可够他一人贪墨?!
如今唯一值得欣慰的只有一点:
从这封密信来看,那“鸟奇谋”似乎还在继续推进……
可是那还有个屁用!
因为此獠胡言乱语,朕这边都被逼着不得不朝议复套,甚至不得不亲自下场了,骗过鞑子一时又能如何?
难道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朕还能吃了吐吐了吃,只为了这短暂的安稳,连朕以刑戮手段勉强维持的强硬人设都不要了,继续答应与鞑子通贡不成?!
“黄锦!”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朱厚熜恼火的喝道,
“再给郭勋下一道密诏,八百里加急送往大同,命其暂停一切行动,即刻回京复命!”
……
与此同时。
大同,阳和塞。
“鄢懋卿,你不能出塞去见鞑子!”
沈炼手持绣春刀挡在鄢懋卿面前,毫不掩饰心中的愤慨与鄙夷,
“你可知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你这是卖国求荣的叛国大罪,我前些日子已传书陆指挥使,只待陆指挥使回信便可将你缉拿回京!”
“沈千户,稍安勿躁,有话好说……”
高拱见状如日记中立下的誓言那般主动站出来做和事老,却又不知该如何相劝。
他知道鄢懋卿的“鸟奇谋”,自然也想得通鄢懋卿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可是这“鸟奇谋”最大的问题,却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甚至即使一切都与鄢懋卿所说的如出一辙,在达成最终的目标之前,也都必须严格保密,否则便有可能功亏一篑。
而这个实现最终目标的过程,可能需要几年,甚至是更长的时间。
在此期间,鄢懋卿无论遭受怎样的非议,背负怎样的骂名,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整个大明能够理解他的人,就只有知道这个“鸟奇谋”的寥寥数人。
好在,当今皇上也在这寥寥数人之中,皇上知道鄢懋卿究竟是功臣还是汉奸。
同时高拱心里也清楚,鄢懋卿原本是不想、也可以不用承受这一切的。
怪只怪他为了尽忠,将这个“鸟奇谋”告诉了皇上,是他令鄢懋卿陷入了如此两难的境地……
“丸八……肃卿兄,你让一下。”
鄢懋卿却只是淡然一笑,将高拱推到一边,随后“唰”的一声抽出腰间佩剑,
“沈千户,听闻绣春刀千锤百炼,锋利异常,只是不知究竟是你那绣春刀锋利,还是我这尚方宝剑更利?”
“!!!”
沈炼身子一僵,当即整理衣冠,低头下跪,行五拜三叩之礼:
“恭请圣安!”
“果然还是我这尚方宝剑更利,这不就对了嘛。”
鄢懋卿满意点头,绕过沈炼重新走在前面,“随我出塞!”
“噗……”
高拱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他实在没想到鄢懋卿居然把皇上赐予郭勋的尚方宝剑都要了过来,留了这么一招天下无敌的“大宝剑”。
说起来,鄢懋卿这个义父拜的是真值,这简直比亲爹还亲,我咋就没这好运?
“且慢……”
沈炼被迫行过了礼,刚起身又欲开口。
“嗯?”
鄢懋卿回头眼睛一瞪,只听“噌”的一声轻响,尚方宝剑出鞘半寸。
“别!别!别!”
沈炼慌忙举手解释,
“我不阻你出塞便是,但职责所在,我必须与你寸步不离,确保你不会畏罪叛逃!”